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民國一百年國中基本學力測驗,妹妹在竹中考試,我回到竹中。

    比預定結束時間早了半小時到學校,我穿過一大群疲憊不堪的家長們,眼神四處掃射,希望能巧遇幾個認識的老師,我走進新民樓,和以前一樣快速通過教官室,深怕教官看到我沒紮衣服的邋遢樣又跑過來刁難,這個樑子真的是難解的啊!就像是要我在一板一眼的教條鐵絲網下匍匐是不可能的,只有軍人才這樣被訓練,走過教官室,我看到學務主任──葉老在辦公桌上處理公務,雙腳又自動地走進去了。

    畢業後,葉老每次見到我都說要請我喝咖啡,先前幾次因為時機不對沒有喝成,這次葉老的咖啡是喝定的了。

    葉老是高中時網球隊的指導老師,其實他親自指導球隊的時間不是很多,但每次去比賽都會全程陪伴我們,話不是很多的葉老是學校體育老師、健壯型男、溫柔鐵漢……,他應該是我目前看過少數幾個讓我打從內心覺得很浪漫、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班導師曾經稱讚過葉老,她說葉老是體育老師中很有藝文氣息的。

    葉老在今年當學務主任,主要原因我想還是政通人和吧!他不像是會主動要求什麼權位的人,比較像是因為人緣太好被拱上去的,是那種大家沒有異議一致通過的模範生,他也無適無莫,想為竹中開拓新氣象,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書包上的字從標楷體改成行書,這個改變真的是太深刻了,因為這象徵一個封建氣氛的崩解,一個浪漫時代的來臨,我雖然已經畢業了,還是去福利社買了一個印有「新竹高中」行書字體的書包,算是我對新的時代的欣羨吧!

    葉老先是問我還有沒有在打網球,我說現在參加田徑隊沒有練很勤了,如果再拿起拍子隨便都會被修理的慘慘慘,他又問妹妹有沒有在打網球,因為他覺得擁有一項可以終身從事的運動很重要,特別是女生,在東方的整體氛圍下,大家比較傾向喜歡黛玉型的柔弱美女,這樣的價值讓很多女生乾脆就不運動了,如果要減肥寧願用節食來替代運動,他舉了南非人的例子,說南非的男生比較喜歡結實、有一點點肌肉、皮膚偏向古銅色的女生,和台灣的情況是大相逕庭,這現實我倒沒有聽說過,葉老真是個有國際觀的人啊!我真是慚愧。

    我問葉老當主任之後還有沒有開著吉普車到處遊山玩水呢?他說還是常常去露營,這幾年師母和他都很熱愛玩獨木舟,常常早上五點許就開著吉普到峨嵋湖划船去,記得高三那年葉老把他的獨木舟帶來水上運動會秀給我們看,如果技巧純熟能掌握水流的特性的話,速度真的可以很快。葉老說人生的快樂很好找尋,比方說拿著一本書躺在小舟上很輕鬆地看一整個早上,一大樂事也!

    當下我想起范蠡和西施晚年五湖泛輕舟的故事,他們也是到晚年才能如此輕閒、遠離世間的紛紛擾擾,但葉老和師母在人生日正當中時就能享受這麼美好的生活,豈不教人羨哉?我不知道葉老有沒有讀過范蠡和西施的故事,但他做到了我們一般凡夫俗子做不太到的、或根本沒有想過會去做的事,其境界不是比我們這些自稱是知識份子的讀書人高明太多了嗎?

    說到「玩」,就開啟了葉老的話匣子,我也是第一次和葉老講這麼多話,我好奇地問葉老的「玩樂人生」,他說他從大學時代就開始遊山玩水了,開著簡陋的小轎車和三五好友就可以到處跑,在沒有買車之前就坐大眾運輸,這點讓我非常驚訝,坐大眾運輸遊山玩水?聽起來就不可能玩得很盡興啊!行動處處受制於交通,這樣的旅行有點假,不過葉老補充說明了,他說搭一段公車上北橫後他們就下車用走的了,走了很久很久,多久呢?每個人對久的時間定義不太一樣,所以不能被量化,葉老說:「走到下次不敢再來走了!」我大笑。

    葉老說台灣的自然生態很多元豐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早期他還深入過中央山脈的「心臟地帶」探險,確切的名稱我忘記了,只知道是以前日本人採檜木的地方,葉老說那個「心臟地帶」從南投的水里出發要開八小時的車!可見這一段路程有多麼難走,後來葉老說因為近年天災不斷,能進入「心臟地帶」的道路都被土石流給淹沒了,政府也不太可能花錢去修那經濟效益很低的小徑,所以我們這輩不再能看到那台灣最蓊鬱的心臟了,頓時覺得葉老在「講古」,講一段我們無法企及的時空,它只存在一群浪漫如葉老的探險人記憶裡。

    後來葉老和我分享他「玩樂學說」的精髓,他說每個人對玩樂的態度和定義分歧,有人覺得單車環島是享受生活、瞭解這片土地,但也有人覺得是自己找罪受、是苦難,最最最重要的,是你在玩樂當下的心情,如果心中有牽掛、糾葛,怎樣的玩樂都不能盡興,當然也從來沒有玩樂過了,如果心情很歡愉,就算是做在辦公桌前,也是能像躺在峨嵋湖平靜的湖面上恣意逍遙,這是葉老的學說。

    聽完葉老滔滔的言述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說的東西和演譯方式竟然和我前幾日讀到相關的老子學說不謀而合,余秋雨先生前幾年在北大開了有關中華文化的課,其課堂內容精華收錄在一本叫作「中華文化─從北大到台大」書中,<第八課:世界性的老子>中提到老子的思想,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

    老子認為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一旦你提出一個概念,對立個概念也就隨之產生了,所以我們不要去精準定義日常的事物和價值,當我們試圖是定義「善」時,就偏離了真正的「善」,這個偏移是向著「惡」的方向,所以我們要避免人為的「偽」,要道法自然,所以老子的學說是直指本心的,和葉老的命題演譯不是很相似嗎?

    葉老躺在獨木舟上看的書是什麼?我並不懷疑是哲學或思想論著,葉老的境界是遠高於旅遊雜誌的。

    劉克襄在他的旅遊文學書《十五顆小行星─探險、飄泊、與自然的相遇》中描述很多有關台灣本島探險的偉大記事,在作者介紹中,它說劉克襄被譽為是台灣最會玩的人。我啜著熱熱的咖啡,心想坐在我眼前的葉老也是個很高水準的玩樂專家,因為劉克襄懂得將生活經驗轉換為文字,所以才廣被大家所認識,而同樣浪漫的葉老在乎的是本心,雖然形體坐在制式冰冷的辦公室裡,他心中自然有五湖四海的風光。

    葉老說他有點遺憾沒有深入研究草藥學方面的知識,台灣的林相多元,有很多稀有珍貴的品種,如果能認識的話才不會辜負這塊豐美的土地,我想起之前研究中醫時曾在書店翻了一整下午的藥草學書籍,後來還是放棄了,因為要成為這方面的專家可要有相當大的熱情、很持久的專注和很細心的眼睛,重要的還是要常常去接觸大自然吧!草藥家一定也是很浪漫的人!

    和葉老聊完我心中寬慰竹中有一個很好的學務主任,道家之流的行政作風真是讓人嚮往啊!葉老之風來自於濠梁的水畔,現在吹拂著竹嶺,其流風所及,學弟們可真要好好領會,也是時候竹中該出幾個deep thinkers而非一大批middle-class worker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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