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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哀」與「玉碎」:《鬼滅之刃》背後所承繼的日本美學精神

「物哀」與「玉碎」:《鬼滅之刃》背後所承繼的日本美學精神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如果鬼滅符合了某種「時代精神」,那麼具體來說會是什麼呢?本文認為這個時代精神無他,正是深植在日本人心中的美學精神「物哀」與「玉碎」。

文:罵克伍陸

隨著《鬼滅之刃劇場版 無限列車篇》在日本票房破百億,進入日本影史票房前10位(排名應有望再繼續攀升),「《鬼滅之刃》為什麼爆紅?」這個問題一夕之間炙手可熱,成了許多寫作者想討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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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鬼滅之刃劇場版 無限列車篇》電影海報

當然,作品的爆紅無法歸因於單一因素,作品本身的優異之外,市場的整合性行銷是一大助力。可惜筆者不是這方面的專長,也沒有能力去一一爬梳,但我想借用U-ACG梁世佑老師的一句話,作為分析的開頭:

鬼滅這樣現象級的爆紅實在難以想像,也因此有了各種分析。但不管從劇情鋪陳、角色魅力、世界設定等因素去討論都不免有後見之明,因為「沒有辦法再複製一次」。或許我們只能說,《鬼滅之刃》符合了Zeitgeist(時代精神)。

我個人比較有興趣的是,如果鬼滅符合了某種「時代精神」,那麼具體來說會是什麼呢?本文認為這個時代精神無他,正是深植在日本人心中的美學精神「物哀」與「玉碎」。為了進一步討論這個問題,本文後面的篇幅一定會爆雷,請各位斟酌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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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鬼滅之刃》
放個善逸防雷

《鬼滅之刃》的物哀之美

「我們最甜美的歌唱,述說的是那些最悲傷的思想。」──《致雲雀》珀西.雪萊

「老去或是死亡,都是人類這種短暫生物的美。因為會老,因為會逝去,所以才無比可愛、珍貴。」──煉獄杏壽郎

物哀(日語:物の哀れ/もののあはれ、もののあわれ、物の哀れ)是日本重要的文學審美理念之一。透過景物的描寫,表達和宣洩人物內心深處的哀傷和幽情、以及對人世無常的感慨。

《鬼滅之刃》中,一再被提及、強調的主題是什麼呢?鬼很可怕?呼吸法的鍛鍊?都不是。而是「鬼是永生不死的,人是短暫而脆弱的。」

鬼就算被砍斷手腳還是能再生,鬼殺隊在戰鬥中受傷是無法復原的。因此鬼殺隊與鬼之間有著天差地遠的價值差異,這種差異既展現在戰鬥中,也展現在《鬼滅之刃》作品的美學中。鬼殺隊眾人追求的強,是一擊必殺、快刀斬鬼;鬼則是仰賴自己的身體能力,透過再生恢復,再確實地給予對手傷害拉大差距。

人類認同短暫的生命,鬼追求永恆的存在;這是《鬼滅之刃》所營造出的特有作品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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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鬼滅之刃》

我認為這樣的氛圍,對於日本人來說一點都不陌生。自平安時代以來,日本人在長久的戰亂中明白了生命的虛幻與短暫;譬如落櫻,是經典的物哀對象;看到櫻花落下,日本人同時感受到了美與死亡。正因為認知到了死亡,所以才能感受憐憫、正視死亡、甚至是捨生忘死。

在日本文學史上,「哀」一詞經常被拿來概括日本人的美學概念,哀是一種感嘆,可以是「悲慘」、「悲哀」、「憐憫」,天地萬物都可以是引發哀的對象。這不正是LiSA在《紅蓮華》裡所歌頌的精神嗎?(誰かのために強くなれるなら 倘若能為了他人而變得強大/ありがとう 悲しみよ 悲傷啊 謝謝你了)

又或是《竈門炭治郎之歌》提到的,即使「「不斷失去、不斷失去,也只能繼續活下去。即便再怎麼痛苦,也得向前、向前邁進,斬斷絕望。」可以說,日本人在無常中感到哀傷、悲慘的同時,卻也認同了哀傷,予以「哀」積極的意義。而這個意義在《鬼滅之刃》中,得到了很大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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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鬼滅之刃》

我們不只能從角色的話、LiSA的歌中感受到這種近乎宿命的「物哀」,更可以發現「哀」以各種方式在《鬼滅之刃》呈現。如炭治郎全家被鬼殺害,唯一倖存的妹妹也變成了鬼,他自身陷入了「悲慘」的處境。

但他在斬鬼後,透過自己的嗅覺感覺到了鬼過往的「悲哀」處境(儘管他也不明白鬼過去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聞到鬼悲傷的「氣味」)。於是他選擇在這個鬼被消滅之際「憐憫」他。哀傷在此刻不只是自己的事,它是一個共同的感覺(empathy),它讓追求永恆的鬼重新認知到,自己過去也是短暫生命的人類一員。

如同累想起了陪伴自己的家人,響凱是不得志的寫作者,手鬼則一直渴望著哥哥能伸手牽著他一起回家。過去是人的他們同樣感受到了生命的無常,只是他們選擇了拒斥無常,成為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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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鬼滅之刃》

斬鬼之際,意味著永恆已被象徵無常短暫的物哀之美擊敗,故事又回歸了物哀美學的正軌,令觀眾產生一種近乎負面的快感。即便角色仍舊處於悲哀的處境,但卻也令人感到安心,因為象徵永恆的鬼被消滅了,天地又周而復始的變化循環。

炭治郎在斬殺手鬼後,沒有一般少年漫畫勝利的喜悅,只是默默地想著:「錆兔、真菰,還有被殺的孩子們……你們一定可以遵守約定回去,雖然只剩下魂魄……如果我死了,我的魂魄也會回去。」

在這次的無限列車篇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炭治郎之所以能破解魘夢的血鬼術(一種讓人睡著,沉浸在內心所願美夢的能力),極端一點來說,正是因為他認同了現實是「哀傷」的。他逝去的家人不會回來、妹妹也沒有恢復成人、他也永遠回不去過去賣炭養家的平凡日子。所以他反覆在夢中自殺,拒絕虛假的夢想、回歸那悲慘的現實。

那麼,難道鬼(象徵永恆)與人(象徵無常)之間沒有其他的共處之道嗎?本作Boss無慘提出了一個方式:

「你們(鬼殺隊)就把家人被我所殺當成是遭逢大難,不必去深究,狂風暴雨、火山噴發、大地震顫……不論奪走多少人命,都不曾有人企圖向天災復仇……人死不能復生,別再拘泥於這些無法挽回的事了,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你們為何不這麼做?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鬼殺隊是非正常人的集團,而我已經厭倦當瘋子的對手了。」

──《181話 遭逢大難》

如果能認同鬼對人的危害就是一種天災、是天地無常的其中一環,那的確也就與物哀達到了一定程度的和解。但《鬼滅之刃》的反駁方式很直白:鬼與人之間確實存在差距,但鬼絕不是天災,它是必須被消滅的存在。

《鬼滅》藉此塑造了近乎頑固的二元對立:永恆與短暫、生與死、虛假與真實、快樂與哀傷。因為死亡無所不在,鬼殺隊眾人並不懼怕死亡,也不拒斥死亡,他們迎接死亡的到來、追求死前最後的一搏,並相信其他人會繼承自己的意志持續斬鬼。這也將兩造的戰鬥帶往了另一個我們即將討論到的層面──玉碎。

玉碎:「永恆之鬼」與「無常之人」的極限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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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鬼滅之刃》
「我現在要在這裡打倒他,即便會兩敗俱傷!」──炭治郎

從「那田蜘蛛山」到「無限列車」篇,鬼滅之刃的故事開始有了轉變。眾人面對的鬼越來越強大,已不再是單打獨鬥能夠應付的程度。我們會被第19話炭治郎的精神感動、會被炎柱最後的拚搏落淚的原因,都是一樣的道理:正因為生命無常,但仍有要守護的事物在,故鬼殺隊選擇了同歸於盡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