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當代華文作家中(私以為)可稱上乘的一位,為甚麼駱以軍的作品很少在知乎被談及?

在知乎並不缺乏被廣泛討論的作家,他們不一定都要比駱以軍寫得出彩或特別。但知乎幾乎查找不到關於駱以軍的問題,即便有也無人關注。以駱以軍的虛構力和開拓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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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太有意思了,我要答。【多图】

看到这个问题“为什么骆以军的作品在知乎很少被人提及?”,我首先想到的是,骆以军应该跟谁比?

骆以军是台湾小说家,其可量化的文学成就最高为联合文学奖和红楼梦奖。

如果拿他,在知乎这样一个国内网站上,和国内一线作家比名气,我觉得是不太恰当的。(国内一线作家姑且以诺奖得主莫言为标杆,大致可以包括余华、刘震云、贾平凹、王安忆等等。)

我认为,骆以军比较合适的比照对象应该是国内二线作家,和港澳台及海外华文创作一线作家。我们可以把标准定得高些,国内二线作家也至少得能进入文学史叙述或者拿过茅盾文学奖


好了,我们先看看骆以军在知乎的地位。不包括此题,知乎上仍然有三个问题直接以骆以军为评价对象。加上这题,一共四题

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其他人。

可以进入文学史叙述的:格非,三个问题,其中一个还是和余华、苏童放在一起的合并问题。


马原:出来的都是马克思主义原理。好不容易找到了俩以作家“马原”为标题的,其中有一个也是问“马原写的《牛鬼蛇神》这么好的书为什么知乎上几乎没人讨论?



再来看看拿茅盾文学奖的。张炜,两题,其中一题是问“同是八九十年代著名作家,知乎上,为何张炜这么少人提及?”


刘醒龙:两题,一个回答都没有。


看完国内二线作家在知乎的普遍待遇,相信大家已经发现,骆以军的待遇并不算太低,而且题主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有人对其它作家产生同样的困惑。骆以军并不具备独特性。


那么来看看港澳台海外作家。先看看同拿联合文学奖的。

葛亮,一题。


再看看同拿红楼梦奖的。

董启章(香港),一题没有,只有几个答案零星提到。


李永平(马来西亚),一题都没有,一个答案提到,是拿他和海明威并列。


陈玉慧(台湾),一题没有。连零星提到的答案都没有。


题主可能会说,这些人都是谁呀?听都没听说过。那说一个台湾文学的标杆性人物吧。


朱天文,小说剧本双栖,有《悲情城市》、《恋恋风尘》、《童年往事》这些电影撑着,知名度和影响力总该高过骆以军好几个段位了吧。

有多少呢?

也是四题。(加上把她与木心、朱天心并提的两题,也就六题)

回答数同样甚为寥寥。



看到这,题主是不是欣慰许多?不是骆以军在知乎上被提及的少,而是——

这就是严肃文学在当下的现实处境

知乎上,乔治马丁的《冰与火之歌》相关话题有几十万关注,然而,华文世界有一本小说有着相同的暴力和性的尺度,而且从文学分类上比较,马丁老爷子写的只能是类型文学。它就是《西夏旅馆》,作者是来自台湾的骆以军。

骆以军说不定是台湾十多年来最了不起、最有创造力一位作家。而且甚至是整个华文世界里面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其实他是一种苦学成才的一个作家,大学的时候为了学习小说家的技巧,熟悉掌握经典作品的笔法,例如遣词造句、叙述手段,他的方法非常唬人,就是抄书。据说他把杜思妥也夫斯基的长篇巨著抄过一遍,《百年孤独》抄过一遍,甚至连卷帙浩繁《追忆似水年华》都抄过一遍,非常变态。

骆以军出道很早,而且一出手就在台湾拿过很多的文学奖。到2007年的《西夏旅馆》一经推出,可以说是名声大振一时无两。这本长四十八万字,上下两册的《西夏旅馆》里面还附赠有一封小册子,叫做《经验匮乏者笔记》。骆以军作为一个小说家,一直很在乎一件事,就是经验的匮乏,意思是说,任何的艺术创作都需要有与之对应的人生经历。有时候我们会相信一个作者的生命越是不堪,越是坎坷,就越能写得更多更优秀。相反的,若是平生一帆风顺,一切如意,就很难领略到人生中那么多的不测与意外,于是你写的东西就会比较苍白,比较乏力。

这种所谓经验之谈在骆以军看来却有一个不一样的意义。他在《经验匮乏者笔记》里说:

对我而言,好写的东西有三样:少年、梦中的故人、鬼或者外星人;难写的东西有三样:贵族、博学者、说笑话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难易之慨呢?其实都是因为经验的局限。小说要是写到一定年岁,就有限经验升值觅根,明眼人一看,此老狗玩不出新花样也。
为什么老天爷不把我降到张佩伦家、康有为家、白崇禧家某媳妇的肚子里面。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拼命的,孜孜倦倦的读写半生,仍然没有教养。譬如太宰治《斜阳》里,写贵族母亲,花丛后撒尿;或者章诒和写落难贵族灰扑扑年代家庭巨宴,后巷一干侍女,由丈夫择也,换上华丽旗袍的场面……真是抓耳挠腮,心羡亦不是,临帖亦不是。

总之有一种怎么写都写不好的那种贵族生活,因为他没有这个经历。永远有一个问题,纵使生活经历非常丰富,你曾经当过海上的船员,游历过全世界, 然而经验其实是一个主观的一种感受,虽然亲身经历,你仍然需要有一种方法,去把所有的事情盛载起来,装进一个框架,进行分类、理解和辨别,使之成为一个有意义的故事。如果你是一个不敏感的人,可能在街上看到一个蜷曲身子的老太太,自然把她当寻常掠过。但是假如说你敏锐一点的话,说不定那个老太太的神态,就让你联想到她的身世,这就变成一种经验。所以骆以军在这里所讲的经验匮乏,其实指的不是生活经历的匮乏,而是缺乏一种能够把生活经验组织起来,让人生变得有意义的框架。

骆以军非常羡慕大陆作家,觉得他们不只经历过很多的时代里的沧桑,而且好像都被赋予了一种叙事的伦理,去描述那些事件的起承转合,给它们以意义。人生意义仿佛就来自说你的故事,如果一个人没有办法用故事去结构自己的一生所经历的事,他的人生就会被认为是苍白的,是没有意思的。有人说台湾文学不容易理解,有时候问题就在于台湾没有一个像我们大陆的读者熟悉的那种说故事的方法跟框架,又或者说他们说故事的框架跟方法不是我们能够共同接受、共同领受的。

骆以军要虚构这个框架,他的经验又有限,于是他就拼命的多读书,在书本上得到经验,以及组织处理这些经验的方法。这也使得台湾文学产生出一种非常特别的书面文字的倾向,跟大陆文学常常给人一种口语的感觉非常不同。其实大陆也有不少读者非常欣赏这些台湾作家,觉得那种非常强大的修辞传统才叫真正的文学。而这些文字的驱策能力的背后主要是有时候到了狂乱地步的想象的功力。

骆以军的作品有三个关键词:性、暴力和家族故事。虽然他写过很多作品,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在写同一本书。很多艺术家都是如此,总有一些核心问题困扰着他们。每次,好不容易接近这个核心问题,创作出一些东西出来之后,就会发现还有一些东西没弄好,或者不够深刻,还有东西被忽略了,没有触及到。于是下回从头再来,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西夏旅馆》可以说在这个意义上是骆以军的集大成之作,他所写过的所有的题材都重新出现在这里,而且比以前写得更夸张。有人形容他是一个有魔性的作家,在《西夏旅馆》里那种魔性变得更加猖獗了。写《西夏旅馆》,其实他要做的就是把西夏跟旅馆联系起来,虽然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废话。简单的说,就是骆以军一直认为他是台湾的所谓外省人的第二代,他们的父辈当年跟着蒋介石从大陆跑到台湾。他们跟原来生活的土地,社群,传统,亲戚家庭等等全部都断绝了联系。然后在一个陌生的岛屿上生活,工作。他们也会怀念过去,回想那个失落的中国。后来当他们老了,有机会返乡,又或者他们的下一代有机会回大陆看看,就会发现,这个中国,远远不再是小时候所知道的或者那个传说中的中国了。于是,他们都成了“遗民”。

这一些人从小就是断裂的,出生在外省人家庭,外省人圈子长大,听着大陆的各地的方言,吃大陆各地的菜,想象那里种种的故事。一出门却是些台湾本地的风物,本省的同学,他们说着台湾话,闽南话,于是跟他们格格不入。你虽然生活在这里,但你又不属于这里,那你到底是谁?你该属于哪里?这就是那个核心的问题。

骆以军一直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像他这种外省人到他们这一代为止,这第二代为止就会终结了。因为到了这一代以后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像他自己的小孩以后就是彻彻底底的台湾本省人。他发现他们这一群这么独特的遗民,是一群绝种的人。从文化上来讲,是一个灭绝的民族。于是他就联想到中国历史上,原来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灭绝的民族,那就是创建西夏的党项人。

西夏王朝是一个非常奇妙的王朝,在历史上曾经非常的强盛,有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政治制度,但是很快就被成吉思汗和他的军队消灭掉了,突然之间像烟一样在西北的荒原草地沙漠上面消失不见了。它的文字到了今天,很多学者也没办法完全读懂,像谜一样。


《西夏旅馆》这本小说的情节推动非常缓慢,甚至没有一个能够掌握到的很明确的故事推进的感觉,也没有一个明晰的时间线,人称也常常变换。


小说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图尼克是一个常常觉得自己就是西夏人的后裔。图尼克跟他一个朋友在聊他们这些外省人在台湾的情况,他说,因为缺乏想象力,所以我们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支离破碎的烂世界。我们记得但是记得的全是人家给的。比如说有一个天才用麻将桌上的尔虞我诈胡牌做牌,来解释当年的淮海战役以及国民党为什么丢了大陆。很多别的民族,比如犹太人有圣经就出埃及记,或者印度也有摩诃波罗多,或者穆斯林有可兰经。把他们个体的存在以及遭遇融合成一个很大的整体。可是这些外省人没有这种东西,只能靠断简残张,传递着单一一代所发生的故事。说故事的父亲们全是一片一片的鱼鳞,永远无法相牵,组成一条完整的鱼。他们在族的灭绝而非个体死亡的恐怖中展开流浪之徒。骆以军也是这样来理解他们这种经验的匮乏的。


生活本身像一只不断蜕皮的蛇。他觉得他的记忆像一个浮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蜉蝣生物在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一代替换着一代。如果他这个人的本身是由这些在时间流中浮起又殒逝的记忆蜉蝣聚落组成,那其间代谢抽递之快,现在的这个「他」,和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早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星体。


再把这个个体的记忆放大到整个旅馆来看,如果说这个本小说里面的旅馆是一个承载记忆的空间,就像人的大脑一样,里边有一个人物,比如一个老鸨,年轻的时候在那里当妓女,招待过无数的客人,记得每一个客人住在哪个房间,那些辉煌的人、那些落魄的人,那些发达的人,那些逃难的人,记得他们说的故事。她见过、听过太多,在旅馆的全盛时期进驻,然后搬走的那些鬼魂、幽灵、幻异故事,变成了这座旅馆的回忆。


她讲的每个故事都代表一个离去的房客,而一旦离开那个房间曾经的那个时空便是永远,后来住进同一个房间的客人的故事也无法把原先的空间占据。故事不会被赶走,永远不会有旧空间空出来,于是这间旅管像蜂巢一般持续增长,被它吞食的故事撑起来。这也是《西夏旅馆》这本书的结构,非常的饱胀,密度非常高,很难掌握,因为它太过繁复了。


小说最后一部分叫做图尼克造字,在这里骆以军借用了那些现在还能够完全理解的西夏文字,一个西夏字底下就是一段故事,像是要解读这些文字真实的意义。但其实那个解释也是非常的可疑的,都是他的虚构。西夏文字是西夏王朝的建国者李元昊突发奇想,命令臣下发明的,小说里讲当年李元昊首创的翻学院里面有一个陷于造字苦思困境的老学者,他说,世界那么大,我替皇上造出来的字根本覆盖不住每天冒出来的新事物,比如新发明的杀人的方式,比如遥远的海边那些我们不曾见过、名目繁多的鱼类,比如男人的嫉妒,女人的嫉妒,老人的嫉妒,帝王的嫉妒,对才华高于己者之嫉妒,对较己美貌者之嫉妒,对财富之嫉妒,对青春之嫉妒……这些不同的字,汉字里面都没有,我该如何不是从虚空里面乱捞乱抓来发明呢?


于是小说谈到该怎么样去命名这个世界,这也是骆以军一直面临的困境,这个世界我怎么命名它,怎么处理它,怎么赋予它一个意义,怎么去为它造字。在骆以军看来这些问题之所以一直困扰他,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他们是外省人,他们是一群脱汉入胡的可怜鬼。这是一个新兴人类巨大工程中,那些故障品、残次品、怪物,作为比对基因的抗原,在实验过后的抛弃物的收容所,被称为他们的我们威胁了称为我们的他们的自我制造工程。


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觉得自己是一些废弃的实验品,是弄混的这个纯正血统的干扰元素,全身流淌着肮脏的血液。所以杂种、混种在小说里不停地出现,并且被一再强调,就是因为他弄不清自己是谁。这些台湾外省人的悲哀,显然是过分夸大了,骆以军是借着他自己这种独特的感受,去写出这种外省人。在台湾他的经验不完整,下一代的故事说不全,他的记忆都是片段的,甚至是虚构的。但这不只是台湾外省人的问题,甚至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的遗民,每一代人都共同面对的问题。在某个意义上,中国人都是一群被遗落的人,我们的历史都是断裂的。


台湾有很多作家都喜欢去谈这种遗民的心事,写这种失落的感觉。骆以军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不会把这些状态写得特别的忧愁哀伤,写出很静态的那种感觉,相反的他显得非常的狂暴。他似乎想告诉读者,中国历史上或者台湾现在感受到的一切失落、被丢弃,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活该灭绝的物种,像西夏王朝到了最后的那副模样。最后一队骑兵不断逃亡,逃离蒙古的铁骑的追杀。这时候明明在逃亡,他们自己还要互相仇杀,因为路过还把救济他们的村庄屠戮一番,他们越来越不像人了,退化成野兽,或者说是进化成更原始本能的野兽了。


骆以军的小说最有名的一点就是他语言非常的繁复,文辞非常的华丽,特别是描写暴力和性的时候,《西夏旅馆》这种华丽萎靡的语言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峰。比如在杀妻者这一章里讲西夏建国者李元昊,


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遗弃、嫉妒、面对被遗弃者之歇斯底里而心虚佯怒,乃至于暴力相向、因嫉妒而起的谋杀、造谣、借刀杀人、对情敌一家的灭门血案、淫人妻女、杀了最忠实的哥们然后上他的娇滴滴的老婆(你该称呼她嫂子的那个)、杀掉情敌及她的儿子、上自己儿子的女人(你该称呼她媳妇儿的那个),或是送自己妹妹上哥们的床教她如何张开双腿以媚术弄得哥们神魂颠倒最好让那精液一蓬一蓬地打进她的子宫怀上他的野种好整个谋夺他全部的家产……林林总总、眼花撩乱、应有尽有,简直可以开一间「败德爱情故事博物馆」


小说里讲李元昊他创立了自己的帝国,他要创造自己的文字,他野心非常大,但这个人永远是阴冷的,永远充满计算,天性多疑、嗜杀,骨子里面有种按耐不住的暴力,有一种雄性本能,每天想的不是杀人就是强奸女人,一辈子娶了七个老婆,七个老婆全被他杀死了。他的第一个老婆叫做卫慕氏,来自他母亲的那个家族,嫁了给他。后来他怀疑这个家族想夺权,于是他就要诛灭他母亲这一族,甚至要用毒杀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的阿姨们浑身是血的躲进他母亲的帐幕,掩面哭泣着:“你那头小狼,那个从小我们替他洗澡、玩弄他小鸡鸡的男孩,带着人,提着铁刀,把外头杀得一片血海。”他不只把他的妈杀了,把他的老婆杀了,连他跟他老婆生下来的那个儿子,他现在认为是个杂种,是个阴谋叛乱的,是个少数族群留下的孽种,把他也都杀了。


这中间又死了一个女人,直到第三个女人野利氏,是真正可以和他匹配的女人。这个女人美貌妖艳,李元昊对她也忌惮三分。她非常的野性,充满魅惑力,好像能够把李元昊压制住。但是她本身又是一个很危险的人,而李元昊怎么会不认识到这一点呢?后来他还有过别的女人,他把她们都杀了,只留下第三个老婆。


杀杀杀!杀光那些曾经欢爱销魂的女体,那些握在掌心的白色乳房,用劲时她们会发出难辨是恐惧、欢爽或单纯是疼痛的哀鸣。他总不知拿那些像牛奶河流不断变化河道的美丽身体怎么办?她们总和那些珠摇佩珞的声响、绫罗绮缎的触感,或麝香檀木的气味混淆了,弄乱了他的官能秩序。她们总在他下腹肿胀如火炙的难受时刻以纤纤玉指、以蜜唇、以温润的女阴乖觉地掏空他,让他爽。但他脑袋里面那些鸣金击鼓的小人弄得他头疼欲裂,她们却只能疑惧陌生地盯着他看。这就是物种的限制。她们,他们,都只是他意志的幻影。


第三个老婆野利氏跟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生性善良,后来跟他老爸说话的时候气死了,他劝他老爸不要老是那么喜欢杀人,可是他老爸一听就骂他怎么能不杀人呢?这个儿子就这样气死了。第二个儿子跟大儿子不一样,长得像他爸,性格也像他爸。后来李元昊要替这个儿子娶一·门媳妇儿,娶媳妇就成为了他的悲剧。


这个加速的悲剧尾巴该从他的第六任妻子没氏说起,怎么说呢,这个可能混有维吾尔族血统的绝世小美人原先是元昊赐婚给宁令哥的太子妃,该死的是她实在太美了,可能就是在大婚前皇帝召见并赐赠皇家宝物的仪式上,元昊见识了原来可以让他一生兵马倥偬、震动宋辽大国、且在金碧辉煌中起宫殿、纳百官、建城市的帝国霸业全变成得了炭疽病的整片旷野牧草,一片死灰且虚无的毁灭之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了。事情有点复杂,还得杀那个善妒的野利皇后(和眼前这发光的神物相较,她简直就是一匹穿着绣袍的母骡子),噢,等等,还有她那两个手握重兵,「为朕肱股」的骁将叔叔……。没氏的胯下似乎喷散出一种蒙暧晕白的香气,像鼻涕虫钻进他的鼻腔,蠕爬进他的脑额叶,那个浓郁的香味愈来愈浓,在满殿朝臣大庭广众下秘密地、持续地从她的裙胯下繁花簇涌地朝元昊包围而来。


果然他要了她,他跟亲生儿子翻脸,最后整个民族都灭绝了,就是因为他的建国者是这样的一个人。骆以军整本小说都充满了类似的羞耻跟狂暴的想象。


骆以军利用小说去还原这个传说中的西夏王朝灭亡的故事。最后他说,有这么一批西夏骑兵南下逃亡。而逃亡的过程就和他们这些台湾的外省人第二代的故事就联系起来了。如此一来,就不只是以古预今,甚至还要探究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的这种消失的人,他们的命运,以及这种消失的状态,他要把这些写出来。

这已经进入一个非常抽象层次,具有哲学意义的一种感觉的描摹。然后,小说里面常常出现一个旅馆的印象。旅馆其实可以理解为一个有很多过客经过、住宿的房子,很多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留下他们的故事。他们到底不可能常住下来,所有人总会离开。而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影子组成的传说。而这些传说跟影子又都是经过篡改的,肯定有人添油加醋虚构许多事情混在里边,但是你追溯起来却只能找到这些。

《西夏旅馆》讲的就是历史上各个时期曾经出现过的各种不同的人,他们怎样逐个华丽的登场,然后又突然之间就进入虚空之中,只留下来一些破碎的记忆。你没办法用一个完整的故事和框架把这些破碎的记忆装起来,只能够像住旅馆一样,一间一间,随机的、任意的去打开,闯进去,每当打开一个房门就会发现里边有一个世界,打开另一个房门有另一个世界,而他们彼此可能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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