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中国2098》科幻系列作品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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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系列艺术作品与其支持者体现出了一种浓浓的现代性:他们近乎无条件地想信科学与理性,并相信这两者将在整体上促进人类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在这种乐观的自信面前,连已经降临到现实生活中的气候危机与海平面上涨都变成了一种类似经济危机般临时性、可拯救的灾难。基于这种乐观精神创造出来的作品在今天其实尤为稀有,因为如此坚信现代性并为之热情地献上这种高水平的赞歌的国家几乎只有中国了。

欧美早已堕入后现代的虚无,面对气候危机英语圈的科幻作品整体不带乐观态度,而且这种不乐观自70、80年代就已经成为主流。我所接触过的俄罗斯作品大多沉迷于政治性抑郁之中,而日本的作品则几乎彻底放弃了对宏大叙事的任何尝试,彻底套进个人主义的小楼里自成一统,妄图通过重复庸俗与日常来粉饰太平。

这种基于对现代性,尤其是现代性中的理性与科学的高度信任所生发出来的作品实际上正成为中国新一代科幻作品的标签,或者说被成为了中国科幻的标签。这一浪潮的最杰出最著名领军人物就是刘慈欣,虽然讽刺的是刘慈欣本人似乎根本不信现代性。而刘慈欣的《中国太阳》《乡村教师》《地火》《流浪地球》等作品也确实与《中国2098》这部作品在审美上是共通的。不过要注意的是,中国科幻远非这么单薄,在刘慈欣的大旗之下就有韩松这种阴阳怪气(对于韩松而言这是个贴切的正面形容词)的后现代大师和陈楸帆这样的温和派。如果你读一下2008年到2010年的科幻世界就会发现,其实“负能量”且真实得不像科幻小说的作品非常多,而且有一些作品的文学水平并不差。但是在市场与官僚的双重筛选之下,刘慈欣所掀起的现代性流派最终占据了压倒性的收视率与话语权。

与很多批评者不同,我不认为现代性流派从一开始就和纳粹的总工程师施佩尔一样道德沦丧毫无人性,眼里只有日耳曼尼亚的恢弘巨构而丝毫没有人性关怀。实际上刘慈欣的作品恰恰包含着一种虽然多少有些扭曲和失真,却万分热诚万分饱满的人性关怀。我们不能光看到黑暗森林与程心灭世,而看不到大低谷纪念碑里那句“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刘慈欣、与这部作品中的人性关怀其实是非常宏观,非常抽象的,这种人性关怀的最终目的总结下来就是“生存,以更好的条件生存。”其他的细节都是缺失或者失真的,这也是为什么刘慈欣与《中国2098》的批判者认为这些作品缺乏人性的原因。因为现代性流派的人文关怀既远离生活又违背资本主义民主代议制的基本伦理,同时还极度模糊。

然而我希望批判者们注意到这种人性关怀的诞生并非空穴来风。一个最新近的例子就是中国对新冠的治理。从死亡率、感染人数、社会影响等宏观角度上看,可以明确地说在新冠疫情之中、中国与越南是人权高地,道德模范。不论细节上中国与越南等国僭越了多少资本主义民主代议制的伦理,从宏观结果上中越就是实现了最低或者最高程度的人权——生存权。可能很多人,尤其是很多批判者觉得生存权的危害离生活极度遥远几乎是空谈,但其实并非如此。在中国,“治灾合法性”有着几乎无可动摇且至高无上的民意基础,其根源就是民众对于深植于记忆深处的自然灾害等危害生存权的要素的恐惧。而在美国,黑人的生存权到30年代为止都可以任意被白人民兵找个借口收走,在今天则是可以任意被警察收走。对于新冠尚未结束极端天气却不断增加,气候危机日渐强化的21世纪20年代来说,生存权其实是一个愈发紧迫且极度严峻的现实问题。从这个角度出发《中国2098》具有高度的时代意义和先见之明。

同时,刘慈欣与《中国2098》的支持者们更应当注意到:现代性流派的人性关怀的细节缺失与失真并不是一个可以蒙混过关的问题。刘慈欣的作品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问题与刘本人的性格和笔力有着非常大的关系,刘不能或者说不愿意同时处理好宏大叙事与个人细节的关系,而更愿意粗略白描个人细节,然后将更多的笔力投注到宏大的装置与叙事之中。《中国2098》的作者也有着类似的问题,你会发现与他的画面相比他的文案其实相当空洞乏味。我们固然不能要求所有作者都十项全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权力去曲解作品,主动将人矮小化或者抽离。这种思想远非依靠“一千个读者心中又一千个哈姆雷特”这种诡辩就可以打圆场,是有着对社会的负面影响和实际危害,必须批烂批透的。

新冠肺炎爆发后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在社论中提出了这样的担忧:治理肺炎所诞生的例外状态极有可能成为常态,并构成对于失去生存权的恐惧而得以维持的暴政。这种担忧曾一度被认为是空穴来风或者一种幼稚的被害妄想。然而中国在部分行政区爆发极小规模的感染后执行强硬的封城乃至强制居民饮用中药等措施,已经印证了这种担忧。这些措施也许确实是有助于生存权的实现,但居民们却从未得到关于封城和强制饮药的说明与补偿。在这种单方向的互动之中,居民的生存权以外的众多权力都被强制让渡,并直接影响到了具体的居民们的主观幸福。

对生存权的渴望和恐惧并不意味着其他一切权利都可以在任何条件下被让渡,或者主观幸福可以被忽视。这种让渡和忽视几乎一定会造成政权对于民众态度的滑坡,并最终使得生存权也无从确保。

也正因此,保卫生存权从来都不应该只和宏大的基础建设、艰苦的奋战和缺乏细节的宏大叙事相联系,真正的生存权还包括了令人感到有意义有成就的劳动、舒适的生存条件、选择和知情的自由等等,不过比起所有这些都更重要,更核心的,是每一个具体个人脸上灿烂而真实的笑容。而且这不应当是我们的奢望,而应当是我们的最低要求。如果连这条最低要求都做不到,生存权不仅必将丧失,其存在本身也将变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使我们跌入后现代的虚无。

所以,我对《中国2098》的意见是:多画些笑容,要真实,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