如何评价日本电影《燕尾蝶》？

多年之后，重看了这部当年没太看懂的电影，突然就懂了，太心酸 了。

这部96年岩井俊二拍摄的架空历史题材的电影，今天看来也丝毫不 过时。电影开头即交代故事发生在8，90年代的日本，正直泡沫经济 时代，日本经济腾飞。导演以此为基础虚构了银都(也叫元都)， 应该就是指当时的东京。元都成为世界经济流通的中心，大批移民 来到元都淘金，称为元盗。他们仅仅在垃圾堆里翻翻旧物卖掉就足 以赚到不菲的收入，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更不用说造假币，卖毒 品等让多少人一夜暴富。这像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所处的美国 2，30年代，“爵士时代”，物质文明高速发展，精神文明却萎靡不 堪。如果盖茨比的故事说的是“美国梦”的追求，那么燕尾蝶要表 达的正是“日本梦”的破灭。我记得大学的时候看完只觉得男主死 得好惨，凤蝶真的好美。。。歌真好听，导演打光真好看。。。

重温燕尾蝶，以前的感觉还是没变，但更多的看到了电影是在讲什 么，以及导演是怎么刻画人物，传达情感的。大概整理了一下最有 感触的几个点，一是为了学习，二是向导演致敬吧

1归属感

像之前说的，电影的主角就是来元都淘金的元盗们，他们很多迫于生计，远赴异乡，说着不同的语言，在夹缝中挣扎。他们是漂泊的，卑微的。即使发了财也得不到日本本地人的认同和尊重。电影 从头到尾就充斥着日语，中文和英语三种语言，来回切换，仿佛歌剧的咏叹调反复吟唱着元盗对归属感的渴望。包括固力果胸前的纹 身，也只是为了在死后让人们能认出她的身份，不会葬身荒野罢 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飞鸿最后在警察局被殴打时笑着说:“什么元都元 都的，元都不是你们自己的家乡吗?”彻底激怒了警察，用一个助 跑给了已经奄奄一息的飞鸿最后致命一脚。

2破茧成蝶

电影的主线应该就是凤蝶破茧成蝶的过程。从一开始丧母被卖掉， 战战兢兢，寄人篱下，到后来当了一群小混混的大哥，企图用假钞 买回元都俱乐部，买回曾经的美好。到最后看清现实，坦然面对一 切。她是幸运的，善良的，更是勇敢的。 仅凭颜值也许她做什么我都很难不喜欢，但真的从故事本身去看， 她依然是一个非常励志让人佩服的角色。导演没有把她写得完美无 瑕，她也印假钞，她逞强给自己注射毒品，她纹身。。。虽然从未 伤害过任何人，但也不是白莲花，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这一切都 非常自然合理。而她做这一切的初心从为了自己生存到为了拯救他 人，至始至终她都在成长，一步步变得坚强。 凤蝶的幸运最开始来自愿意收留她的妓女—固力果，她仿佛是凤蝶 的妈妈，给了她凤蝶这个名字，给了她避难所。固力果给凤蝶展示 了她胸前的纹身，是一只凤尾蝶，接着在凤蝶胸前画了一只毛毛 虫，告诉她现在只是幼虫。从这一刻起，凤蝶有了新生。 当她看清现实后来到鸦片街，学着固力果在胸前也纹了一只燕尾 蝶。镜头开始切换到她的童年，一个小女孩在妈妈接客时独自躲在 浴室里玩着垃圾和脏水，哪怕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她还在认真 地做着游戏。一只燕尾蝶忽然飞了进来，小女孩跳着想抓住它，就当蝴蝶要飞出窗外的一刻，女孩猛地关上了窗户，刚好压断了蝴蝶 的翅膀，破碎的翅膀飘落在小女孩的胸前。回忆结束，凤蝶胸前的 纹身也已经完成，经历过这一切她已经成为了一只成熟的燕尾蝶。 虽然看清了现实的残酷，但依旧心怀希望。

3天堂

如果说固力果给了凤蝶新生，那么飞鸿则教会凤蝶追寻希望。 凤蝶说东西坏了可以修，但人死了就是死了。飞鸿安慰她说人死了 会去天堂。并向她描绘天堂，虽然最后说别认真，只是开个玩笑， 并对着大雨中的清空(清空旧货市场)说，如果天堂真的存在，那 么这里就是天堂! 飞鸿真的不相信天堂吗?其实飞鸿是电影里最相信梦想的人，也是 最反元盗精神的人，注定了悲剧收场。

重温影片，我最喜欢的角色其实就是飞鸿了，他应该算是男主吧， 至少我认为是。这个邋里邋遢，说着一口奇怪的中文的小痞子，让 我想起疯狂的石头里那个疯跑的黑皮。他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小人 物，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掩藏着最纯真善良的心。一开始见到凤蝶他 求固力果卖给他，只当她是一个玩物。可后来他像一个父亲一样陪 伴着凤蝶，用拼命的态度维护着清空，他们共同的家。发财后更是 买下一个地盘，只为让固力果唱歌，不再做妓女。甚至为了固力果 的发展，隐藏自己对固力果的爱，跟唱片签约公司的人说自己只是 她的经纪人，也从未对固力果表白。在劫出租车的时候第一反应是 钱不够，于是拿着假钞去提款机换钱等等。。。导演和演员把这个 角色刻画得太真实太有血有肉了，以至于最后他唱着MY WAY死在 监狱里的画面让人心碎。

这个没有一点正经样子，跑起来像孩童般傻笑的男人，在固力果唱 歌的时候眼里有光，在回头看到固力果唱片的海报升空的时候，仿 佛感到希望降临。他在泥沼中望向星空，天真地以为梦想唾手可 得。他忘了他是元盗，忘了他这样的身份从来就注定永无出头之日。 此处导演在飞鸿回头的镜头后并没有直接给出他看到的画面，而把 这一经典的镜头放在了他临死前的回想中，伴随着MY WAY的旋 律。。。不仅表达了飞鸿对希望的 永不放弃，同时也再次点题，让人印象深刻。

4“我讨厌唱歌，讨厌死了!"

曾经，我以为固力果是很喜欢唱歌的，并不太明白她成了大明星后 对着镜头说，音乐是我的全部，结果背后却感叹“我讨厌唱歌，讨 厌死了!” 现在我知道固力果确实是不爱唱歌的，至少没有飞鸿以为的那么 爱。这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身份，二是爱情。

固力果作为元盗，与妓女的身份非常相称，什么人做什么事，她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怨言。她对这个社会开始的认识是清醒的，以至于 发财后飞鸿说要开店，她想的也是开一家风俗店，继续做妓女。但 飞鸿执意要开LIVE HOUSE，让她唱歌，摆脱妓女的身份。她开始还 有点怀疑，但最后飞鸿的坚持和周围人对她的期待，她决定试一 试。结果没想到生意火爆，唱片公司还主动上门要和她签约。当知道她元盗的身份后有一丝迟疑，但最后还是发了唱片，赢得了很多粉丝。

原本以为梦想就要实现的时候，危机也悄悄降临。她之前的 妓女身份曝光，引来记者的追问，阴差阳错还招来黑社会的追杀， 飞鸿也被警察带走。 做了大明星的固力果并不快乐，唱歌并不是她的救赎之路。她知道 做错了选择，为时已晚。 而另一方面，因为唱歌，她和飞鸿的感情永远只能深藏在心底，到 最后阴阳两隔。唱歌把所有她本能拥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她从内心是讨厌唱歌的。

但说真的，固力果唱歌真的太好听了，她没有那种完美的嗓音，但 唱出来特别慵懒有态度，有她自己独特的味道。里面的每一首歌都 喜欢，特别是南海姑娘 和 MY WAY 真的百听不厌。电影开头她出 场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好丑，但等她后来唱完 南海姑娘，绝对惊艳到 我了，后面那些意大利观众留恋不舍望着她唱:”固力果啊，我心 中的太阳，元都的女神"一点也不维和。必须要夸一下演员，夸一下 导演，完美的光影镜头，完美的演技，成就了影史经典的一幕。

5假钞

金钱当然是贯穿影片不可少的元素，但是我不想说那些深刻的主 题，只简单说一下最后主角们都认识到金钱并不会给你带来一切， 不能让你快乐，也不能赢得尊重。你苦苦求得的财富，会让你付出 最珍贵的东西。

当狼朗带着清空的伙伴们一起造出假钞时，所有人都疯狂了，发财 之路就在眼前。紧接着镜头切换到一辆飞驰的旧货卡车，车厢后巨 额的钞票漫天挥洒着，车立刻停下，一行人纷纷跳下卡车惊慌地追 逐捡拾钞票，导演仅通过一个最戏剧化的镜头将发财后众人的激动 和狂喜一笔带过!相比西红柿首富里，表达有钱后如何挥霍如何享乐，导演功力的差距显而易见。

当凤蝶第二次为了买回元都俱乐部，带着她的小跟班大规模印假钞。面对巨大的财富，小孩子们甚至开始撕钞票耍酷。这些曾在黑 暗中如蝼蚁般生存的人从不敢妄想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一切是无比 的讽刺。 透过那些钞票看到的世界，如此的不完整。导演总是能轻描淡写地 把社会最血淋淋的现实通过诙谐甚至荒诞的手法展现出来。

得知飞鸿的死后，已经成长的凤蝶带众人把所有钞票狠狠地扔进大 火里，固力果瘫坐在一边痛哭。他们知道，即使这样飞鸿也回不来 了，曾拥有的一切都回不来了。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了，钱就是一堆废纸。他们应该有恨吧，恨这样的身份。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 挣到钱算什么，他们只想回到当初，一无所有，但有彼此。

6MY WAY

这首贯穿电影始终的歌被导演花重金买下了版权，也很争气地成了 影片中最经典的歌曲。和燕尾蝶一样，MY WAY就是经历过这一 切，任要怀着希望走下去。歌词中基本就是电影要表达的东西

My Way

Frank Sinatra

And now,the end is near;

现在,我的末日将近,

And so I face the final curtain.

面临人生的最后落幕,

My friend,I'll make it clear,

我的朋友,我要说个清楚,

I'll state my case,of which I'm certain.

向你讲述我的人生之路.

I've lived a l《嫑犇》ife that's full.

我活过一个充实的人生,

I've traveled each and every highway;

我经历过每一段路途,

And more,much more I did,

而更重要的是,

I did it my 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Regrets,I've had a few;

遗憾,也有一些吧,

But then again,too few to mention.

算不上多,不值一提.

I did what I had to do

我做了该做的一切,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洞悉世事,不求赦免.

I planned each charted course; 我规划过每一段人生,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 way, 每一个细微的脚步,

and more,much more than this, 而更重要的是,

I did it my 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Yes,there were times,I'm sure you knew 是的,你知道有些时候,

When I bit off more than I could chew. 我曾背负不能承受之重,

But through it all,when there was doubt, 但自始至终,就算充满疑惑,

I ate it up and spit it out. 我还是克服困难战胜了它.

I faced it all and I stood tall; 我挺直身躯,勇敢面对,

And did it my way.

用我自己的方式.

I’ve loved,I’ve laughed and cried. 我曾经爱过,笑过,哭过,

I’ve had my fill; my share of losing. 我曾经满足,也曾经失落,

And now,as tears subside, 现在,当泪水慢慢沉淀,

I find it all so amusing. 我发现原来可以一笑置之.

To think I did all that; 想到我所做过的一切,

And may I say - not in a shy way, 我可以说,毫不羞愧地说,

No,oh no not me,

我没有虚度,

I did it my 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For what is a man,what has he got? 人究竟是什么,拥有什么?

If not himself,then he has naught. 除了自己,我们一无所有.

To say the things he truly feels; 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And not the words of one who kneels. 而不是那些身不由己的话.

The record shows I took the blows - 时间证明,我经受住了磨难,

And did it my way!

用我自己的方式!

Yes,it was my way. 没错,这就是我的方式.

7镜头

导演不愧是拍MV出身，里面所有涉及到歌曲的镜头都让人惊艳。或浓墨重彩或略施粉黛，歌曲与角色，情绪与旋律完美融合，浑然天成。 叙事部分影片多用手持式拍摄，看多会有点晕，但也增添了导演要 的现实感和不安感。

除此之外，不论主角还是配角都在影片里各自绽放，随便截图就是写真。哪怕是精神有毛病的超级小配角丽子，在岩井俊二的镜头下 都美得不像话。还有许志安演的猫孚，冷面杀手，超级配角，出场 很少。但他也有打开外套露出元都俱乐部标志的T恤，笑着说我也是 固力果的粉丝啊这样的镜头。甚至后面为了追踪磁带不得不追杀固 力果时，一见到固力果立刻变脸成一副粉丝见到偶像的羞涩又激动 的表情。。。包括后面还有一个小孩穿着类似的行头，一看就是模 仿猫孚把他当作偶像的。还有江口洋介饰演的元都之王刘梁奎，凶 狠的面具下也有一颗温柔的心，见到妹妹固力果的海报伸手去揪海 报上妹妹的鼻子，太温柔了。还有狼朗，清空旧货市场永远冷眼旁 观着一切，仿佛看透了一切，冷面冷心。但伙伴们一旦遇难，立刻 挺身而出，影片里最帅的设定。真的没有一个角色不是鲜活的。太 多了说不过来。。。再次跪拜导演。

电影里好几处有象征性的场景设计也颇有考究:固力果的风俗店， 清空旧物市场，垃圾场，鸦片街，元都市中心，元都俱乐部，警察 局。。。虽然各种风格迥异的场景之间并没有什么衔接，每一处都 孤立存在，给影片增添了一丝荒诞，但又没有任何违和感。

8讲故事

其实前面也说了一些导演如何讲故事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这里是最打动我的。 飞鸿被抓后，凤蝶经常来看望他，给他送爱心便当，甚至探监前会特意精心打扮。能看出凤蝶对飞鸿是有着特殊感情的，这个像父亲 一样教会她希望的男人，她想给他送去一点点温暖。但飞鸿心里其 实只有固力果。 当两人对坐在探监室的窗口，一束光打破了黑暗，凤蝶一字一句小 心地用飞鸿教她的中文告诉他固力果的近况，飞鸿也耐心地纠正着 她的发音，当问到固力果唱片卖得怎么样时，凤蝶说唱片店没有看 到固力果的专辑，飞鸿有些失望，但也安慰着凤蝶说没关系，然后 凤蝶说她去找唱片的时候看到有人进来就问老板固力果的唱片，结 果老板说，“sold out,用中文怎么说?”凤蝶忽然问飞鸿，飞鸿回 答:"卖完了”凤蝶重复到“卖完了”飞鸿突然反应过来，眼里立刻闪烁着光，“卖完了?!”凤蝶再次肯定到“卖完了”飞鸿欣慰一 笑，吃着凤蝶送来的三明治说:“这个三明治太好吃了!"——什么 样的台词算好的台词，就是最生活化，最不经意间流露出人内心情 感的真实的台词，像诗歌一样，能让人反复回味。哪怕身在牢狱的 飞鸿，心心念念都是固力果，而他又不能在凤蝶面前毫无顾忌地去 展现自己的情感，但他眼里的光，突然变好吃的三明治已经说明了 一切。

优秀的电影值得反复温习，不论从画面镜头，电影原声，演员表演 还是故事的精彩呈现，燕尾蝶绝对是岩井俊二的经典之作。感谢岩 井俊二，让我们看到这么好的故事。

银都安魂曲

Once upon a time when the YEN was the most powerful force in the world, the city overflowed with immigrants like gold rush boom town. They came in search of YEN, snatching up YEN and the immigrants called the city YENTOWN.

But the Japanese hated that name.

So, they referred to those YEN thieves as YENTOWNS. It's a bit puzzling, but YENTOWN means both the city and the outcast. If you worked hard, earned a pocket of YEN and reached home, they will be richmen. It sounds like a fairy tale. But it's the paradise of YEN, "YENTOWN" and this is the story of YENTOWNS in YENTOWN.

电影始于斯，终于斯。

我没有去细细研究这一大段夹生英语的独白是否出自女主伊藤步之口，只记得这轻柔缓慢而似喃喃自语的画外音一结束，《Theme of YEN Town》的音乐随即响起，混杂着爵士和摇滚的元素与本片普通话、日语、英语夹杂在一起的狂乱和哀伤相得益彰，紧接着的第一个镜头，那一望无垠的郊野，暖暖的夕阳滤镜下，元盗们乘着卡车匆匆而去，暗示着他们已然开启了自己的“way”，此时的元盗们根本无法预料这条路的吉凶，正如我们当下每个人选择的人生道路，或许正如下一个广角镜头触及到的大片高粱原野一般，我们都已忘记了最初开始时的那片草原。

开始看岩井俊二的电影，还是从《情书》开始的，这部豆瓣top250的电影承载了太多人的青春记忆，同时也把岩井推上了青春残酷物语电影的神坛，从此，个性鲜明而独特，忧郁而迷乱的气质成为他的作品烙印，虽然《情书》的唯美和《燕尾蝶》的迷乱似乎并不是一种血质，但是从源头上讲它们传达的精神都是类似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社会经济处于崩溃边缘，军国主义亲手埋葬了明治维新以来所有的经济发展和军事扩张成果，这对崇尚“神道教”的岛民来说不可谓不是一场巨大的精神打击，如果是当时的苏联接手日本列岛，很可能当今世界的第四大经济体就这样荡然无存了。然而随后的朝鲜战争打响，美国非但无暇顾及对日本主权的殖民，反而给日本下了很多军事订单，从而在区域经济体系中让日本东山再起。日本抓住机遇，从1945年的落后贫穷发展到1968年的世界第二，在各种产业上力压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当时整个社会都处于资本主义的极度膨胀中，人人都想成为超级富豪，东京房价飞涨，人均GDP呈指数上升态势，用杨德昌《独立时代》里金士杰老师的一句台词来讲一点都不为过：“你看看，这个国家多了不起，真有钱哪，二十年了，我是亲眼看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现在可以松口气了。”没错，日本那一代的年轻人真是幸运，他们是战后享受这些庞然成果的第一批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消费，去享受这个世界最尖端的科技和文明。但是没人料到这一切终要结束，从1992年世界经济滑坡以来，整个日本都处于萧条之下，经济泡沫幻象的破灭，也使得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80后变成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燕尾蝶》诞生了。可以说，这是部融合了政治隐喻、青春、黑帮枪战、金钱梦想等各色元素的电影，承载了岩井俊二对整个战后资本主义社会的留恋和反思，人们往往忽视了这部电影背后真正的社会性群体悲歌。

影片的一开始，便是女主角雅佳（燕尾蝶）母亲的葬礼，这是一个架空的以日元为货币主导的世界，一群中国人从上海来到日本，只为赚大把大把的日元，他们便是世界各国元盗群体之一。雅佳的母亲去世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承认她的元盗身份，因为每一个人都对日元充满着狂热追求，承认了自己的元盗身份，便是承认了自己非法移民，要被遣返回国，因此，影片的一开始，尽管众人哭天抢地，却没有一个人肯说认识死者，与雅佳本人的冷静相比，更烘托出一种讽刺和黑色幽默的气氛，让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雅佳因为失去依靠被母亲的同事卖给了妓女固力果，也就是影片真正的女主角，固力果也是来自中国的元盗，从雅佳简短的对话中我们知道了她的身世，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刘梁魁，另一个早年死于车祸，也是到死连身份和尊严都无法取回的元盗之一。这里为电影埋下了伏笔，同时也引出了燕尾蝶的由来，那是固力果胸口的一个纹身，纹身在某些文化里代表了一个人的气运，或许也是固力果心中想破茧成蝶的美好愿景吧。

饰演固力果的佐藤美和（Chara）那年已经快30岁，这个形象气质看起来好像中国新晋影后春夏的姐姐，在饰演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妓女时依然那么的灵动，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她作为歌手后第一部电影，这次触电也阴差阳错地塑造了影史上最经典的角色之一，在此之前，她刚刚嫁给了事业有成的浅野忠信，可谓人生事业双赢家。

固力果的好朋友便是本片的男主“飞鸿”和“郎”，分别是由三上博史和渡部笃郎饰演，这俩人开着一家名叫青空的汽车修理厂，白天专门对过往车辆做手脚让他们来修车，夜晚青空便成了酒吧，成了所有背井离乡的元盗们的依托。看过电影的人一定不会忘记本片的第一个经典片段——chara在熊熊篝火的掩映下，唱了一曲邓丽君当时传遍四海的《南海姑娘》，在微醺的酒气和迷乱的风中，承载了元盗们浓浓的思乡之情，在此之前，三上博史的一句“意大利歌和老酒，根本不配”便意图引出这首很具有中国色彩的歌曲，是的，尽管元盗里有意大利人，意大利人也是穷人，所有非日本国家的人民都是第三世界的，在这个次元日本经济才是本体，或许在中国元盗飞鸿的心中，只有南海姑娘才配得上烈酒，像固力果一般美的南海姑娘。

三上博史和渡部笃郎在这部电影之后都各有作品问世，也都走向不同的影视之路，在这里我只想多提一下本片如他“扫地僧”一般的存在——渡部笃郎。初看《燕尾蝶》的时候不由让人感叹，这个饰演”郎“的人真是帅的爆，尤其是戴着VR眼镜和另一个杀手山口智子姐姐对戏的时候，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配上一口磁性英语，这哪里是个冷血杀手，简直就是个少女杀手，这很难让我将他和其他角色联系在一起。但是靠脸吃饭的他终究还是勾起了我的回忆，没错，他便是日剧版《白夜行》中饰演松浦勇的坏大叔，他的帅气现如今早已被山田孝之、柏原崇、小出惠介等一干小鲜肉光辉所淹没，甚至不熟悉日本电影的你都不会发觉他便是《金陵十三钗》里的那个日本军官，然而当年的他真的仅仅只有颜值吗？答案是否定的，影片高潮部分，许志安（未曾想到当年拍《超级学校霸王》的许志安已经有了如此高度的电影作品）饰演的毛虎带着上海帮的佣兵前来青空找寻《my way》的磁带，毛虎和郎进行一对一决胜，郎整段戏都将气场牢牢攥在手中，让人感受到一个顶级冷酷杀手的冷静和沉着，而许志安的飙戏也很出彩，毛虎结果没料到腹背受敌，一只火箭弹飞过来整个上海帮佣兵全军覆没，渡部大叔就冷冷说了一句话：“Today is not your day ,is it？”毛虎竟然回之一笑慷慨受死，将两个银都枭雄都刻画的淋漓尽致，这段戏结尾，山口智子姐姐在风中扛着火箭筒像极了英雄联盟里的金克斯，主题曲再一次响起，整个世界又仿佛从血腥残酷拉回到单纯的美好。

有人说岩井俊二不会讲故事，觉得他的电影松散而凌乱，这个问题大概在《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当中暴露最多，然而我却认为岩井俊二这种拍散文式、形式主义电影的人其实超级会讲故事。本片一大线索便是藏有印假钞秘密的磁带《my way》，这盒磁带是从哪里来的呢？与黑帮械斗？政府内部腐败？都不是，这只是从小混混身上误打误撞得来的，这个小混混想非礼雅佳，被擅长拳击的黑人元盗阿罗一拳打飞，在弥留之际还被岩井俊二又黑色幽默了一把——被卡车压扁了，同时另一个影片后半部分告发固力果的妓女的台词也让本片最大的萌点诞生。随后便是很cult的剧情，他们在掩埋尸体的时候，郎竟然从小混混肚子里徒手抠出一盒磁带，并且发现了这个磁带里拥有的秘密，可以制作假钞从而在ATM里吐出真钞。元盗们从此走上了真正的发财之路，而固力果和飞鸿的人生际遇也发生了改变。这条故事线索可以说非常精妙，岩井俊二这种文艺片导演竟然也学着昆汀和盖里奇的叙事方式，将一些本来无关紧要的人物拼接在了一起，塑造一段看似无稽却又很合理的剧情，推动本片通向故事内核之路。《my way》这首点题歌曲在片中至少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元盗们抛尸后怀着杀人的惊慌感开车回家时，伴随着《my way》歌曲的高潮部分，用汽车在高速路上孤独驶去的远景表达元盗们追逐金钱时内心的孤独，这里仿佛在反复质问：“到底谁来过问元盗也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底层人的精神需求？”，这是在影射战后日本社会最底层的真实呼声吗？这里我也不得而知；第二次也是本片的经典段落，飞鸿有钱之后决心开一家酒吧，组一个叫“银都乐团”的乐队，误打误撞却把固力果捧成了明星，chara的又一曲《my way》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慵懒的声线配上chara南海姑娘般的曼妙，仿佛是真正的燕尾蝶一般，此时岩井俊二的御用摄影师筱田升，用更迷乱的光影组合将这首歌的live版演绎到了极致，也将元盗们的梦想推到了最高潮。影片在青空旧货市场《Sunday park》 这首歌响起时宣告转折开始，从此以后我只要听到这首歌就感觉快乐的日子即将结束，那种淡淡的悲伤，卡车上固力果开心地弹着一台废弃的钢琴，即使贫穷他们依然是那么快乐，然而有钱后，他们真的走到各自的my way上了吗？有一种遗憾叫越美得让人窒息的东西，越是转瞬即逝，其实影片中有一段日元被吹走的时候，《gold rush》响起，他们的日本梦其实就已经结束了；电影中第三次出现《my way》则是飞鸿被警察局释放时所运用，永远记得飞鸿狂奔着大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一边像脱缰野马一样飞驰在银都的大街上，从那时起，他的灵魂其实已经永远跑在路上，片尾时飞鸿回头看到“银都乐团”的广告牌升起，此时根本不再需要一句台词，所有主角们的心情其实都表示出来了，这便是《my way》这首歌蕴藏这整部《燕尾蝶》的故事内核以及绝妙的点题作用。

“少说什么银都银盗的，银都不是你们家乡的名字吗？”飞鸿在片尾被日本警察滥用私刑的时候说出这样一句话，也是承载了导演对这部电影的解读之意，这里有两点意思：一是元盗们在银都其实已经真正将精神扎根了，这种追逐精神梦想而不仅仅是金钱的态度反而让东京人感到汗颜；二来这其中自然也蕴含了很多外来淘金者和资本主义底层淘金者的无奈。在这个时代，当银都乐团的广告牌被挂起来时，我们任何人看到这个场面都无法轻松地起来，他们虽然是银盗，却有常人不敢做的梦想，誓死都要捍卫自己的尊严，每每看这种剧情貌似松散，但是结局都神点题的散文式电影，都会想起学生时代写习作散文，真正知道电影也可以做到“形散而神不散”。最后飞鸿还是死了，也许在中国上海，他也是死了都没人知道的人，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他死的时候是那么地静谧可怖，但他依然在银都不卑不亢地走完了自己的“way”。

雅佳在指认飞鸿的时候重新面对了死亡，但是这次她没有像面对母亲的死亡时那样冷静无情，而是大胆地说出了飞鸿的名字，当警察问是福建人还是上海人的时候，雅佳说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银都人”，这一次，飞鸿在自己的“way”上已经成功了，他的一生都在银都，它承载着银都人的精神，他才是不折不扣的银都人。

固力果们祭奠逝去的飞鸿，同样也是祭奠逝去的梦想，于是郎静静地站在风车底下鸣枪三声，风车缓缓转动，岩井此时的仰角镜头充满了一种悲凉的仪式感，

尽管你们讨厌那个堆砌辞藻的郭小四，在这里我还是必须要抄他的一句话（毕竟岩井俊二是他多年的偶像，《夏至未至》封面照都是模仿的筱田升摄影风格）：“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大火里埋葬的回忆，所有的日元，所有的眼泪和拥抱，所有刻骨铭心的灼热年华，所有繁盛而离散的生命，都伴随着银盗们的尊严和梦想，一起扑向盛大的死亡。”

影片的另一个重要线索便是上海帮的刘梁魁，这个由江口洋介饰演的枭雄角色，是固力果的亲生哥哥，但是也许到结尾他都无法知道固力果的身份了，因为在开放式的剧情中，刘梁魁已然处于郎枪口下生与死的量子力学叠加态。刘梁魁和毛虎都是银都的亡命之徒，刘梁魁在刚出场时仅仅依靠心理战术用手指就干掉了四个日本大佬，这里是岩井俊二电影中少见的热血场景，仿佛北野武附体一般。刘梁魁和另一个女主雅佳有一条独立的线索，雅佳在《燕尾蝶》中地位非常重要，她既是固力果的继承，又是燕尾蝶的延续，雅佳因为年幼，固力果让她在胸口纹一个毛毛虫，后来元盗们有了钱开始走向命运的崩坏，雅佳作为一个还没有走向阴面的人物，也是第一个发现了从前的快乐已经消失了的人，所以她天真的以为用钱就能买回从前的旧时光，影片中雅佳的帮派里有两个小孩赌气撕钱，更是寓意了雅佳对金钱的排斥，对爱和人性光辉的追求。于是他们来到了狗比人都干净的鸦片街，在这里想寻找纹身医师可以将燕尾蝶纹在身上，从而找回当初的美好，这里刻画的鸦片街充满了欲望和堕落，也仿佛暗示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最终结局。

其实真心觉得《燕尾蝶》这部电影里的人都不是坏人，包括看起来猥琐的医生都有一颗暖暖的心，在燕尾蝶再一次出现在雅佳胸口的时候，雅佳在真的成了雅佳，从毛毛虫蜕变成了真正的燕尾蝶，而那年还是高中生的伊藤步仅仅16岁而已。我曾经一度不懂纹身的意义所在，但是直到看雅佳用燕尾蝶纹身想回到过去时，我才对纹身有了新的看法：把纹身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它会改变你的个性，甚至是命运。我也终于知道EX为什么会喜欢纹身了，人如果在现实中的不到慰藉，就会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别的东西上，好让自己逆天改命。

“固力果，幼虫变成蝴蝶了。”

银都究竟是什么，它难道并不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之地么？岩井俊二还是借用刘梁魁之口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很简单，刘梁魁就评价：银都，这个鬼地方！”他在快被郎为首的组织暗杀的时候突然看到骑自行车的雅佳，他以前救过的嗑药过多的雅佳，赶忙让司机停车，雅佳最终把承载着梦想的他们的“way”——也就是那盘淘金磁带交还到刘梁魁的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

“雅佳，燕尾蝶”

仿佛有种宿命般的物归原主的感觉，其实不管是刘梁魁为首的上海人甚至对立的福建人，还不是在执着地找寻他们自己的“way”。刘梁魁的结局真的有种像是看《两杆大烟枪》的感觉，最后他被暗杀小队杀死了吗？我们并不知道，但是元盗们的梦想，已经走过一遍了，无需再走。

作为一部音乐电影，本片的电影配乐功不可没，可能大部分中国人都已经熟悉了久石让，这位和宫崎骏、北野武、姜文等大牌导演都合作的世界知名音乐人确实在日本可以称得上业界第一，但是岩井俊二的御用小林武史也是大师级的人物，光是《燕尾蝶》由他操刀的《Theme of YEN Town》和《Gold Rush》就已经是传世的不朽名作；同样岩井俊二的御用摄影可能在中国也是名不见经传，《情书》、《四月物语》、《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花与爱丽丝》，这几部电影的摄影都是出自筱田升之手，并且他还影响了诸如中岛哲也等导演的摄影风格，比如我非常喜欢的《告白》、《渴望》，尤其是在《渴望》中，大量迷乱的广角镜和手持，还有低调高反差将整部电影的诡异cult推到极致，当然，中岛哲也的摄影师缺乏两个筱田升的必要元素，那便是令人津津乐道的柔焦柔光和逆光，这也是电影《燕尾蝶》让人心醉之处。

说到影片的内核，其实还是有其他干货夹杂在其中，比如那个只会说日语的美国人，映衬了对外来移民的反思，譬如元盗都还有自己的祖国，可是移民却没有，这里讨论了现今社会各个国家对第三文明的后裔的身份认同，尤其是和现在比较普遍的欧洲绿化问题不谋而合，我们不禁要问：穆斯林的后代又要怎样去认同自己的社会身份呢？看完这部电影，结合日本近现代史，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中国的未来，近二十年祖国的崛起仿佛也让我们看到了不可一世的中国梦的到来，但是在这样的狂热背后，我们是否也偶尔停下飞奔的脚步，去驻足看看身边的大片原野，在追逐梦想的时候是否也反思过到底自己要的是什么，是金钱？是权利？还是名声？我们是否也在这条路上也走越远，却已然将先辈们传递的文化和精神抛诸脑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