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個月,100人。
這是「國安法」在香港落地至今的時間,以及因國安法罪名被捕的人數。
截至2021年3月2日,已有100人被捕,其中83男17女,年齡介乎於16至79歲。罪名包括:分裂國家、煽動分裂國家、顛覆國家政權、煽動或教唆他人分裂或顛覆國家、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恐怖活動。
對香港法庭而言,這是從未處理過的罪名,從蒐證到起訴到辯護,都是全新課題。國安法罪名的量刑均可高達無期,也沒有判例可參。截至目前,絕大多數案犯都在押、或已流亡,被正式起訴的數量超過50人,其他則還在蒐證階段。
他們之中,包括民主運動參與者,學生組織成員,為流亡台灣的香港青年發起籌款的人,在示威中舉起過「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標語的人,黎智英和他所創辦的壹傳媒高層。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47位立法會選舉民主派初選人士。他們在1月6日被拘捕後獲得保釋,在2月28日去警局報到後,被正式落案起訴,並拒絕保釋、即時收押(截至3月5日才有4位成功保釋)。
港版二二八:47人案
這47人,有著全然不同的背景、職業、階層,有區議員、教授、律師、機師、記者、社工……,年齡從24歲到64歲不等。但他們都曾在2020年7月,經由非官方的全民初選投票獲得支持,成為香港民主派陣營打算派出參選立法會選舉的民意代表。
這一次的民主派初選,是香港首次類似嘗試,以嚴格模擬正式官方投票的方式進行立法會選舉之前的陣營內初選。當時在反送中運動與區議會選舉大勝之後,民主派希望接住運動所積累的民氣,轉化進議會,一舉奪得立法會過半議席,因而提前初選避免同陣營內鬥。
這次初選,全香港有超過61萬選民參與了票站投票。但61萬人支持的民意代表,如今都獲罪「串謀顛覆國家政權」。
過去的一週,對許多香港人來說是牽腸掛肚的折磨。47名被告和他們的律師擠爆了法庭,逾百名記者及家屬只能在隔壁三個直播廳全程看直播,更有成百上千人在法庭外狹窄的道路全天等候。
馬拉松審訊延續了整整五天四夜。年輕的被告人暈倒送院,律師拖著裝滿行李箱的文件連夜奮戰,見不到面的家屬身心煎熬,攝影師數百小時在遠處山頭高位的蹲守,法庭記者日夜接力,庭外冒著大雨也堅持等候聲援的人潮,每個深夜七輛囚車次第經過的路口,都有狂奔跟上的手機燈光與支持口號⋯⋯。
47位被收押的民主派人士林景楠與妻子在法院相擁。(路透社)
資深法庭記者,資深大律師,見此香港開埠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場面,忍不住用「荒謬」一字形容。
荒謬在哪呢?馬拉松式審訊並不是為案情本身,而是辯論是否能夠保釋。律政司作為控方,在證據未收集完整時便匆匆正式起訴,在原訂的審訊日5月31日之前,更反對保釋,要求法庭即時收押47人。
這比計劃提前了兩個月的還押與起訴,過於匆忙以至於所有程序都未準備好,折騰所有人,究竟所為者何?
打碎民主派的希望
法庭及官方都不曾明言。但時序上,2月28日大規模拘捕香港民主派民意代表,3月4日保釋申請審結,初步判定所有人繼續還押、拒絕保釋,3月5日即是中國兩會開幕,開幕會上就宣布,改變香港特區選舉制度。
中國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王晨在宣讀改變後,直接聲明,對香港選舉制度的大幅改變,正是為了消除香港制度機制的「隱患和風險」,確保「愛國者治港」。
具體的改變條款,不在這裡詳細列出。只是幾乎可定論,在此種改變下,香港組織化的民主派力量將無法延續。路透社報道稱,這是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以來,對香港民主最沉重的打擊。
對於香港命運而言,選舉制度的改寫,與國安法落地一樣,是根本性的大事。但在民間輿論引發的討論聲量並不大。香港的「大局」還能有多壞?大家似乎已經不太關心了。
社交媒體上、朋友聚會間,人們的情感,緊緊掛在一些看似瑣碎的「小事」上:
這一週在法庭外等待的家屬,朱凱廸的妻子、梁國雄(長毛)的妻子、還有岑敖暉剛剛新婚的妻子,她們的情緒還好嗎?日夜連軸轉的審訊,被告能睡覺嗎?能洗澡嗎?能換衣服嗎?女生能換衛生用品嗎?年紀大的人,比如戴耀廷、毛孟靜、長毛撐得住嗎?深夜坐在囚車裡的人們,見得到送車的燈光與奔跑嗎?在法庭上哭著提及家人病痛的被告,能申請到暫時回家的保釋嗎?
按照刑事訴訟程序條例,傳媒不能報導保釋申請庭發生的一切,這條例可以被抗辯嗎?47人或經由律師,或選擇自辯,這些以申請保釋為名的落落長篇理據,有些關於個人身世,有些涉及家庭隱事,有些則是信念陳述。在每一句話都影響著牢獄年數計算的時刻,他們如何選擇,人們有辦法知道嗎?
47位被收押的民主派人士,其中「長毛」梁國雄高舉勝利手勢。(路透社)
當極權全面降臨
這些「小事」,牽動著全城的情緒。並非因為人們不在乎香港大局的變化了,而恰恰是,那些與「國家安全」、「愛國者治港」、「選舉制度改革」有關的宏大安排,人們只能在眼前經歷的每一個細節上,去在心理上一點點判斷、確認、接受,香港真的有哪些改變,威權是否真的全面降臨,香港的司法,還是否獨立可信賴。
這些在社會各階層中有相當名譽、優良表現的被告人,均應允了極為嚴苛、不可能逃亡或串供的保釋條件,為什麼不可以保釋?為什麼法庭聽取陳辭後認為15人可保釋,但律政司依然以要求覆核的方式反對?
如果在庭上沒日沒夜審理的,是還未能被確認有罪的被告,為什麼他們無法獲得洗澡休息的合理對待?普通人對這些問題耿耿於懷。
對他們來說,如果這些小事都失去常理,就意味著背後更為陌生的國安法案件,更沒有常理可以依循——溫和的非官方民主選舉,為什麼會跟「顛覆國家政權」有關?
以奉公守法聞名的香港人,口上言說著極權降臨,身體全不適應,幾乎是嬰兒學步一般,在學習體驗這從未經歷過的「政治」邏輯。
3月4日深夜,法庭宣布所有人繼續還押。庭內、庭外,次第響起的口號是:「香港人不死。」
2019年反修例運動爆發以來,到國安法出台,香港人的集會口號歷經「加油」、「反抗」、「報仇」到今天的「不死」。異見力量在歷史最高潮的集結與反抗後,遭遇大抓捕,幾已潰散。
一位社運人士形象描繪了整個民主運動圈子被吞沒的樣貌:「朋友為朋友做辯護律師,朋友現場紀錄朋友送走囚車上的另一位朋友,朋友問朋友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另一位朋友。每次朋友齊聚都沒什麼好事:要不就法院見,要不就送車見。終於想聚會時就發現不再齊人。」
對北京而言,這恐怕才是新香港的開始。
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自2020年以來,法律上推行國安法,修改選舉制度;審判上大批抓捕及判刑運動人士(反送中迄今已拘捕逾萬人);宣傳上塑造「香港暴亂的罪魁禍首」(黎智英、戴耀廷及黃之鋒,不斷被官方直接點名稱要「嚴懲」);政治上大換血中聯辦等與香港本地利益集團聯繫較深的傳統中央治港官僚,整風香港政務官及建制派,稱不允許官員做「忠誠廢物」,強調更嚴格的「愛國者治港」——
種種手段,無一不是在改造香港最根基的憲政制度、政治及行政官僚系統、再到整個社會肌理,為了一個目標:如王晨所說,「消除政治隱患」,讓2019年的事不可能再發生,讓反對力量再也無法組織集結,進而讓異議聲音失去空間。
剛剛過去這一週,47位可能是香港末代民主派代議士被集體抓捕,獲罪「顛覆國家政權」,就是縮影。(責任編輯:洪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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