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她比烟花寂寞
【 首发于公众号 碎宝集 allaboutsuibao 】《人物》杂志曾采访周迅，挪用着一部文艺作品里女仆口吻说：“小姐，你有一张未婚妻的脸”。
周迅“有一张未婚妻的脸”从此坊间流传。
可我觉得并非如此——她永远有一张刚刚睡醒的脸。
配着她沙哑烟酒嗓儿，永远都不着急，只会看着镜头，眼泪扑簌簌滚落。那张脸上分明是跟这个世界的厌离感，不争不抢，永远委屈着自个儿。又有一种凡事已经尽力，问心无愧，怎奈何郎情妾意天各一方，从此萧郎是路人。正如她在《如懿传》里说的：“皇上，你知道兰因絮果这句话吗？我少时读的时候只觉得惋惜，如今却明白了，花开花落自有时。”满身满脸的无奈。而吃惊、愤怒、无奈甚至喜悦，都是淡淡的，像不饱和色的照片，浓烈的川内伦子感。这一张脸，一双眼，嘟着的嘴，太适合这种一瞬间平静哀伤的时刻，天人五衰，眼神中的周天星光，统统晦暗。
喜欢看某一个眼神，不爱其它可能。我爱得比脸色还单纯，比宠物还天真。
周迅很难写。她出道小三十年，所有故事都几乎被写透。每个人好像都很懂周迅。在杂志上、公众号上写：“她不掩饰自己，敢于展示自己的脆弱，将跌倒、爬起的过程，那些真实的伤痛给世界看，诚实拥抱生命，只为她才是真正的英雄，给我们演绎着一种久违的英雄主义诗篇。”有人写她的淡出——“她有计划，有目的，有层次的退出了最风口浪尖的视线。”也许在周迅自己看来，无非是如她所说的：“我不喜欢无谓的曝光率。从去年九月到现在，没有旅行，没有休息，其实一直在工作，但是心里很轻松。我做我的工作，拍我的戏，做该做的宣传，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而已。资讯发达的年代，人人可谈自己眼中的她，就连她和梁朝伟捕风捉影的绯闻都有国内资历老道的娱记在各处排揎。《人物》杂志曾经说：认识一个人也许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因为它与我们的许多本能冲动相反——要观察，要耐心，要把成见搁置一旁，要寻找隐藏的事实，要倾听个人灵魂深处的声音。这些都离不开采访对象的配合。
一池清潭水， 两眼跨忘川。过尽千帆。
圈中闺蜜陈坤描述他眼中的周迅，“一池清潭水，两眼含忘川”。而现在，需要加一句：过尽千帆。周迅没有太强的年龄感。拍《苏州河》时周迅24岁，彼时她双眸下已有细纹。这些眼底纹与她拍《如懿传》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是拍后者时她已经43岁，20年倏忽而过。
她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性别感。她身材瘦弱，有着张爱玲所写的那种贫乳：“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睡熟的鸟，想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反而她的冷寂，令其充满了一股雌雄同体的气息。她不会给人感官上的刺激，轻易唤醒男人的肉欲。甚至有时候你会觉得，她不可亲昵、不可有任何跟性有关的举动相关。她淡淡的倦怠，仿佛晨起或午睡后，醒不过来的懵懂。
大抵是因为出演了一些古典的、偏文艺的作品，人们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公子哥的倜傥和风流。每当听人这样说她，就想起香港的歌星刘美君唱的《公子多情》：“红颜每多薄命/公子多情/怜悯歌衫带泪痕/痴心渐化浓情/甜甜笑不停”。
出生在浙江衢州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电影院放映员还会画电影海报，母亲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周迅从小就泡电影院，甚至端着饭碗就去了。这跟她后来在拍《风月》时，看陈凯歌给张国荣他们说戏现场一样，为她带来了很多营养。15岁周迅考上浙江艺术学校民族舞专业，她还通过拍挂历硬照名誉一方，能赚出自己的学费还有余。19岁她被分配到浙江省邮电艺术团，工资大概是30或70元。据说这是当地女孩们梦寐以求的工作。1993年周迅跟窦鹏相识，为了爱情她从杭州追随窦鹏去了北京。在北京漂着，去酒吧驻唱，每晚150元。周迅为了给窦鹏装修房子，打电话给认识不认识的导演，想多拍些戏。但房子装好了，窦鹏说想一个人生活，因为要宠爱周迅，影响了自己工作。
后来的情史无需赘述，她爱才华，先后跟贾宏声、朴树、模特宋宁、李亚鹏、李大齐、小王朔公开过恋情。其中最短的是宋宁，媒体报道也只是周迅寥寥一句“我和一个阳光男孩还不错。”；最有钱的是小王朔，拍卖会上送过周迅价值300多万的紫檀小木屋和劳斯莱斯座驾；令她受伤最重的，大概是李亚鹏，这个几乎满足了她对男人所有幻想的人——真所谓“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且是别人的。”而在一起五年，对外发话说“这个男人我嫁定了”的李大齐，也淡出了她的生活。有人说，她和李大齐其实在美国已经注册结婚，所以才会放话说嫁定了。
跟世界扭打成一团，勇而无谋。
我眼里的周迅勇而无谋。这个谋不光是谋略、策略，甚至连小小心眼都不会有。似乎她做一切决定都是凭一己之意，凭感觉。她极为敏感，这对演员来说是好的，但敏感的人在生活中往往会累。曾有熟悉她的导演说“周迅是靠演戏和恋爱去认识世界，用自己的身体去肉搏。”
同为天秤座，某些时候太理解周迅。只不过我的上升星座在狮子，月亮在摩羯，所以没有她的那般勇。在她的身上，有一种“跟这个世界扭打成一团”的武夫气，像极了年轻时香港歌手杨千嬅很多歌里的人。
周迅说“身边的人把我保护得很好。我觉得演员是有责任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因为要承载很多角色的人生处境，要有直接反应。至少目前我希望能够比较简单。”在银幕上通达世故，在生活中不弄世故。她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宁定。周迅说自己：“我这人有一个好处，也是坏处，就是不太记得住。开心的我也没有那么记得住，不开心的我也没有那么记得住。这大概就是天秤座的一个特点，他们大多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情绪。我性格里就是有一部分没办法跟这个圈子融合，是自然而然的。但我也有很多朋友在圈子里，这个圈子也有很多充满热情的人和事，我也非常热爱这些，但有些部分我就是没办法接受。”
她曾经说过一句武侠剧的台词表达对外界的态度：安心行我路，不问江湖事。陈坤说周迅“在面对流言蜚语，或者是铺天盖地的赞美时，她都没有失掉自己的节奏和状态。”外界说天秤座优雅、随和，天秤座的确是如此，很少记仇。其实，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演员要对自己诚实， 这特别重要。
周迅有个外号叫“周一条”，是说她基本拍片子是一条过。看似简单，其实并非如此。在拍摄《红高粱》的时候她看到秦海璐在现场把台词看了几遍就“来吧”，惊讶得要掉下巴。
她说自己要提前一天把台词背熟才有底气。也不是所有的电影都能一条过，有一次她拍《李米的猜想》时有一幕在天桥上奔跑的场景，要边跑边念完台词。她就卡住了。在人潮涌动的天桥上，一队摄制组的人马等着她找到感觉。她痛苦地半蹲在地上，无法演。野路子周迅的表演无迹可寻。很早前有个杂志跟着她去厦门拍《我的早更女友》时，周迅说能不能你就靠观察记录，不要采访我？因为你如果问我为什么会演戏、怎么演戏，我也说不出来啊，我不知道。
导演张彻说，“作为一个演员的大敌是紧张，肌肉放松永远是演员的第一道关口，有很多人一生都没过这一关。”对周迅而言似乎从没有紧张的感觉，而且这些年她越来越放松。拍《巴尔扎克与小裁缝》的戴思杰最欣赏周迅的一点是：她不需要演，她站在那里，很多戏就会有，表演不是课堂上可以教会的。秦海璐说周迅演戏是“纯发自内心的，很耗神，很耗心力，演一部戏下来真的是拼了半条命似的。”
从小老师就跟周迅说，永远不要去想你在镜头里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她就记住了，每次看镜头都是心无旁骛的纯真。跟朴树拍《那时花开》的时候，高晓松说没什么好讲戏的，机器开着，他只告诉周迅一件事，你觉得能看镜头的时候，你看一眼。周迅问镜头是什么，高晓松说，是岁月，我没法告诉你到底什么时候你会回头看这一眼，看向岁月，看向你自己正在度过的一生。周迅说，我懂了。
表演之于周迅，与其说是技能不如说是本能。高晓松回忆电影那时花开周迅死在夏雨怀中的一场戏：戏完了，现场鸦雀无声，剧组所有人都是年轻人，演员、导演、灯光、场务都二十几岁，一两分钟那么长的时间里，所有人都不动，默默看着他俩。很久后，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个时刻才是对每个在现场的人投身这个行业的真正的犒赏。”
好友黄磊有点替她的不思进取感到惋惜：“20年来到现在还一直用愣愣的眼神，挂着那滴泪珠，和那种哀怨凄婉在感染人。”而周迅认为眼睛里出来的东西就是最直接的。40岁后的周迅，台词却又有更大的进步。她言语中的气韵悄无声息地掩盖着沙哑的嗓音，尤其在《如懿传》里她用近似耳语的呢喃和气声，演绎着前几集，那个人淡如菊的娴妃。那声音听着通透，又特别有慈悲心。
年轻时的周迅野蛮生长。她不是好学生和学院派，凭借野路子闯出来了。在写她早年拍《大明宫词》时期的事，不同的记者和媒体用不同的口吻写她和男友贾宏声、导演李少红、制作人李小婉的琐事，抛开那些加诸其上的个人情感，那时候的事情很简单：贾宏声母亲跟李少红是好友，托李少红给贾宏声一个演出太子的机会。贾带着女友周迅去试镜，想着兴许能演个宫女。彼时周迅像个小太妹，指甲盖子染的颜色因为她常抠而斑驳脱落、趿拉着人字拖穿着很短的热裤、抽烟、略有口吃但一试镜说台词就好。还时不时地闯到李小婉的办公室去找人被赶出来两次。但周迅往镜头前一杵，就是小太平。几集戏份，李少红发现了周迅是个可培养的演员。
四十不惑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放在娱乐圈大概也一样。
电视剧《大明宫词》播出后周迅红了。她把李少红、李小婉当恩人，叫李少红娘。剧本和片约都推到她处。这也促使李少红做起了艺人经纪，荣信达签下了周迅，后来还有陈坤。当年周迅不会也不爱接受采访，李少红她们每次都在接电话时说周迅不在，请把问题留下，稍后她来作答。然后刷刷刷把问题写在纸上，让周迅对着念。后来的周迅可真是伶牙俐齿。她在参加UNDP的环保活动上，被崔永元挑衅说你们演员出唱片就是浪费地球资源，生产垃圾，不环保。杨澜在一边儿打哈哈，说周迅的唱片我放在家里书架上的显眼处，很喜欢。而周迅却这样说：“我们还可以多唱环保歌曲啊，也可以尽量用环保材质制作唱片。我喜欢的歌手JACK JOHNSON的新专辑《SLEEP THROUGH THE STATIC》是全部利用太阳能作为动力录制的，没有用一度电。我相信这
是对致力于节能减排的人们是个很好的启发。我要再出唱片的话一定是完全环保概念的体现。”旁征博引，眼界见得开阔多了。女演员其实是不需要读书的，因为无需再雕刻自己的内在。这也就会带来一些问题，智慧的缺失。遇到一些问题往往无法解决，找不到方法。
周迅也大概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曾经在网络上流传一个在国贸底下的叶一堂书店工作的店员写的明星买书的故事，大部分明星买的是成功学、心灵鸡汤，只有周迅买世界名著。在她还跟李亚鹏热恋的时候，两个人在海南拍《海滩》。周迅随身带着几本书，李亚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周迅最近在读《达利传》。
看周迅的一些访谈，编辑也不顾忌地把她说的一些话直接放了出来，比如她说“小时候就觉得听摇滚才屌”、“穿那样（指穿套裙和高跟鞋）的都是傻逼”。言语粗放，性情倒也耿直，却总有一点跟年纪与身份不和适宜的罅隙。再后来她开始学佛。她对佛法的理解还只是停留在“我上辈子在感情上面欠债了，我得还。”、“你自己造的孽，自己承担。”的层面，但这也好过胡思乱想或者冲去跟世界再度扭打。人们到了一定年纪总会跟自己、跟世界和解。更何况周迅任性这么多年，除了保持自己干干净净的，她也并未得到太多，包括爱情。
周迅的一个观点我非常认同，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悟。那就是“肉身供养”——演员在生活中就像一只“八爪鱼”，眼耳鼻口身体的每个器官都要全部打开，坦诚接受外界的一切事物，并享受这种未知刺激带来的自然反应，然后再将观察和感受到的放进角色，表演是包罗了生活万象的一种创作体验。
我挑剧本的感觉， 能看到我处理感情问题的影子。
周迅的爱情特别像杨千嬅歌里唱得那种——
我也不是大无畏/我也不是不怕死 但是在浪漫热吻之前/如何险要 悬崖绝岭为你亦当是平地。
周迅说自己有个问题，容易在戏里出不来，甚至爱上戏中人。“演九儿，我最爆发的那个点就是有一场戏，我坐在路边哭，大哭，就是把这几年的事情全哭出来”。
她一直喜欢家庭，父母关系特别融洽，给她留下了对家庭非常美好的印象。她极为孝顺，从不让父母接受采访，她说父母是用来孝敬的，她给他们在北京买了房，在厨房安装了空调，每天醒来可以叫妈妈，吃到家里的饭菜。她说“从我挑剧本的感觉都能看到我处理感情问题的影子，有的时候一个角色有一个闪光点，我就认定了。这一个闪光点足够了。我是觉得咖喱的味道我能闻到，它给我的感受是直接的、强烈的，也是单一的，但是这种味道的形成需要很多香料调制，在这么多种香料中，我还没分辨出我到底是由哪种香料构成的，因为我有时太善变了。但是变来变去我还是那个味，可能有时辣一点，有时淡一点，有时奶油一点，但还是咖喱。”她那么善变，以至于嫁给了高圣远。说出了相对于才华，更在乎另一半的善良。她刀口舔过蜜，坠落过悬崖，像人们说的她要穿上百鸟衣才能嫁出去，“得遇上100只鸟，每只拔一根羽毛，用100根羽毛做一件衣服，那是世上最美的衣服。”
兰因絮果， 仿佛说的就是她的故事。
新丽对《如懿传》的定位很清晰，就是需要“既要有演技”、“也要有颜值的大咖”。在这部剧的筹备过程里，新丽光就这部剧就搜集了6000多个演员的资料，试镜的演员达到2500位，试戏的演员数目则最终高达321位。所有的女演员中，只有周迅是一早被确定了的。
2017年3月新丽公布了财报，写明了周迅和霍建华的片酬各为5350万元和5072万元，跟2014年赵薇接现代剧的片酬差不了多少，况且周迅这次的拍摄时长要更久一些。
看这部剧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打动了周迅接拍。一定不是5350万的片酬。当我看到剧中，周迅像皇太后请求赐名的时候，太后问她想要为何？她说想跟皇上恩爱长久，情深义重，两心相许。遂被赐名：如懿——可惜一个如字。
现实中周迅曾经既要炽烈又要长久，她说，“我不能想象我跟你恋爱，然后我是百分之七十。我的爱情信念就是天长地久。”在周迅所有的爱情故事里，她都是那个把话说满的人，也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哪一个。有人用佛经《四十二章经》“刀口舔蜜”的典故来比喻周迅的勇敢：刀口有蜜，你一舔，别人会想我舌头被剌成两半，而她这么想，哎，真的甜耶！周迅摇摇头，想都没想，“我不知道它是一把刀啊”。
没有学佛之前，周迅曾幻想自己老了可能会跟朋友黄少峰组乐队，满头银发，在海边或者一个小镇上的爵士酒吧弹贝斯。有点像莱纳德·科恩，喝老酒抽小烟；学佛之后她估摸着自己会去寺庙里帮忙。
我一直记得周迅跳水的那个小故事。周迅她怕水，当年掉到水里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但是拍《苏州河》时有一幕是要跳河，导演说一喊咔就会捞她。捞完了，她被制片主任带去附近一个水站洗澡。因为特别爱吃嘉兴粽子，洗完澡制片主任还拿着一个嘉兴粽子给她。她就很开心，穿着干爽的衣裳，拿着爱吃的粽子，走回去。真是疲倦生活和伤痕斑驳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一点暖。可是看她的背影，真是寂寞得令人心疼。
还好，她有一件百鸟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