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里恐惧症”到“印度恐惧症”
作者 l 随水
来源公众号 l随水文存（ID：ssmoshes）
印度日记
【高能预警：本文中的部分图片可能会引起不适，请选择性阅读】
不少人从我的字里行间发现我不喜欢德里，于是好奇为什么。因为我曾得过“德里恐惧症”，现在还有后遗症。
2012年是我第一次来印度，当时我还没离开印度的时候就对印度众神发了个誓：老子这辈子再也不会来印度了！虽然我半年后就经不起诱惑又来了，并且之后一次又一次地来，但是每次当我降落在德里机场，还是会勾起我对德里的恐惧感。
话说上海飞德里的航班时刻表，除了冬季的几个月，都是红眼航班。每当凌晨一二点抵达深夜的德里，一走下飞机廊桥，德里机场那股潮湿长霉又夹杂着怪异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独有的气息立刻会勾起我对德里的糟糕回忆，令我涌起一股紧张的情绪。我的理性随即会提醒我：啊哈，我并不需要在德里停留，我只是来这里中转的，我甚至连机场都不用出——身体才会脱离这种紧张状态。
你肯定要问：天啊！德里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有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德里不是对我做了什么，而是对我们做了什么。像我这种德里恐惧症患者，是可以组成一个互助小组的。
“我恨德里人，我甚至都不会在那边转机。（I hate Delhi people. Even I would not take connecting flight in Delhi.）”
——我的南印度好基友
“我那时候去德里出差，坐上突突车之后，就把一支笔紧紧攥在手里，并且故意放在司机能看到的地方，保持着攻击姿态，让他知道我随时可以攻击他，这样他就不敢搞鬼了。”
——我的南印度好邻居
“我第二次去印度因为工作，无法跟大部队一起去。所以我就晚到几天，他们先去瓦拉纳西，我在德里等他们。
他们到了德里想先买好后面的火车票，知道有外国人购票窗口。但他们到了地方却碰到个骗子，说那个外国人购票处已经关掉了，你们要买的火车票我可以带你们去买。他们也不知道就跟着那个骗子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条小马路上一个地方，被告知这个火车票卖完了，只有飞机票。同行的人立马感到不对劲，想办法脱了身。
我到了德里，有了他们的经验，又去了火车站帮大家买票，碰到同样的事情。我连续问了好几个人，最后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帮我顺利找到了那个地方。”
——印度真爱粉强哥
“有我一次坐突突车去国家博物馆。司机很严肃地跟我说，国家博物馆遭到了恐怖袭击，已经被炸平了。我先是惊呆了，然后想了下，他要是说博物馆今天休息关门，我还是会信的；但是说恐怖袭击这个事，实在没法信。司机说，别担心，我带你去另一个更有意思的博物馆。最后我用谷歌地图走路去的。”
“另一次朋友先到德里等我，他们想去体验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给了我一个旅馆名字。我从机场打车，到了月光市场附近，司机说路窄车不好开，让我坐人力三轮车。谈好价格，并出示地图后，我带着一堆的徒步装备和行李爬上三轮，旅馆名字我忘了，姑且叫“泰姬旅馆”吧。一路上三轮车夫都说旅馆很远很难找，走着走着就随便指着街上的一家旅馆说：到了就是这家。我说地图显示还没到，他说就是这家，我说这家名字完全不是“泰姬旅馆”，你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他又指着一家旅馆说是这家，我说不是。指了三四家以后，他说：泰姬旅馆很远，又不好，你别去了，我给你推荐一家。我说：就是我们现在停下来这里的这家吗？他说是。我说不行，必须去“泰姬旅馆”。
很费周折到了旅馆，我也不是很高兴，给了车夫钱，没给小费，他也没要。我和朋友会合后就出去吃晚饭了，很晚回来，结果发现车夫就在旅馆门口的三轮车里睡着了。可能是我走了以后他也没拉到客，好像也没有住的地方，就是睡在三轮车里的，当时心里又有些不忍。总之吧，德里很多小商小贩就是这样，其实自己也挺惨的，但是干活也不好好干，有机会就坑蒙拐骗。”
——印度真爱粉林姐
以上案例都比较有印度特色，至于那些被偷被抢、欠钱不还、被骗订金之类可能发生在任何国家的事情，我这里就略过不谈了。大家看完以后应该能够想象了吧，早年在德里，每次出门都是一场大冒险，使我当时单纯幼小的心灵蒙上了巨大的阴影。光是当地车夫的套路就五花八门：到了目的地以后多要钱属于基本套餐，比如出租车会跟你说行李要另收费，突突车谈好的明明是总价，到了地方变成人头价，或者就索性耍赖敲竹杠；升级套餐会把你往各种黑店带；至于享受了豪华套餐的朋友，大概已经没有办法活着告诉我们他的故事了。
如今打车、订票app的普及，才终于把我从被“德里恐惧症”的支配中解救了出来，可以免去很多跟当地人斗智斗勇的麻烦。但我现在还是有些“德里恐惧症”的后遗症，使得我很不喜欢德里。当然也有些在德里的中国人表示从来没吃过德里的亏，这种一般都有客户或朋友接待，对德里毫不了解的孤胆英雄若想不用APP赤手空拳独闯龙潭那十有八九要铩羽而归。
所有的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遇到好人不应彻底否定当地的恶，遇到坏人也不应彻底否定当地的好，但德里的人心险恶绝非我危言耸听，而是印度全国上下的共识。令印度闻名于世的强奸案，亦多发于德里，特别是当年黑公交轮奸案，触发了一场女性维权的革命，让德里一战成名，成为全印度的耻辱。
深入剖析德里的乱象，可以挖出很多印度的社会问题。
首先就是地域歧视。印度的地域歧视现象很严重，从大块上讲，可以分为德里、北方邦、比哈尔邦、东北诸邦、北部印地语区、南部达罗毗荼语系地区。1.印度南北相互鄙视，北方人管南方人叫“Madrasi”，这是一个非常有歧视性的词，相当于英文语境下的Negro；2.德里土著相当于帝都人，有着一种帝都的优越感，而北印度的印地语区，除了德里就是农村，所以德里人藐视一切外来的北印度人；3.印度东北诸邦的人由于长得像中国人，会被北印度一些地方的人称为“Chinky”，这个词是英语里对中国人蔑称，相当于Negro；4.北印度的比哈尔邦（Bihar）和北方邦（Uttar Pradesh），是印度最穷的几个地区，印度人认为那边的人又穷又坏。尤其比哈尔人，堪称印度公敌。几乎全印度所有其他地方的人都讨厌比哈尔人，他们总说“比哈尔人可以为了钱做任何事”，从他们的语气中就好像全印度的坏事都是比哈尔人做的。
印地语区主要包含德里、北方邦、比哈尔邦、拉贾斯坦邦、哈里亚纳邦、中央邦等等
达罗毗荼语系分布图，这帮人一直都跟印地语区死杠，抵制学印地语
“穷山恶水出刁民”在北方邦和比哈尔邦得到应验，这两个地方由于贫穷，受教育程度低，传统陋习特别根深蒂固，相当于中国的一些贫困落后山区吧，完全不尊重女性。印度报道的强奸案、荣誉谋杀之类的，大都就发生在北方邦、比哈尔邦以及德里。2014年有个日本女生在西孟加拉邦被囚禁性侵，后来又被转移到了比哈尔邦轮奸了好几个星期，犯案的正是比哈尔人。印度人对比哈尔人的不待见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呢？前些天在中印边境冲突中挂掉那些士兵的是比哈尔军团的，印度人民一听是比哈尔人，瞬间就没那么义愤填膺了。
德里声名狼藉落得万人嫌，很大程度是因为这里有太多比哈尔邦、北方邦的外来务工人员，在德里为非作歹的也主要是这些人。为什么他们专门去德里呢？德里是印度六大城市里唯一一个主要讲印地语的大城市，另外五大城市加尔各答（孟加拉语）、孟买（马拉地语）、海得拉巴（泰卢固语）、金奈（泰米尔语）、班加罗尔（卡纳达语）因为语言壁垒而逃过一劫，当地人大都还算友好淳朴。
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到了德里，也干不了什么体面的工作，通常都是最下等的体力劳动，且大都居无定所，于是滋生了许多偷盗抢劫吸毒强奸拐骗行乞的现象。德里的贫民窟和孟买的贫民窟是有本质区别的：孟买贫民窟更像城中村，是外来务工人员在孟买打拼的一个过渡空间，为他们提供了最基本的栖身之所，里面的人都是正常体面的城市居民；德里有城中村式的贫民窟，但也有一些贫民窟完全由流浪汉组成，乃是滋生罪恶的温床。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大都是光棍，自然需要解决性欲问题，但又没钱去做大保健，因此在德里的强奸案确实比其他地方多。
德里三轮车夫贫民窟
印度强奸案多发的问题，我觉得跟印度整体的保守有关。荷兰是世界上最开放的国家，同时也是世界上性犯罪率最低的国家；沙特是世界上最保守的国家之一，却是爱情动作片下载量最高的国家。印度比较奇葩，一方面是爱经（Kama Sutra）和神油的故乡，另一方面印度社会又特别保守，在街上男男手拉手很多，男女手拉手却很少。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有压抑的地方自然也就有爆发，因此不少印度男人就特别急色，容易精虫上脑，女生跟他稍微走近一点，就要你做他女朋友。外国女生通常不清楚在印度男女交往的界线，有些很平常的举动，在印度男人看来就成了性暗示。而且北印度社会又非常传统保守，如果一个女生抽烟、喝酒、夜间外出，他们就会觉得这个女生很不自爱。既然她不自爱，那我就来“爱她”一下好了。再加上社会文化不尊重女性，导致了强奸案的多发。
前段时间网上有人写了个帖子说印度神油是谣传，印度神油是香港制造的。这个帖子自己才是谣传，我有图为证——如假包换的印度神油！经常有人让我从印度带，每个人都说是帮朋友买的。
印度男人们常常手牵手，男女情侣在公共场合倒是往往要保持距离
德里的坏人主要集中在火车站、老德里等人员密集区域，而游客特别容易与这些地方产生交集，就形成了对德里的恶劣印象。很多人都问过我，新德里和德里一样吗？在维基百科上，德里（Delhi）、新德里（New Delhi）、老德里（Old Delhi）分属三个不同的词条，虽然口头上德里和新德里都可以指称德里国家首都特区（National Capital Territory of Delhi, NCT)，但新德里确切地说只是德里很小的一块地方，是过去由英国人规划的新城区。德里一些开发区、卫星城、富人区、大学区治安还都算不错。
德里老城，现在城墙没了，城门还在
新德里只是德里的一个区
新德里火车站（德里有四个主要火车站，特指新德里站）是整个德里最危险的地方（中国城市以前也一样），这里小白游客众多，在坏人眼里就好像待宰羔羊，因此是偷盗抢劫坑蒙拐骗多发地，特别容易中招。老德里有其“迷人”的历史韵味，但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小萝莉的猴神大叔》取景的地方就在老德里，把小女孩卖去的妓院就在老德里的月光市场。我老婆是德里大学念的本科，学校的区域非常安全，大名鼎鼎但也鱼龙混杂的月光市场连她都只去过一次。想当年我无知者无畏，还专门住在老城区里，所幸没遇到什么坏人。
经常在印度电影中出现的月光市场（Chandni Chowk）
听我这样描述完，估计很多人已瑟瑟发抖，其实只要遵循以下几点，在德里基本可保平安无事：
1.女性不要暴露着装，免得引人非分之想；
2.警惕任何主动过来跟你来说话的人，最好就是不理不睬；
3.出行使用打车软件，如Ola、Uber，且不要绑定信用卡，用现金支付；
4.用App网上订票，或者加点钱让淘宝代购印度火车票；
5.不要在大街上边走边看手机，户外使用手机的时候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以防飞车党；
6.财不露白，各种贵重物品务必藏好；
7.最保险的当然就是有当地人接应。
评价印度时很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盲人摸象，德里的乱象丛生在印度并不具有典型性。德里属于重灾区，德里-斋普尔-阿格拉组成的旅游金三角也需要谨慎小心。但只要离开了这几个旅游热门城市，印度大部分地区并不会比别的国家更危险。甚至我可以很确定地说，印度整体的安全性要远远高于美国、法国、意大利。
说完了我的“德里恐惧症”，我来讲讲中国人民普遍存在的“印度恐惧症”。
不少人消息我留言我：通过博主了解了真实的印度，我对印度这个国家很好奇，但我听说很危险不敢去啊！
由于过去在摄影圈子的背景，我这些年也兼职带一些国内的朋友来印度玩，赚点外快。一部分是摄影爱好者，一部分是历史文化爱好者，都是朋友圈组织起来的小团，回头率很高，很多人都跟我二刷三刷甚至四刷印度。印度之大之丰富，一次两次是看不完的。每次都会有从未来过印度的新人，出发前尤为诚惶诚恐，对治安、饮食、卫生各种担心，甚至五十多岁的阿姨都担心自己被强奸。
中国人对印度普遍的恐惧，跟中印两国媒体、自媒体不遗余力地相互抹黑有关。中国人一谈起印度，就是强奸、喝恒河水、在浮尸边上洗澡、随地大小便、左手抠屎右手吃饭、满大街的牛；印度人一谈起中国，那就是假冒伪劣产品、什么动物都吃，早几年还觉得中国很穷很落后就跟朝鲜一样。但是呢，去过印度的中国人，以及来过中国的印度人，大都会颠覆掉这些刻板印象，两国对彼此妖魔化的根源是无知。印度人来过中国之后，除了对中国的经济建设会有全新认识之外，他们还会发现在印度国内铺天盖地价低质劣的“中国制造”在中国本土根本难觅踪迹，印度的无良商人为贪便宜进口的都是最劣质的中国产品，甚至专门定制淘汰的劣质产品，才让印度对中国制造的印象不佳。
恒河水
“干了这杯恒河水，来世还做印度人”——我真喝过无过滤无添加的纯正恒河水，而且就距离烧尸地方不远处，喝完回去等拉肚子，结果屁事没有。当然，我的肠胃天赋异禀，早就习惯了印度的水土，绝不鼓励大家模仿（估计也没人会模仿，是我多虑）。
首先，恒河水这几年经过治理，真的已经大为改观。网上流传的那些印度巨脏无比的河流照片，要么就是早年拍的，要么就是死水而非河流，就连孟买达拉维贫民窟那条飘满垃圾看不见水面的小河，如今也干净了许多。过去我还说，如果掉到那条河里会摔死，而不是淹死。
2014年在孟买Sion贫民窟拍的。如果一个孟买人跟你说他们家门口有条小河，你千万别太当真
2020年去孟买达拉维贫民窟，河道治理比过去有所改善
【前方图片高能预警！！！】
我2012年秋天去瓦拉纳西的时候，恒河上真的有浮尸。大部分的浮尸都用布包裹着，但我也近距离看到了一具裸露的婴儿尸体。那时候待在恒河边上，差不多每五分钟就能看到一具浮尸飘过，又魔幻又惊悚。然而2013年春天我第二次去的时候，以及我后来N次去瓦拉纳西，都再也没见到过浮尸，印度政府确实下了大力整治。那么网上流传的恒河水大肠杆菌数量超标100倍的数据是哪一年的呢？——2008年。我在网上找到的绝大多数关于恒河的污染报告都是2010年之前，以现在情况来讲已不足为信。
我们当时看到这个景象时，一开始还在争论，这应该只是个被丢掉的娃娃
而且，春天瓦拉纳西的恒河水体居然是蓝绿色的，接近于江南古镇小河道里的水色，完全不同于秋季的奔涌浑浊——我后来知道，印度这边不叫春季秋季，而是旱季雨季。九月份是雨季的尾巴，汛期水位又高又急；三月乃是旱季，恒河既缓且清。今年四月份有个新闻说由于疫情封锁的缘故，恒河上游部分流域水质达到饮用级别。这个新闻其实是在蹭热度：旱季的恒河水本来就很清，尤其上游那段都在山里，没什么机会被污染。
11月的瓦拉纳西恒河
3月的瓦拉纳西恒河
总之就我所到过的恒河流域段，目前的污染状况远远没有网上流传的那么可怕，除了汛期泥沙较多，综合清洁程度要高于中国的黄河、长江，你们啥时候在长江黄河中下游河段看见过蓝绿色的水体颜色？中国人真没有资格去嘲笑恒河，人家恒河好歹还有三千多头恒河江豚，并且有着350多种鱼类；而我们的白鱀豚已经功能性灭绝了，长江也几乎到了“无鱼”级别。
另外我顺便再澄清一个事实：恒河的源头并不在中国境内，发源于阿里普兰的孔雀河是恒河的一条支流，并非正源。恒河源头有四个印度教圣地，正源在Gangotri的，我专门去过那几个地方。
黄色为恒河流域，紫色为雅鲁藏布流域。恒河在孟加拉境内叫莲花河（Padma是梵语莲花的意思），雅鲁藏布在印度境内叫布拉玛普特河，最后会汇入莲花河，注入孟加拉湾。
恒河上游的小镇Devprayag，两条恒河上源支流Bhagrathi（左）和Alaknanda（上）在这里交汇，这里通常被视为“恒河”的起点，从这里开始恒河被称为恒河
这是恒河的正源Gaumukh冰川，后面是Kailas雪山（有个户外品牌叫凯乐石，正是这座山），雪山的北面就是中国。这个地方看一眼少一眼，随着全球暖化冰川就快没了
恒河源头另一个圣地Kadarnath，跟上面的冰川一样都要徒步进来，所以也很少有游客会来，都是朝圣的印度教徒
作为北印度恒河平原地区的母亲河，恒河对于印度教的意义重大，许多印度教神话都是围绕恒河展开的，关于恒河的来源就有好几个不同版本的传说，概括来说恒河本质上象征着毁灭之神湿婆（Shiva）在凡间所显现的持续流动的巨大能量。
恒河女神从天上降临的神话想象
在印度教的文化中，流动的水被认为是纯净且具有净化力，因为它既吸收杂质也将杂质带走。恒河水的净化力量在印度教看来是天下第一的，尤其是恒河上游湍急的水流，净化力更是强劲，每年都有人在“净化”的时候被水冲走淹死。印度教很多仪式里都需要用到恒河水进行净化，很多信徒就会千里迢迢跑到某个圣地朝圣取水，然后灌装回家当宝贝一样每天用来清洗家里的神像神龛，喝几口恒河水当然就是由内而外的净化。只不过进入了工业化社会之后，恒河“自净”的速度跟不上污染的速度，才让这些传统文化看起来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关于印度的“恒河文化”，以后找机会单独写。
Haridwar是恒河出山之后水流最急之处，被认为清洁力十分强大，每年有人被冲走
Haridwar河边卖罐子是个好买卖
食品卫生
对于印度的食品卫生问题，我觉得我是比较有发言权的，因为我带过很多朋友在印度旅行，有足够多的参考样本量。
拉肚子的情况有吗？肯定有，有过四五个，严重到影响活动的有两个。但是因为某家餐厅食品卫生问题而集体拉肚子的情况有吗？暂时还没有碰到过。有个跟我三刷印度的大姐，第一次到印度被那些网络传言所困扰，啥都不敢吃，回去觉得亏大了。第二、第三次来印度时，把心一横——管他呢！该吃吃！尝遍各种印度街头小吃，结果也没事儿。而上一次有个大哥，跟我一起冬天去的喜马拉雅山区的大吉岭，当时的天气冷得得穿羽绒服，在一个很高档的西餐厅吃完饭，照道理完全不符合引起腹泻的条件，结果其他人都没事，他却拉到虚脱。
拉肚子这个事情本身就有偶然性，但在印度拉肚子就会掺杂心理因素在里面。其实去任何地方玩都可能拉肚子，叫做“水土不服”。如果一个人去其他地方拉了肚子，他多半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或许肠胃不适应，然后很快就忘了这事儿。我以前有段时间，每次进藏区一喝酥油茶就拉肚子，但我绝不会说是因为酥油茶太脏，只会认为自己的肠胃不适应那个酥油。
但如果去了印度拉肚子，那他多半会觉得“印度”乃是罪魁祸首，回来跟别人添油加醋宣传一番——你们看，去印度果然会让人拉肚子吧！先有结论再找证据总是找得到的。
当然，有些人确实到了印度就腹泻不止，但大家有没有想过，难道去别的国家就没人拉肚子了吗？难道别的国家就没有强奸案了吗？但为什么一提到拉肚子、强奸案，首先想到的就是印度呢？为什么从来不会有人跟别人说自己在泰国、印尼、土耳其拉肚子的故事呢？
归根结底四个字——“过度关注”，于是造成了归因上的偏差，印度或许对某些人来说确实会提高拉肚子的概率，但拉肚子和印度并没有必然联系。对印度的强奸问题也是出于同样的过度关注，中国不也有坐网约车被奸杀的事情吗？上海不也有外国留学生在酒吧被迷奸的事情吗？就我个人经验，在印度便秘的概率反而更高一些，因为印度饮食中缺乏膳食纤维，你很难找到绿叶蔬菜。
客观来讲，印度街头的食物肯定不卫生，但你们觉得有多少地方的街头小吃会很卫生呢？印度街头小吃，相当一部分是油炸食品，经过高温消毒过。印度甜品能甜得齁死你，高渗透环境对细菌繁殖也是个大挑战。我们知道天气热的地方容易吃坏肚子，印度人自己也知道的呀！大家或许看过一个很火的印度视频系列，一个湖南人尝试各种印度的街头黑暗料理，利用大家对印度“过度关注”的心态，专门找那些看起来最恐怖的小吃摊儿，完了还喊一句口号：“在印度旅行每天都是超越自己”，他的解说都是胡编乱造哗众取宠，但视频里面的一些现象确实存在，有一些东西我也吃过。问题是，任何一个正常游客，应该都不会主动去吃那些东西吧？
对中国人来讲最受不了的其实是印度人喜欢用手抓食物，我一开始对此也很抓狂。印度街边有卖一片片切好的西瓜，我们中国人肯定是拿起来用嘴啃的，印度人可不是，他们会用手把瓜瓤抓下来吃。印度人好像忘了点“嘴啃”这个技能树，把“手抓”的技术树倒是点得很高。
但印度的文化习惯便是如此，我老婆吃饭时候会跟我秀恩爱，手抓好饭就送到我嘴里，她说她们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喂饭的。正常中国人绝对接受不了这样喂饭——无论是我把手伸别人嘴里，还是别人把手伸我嘴里。她要吃个什么排骨、鸡腿儿，也都是把肉用手抓下来，我教她啃，她死活不习惯。其实用手吃饭，让印度人会更注重双手的清洁，餐前洗手是基本规范。虽然也存在他们不洗手就抓东西吃的情况，但大多数小吃摊主还是会注意卫生的。加上印度人辣椒、大蒜、洋葱吃得多，也起到了一定的杀菌消毒作用——当然，我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光是看到他们用手抓食材，就已经胃口全无了。
另外，尽管已经提过好几次，我还是要在这里再辟一次谣，重要的事说三遍：
印度人大便后用左手抠菊花这种事是完全不存在的！
印度人大便后用左手抠菊花这种事是完全不存在的！
印度人大便后用左手抠菊花这种事是完全不存在的！
强力水流冲屁屁喷头如今在印度普及度很高，用水瓢洗屁股的地方都越来越少了。用手抠菊花再洗手这种谣言的流传让我感受到中国网民的愚昧无知，以及对印度满满的恶意。
印度95%以上的旅馆里，都有冲屁屁的喷头
我在网上找个示范如何正确使用印度厕所的视频，免得老是有人让我一遍又一遍解释
总之不管去哪里旅行，自己都要对饮水、食品安全多长个心，出门在外拉肚子很常见也很麻烦。到印度来的话，如果对自己的肠胃没有信心，那么就只喝矿泉水，只吃包装食品，只在酒店用餐。
环境卫生
客观地讲，印度的公共卫生，确实是我到过的国家里最差的，有洁癖的人肯定来不了，怕狗怕牛的人最好也保持距离。很多地方公共厕所很难找，街边随地小便很常见，女生在外面经常都只能憋着，等回到酒店再解决。
印度街上的大便也确实很多，基本上是牛粪和狗屎，碰到人屎的概率不高（老实说我也分不清人屎狗屎，中型犬拉起屎来老大一坨，只是觉得就算印度人应该也不会在大街上拉屎吧）。像我这种走路老爱东张西望的，在印度踩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印度最脏的地方就是热门旅游目的地拉贾斯坦，那边的人比较保守传统，对万物生灵一视同仁，大街上的动物就特别多，整个城市就好像开放式动物园似的。比方说蓝城Jodhpur，老城里面的街道本来就狭窄，难免就跟牛啊狗啊的狭路相逢，当地人还特别喜欢把剩菜剩饭倒在路边喂动物，大家应该知道印度饭菜那副尊容，我常常都分不清地上那些究竟是食物还是排泄物。
【前方图片高能预警！！！但既然你连浮尸都过了，应该不用担心】
我这个人神经很大条，一般的脏都可以视而不见，不然也不会如此迷恋印度，但在拉贾斯坦有两次还是把我恶心坏了。一次是在那个著名的老鼠庙，我本来想无非就是老鼠多一点，反正牠们也不咬人，来都来了，走过路过不错过。结果进这个庙必须光脚——大家可以想象下满地的老鼠屎，整个庙里臭气熏天，最后我仓皇而逃。还有一次在圣城普希卡（Pushkar），那里有个圣湖，不让穿鞋到湖边。不穿鞋本来没啥，但那个湖边上牛啊狗啊多得没人管，有头牛拉稀在地上，一条狗开心地吃着那些不可描述之物，而我则光着脚走在边上……后来再到普希卡，我对那个圣湖就敬而远之了。
我本来以为老鼠庙里的老鼠应该跟实验室里的白鼠差不多……是我太天真了
这样的地方，必须光脚，好在大多数外国游客并不会来
拉贾斯坦的脏冠绝印度，同时也是游客到访最多的地方，成就了印度的“脏”名。印度别的地方比拉贾斯坦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就连孟买大街上都有牛粪，你还能指望啥？不过印度的这种脏吧，某种意义上算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印度之所以脏，一个是尘土多，二是动物粪便多，三是垃圾多，前两者都属于自然界的元素，从好的方面想，印度的生态环境无与伦比。比方说我住的泰米尔纳德邦这边，算得上印度比较先进的省份了，然而每次出门走一圈，回来都能从鞋子里倒出很多沙土。我家附近大街小巷牛羊鸡狗啥都有，还有孔雀、鹦鹉、鹰以及其它我叫不上名字的各种鸟。一群孔雀就住在我家隔壁的一片空地里，每天听到牠们鸣叫，有时候还会飞到居民家屋顶上——我是住在这儿之后才知道孔雀是会飞的，因为个头大又拖着长尾巴，飞起来感觉好像凤凰，但似乎续航能力不强。我们在山脚下搞瑜伽学校的地方，甚至会有野象、花豹、野猪出没，我们根据当地法律法规安装了保护性的电网，可以起到阻吓作用，而不会对野生动物造成实质伤害。
我在孟买街上拍的搞怪照片
我家屋顶拍的，孔雀就在隔壁
一只飞到邻居家屋顶上的孔雀
山城西姆拉满地的狗
既没有狗又没有牛的地方在印度虽有，但非常少，仅限于东北几个邦的一些大城市如西隆，游客通常都不会去。我两次从泰米尔纳德飞斯里兰卡，出了机场一是觉得热，二是觉得好干净，干净得好像少了啥似的——后来一想，哦！这里没动物。
这里顺便再辟个谣，印度不存在所谓的“白牛指数”，白牛在印度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的，大城市的牛也近几年已经越来越少了。满大街晃悠的以黄牛为主，有些混了白牛的血。卖相好的纯种白色瘤牛地位相当尊崇，在印度某些地方投胎做女人不如做牛是真的。
拉贾斯坦小城本迪（Bundi），牛狗相依
普希卡骆驼节上，一头背上长脚的畸形牛。先天畸形在印度会被当做神迹崇拜。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纯种神牛——白色、有瘤、短犄角。
印度人对动物是真爱，这跟他们的泛灵论的宗教有关，关于这一点以后有机会单独再写。
有些游客又怕脏但又想来印度，就会选个好酒店作为避风港。大多数印度酒店设施和服务其实达不到他们所标的星级，通常要往下减一颗星才名副其实，所以大家在印度住酒店的时候最好调整一下期望值。酒店的卫生状况基本上要到四星以上才有保证，二三星的酒店偷懒不换洗床单之类的事情经常会有，介意的话最好检查一下，问客房直接要一套干净床单。不过这种事情也并非印度专有，想省钱住便宜旅馆，当然就要有对付那些糟心事儿的准备。
印度让人糟心的根源——穷游
印度是一个贫富差距特别大的国家，穷人靠一天几块钱的收入过活，富人嫁女儿办个婚礼就是千万上亿。你能在印度很容易找到每晚不超过五十块的小旅馆，也有不少一晚超过五千的奢华型酒店。所以来印度旅行的预算可以相差非常大，日均花费低于一百块钱你也能在印度玩，一天花一万块的预算，也有办法帮你花出去。如果你到日本、新西兰、欧洲国家，人家的消费水平摆在那里，你根本就没有低预算的选项，当然也就不会有太差的体验。但印度不一样，预算高有高的玩法，预算低有低的玩法。假如老张来印度玩了一趟，日均一百块；老王日均花一千块，你觉得他们俩回来跟你描述出来的印度能一样吗？
我有次在路上碰到一个中国男生，跟我疯狂吐槽印度，说印度是他到过最烂的国家，旅馆居然在房门外面有一个总开关，你一出门，旅馆就会把你房间的电源切断，害得他充电也充不了，在任何国家都没见过这种事巴拉巴拉……我就想，那是因为你自己住那种几十块的小旅馆，你要住好一点酒店就没有这种事了。
还有一次，有个女生为了省钱，坐最便宜的硬卧火车，而且还是去德里的火车。整个背包被人顺走了，所有的现金、护照、贵重物品都在里面，损失惨重。如果她买的是闲杂人等进不来的全封闭空调车厢，那么这样的事情大概率是不会发生的。
前年冬天，我带我老婆周游印度，去桑奇大佛塔。从博帕尔包车半天过去也就一百多块钱，为了省钱，我们选择坐城际火车过去，结果在火车站跑来跑去的过程中丢了手机。假如当时包车，省力又省心，而我的手机大概率也是不会丢的。
即便是我前半篇里讲的“德里恐惧症”，假如我从一开始就全程找地接、包车、坐飞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怎么可能还会恐惧这个城市？
当然，这样的话肯定会少很多旅行体验。
印度是一个阶层分离的复杂社会，这里有专为穷人打造的空间，也有专为富人打造的空间。在印度，钱差不多就是万能的，可以给你大开方便之门，让你拥有许多特权，帮你规避掉各种各样的风险。在印度遇到的一切糟心事儿，基本上都可以追溯到同一个根源——想省钱。印度的省钱选项并不是为外国游客设计的，而是为经验丰富的印度当地劳苦大众们而存在的！身为人生地不熟的小白，非要去体验印度劳苦大众的生活，回了国抱怨印度不好，难免就会不客观。
印度这个国家本身也不适合所有人来玩，爱的人爱死，恨的人恨死，像这个国家一样两极分化。我觉得来印度的意义，绝不是享受美食美景，而是体验发现另一个文明、另一种文化，看看这个国家的巨大包容性，印度人民的巨大脑洞常常让人叹为观止。你可以住在贫民窟一样的破旅馆，也可以体验数百年历史宫殿改建的奢华酒店；你可能遇到恶意的欺诈，也可能被友好善良所感动；这里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这个国家的惊艳、迷人之处，足以让人忘怀它的种种不好。
恐惧这件事情，很多时候根源在于无知。
为什么有人会怕黑？——黑暗本身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不知道黑暗里面藏匿着什么。很多人一听我去克什米尔、黎巴嫩、巴基斯坦，他们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也敢去？这种感受基于对这些地方的不了解。其实真正有危险的地方并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你以为你能随便去叙利亚或巴勒斯坦或印巴交火地带吗？而另外一些危险的地方你往往完全意识不到危险——每年在非洲杀死最多人的动物不是狮子，而是河马，因为人们看到憨态笨重的河马容易掉以轻心。所以才会有中国人在法国被抢劫，在美国被杀害。
德里恐惧症也好，印度恐惧症也好，当真正了解了当地、了解如何应对之后，自然不治而愈。整个德里大区有将近三千万人口，整个印度有将近十四亿人口，难道这些人还得每天生活在恐惧中不成？印度恐惧症本身就跟某些外国人的“中国恐惧症”一样荒谬。
前段时间拉达克中印边境冲突，就有人来问我，现在拉达克人生活怎么样啊？他们笼罩在爆发战争的阴影下是不是很恐慌啊？
我来告诉大家拉达克人民的真实感受：他们觉得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闹剧，边境摩擦时常都有，当地人早就习以为常，这次完全是媒体小题大做，把情况渲染得很严重，转移国内矛盾，他们觉得根本就没什么，每天照常生活。很多印度媒体到了拉达克，不负责任地胡乱报道，一些新闻里的地名人名都是错的，简直就是笑话。
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不必要的恐惧。
始终记得，你眼中的洪水猛兽，此时此刻，正是别人赖以庇护的家园。
图文作者：随水
资深旅行摄影师，Lightroom数字暗房讲师，影像中国签约摄影师，马格南摄影大师班学员，摄影作品发表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等多种刊物，2012年来在印度拍摄了超过二十万张照片。2018年与印度姑娘喜结良缘，史上唯一一个迎娶拉达克姑娘的中国人，现定居南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