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柏林自由大学(Freie Universität Berlin)就读是怎么样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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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大学的哲学课老师从来不在课上提任何关于考试的事情,就连期中考试前的那节课也不例外。虽然他是唯一一位开学前一周就给我们发邮件布置作业的老师。邮件里,他详细说明了我们那周的任务是读康德那篇著名的《什么是启蒙运动》并写一页读书报告。收到邮件时,我正在纽黑文的小出租公寓里忐忑不安地整理我那个暑假的随身物品。我的护照还躺在波士顿的德国领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签证。一周后,就在我拿到护照准备动身去德国的同一天,老师突然发邮件告诉我们第一周的哲学课取消了,因为他“家里有件急事”。当天晚些时候,我们听说老师家里刚添了一个男孩儿。之前他大概是去医院陪产了。于是那天落下的课时得另找时间安排。这对我正方便,因为签证进度好巧不巧耽误了我第一周的课。哲学课就这样成了我在自由大学交换期间唯一全勤的课。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哲学老师宣布我们可以在期中考试前一周的课后一起去喝咖啡的时候,我开心地跟着去了。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我不会因缺席第一周的课而感到有些先天不足。
我们去的是学校步行距离内唯一具备些许传统欧洲文化沙龙氛围的咖啡馆 。这种咖啡馆往往嵌在居民区而不是紧邻大路,位子不多,坐在哪儿都能一眼看见吧台。点饮料时,上了年纪的德国阿姨听不懂什么是“拿铁”,必须说成她吧台边小黑板上写的“牛奶咖啡”才行。我在柏林遇到的老师和德国同学如果较为郑重地说要一起喝咖啡,一定是去这种本地的小咖啡馆,而对所谓的连锁“大资本”总是有些不太待见。
同来的有另一位美国同学。他从我们刚下楼起,就喋喋不休的问老师许多问题。在我看来,这些问题真是毫无章法,一会儿是康德对人文历史的论文探讨,一会儿是当一个哲学家是怎样的体验。我一边呷着我刚点的牛奶咖啡一边看着他们聊,偶尔抽空想想别的事,以缓解一些尴尬的场面。刚才美国同学点饮料时对店员没有用“您”而是用了“你”,真是有些不恰当。可是他显然不自知。现在他又冲店员要糖,又用了一次“你”。“应该说成您能加些糖嘛!”我脱口而出地纠正他说。美国同学极其自然地道,啊,真抱歉,您能加些糖嘛?老师看着我这个外国人当着他的面纠正另一个外国人的德语,眼角漾起一丝微笑。
趁着同学在加糖的间隙安静了一会儿,我终于有机会加入了聊天,提一些康德的论文里许多我弄不明白的问题。可是我每说一个问题,同学便一定要加上几句他的想法。他是那种边想边说的人,出口的句子总是说了一半就另起炉灶,一句话能说上三句的时间。老师便捧着手里的茶等着,等到他把一句话说到了一个句号,才把和我提问相关的文献简要提一下。原来康德写的东西中我弄不明白的东西,是神学中长篇累牍厘清的。不过今年的哲学历史从康德讲起,之前的经院哲学就与我无缘了。
谈话牵扯到哲学与神学关联时,我们提起了教欧洲政治的老师。原本我们只知道他是给美国各个大学牵线往柏林派交换生的骨干老师。可是九月时,他发邮件邀请全体项目交换生去赖尼肯多夫的天主教堂参加他成为教堂执事的按立仪式。我本打算去看看,但是那周的周六早晨我没能起床。我不太喜欢这位老师的政治课。他讲起冷战历史,总是十分教条,话里话外反复强调苏联影响同现代市场贸易的冲突和当下欧洲正如何摆脱这些影响。我们在他的课上写移民法律和欧洲安全之间的关联,必须先通读一本收录了十篇论文的,非常冗长的小册子,然后根据别人的论文凑出十页的报告。我在报告里写,这些论文的立场有认知偏误。政治老师对我的报告不太开心,认为我的引用不全面。我恍惚回到了高中的政治课堂。也罢,我向来讨厌政治。
在柏林时除了学德语,另要上的课只有哲学,政治和电影,都是和我折腾了四年的电子工程毫不相关的课。
学生公寓挨着机场,每天早上第一班轰鸣声总是在六点二十分。被飞机闹醒,就摸起一个书包去赶地铁。最晚八点必须出门,不然会迟到,更来不及在早上九点德语课开始前先去学校食堂买一杯热牛奶咖啡和一个巧克力牛角包。有一天晚上,我仔细研究了柏林的地铁,然后罗列了所有从柏林北部到柏林南部上课的通勤可能以及坐过站后的补救方法,总共大约有六七种。我把这些通勤路线作为德语课上的展示内容讲给大家听。老师说,挺有意思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说,好玩。
为了上课前能喝到热咖啡,我尽量天天早起。
德语考试大概两周一次。我于是按照素来做单词卡片的套路来准备,又问了问同学的进度。同学从不用电子程序做单词卡片。这还了得?我当即坚持他得下载我积攒的词库,刻不容缓。可是他好像听不太懂我说的下载词库程序都是什么意思,我只好一步一步地教。第二天早上的德语考试,他不幸还是没能把考纲内的词组背完。看到德语老师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太忙没时间学习了,我感到万分尴尬。我的单词卡片策略对付德语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次的考试失利对我推广这项语言学习技巧是个重大打击。
课程时间表看起来紧,其实却没什么压力。去德国之前,我德语教授用他在石溪大学德语系唯一教授的权力和我定了君子协议,我只要用德语写结课论文,他就算这些课满足德语系毕业要求。今年二月末,我把最后的三篇德语论文写完发给了他,然后拿到了双专业的结课证明。夏天到了,德语教授退休了。退休前他给我写信祝贺我结业,并随信附上了四十美元现金,以弥补不能在毕业典礼上按旧例送我一本德语字典。
在德国待久了就会让人有错觉,容易忘记一些事,又想起来一些事。我就快忘了熬夜写代码修程序到了凌晨三四点后心律不齐,却记起了许多所谓自由而无用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