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学界发现新物种有多大学术价值?

发现一种新病毒、新昆虫、新植物等等的学术贡献有多大?困难度有多大?频率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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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讲,发现新种的学术贡献并不大。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杂志都不愿意发新种,或者把发表新种的文章放在附录里面,以免影响杂志的影响因子。发现新种的困难程度和类群有关,大型动物最难,植物还行,昆虫最容易。我就在Smithsonian见过这样的广告:

这个小伙儿是个实习的本科生,为了找到合适的租房,他愿意把一个昆虫新种以房东的名字命名。

虽然发现新种的学术价值一般不大,但是作为一种对大自然的忠实记录,它本身有着特殊的意义。这种意义可能短期并不明显,但从长期来说,可能会演绎出传奇的故事。下面说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

1904年2月,德国探险家威廉·菲尔希纳(Wilhelm Filchner)在从西安到安康的路上看到一种报春花科报春花属植物,它的花萼膨大成小灯笼状,花朵异常美丽,因此就采集了标本送回德国。

Wilhelm Filchner

后来植物学家Knuth看到标本,认为这是报春花属的一个新种,于1905年发表了该种。为了纪念Wilhelm Filchner,将新种命名为Primula filchnerae(中文名字叫陕西羽叶报春,这是后来起的)。发表时还配有细致的线条图(这个太重要了)。

当时发表的文献首页

当时的模式标本就保存在柏林植物标本馆。然而,二战中的该标本馆损毁严重,很多馆藏毁于战火,陕西羽叶报春的标本也不例外。此后,人们再也没有在野外见到过这种植物。很多人认为它已经在野外灭绝,但至少我们知道在陕西的南部,曾经存在着这样一种植物,它属于报春花属,它的花萼膨大。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但无巧不成书。有一群喜欢成天钻秦岭的植物学家(就是我们啦)在2015年陕西的洋县(具体在哪儿我不说,我怕你们去采)发现了几十株报春花属的植物。起初觉得这个植物有点奇怪,就把标本寄送广州华南植物园的报春花属专家葛学军教授,请求鉴定。葛教授一看,立即兴奋起来。这就是已经被认为是灭绝了的陕西羽叶报春!得知这一消息后,我们二话不说再次到洋县拍了大量的照片,兴奋的心情可想而知。

从1905年被植物学家描述,再到模式标本被毁,一度在野外绝迹,再到植物学家在模式产地(模式标本的采集地)再次发现,这就是陕西羽叶报春的传奇故事。

以上。


参考资料:

张建强, 党高弟, 李智军, & 任毅. (2015). 珍稀濒危植物陕西羽叶报春在陕西重新发现. 西北植物学报, 35(9), 1913-1915.

讲一个略悲伤故事吧。

(Zhang, 1999)。图片中的植物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中华白玉簪 (Corsiopsis chinesis)。我们连它的一张实物照片都找不到。这个新种,是1999年,由中科院华南植物研究所的张奠湘研究员,整理一批1974年于广东封开采集到的旧标本的时候发现的。发现这个新种是什么意义呢?这是白玉簪科(Corsiaceae)整个科,首次在整个亚洲被发现,并以该种建立了单种属——白玉簪属(Corsiopsis)。白玉簪科的另外两个属,一个只分布在新几内亚及附近岛屿,另一个只分布在南美洲。

(Merckx, 2013)。它们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三个亲兄弟,遗落在地球上的三个角落,从来没有机会团聚。但故事的结局是悲伤的,中华白玉簪除了那一份70年代的标本以外,半个世纪以来,就再也没有从野外采到过,很多人都猜测,这个种,以至这这个属,都已经灭绝了,它的灭绝,甚至可能早于1999年它首次被发现的时间。这三个地球上天各一方的亲兄弟,现在可能只剩下两个了。

细思恐极的是,要是1999年没有人去调查那批标本,甚至要是那份70年代的标本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保存下来,其后果就是,整个中国植物志会少掉一个科,整个亚洲会少掉一个科的发现记录。而对于这个种,这个属来说,由于个体微小柔弱,形成化石的难度大,如果我们没有在它灭绝之前发现它,它会相当于从来没有存在过。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数百数千数万年的漫长时光中,可能压根就没有它存在过的丝毫痕迹。

而且更无奈的是,即便在发现它的时候它还没有灭绝,我们目前也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它。中华白玉簪是腐生植物,这意味着它不进行光合作用,而是依赖于和它的根系共生在一起的真菌获取全部能量。目前人工环境下还无法模拟这么复杂的真菌共生体系,除了很少一部分腐生兰,腐生植物是无法人工栽培的。它们纤细柔弱,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你能在野外看到它们是你的福气,它们今天可能出现在这里,明天就消失了,后天可能忽然出现在那里,或者某天它就忽然全部灭绝了,再也看不到了,我们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中华白玉簪看上去可怜可叹,但又何尝又不幸运呢?至少我们知道,它曾经存在过,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而那些我们还没有机会发现就已经灭绝的动植物,它们可能没有留下过任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线索,它们存在过,但等同于从来没有存在过。天空没有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迫切地想要发现新物种,为的是不留下像上面那样的遗憾。尤其是现在随着人类对自然界的干扰,物种灭绝的速度在大大加快,发现新物种的难度也在加大。人类作为地球上唯一有高级意识的生物,其特殊之处就是能够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以及存在所蕴含的价值。只有人这个存在者能够提出存在的意义问题,能够领会存在。人的本质,就是在世界中存在。人类为自己的历史作记录,也为生活于斯的地球作记录。人类为自己编纂史志,也为自然编纂动植物志,企图把过去和现在的所有的存在,都用记录固定下来,不要让它湮灭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这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浪漫啊。

有记录,就不会彻底消失。数百年后,地球生态系统可能毁于一旦。当人类不得不放弃地球,踏上宇宙飞船奔向群星时,寻找我们新的归宿时,我们的后代可以打开动植物志,在舷窗透过的太阳的余光下,向他们的子女展示,那个以前太阳系最美丽的,蔚蓝色的母星上面,曾经存在过那么多美丽的生灵,我们为它们写过很多诗,谱过很多歌。

甚至于有一天,人类文明彻底灭亡了,如果有外星文明来这里造访时,他们能够幸运地找到我们的文献,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在仔细解读以后,他们会知道,这个现在看起来一片死寂的星球上,曾经存在过那么多生机勃勃的动植物,其中有一种灵长类生物——人类,创造出了灿烂的文明,它们能够领会这个地球上其它生物的美和价值,它们把这些生物记录下来,它们创造了艺术来表达这种美。那些外星文明,甚至有可能依据人类的文献,重新复原人类文明,以某种超越的方式延续下去。

有记录,就不会彻底消失。所以我们要不断发现,不断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