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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舞派》打破類型禁忌

跳舞電影從來不易拍,不是流於墮進青春勵志激情的窠臼,就是淪為展示舞蹈花式的特技場,做得好如 CNEX 的《街舞狂潮》通常於實感上多添細節,但要令跳舞題材增生眾聲喧嘩的複調,為數實在不多。黃修平的《狂舞派》有此能耐,他很清楚跳舞只是電影的素材之一。我不是說所謂太極與舞蹈的 crossover,足以成為另一並行同列的對應元素,而是導演本身自有更多想說的情懷,而跳舞世界不足以把他羈困在內。如果說一般跳舞片的方程式,在於由青春挫折催生磨練以至尋夢不移上,那麼黃修平的定位一定是在青春的誤解。和慣常的濫調不同,導演把尋夢片中來自家庭及社會阻撓因素,基本上掏空抹去──戲中一眾青春舞者,均沒有任何來自家庭及社會的阻力描述,頂多只有一、兩句親戚的冷嘲(阿花),但基本上都是以支持喝彩為本。電影的核心在青春的誤解及自省,於是阿花的跳舞尋夢主線,便與柒良的太極功及 Rebecca 的「o靚模夢」得到了平衡的映照。我認為黃修平的優勝之處,是把一般跳舞勵志片中黑白分明的二元對立形象,來一次暗地裡的自我消解。堅定尋夢和青春激情,往往在類型設定上,存在一種原教旨主義式的正面光環。但現實中大家心知肚明,尋夢者也是常人,同樣有人性的弱點,而且因認為被忽略反過來呈現出來的自我中心力牆,往往更加牢不可破令人側目,這正是所謂藝術家症候群的主旋律。在《狂舞派》中,黃修平不斷借阿花的角色,來反映出這種由自以為是演化出來的自我封閉,甚至傷害他人也在所不惜的偏執流弊,這正是尋夢片中往往不敢宣之於口的類型禁忌,但能夠走出這一步,人物角色的立體化才得以有展示的契機,簡言之就是成為真正有生命的實體存在。此所以柒良在校園被視為異類,正是借 BombA 成員的口中而發,而阿花也是沿此視點來切入太極及柒良的世界(岔開一筆,金像獎新演員的一票,我鐵定會投飾演柒良的蔡瀚億),其後的轉變正是由誤解催生(因 Rebecca 嘲笑她的舞姿像蟹),令她產生被誤解後的同理心,才得以放下包袱觀察柒良的世界。 阿花另一改變看法的契機,在於太極組到屋邨表演扇舞,以及到監獄教太極的兩場,黃修平的訊息清晰無誤:要擺脫誤解,必須借他者的眼光作出反省,這正是針對追求夢想的藝術愛好者之最大盲點而發,也由此才可以走上成長之路。事實上,我覺得導演的核心關懷,其實是在 Rebecca 身上。因為阿花從柒良身上得到的啟悟(由愛情到表演的靈感──加入皮影戲的元素),仍是流於既定程式的鋪排(類似一種上山學藝式的變奏),當然那是充滿港產片文本互涉的情味(屋邨表演與《大藍湖》及《師奶唔易做》的互通聲息,而推手搶汽球一幕更遙向杜琪峯的《柔道龍虎榜》致意),但角色成長的深度上仍未竟全功。因為阿花重返 BombA 的備戰訓練,正好顯現出她的「中二病」又再度發作。導演透過 Rebecca 與阿花數年前的校園恩怨,清楚讓大家看到文本世界上角色的黑白易位流動性,Rebecca 瞬間由施虐者轉為受虐者的角色,而當年阿花的所作所為正好等同狗仔隊的行徑──在公開場合集體欺凌沒有反抗能力的弱者:阿花在學校舞台上的醜化模擬 Rebecca,催化全體同學公開嘲笑的反應,而後者在後台全無反駁之力,於邏輯上恰好等同狗仔隊利用媒體對當事人作鋪天蓋地的攻擊,且引導所有讀者產生同感,而被害人全無還擊空間。以上正是導演用心經營,提醒觀眾對人物塑造要加以深思反省的一筆。此所以 Rebecca 在動漫寶寶中來一招 AKB 決選式告白式的翻身,表面意義當然在於建構複調共鳴──無論是太極,又或是當明星,乃至跳舞,箇中自有他者不明所以的地方,但只要自己清晰堅執,沒有迷失而腳踏己履,一切便可以自我圓足。從對比的意義上,導演的企圖也很直接,任何人在哪兒跌倒,就要在原地站起來再出發──所以阿花要以獨腳構思表演,而 Rebecca 也以《阿里山的姑娘》來挑戰決選(當然,其中的 crossover 呼應也十分明顯──太極 vs 跳舞與民族舞 vs 動漫寶寶)。不過我認為最重要的潛在訊息,是 Rebecca 由被動受虐者(對阿花的欺凌無力也無從反抗)轉為主動受虐者(早已知曉狗仔隊的遊戲規則)。由她回應 Bob 訪問的「o靚模」拆字論(口才、青春及見識)到最後的 AKB 告白,很明顯也是借力打力的示範說明,我認為那正是導演的委婉心曲所在。這年頭,要在香港拍一齣以跳舞為題材的青春片,黃修平大抵作了一次出色的示範,其他的就要是視乎天意人願了。 【原載於《文匯報-路地觀察》2013年6月19日及26日】

湯禎兆

跳舞電影從來不易拍,不是流於墮進青春勵志激情的窠臼,就是淪為展示舞蹈花式的特技場,做得好如 CNEX 的《街舞狂潮》通常於實感上多添細節,但要令跳舞題材增生眾聲喧嘩的複調,為數實在不多。

黃修平的《狂舞派》有此能耐,他很清楚跳舞只是電影的素材之一。我不是說所謂太極與舞蹈的 crossover,足以成為另一並行同列的對應元素,而是導演本身自有更多想說的情懷,而跳舞世界不足以把他羈困在內。如果說一般跳舞片的方程式,在於由青春挫折催生磨練以至尋夢不移上,那麼黃修平的定位一定是在青春的誤解。和慣常的濫調不同,導演把尋夢片中來自家庭及社會阻撓因素,基本上掏空抹去──戲中一眾青春舞者,均沒有任何來自家庭及社會的阻力描述,頂多只有一、兩句親戚的冷嘲(阿花),但基本上都是以支持喝彩為本。電影的核心在青春的誤解及自省,於是阿花的跳舞尋夢主線,便與柒良的太極功及 Rebecca 的「o靚模夢」得到了平衡的映照。


我認為黃修平的優勝之處,是把一般跳舞勵志片中黑白分明的二元對立形象,來一次暗地裡的自我消解。堅定尋夢和青春激情,往往在類型設定上,存在一種原教旨主義式的正面光環。但現實中大家心知肚明,尋夢者也是常人,同樣有人性的弱點,而且因認為被忽略反過來呈現出來的自我中心力牆,往往更加牢不可破令人側目,這正是所謂藝術家症候群的主旋律。在《狂舞派》中,黃修平不斷借阿花的角色,來反映出這種由自以為是演化出來的自我封閉,甚至傷害他人也在所不惜的偏執流弊,這正是尋夢片中往往不敢宣之於口的類型禁忌,但能夠走出這一步,人物角色的立體化才得以有展示的契機,簡言之就是成為真正有生命的實體存在。

此所以柒良在校園被視為異類,正是借 BombA 成員的口中而發,而阿花也是沿此視點來切入太極及柒良的世界(岔開一筆,金像獎新演員的一票,我鐵定會投飾演柒良的蔡瀚億),其後的轉變正是由誤解催生(因 Rebecca 嘲笑她的舞姿像蟹),令她產生被誤解後的同理心,才得以放下包袱觀察柒良的世界。

阿花另一改變看法的契機,在於太極組到屋邨表演扇舞,以及到監獄教太極的兩場,黃修平的訊息清晰無誤:要擺脫誤解,必須借他者的眼光作出反省,這正是針對追求夢想的藝術愛好者之最大盲點而發,也由此才可以走上成長之路。

事實上,我覺得導演的核心關懷,其實是在 Rebecca 身上。因為阿花從柒良身上得到的啟悟(由愛情到表演的靈感──加入皮影戲的元素),仍是流於既定程式的鋪排(類似一種上山學藝式的變奏),當然那是充滿港產片文本互涉的情味(屋邨表演與《大藍湖》及《師奶唔易做》的互通聲息,而推手搶汽球一幕更遙向杜琪峯的《柔道龍虎榜》致意),但角色成長的深度上仍未竟全功。因為阿花重返 BombA 的備戰訓練,正好顯現出她的「中二病」又再度發作。導演透過 Rebecca 與阿花數年前的校園恩怨,清楚讓大家看到文本世界上角色的黑白易位流動性,Rebecca 瞬間由施虐者轉為受虐者的角色,而當年阿花的所作所為正好等同狗仔隊的行徑──在公開場合集體欺凌沒有反抗能力的弱者:阿花在學校舞台上的醜化模擬 Rebecca,催化全體同學公開嘲笑的反應,而後者在後台全無反駁之力,於邏輯上恰好等同狗仔隊利用媒體對當事人作鋪天蓋地的攻擊,且引導所有讀者產生同感,而被害人全無還擊空間。以上正是導演用心經營,提醒觀眾對人物塑造要加以深思反省的一筆。


此所以 Rebecca 在動漫寶寶中來一招 AKB 決選式告白式的翻身,表面意義當然在於建構複調共鳴──無論是太極,又或是當明星,乃至跳舞,箇中自有他者不明所以的地方,但只要自己清晰堅執,沒有迷失而腳踏己履,一切便可以自我圓足。從對比的意義上,導演的企圖也很直接,任何人在哪兒跌倒,就要在原地站起來再出發──所以阿花要以獨腳構思表演,而 Rebecca 也以《阿里山的姑娘》來挑戰決選(當然,其中的 crossover 呼應也十分明顯──太極 vs 跳舞與民族舞 vs 動漫寶寶)。不過我認為最重要的潛在訊息,是 Rebecca 由被動受虐者(對阿花的欺凌無力也無從反抗)轉為主動受虐者(早已知曉狗仔隊的遊戲規則)。由她回應 Bob 訪問的「o靚模」拆字論(口才、青春及見識)到最後的 AKB 告白,很明顯也是借力打力的示範說明,我認為那正是導演的委婉心曲所在。

這年頭,要在香港拍一齣以跳舞為題材的青春片,黃修平大抵作了一次出色的示範,其他的就要是視乎天意人願了。

【原載於《文匯報-路地觀察2013年6月19日及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