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地獄，不同空間─《無間道》三部曲（雷很大）

　　《無間道》，自2002年起香港影史上的一大奇蹟！創下5500萬港元票房收益，成為年度票房冠軍。隨後進而拍出第二集、第三集，形成龐大的三部曲，氣派上可比擬美國導演法蘭西斯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的《教父》（The Godfather）三部曲。

　　《無間道》系列雖是典型的警匪片，卻不靠花俏、刺激的動作撐場面，而是以明快且緊張的劇情去營造正邪交戰的氣氛，以及好幾位傑出演員的內斂演技去展現角色的多層次變化，正是它好看的地方。

 

　　作為第一集的《無間道》，開場就迅速、清楚的鋪陳了陳永仁（梁朝偉，少年為余文樂）與劉建明（劉德華，少年為陳冠希）兩位主角各自成為臥底的生涯簡歷。飾演少年期的余文樂、陳冠希明顯生澀，但正恰好合乎人物時間點上的氣質；余文樂在混黑道的情緒壓抑、陳冠希在闖警界的忐忑不安，皆由鏡頭呈現歷歷在目。

　　不到十分鐘的時光流逝，十年之後的偉仔與華仔總算現身，編劇很巧妙的透過「音樂」這個契機讓兩名主角有所交集，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也正唱出他們的心境，難怪這首經典老歌再次因《無間道》而火熱起來。

　　接下來的故事發展，就不多說了…只能說黑白兩道相鬥的暗潮洶湧，的確令人瞧的血脈賁張！而這種感覺又與觀賞動作爽片的熱血又是另一回事。此外，陳永仁與上司黃志誠（黃秋生）之間的微妙情結、劉建明臥底警界為黑幫做事的內心掙扎；陳永仁在心理醫生李心兒（陳慧琳）得到的心靈療癒、劉建明女友Mary（鄭秀文）小說題材反射出劉當下矛盾──內心戲相當之多，是一般警匪片少有的模式；微小的沉悶在所難免，但更加深化主軸故事的價值。

　　在此我不得不吐槽好萊塢翻拍的《神鬼無間》（The Departed）：「故事結構確實完整、文戲也夠多、槍戰及粗口很爽快，但就是沒拍出《無間道》的精髓。」有人也許歸咎於「文化背景不同」這個因素，但美國人再怎麼開放，還是能見到不少部好萊塢警匪片仍存在著情感內斂的警察（偏偏這部就沒有），而且我也不相信美國警察個個都吃著衝藥……況且，就算撇開「開放」問題，光是麥特戴蒙（Matthew Damon）對應華仔的角色，淪落為平板、卑劣的壞人（看不出「想當好人」的真心），已然失去了在「雙重身分」的混沌衝突；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對應偉仔的角色相對而言，比較有演出原作人物的形，只是沒有偉仔來的有層次，而且《神鬼無間》光靠李奧納多在那邊打轉（另一奸雄麥特卻只是耍壞），讓《無間道》的本身意義減半。最後在天台的「雙雄對決」更是高下立判，《無間道》亂中有序的局面，比《神鬼無間》失控且乏力的對峙好上不只一個層次。

　　緊湊的精神鬥力、深度的情感變化，是《無間道》的魅力所在。

　　通常續集常被人說嘴的地方，就是劇情的不連貫──《無間道II》當初上映時，就有如此非議。例如：第一集黃志誠警司與韓琛老大（曾志偉）二人方死不休的敵對關係，怎麼到了第二集就發現他們曾是很要好的朋友？而第一集的陳永仁，原本是警校校長與黃志誠看中他的精明而派去黑幫當臥底，第二集則多加一條「虛報家庭背景」的罪名，陳永仁又是黑道大哥私生子的尷尬身分，雖使得陳永仁當年被警校開除的原因更聽起來「名正言順」，卻亦讓看過第一集的觀眾直感不對勁。而就敝人的看法，倒認為編劇如此安排倒沒什麼前後矛盾，只不過多了一些前集沒有的設定，而《無間道II》隨著故事發展，算是做了一個令人心服的自圓其說！雖不甚完美，但誠意已足。

　　第二集雖名為《無間道II》，但實為前傳故事。時間點上，從1991年陳永仁、劉建明即將成為臥底，講到1997年英屬香港回歸中共為終結，堪稱史詩性的一頁。相較於前集，這集的格局升級擴大！皇家警察逐漸轉型為中國公安，龐大的黑幫家庭的內鬥統一，是這部前傳的優勢。刺激場面也比第一集來的火熱許多，前集所不見的「爆破」、「火場」等畫面，少量的注入到《無間道II》內，確實激起不小的火花。而格局的變大，勢必讓人擔心鋪陳有所不足……所幸導演將片長設定在119分鐘之多，足夠講完這大篇幅的故事。若還是以前集100分鐘的長度去拍，恐怕就搞砸了～

　　既然為前傳，想必當初有不少人在觀賞前，都認為主角就是飾演少年期的余文樂、陳冠希吧？答案則否！前傳的主線戲基本上是落在黃秋生、曾志偉等老戲骨身上，還多了沉穩老練的吳鎮宇、義氣相挺的胡軍、深情果敢的劉嘉玲──這群兩岸三地的影帝、影后戲分平均，氣場幾近僵持不下，已然壓下余文樂、陳冠希這對「前集主角」，還讓這部前傳成為群戲的璀璨局勢。

　　就私人的感慨來說，這集給我的衝擊最大的角色就是韓琛、倪永孝（吳鎮宇），以及陸啟昌（胡軍）：韓琛從原本無甚劣跡的平和角頭，因遭自己效忠的老大倪永孝出賣，逐漸轉變為心狠手辣的冷酷角色，見證曾志偉的演技更上一層，促使韓琛此角與黃志誠從友好到決裂的節奏進展更具說服力。吳鎮宇的倪永孝排除異己、對付叛徒的手段狠歸狠，對待家人的真誠情感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句「出來跑，遲早要還」道盡不歸路的悲哀，更加強他後來計劃從政、洗白而不利的張力。胡軍的陸警官，與摯友黃志誠很多時候意見不合，卻仍義無反顧的支持著他，爾後代替黃志誠上了裝置炸彈的車子而犧牲，悲壯感一點都不遜色於前集黃志誠為保護下屬而墜樓致死的橋段。

　　伴隨改朝換代的香港，黃志誠開始追捕韓琛，這部前傳畫下了美麗卻憂愁的句點──警徽、國旗的替換，黃志誠對故友的痛心疾首，韓琛對死去老婆（劉嘉玲）的含淚思念，可謂相互的映襯！見證時代的變遷、人心的突變。

　　另外一提，余文樂、陳冠希雖在前輩之下顯得光芒渺小，但仍盡到身為「本集配角」該有的水準：余的少年陳永仁那種「陰晴不定」的心情氣候，並無偏離角色特性，與杜汶澤的傻強「不打不相識」的情分也甚是有趣；陳的少年劉建明對老大的老婆那番癡戀算稱得上相當迷人！後來「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的狠意也頗有力度。

 

　　當《無間道》邁入第三集的時刻，招來的負評遠比第二集還要來的猛烈！就本人的立場而言，我可以體諒那些影迷的心情，因為當初100分鐘的戲院版省略不少細節，使故事相當的凌亂，結尾又過於倉促，使得觀眾看完之後只有「霧煞煞」的感覺，也難怪會有這麼多負面反應，因為連我都看的一頭霧水……

　　不過等到了119分鐘的「導演加長版」，個人再看完後，猶如撥雲霧如見青天──即便風格有所迥異，《無間道III終極無間》完整描寫劉建明心中的「無間地獄」，令敝人衝擊性極為強烈！加上華仔的賣力演出，超然於第一集時的高超表現，將劉建明的內心世界有大幅度的境界提升；見證此角最終的自食惡果，或許在某些沉浸於第一集結局的影迷來說，是多餘之舉。但在我眼裡，它無損於《無間道》系列作的精神指標，也為《無間道》三部曲做出了完美終結（在「導演加長版」的前提下）。

　　《無間道III終極無間》大部分是第一集的後傳故事，但也穿插了一部分的前傳：後傳部分，是陳永仁殉職後十個月的現今，主要描述劉建明展開毫無黑幫牽制下的全新生活；前傳部分，便是陳永仁殉職前六個月的過往，主要描述陳永仁在第一集與劉建明在音響店碰面之前的經歷。利用時空交替的方式，以歷史映襯現在，影像故事很有豐富性的發揮！而看著劉建明在陳永仁死後的生活不順遂、良心倍受煎熬，再看陳永仁死前如何在艱難的情境下釋放心靈的壓力（還必須要犯險取得韓琛的信任），有種極為強烈的對比。

　　第三集比起前兩集來說，懸疑性提升了、驚悚性也增添了──楊錦榮（黎明）與沈澄（陳道明）的神秘現身，讓劉建明顯得更如坐針氈，瞧著劉建明一步步追蹤楊錦榮，劉楊之間那般似有似無的攻防戰，令人神經緊繃的懸疑效果無疑是成功的！而劉建明在追查期間，逐漸與現實生活脫節，時常活在自欺欺人的封閉空間，甚至將自己視為已故的陳永仁，精神分裂之嚴重讓人心底直發毛！尤其是他對李心兒醫師的告白，以及微笑面對鏡子的自己（鏡子出現的是他想像的陳永仁），劉建明的神情變化令人顫慄……前兩集本沒什麼恐怖情節，到了第三集卻有了陰暗的悚慄感？可說是拜劉建明所賜～（或是說…拜華仔所賜XD）

　　主要演員的部分，若說第一集是華仔與偉仔兩雄之爭、第二集是老戲骨的群戲爭艷，那第三集可說是華仔的獨角戲，舞台幾乎都是為華仔的劉建明所設，讓華仔有所揮灑！而華仔的戲劇升級也不負所望，將劉建明的心理變化詮釋的絲絲入扣，第41屆的金馬影帝在我看來是實至名歸。新加入的黎明、陳道明頗為搶眼，黎明的楊錦榮亦善亦惡、內心複雜，表情不帶有絲毫痕跡，用眼神來演繹角色，演得相當道位；陳道明的公安臥底（最後揭露的身分）也很有吸引力，眼神、肢體動作、說話技巧俱有莫名的魔力，最後他對李心兒說的那句「有的時候，往往是事情能改變人，人改變不了事，但他們（指陳永仁與楊錦榮）卻改變了一些事！」是最讓人印象極深的經典台詞。

　　至於其他演員呢…由於第三集大多聚焦在華仔身上，活在過去的偉仔顯得沒什麼表現機會（空間被壓縮），不過他詼諧的幽默感，仍增加此片不少趣味。杜汶澤的傻強連貫三集都很講道義的陪在陳永仁身邊，看著這次他為了陳永仁拿酒瓶自砸的橋段，再回頭看第一集他死前都關心陳永仁的情形，一直都是這系列當中最可愛又最可敬的甘草人物。陳慧琳的李心兒的份量亦比第一集還要多些，與影帝的同台對戲雖仍有差距，但演技的精進更是顯而易見的！

　　觀畢《無間道III終極無間》，我不知道該不該要同情劉建明？但他一錯再錯、最終得報的結局，那樣的意境，貌似呼應了第一集結尾的佛語：「身無間者永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亦應驗了第二集倪永孝所常說的：「出來跑，遲早要還！」可見這完結篇稱得上精準地連貫系列作的核心。李克勤所演唱的主題曲《自作自受》，更唱出了經典的終結～

 

　　無間地獄，又稱「阿鼻地獄」。阿鼻（Avīci）是梵文音譯，是「無間」的意思，表示「受苦無間斷」。《無間道》系列藉由警匪片的外殼，三集都以不同形式、不同格局去傳達此種理念，正給予小魚命下「不同地獄，不同空間」此標題的靈感。

　　有人認為第三集最弱，不如第二集、第一集，小魚則不同意──三集性質不同，一是警匪商業片、二是警匪史詩片、三是警匪心理片。第三集刻劃劉建明的心魔與妄想之深，再拿陳永仁殉職前的歡樂生活做對比，顯得劉建明最後的自作自受既應得又可悲，這是其前兩集所沒有的。若讓我排名，就是：《無間道》＝《無間道II》=《無間道III終極無間》（導演加長版）。

　　但針對劉偉強、麥兆輝這對組合的執導作品而言，小魚更推崇2006年的《傷城》──我認為《傷城》正如他們當初所言：「超越了《無間道》。」無論攝影、剪接、劇本，《傷城》都比《無間道》更顯得駕輕就熟！格局雖小了許多，那種心靈深層的渲染力卻更上一層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