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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8-21 14:32:00| 人氣14,219|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回歸.永盛街——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閱讀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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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永盛街曾經存在?這是大量資料佐證下的結果。面對殖民地時期的結束,極欲追尋家族歷史和身份認同的故事敘事者——一位回流專業人士,便在上環一幢面臨拆御的舊樓裡寫下了一章永盛街興衰史。

這是香港作家董啟章一九九五年的小說〈永盛街興衰史〉的背景(1)。

〈永盛街興衰史〉離不開作者最感興趣的創作主題:城市和歷史。甚至跟後來的《地圖集》、《V城繁盛錄》和《The Catalog》一樣專注香港的尋根過程,大部份評論亦因而集中討論當中的歷史意義,但除此以外,作品還有其他鮮為人所論及的課題嗎?筆者嘗試挖掘永盛街,看它可以挖深到一個怎樣的程度。


二、
有別於其他同樣以香港﹙非主流﹚歷史為題材的作品如海辛的《廟街兩妙族》和心猿的《狂城亂馬》等,〈永盛街興衰史〉並沒有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作品最引人的地方反而是叫人眼花繚亂的參考資料,一會兒《香港地圖繪製史》、《香港掌故》,一會兒《歌聲艷影》、《粵曲歌壇話滄桑》,多得令人透不過氣來。各種不同的典故似實還虛,不少更是沒有騙人的「硬資料」(2),真令人懷疑永盛街望江樓和廣源客棧的故事是否真正存在過。

歷史本身便容許多角度詮釋,隨著新資料和新文物的出現 / 出土而衍變,故此它會不斷向前。而傳說和野史,更為歷史添上虛構的味道。城市本身亦具有這個特性:「人們覺得是真的事物,可能只是因為沒有經過反思而誤認假像為真實……城市本身充滿幻象的,而幻象又正是這城市真實的一部份」(3),同樣理由,故事敘述者在舊紙堆中建立的永盛街史也是不能全盤抹殺或接受。


三、
但〈永盛街興衰史〉只是純粹探討紀實與虛構的關係嗎?相信敘述者 / 作者 / 讀者也不會輕言滿足。因為它還包含著更重要和深層的內容:母系家族史。

一切迷戀始於故事開首那段摘自一九三零年時的小報《探路燈》中疑幻疑真的〈永盛奇葩〉引文。擅唱《客途秋恨》的歌女杏兒也許曾經在鮮為人留意的永盛街存在過。敘述者就是因為祖母舊居的羅漢床、靛青暗花旗袍、蛀蟲的繡花鞋、發黃的象牙髮簪等遺物和童年記憶將祖母與傳說歌姬杏兒聯繫起來,以圖追回一段想像中的永盛街興衰史,並借此追憶自己那段充滿美好回憶的童年生活。而這段童年生活,正是和祖母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值得留意的是,敘述者對其祖父並沒有抱對待祖母的尊敬態度﹙甚至近乎愛慕﹚,相反是流露著一種因為無記憶 / 印象而生的厭惡感。「爺爺,只不過是一幀掛在大廳正中的炭筆仿照片畫像」(4);「房子中有爺爺的靈位,我一向也沒有向他上香」(5) ;「女麻女麻常說說爺爺曾跟黃飛鴻的弟子林世榮學虎鶴雙形拳,小時候的我看電視上粵語殘片中關德興飾演的黃飛鴻,卻覺得沒啥利害」(6)。而這種厭惡感更在後來發展至需要破壞毀滅的程度。敘述者努力追尋的只是女麻女麻歌女身份真偽,所以爺爺遺留下來的家書與客棧賬冊簡直形如廢物,故只落得被燒去的下場。而焚燒這些物品的正是女麻女麻從前拜神燒衣用的火盆。假託女麻女麻之手摧毀爺爺的家書信札,可謂對屬於正統的父系歷史作出一記痛擊。

追尋女麻女麻的傳奇是敘述者撰寫永盛街興衰史的動力,他亦曾經提及祖母以至祖母長輩歷史的重要性(7)。由於對女麻女麻歌女事蹟的執著,敘述者拋開現實而一頭裁進一段失落的想像時空裡。這份執著甚至超越了一般尋根態度,而不自覺地滲入了愛慾成份。「我」愛上了女麻女麻想像的歌女身份,在繡花鞋、象牙髮簪和雙妹嘜花露水瓶等遺物之間尋覓杏兒的影子,並且逐漸和瀰漫著死人氣息的舊居融合起來,「差不多要成為房子的一部份」(8)。其後女伴阿娟更藉著一件破舊旗袍而和杏兒 / 女麻女麻連結起來,挑起了「我」的慾望。

但杏兒只是舊紙堆上積起來的形像,敘述者只能憑著回還往復的《客途秋恨》竭力維持其存在感。當這種存在感不能滿足「我」的時候,「我」便唯有把對杏兒赤條條的慾望投望在她的鏡像替身之中:對前女友詠詩的記憶、已經離世的女麻女麻和現實世界的女伴阿娟﹙《客途秋恨》裡的「麥氏秋娟」?﹚。在永無休止的歌聲下,「我」便迷失於杏兒的鏡像之間而不能自拔,幻想著杏兒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回歸。可惜這位歌女並沒有特別眷顧甘願放棄一切,始終謹守「存終始總要兩心堅」(9) 的敘述者,而只是將靈魂錯置在阿娟身上(10)。


四、
〈永盛街興衰史〉對女麻女麻 / 杏兒的愛慕之情可謂作品的一個女性特質。這裏說的女性特質並非指女權主義的意識,而是作品呈雌性化。最明顯的莫過於故事以女性為主:記憶的女麻女麻和詠詩、想像的杏兒、實在的阿娟﹙但又和女麻女麻 / 杏兒交錯﹚。另外「我」所追述的正是一段女性長輩家族史。再加上對男性家長的不重視態度(11),通篇小說都表現出一種女性化傾向。

為甚麼是女性?這關乎作品的主題:回歸。

後殖民研究的著名學者薩依德 (Edward W. Said) 在其著作《東方主義》(Orientalism) 提到殖民地、他者與女性的相互關係,指殖民地有著女性乖張、弱勢的特性,在西方國家眼中是邊緣和次等﹙非文明﹚的,屬於大眾主流外的他者。〈永盛街興衰史〉寫在接近回歸時搜索永盛街的前期歷史,而香港九七前的殖民地身份正具有邊緣化、女性化的特質,前者是後者的隱喻,所以才透過一個以女角為主的雌性文本將兩者串連起來。被人遺忘的永盛街望江樓、想像中的女麻女麻 / 杏兒和沒有歷史記憶的香港一起合奏出一部永盛街興衰史。而敘述者徬徨無助的心情並不是純粹感懷身世,傷自己無根可尋的流離失所之感,這種徬徨還包含著香港人沒有身份可認、沒有歷史可尋的無可奈何之情。穿插故事之間的《客途秋恨》可以看成香港﹙人﹚的過客寫照。

  作者刻意加進《客途秋恨》的歌詞亦深化了作品想像和追憶的主題。上環和白駒榮未必有關係,但在作者的安排下卻和永盛街 / 杏兒的虛實性質互相配合。可是,歌詞出現的模式是近乎意識流的獨白,章句之間亦未必回應故事本身,這無疑使作品顯得生澀。

再說回歸。敘述者曾經提到「雙重回歸」(12) ,除了表面上移民回流兼返回上環的雙重回歸外,筆者還認為整篇作品也是一次雙重回歸之旅:回歸家族源頭與回歸舊世界。前者為祖母家族史的演變歷程,後者則是重返老香港的早期風貌。家族史帶出老香港,老香港又反過來虛構出一段不存在(13) 的家族故事。這層隱藏的「雙重回歸」便是作者的創作母題。


五、
性別和城市歷史一直是董啟章作品關注的課題。〈永盛街興衰史〉這篇前期作品其實早將兩者嘗試結合,奠定其後《雙身》、《地圖集》(14) 、《V城繁勝錄》、《The Catalog》以至《衣魚簡史》的母題,實在是一篇認識董啟章創作風格的重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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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盛街興衰史〉最先收錄在香港三聯書店出版的《香港短篇小說選1994-1995》,本文選取的則是收錄在《衣魚簡史》的版本。「〈永盛街興衰史〉和〈愛情淪陷記事〉,大約是一九九五年時的東西。」董啟章:〈衣魚前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5。

(2) 筆者在香港大學圖書館的特藏系列找到如意茶樓於一九二七年出版的粵曲刊物《歌聲艷影》,一如故事所述有月兒、瓊仙、飛影、佩珊、燕非、白珊瑚等名歌伶的照片,證明真有其物。

(3) 也斯、陳智德:〈文學對談:如何書寫一個城市?〉,《文學世紀》第三卷第一期,二零零三年一月,頁49-50。

(4) 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71。

(5) 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80。

(6) 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89。

(7) 「女麻女麻說過她是在這裡長大的,所以我可以在她以及她的父母身上找到自身跟這個地區的血源關係……但女麻女麻怎樣也不會是早於本世紀出生的,那麼這段前期歷史的追認和想像,就只得假託於女麻女麻的父親,亦即是我的曾祖一代了。」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74。

(8) 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71。

(9) 這是女麻女麻在世時對「我」的教誨。

(10) 阿娟曾經在夜半裸身走到騎樓,用一把哀怨顫抖的聲音唱著《客途秋恨》。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94。

(11) 除上文提到的祖父外,小說中的父親形象亦十分模糊。

(12) 「這房子代表著一種雙重的回歸」。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71。

(13) 「永盛街根本就不曾存在,它只是你女麻女麻的夢。」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台灣:聯合文學,2002,初版﹚頁95。

(14) 〈永盛街興衰史〉以掌故、私人著作和學術著作虛構歷史的寫作風格在《地圖集》中更是發展至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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