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从纯文学角度来看到底有什么内涵所?

有批判性,有人性,情欲,家庭等诸多问题。但是她探索的很浅很浅,仅仅停留在了表面,艺术特色也为0,这样的小说算得上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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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派扶额。对某些评论感到槽多无口。

讲真我们撇开这本书的social relevance,单从审美角度看,它也是一部很有价值的作品。

我给你一个我最近自己写的一个文学审美评估方向,你想要的“纯文学角度”,就算是里面的literary部分吧,我红框圈出来。

你看看,不管是语言使用,角色塑造,情景描写等等纯审美考察角度,这本书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尤其她的use of language和情感描写真的很有特色,我真的不明白你这句艺术特色为0哪来的。

在我这个长期吃经典文学,目前半专业搞文学批评的人眼里,林奕含玩弄文字的水平和能力非同一般。

当然这本书最出色的还在于它的social relevance。文学作品对现实的批判深度不一定在于宏观图景铺得多大,也可以是在个体上纵向挖得多深。事实上因为强烈的共情,我看这本书的时候,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相关题材的书我看了很多,没有一个给我如此大的冲击。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提供的珍贵的儿童和女性的视角。看到有人用洛丽塔和这本书比较。事实上这本书刚好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focalization和perspective。从统计学意义上,这本书提供的perspective是文学作品中更加稀有和宝贵的,正如现在的多元文化批评都在倡导的“让各种声音都被听见”,这种作品对包容性话语的建立有着重要的社会意义。

认为她探讨得很浅,恕我直言哈……我觉得是你没有真正地读懂这本书。

已經看到有答主談得非常非常好了!但是我還是班門弄斧地回答一點點( ノωノ)

我的理解水平非常有限,管窺蠡測,這裡可能會將她的文學成就縮小。

先說:我確實不太欣賞她寫的家庭,但是我認為除了家庭這一部分有待商榷,題主說的其他部分她都不算表達得很淺。至於藝術特色,一定不是零叭……

林奕含的書寫被認為是『張派』的;台灣有『張派』的傳統,如蕭麗紅、朱天文都是極為重要的作家。其中朱天文值得一談的是:她是朱西甯之女,據說朱西甯曾經勸張愛玲與胡蘭成復合,惹得張大動肝火(笑)。胡蘭成曾寄寓朱家,是朱天文的老師,從朱天文作品中可見對胡蘭成極為崇拜。朱天文是張派作家,卻承襲了胡『禮樂烏托邦』的思想,她早期作品確實有一種胡蘭成式的……大概是邪性的清真之美吧?

台灣張派女作家大多如此,癡迷於張的文字,題旨趣味卻更傾向於胡蘭成:蕭麗紅的《桂花巷》號稱寶島怨女,其代表作卻是呈現了完完整整一個『禮樂淨土』的《千江有水千江月》;朱天文更是師承胡蘭成,好一個『雲垂海立』的爛漫貞親。胡蘭成崇拜女性而蔑視、物化女性,我理解的話大概就像上野千鶴子所謂女性的二分,胡蘭成歌頌的正是母性、禮樂、聖女的女人。

據說一般認為朱天文後期走出了胡蘭成,但是我讀《荒人手記》《肉身菩薩》時還是覺得妖異到有種清美之氣,還是有點胡……

林奕含的出類拔萃之處,在於她不僅有可逼張愛玲的文字能力,也在於她最像是張愛玲的嫡生女兒;她對女性的書寫,更接近於張愛玲,而不再是胡蘭成式的。她撕碎了那個精巧、貞親、一派清平樂的畸形的『禮樂烏托邦』,展現出不是被物化、二分成聖女或者娼婦的女性,或者說就是展現女性,而不再是被凝視、把玩的美麗玩偶。

所以這裡插一句關於藝術特色喔……我先說一點就是她像張愛玲。像誰誰誰算什麼藝術特色呢?

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大量溶入張愛玲的句子,正向引用或者反向異化,但是一點都不覺得突兀。但是按理說她和張愛玲其實是不一樣的——林奕含早年也是張迷,後來為了擺脫張的影響多年不讀張而只讀翻譯小說,遣詞造句自然會與張愛玲有別。但是她用張愛玲,真的是一點不突兀。

這裡我想提出個人的一點點看法,可能有失偏頗:林奕含的文筆,微妙在她吸納了大量翻譯小說的血肉,但是我讀來的時候會覺得非常非常『中文』,古今中外交融成一個流轉的幻夢空間,乍一看竟然真的蠻張愛玲——恰到好處的西化,妖艷鬼氣的古典東方,還有作者自己。

當然,林奕含不如張詭艷,林文字不脫閨秀氣,不抒情處顯得稍微雅淡矜持一點。但是駱以軍認為林的文字如『納博科夫與安潔拉卡特的混生女兒』,林個別段落真是精巧有如納博科夫鐘愛的蝴蝶、瘋狂凌詭不遜安潔拉卡特,用典也與安潔拉卡特一樣多(笑)。

我認為林像張愛玲,這是她的文學成就;她行文卻又有自己的風格,納西方文學於東方美感中,這也是她的藝術特色。

硬要挑刺的話,我想說『北極星、蟲卵百合玫瑰、餿掉的柳丁汁與濃湯』那段算是她的最低水平,精巧、矜持,卻沒有那種『清嘉』之美。其他地方都各有特色,這裡不細談(畢竟是主觀理解……)。

等等,我說了這麼多都非常主觀啊!

喔,對了,這裡偷偷改口,《初戀樂園》最低水平我大概覺得是許伊紋的某些感情戲……甚至就算是一樣的句子,不如看林寫自己的文章來得感情豐沛。

說了這麼多廢話,唔,我本來想說什麼來著:

房思琪是一個非常少見的文學少女形象,從矜持、漂亮、乾淨的瓷娃娃外表到充滿柔情與慾望的靈魂,我甚至覺得《初戀樂園》的文風、其張馳的節奏是可以對應她性格的展露的。這個角色作者其實有克制在寫,房思琪是非常複雜的,絕對不是『從十三歲就沒有長大過』這樣。

如果將《初戀樂園》看作私小說,自然而然就會得出房思琪只是林奕含的一個側面,甚至不是完整的她的看法。我更傾向於認為房思琪不止是林奕含的一部分,她還擁有林奕含所精心創造的特質。當然,房思琪和林奕含真的太像了啊( ノωノ)

《初戀樂園》的結構非常精緻的,從怡婷的樂園到思琪的失樂園是一個複寫,簡直如同蝴蝶的大小翼一般。後面復樂園回到怡婷,前面的『溫良恭儉讓』戛然而止,簡直有隔世經年之感。

……我感覺林奕含明明寫得非常精彩,怎麼我一說就感覺爛俗XD

而且(笑),其實文筆好到林奕含這個程度,只有文筆也可以留名文學史的( ノωノ)

往小裡說,林奕含是修辭學的大家;往大裡說……唔,想到一句,大概是說『邱妙津如食材川燙上桌,林奕含則是膾不厭細精雕細琢』,文筆也有情感的呀。


2021.02.16更新

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勝意!

當時寫這個回答的時候本來是想賞析一下我認為非常精彩的一段的,不過覺得好長;現在就補在這裡好了。

她馬上起身,從床腳鑽進被窩,低在床尾看著老師心裡想這就是書上所謂的黧黑色。他驚喜地醒來,運球一樣運她的頭。吞吞吐吐老半天。還是沒辦法。果然沒辦法。他的裸體看起來前所未有地脆弱、衰老。他說:『我老了。』思琪非常震動。也不能可憐他,那樣太自以為是了。本來就沒有預期辦得成,也不可能講出口。總算現在她也主動過了,他不必一個人扛欲望的十字架了。她半是滿足,半是淒慘,慢吞吞地貓步下床,慢吞吞地穿衣服,慢吞吞地說:『老師只是累了。』

——出自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這一段初讀覺得驚艷無比,再讀覺得有一種慘然的滑稽,現在更覺得意蘊極深。何況本來是渾然天成又工麗至極。

房思琪看著李國華,想到書上所謂的黧黑色這段是經過打磨過的。這裡應該是指其生 殖 器。

今天 買了一個阿姨的玫瑰
我看著整個人一攤在地上的阿姨心想這就是書上所謂的黧黑色
玫瑰花的萼片給釘上粉紅紗
回家一拆 那花瓣果真垂頭喪氣起來 蔫了

——出自林奕含的Facebook

慾望的十字架可以說是典故,也可以說是套語,可以深入分析,但是這裡就不贅述啦。

其他的都放到一邊,最精彩的部分應該就是這個回復:『老師只是累了。』我當初讀到這裡真的是歎為觀止。

這可以說是典故,既可以說出自張愛玲的《心經》,也可以說來自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更可以說是林自己獨特的創造,體現了林奕含極高的藝術成就。這在我心裡大概就是一個精巧有如納博科夫所喜歡的蝴蝶、瘋狂詭艷不遜安潔拉卡特的段落,正是林奕含的特色;古今中外,夢幻聯動,三廚狂喜( ノωノ)

峰儀把報紙折疊起來,放在膝蓋上,人向背後一靠,緩緩地伸了個懶腰,無緣無故說道:『我老了。』
小寒又坐近了一點道:『不,你累了。』

——出自張愛玲《心經》


我們從公寓走出來。我依舊戴著那頂有黑飾帶的男帽,穿著那雙鑲金條帶的鞋,嘴唇上搽著暗紅唇膏,穿著那件綢衫。我變老了。我突然發現我老了。他也看到這一點,他說:你累了。

——出自瑪格麗特杜拉斯《情人》


真的是渾然天成,而又工麗至極。

大家都知道林奕含是張迷,而《心經》亦是林奕含在Facebook裡直言可以『自動播放』的篇章;瑪格麗特杜拉斯則是林奕含住精神病院時所帶幾公尺書的作家之一,另外兩位是貝克特與莎士比亞。這是女作家之間奇妙的聯係。

篇章也很妙,《情人》是杜拉斯的代表作,根據其自身經歷所改編,其女主角經常會被與作家年輕時聯繫起來(比如說像我這種很一般的人就會)。提到情人,我就會想起瑪格麗特杜拉斯少女時代那雙又大又圓、猶如熱帶雨林中的毒蛇般天真而艷麗的眼睛;許小寒更是有一張神話中的孩子般美麗的臉。許小寒、『我』以及房思琪,皆是年輕美麗的少女。


但是反復細讀,這個語境,確實是慘然而滑稽。我個人傾向於認為這件事情確實是在林奕含與其老師交往過程中發生的,並且林當時正是如房思琪那般回答。

以粗暴的語言概括一遍前半部分:少女主動給老男人……(回答被建議修改),反復嘗試也不成功。男人終於說:『我老了。』

太簡單了,這個事情。如果我是這個男人,我也只能說我老了,這樣找補一下。就用這種淒慘、喚起女人同情心的語氣。畢竟我已經試了很多次,是真的不行了。

但是這話聽在房思琪耳朵里,她想到了什麼?第一反應絕對是心經,有身份地位的中年男人,對他有戀父情節的洛麗塔女兒說,『我老了』。也能想到《情人》裡溫柔的男人對少女說你累了,這時他們剛剛結束做愛,走出房間。

『思琪大受震動』。我讀時也真的大受震動。因為這邊的情感一下子就變了。

前面的黧黑色、運球一樣運她的頭、前所未有的衰老脆弱,不說是客觀的視角,至少房思琪對李也是一個審視。到這裡都是冷靜的,直到李國華悽然說『我老了』,她一下子大受震動。然後果然就是心理描寫:也不能可憐他,那樣太自以為是了。本來就沒有預期辦得成,也不可能講出口。——『可憐』。讀時就感覺到這裡的態度已經明顯變了。

即使一直做的是同一件事情——『一起扛慾望的十字架』,但是前面的敘述就是冷的,審視中微微帶著輕蔑;到後面再把心理描寫拿出來,到底是溫柔的。

但是把這個事情從頭到尾翻出來看,就是真的滑稽,太淒慘了。『我老了』。

無論如何,在這個語境下,『你累了』都是一句很美的情話。但是房思琪說出這句情話也非常妙——慢吞吞地貓步下床,慢吞吞地穿衣服,慢吞吞地說:『老師只是累了。』

讀到這裡距離又被拉開了,三個慢吞吞,只能說極為精巧。

不妨再想象一下當時的場景:李國華大概還是癱軟在床上,房思琪聽到他說『我老了』之後大可以馬上去安慰他,但是她沒有。她是慢吞吞貓步下床,慢吞吞穿衣服,慢吞吞再最後說出這句情話。

以這麼美的典故安慰他,是深情。但是也可以說是不情不願。她沒有在床上說,沒有在下床的時候說,沒有在穿衣服的時候說。她是做完了這一切,才『慢吞吞』地說。

很明顯就可以想到,床是性領域的隱喻。房思琪先從李國華性的領域掙脫出來,再穿好自己的衣服,最後才漂漂亮亮地拿出這句話。不禁想起林奕含在Facebook裡說『我滿身穿戴的是張愛玲的掌故』。這確實是一個以話語奪回尊嚴的過程。當房思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並不是他情感的附庸、奴隸,不像許小寒那樣是個戀愛著父親的俘虜;相反,她已經穿戴好她的掌故。

『我老了。』

『老師只是累了。』

說出前一句話的人到底是因為什麼不得而知,可是房思琪,或者說林奕含,真的是個清澈、無邪又美麗的人啊。

又想起林奕含那句:『所謂幽默,大概就是在一個慘無人道的語境裡挖掘出樂趣,然後自己幽幽地、默默地快樂。』李國華說他老了,大概就是一個慘無人道的語境叭。

前文我寫,我認為林像張愛玲,這是她的文學成就;她行文卻又有自己的風格,納西方文學於東方美感中,這也是她的藝術特色。這大概就是一例。非常非常值得推敲,極為精細美麗。

我還看到有知友認為《洛麗塔》吊打《初戀樂園》……洛麗塔確實非常好,但是林奕含的作品也有蝴蝶般的精緻、華艷。記得好久以前讀納博科夫的文學講稿,或許他也會欣賞這種膾不厭細的美麗的叭?

零零碎碎說了很多沒有意義的話,而且自己寫的時候就忘了前面計劃要說什麼( ノωノ)這個回答總的來講比較『輕』,語言也沒有經過什麼修飾,誰叫我是個不學無術又懶惰的人呢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