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所谓的“青春疼痛文学”?

今天在微博上看到“好给力!武义高二才女获得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这条新闻。 以下是参赛作品节选: #参赛作品节选# 第一段有一些无情无义的时刻,在景致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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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长不看版

既是自恋,也是人的本质。

前言

本文顺带尝试解释:许多人眼中无病呻吟、装X、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春疼痛文学,究竟在表达什么

文学里有很多意象、对象与符号,但它们当中有些只是被寄情的对象,不一定都是真正被歌颂的终极对象。以下分析一些作者观点中,在青春疼痛文学里常见的重要意象。

她与你

从青春伤痛文学中我大致总结出以下几种女性形象:

  1. 不可得的,例如周杰伦的《我不配》;
  2. 一见钟情,第一眼惊为天人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3. 已经确定错过,但感到后悔的:当时只道是寻常;
  4. 无尽地等待的: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5. 不知道是谁,于是不停地拷问: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庐州月光,梨花雨凉,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

她们有个共同点:都在讴歌不可得的欲望对象。

回顾方文山给周杰伦填的中国风的歌词里,「你」和「谁」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极高。「你」往往是一位美人,例如:

  1. 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
  2.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或是一位红颜,传统意义上的红颜应该是位美女:缘字诀,几番轮回;妳锁眉,哭红颜唤不回。马頔的《南山南》也有类似的歌词:「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这个「美」字耐人寻味。谁眼中的美?仅仅是我眼中吗?这个「美」字悄无声息地暴露了还有一个隐形的(大)他者在场,他给出了美的定义。

他也给出了这样一个评判:我原本能和美丽的她在一起,但……这个「但」字后面省略号里的内容,便是青春疼痛文学。

「谁」字表达了一种匮乏、一种空无与寂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他者,一位永远不会到来的戈多。没有人会来到现场、来看、来体会、来与我交流沟通,认可、尊敬、接纳我,欲望着我——就如同我欲望着那个并不存在的她。完美的欲望对象,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由此主体我产生了一种谁都不理解自己的孤傲,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遗世独立,一种过剩的、无处安放的崇高感、优越感与自我意识,一种经过催化了的自负。

「谁」代表的人和「你」是一个道理,指向了空无,指向「谁」所对应的匮乏,是不存在的,「你」和「谁」之于我,是神仙姐姐雕像之于段誉,是巫山之女之于楚怀王。

于是,我得到了下面这个公式:

谁 = 你 = 她。

我认为在探讨青春疼痛文学时,这三个对象是等效的,它们指向了同一个东西。

灯火阑珊处

换个角度,如果把幻想中不可得的她换为自己,便能发现镜像对应:

  1. 他者应该欲望着我,我是他者可遇不可得的优雅高贵的欲望对象
  2. 他者该对我一见倾心;
  3. 他人如果错过了我应该感到后悔
  4. 他者应该我;
  5. 像我寻找他者一样,他者应该对我也寻寻觅觅,不断追问是谁;而我应该神神秘秘、闪闪烁烁,犹抱琵琶半遮面。

想到这,忽然间我茅塞顿开:这不就是爽文剧情么?青春疼痛文学和爽文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互为表里。对书中一切对象包括红颜的幻想,既关于不可能存在的他(她),也关于不可能存在的、完美的、高不可攀的自我。当我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凝视着我,来自深渊的凝视其实来源自己。

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前文提到的三个重要对象——谁、你和她,都是被物化的,是缺乏主体性的,是用来服务于「我」的。她往往是孤零零的、孑然一身、望穿秋水苦苦等候的形象,无论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天下的谁,亦或是旧故里独守孤城的你,还是一瞥雁南飞转身噙泪的她。可是她的主体性呢?她的喜怒哀乐呢?她的三观呢?她的人生追求呢?这些往往是缺席的。

悲伤客体

如果在B站搜索「青春疼痛文学」,结果大多数竟然和青春疼痛文学女主有关,例如

她们有些共同点:凄苦、坚毅、楚楚动人。

悲伤是她最主要的情感,其实也是她唯一被允许拥有的情感。换言之,她不可以快乐,她必须悲伤。首先,如果她没有我就能快乐,我的价值就荡然无存了。试想一下,如果我翻山越岭终于见到了她,可那个魂牵梦绕的她却自给自足地悠然生活着,这对我会是一次精神创伤

其次,她的悲伤正是她不存在这一恐怖、创伤性事实的表象,也是我的自恋与欲望得以维持下去的必要条件。她不悲伤了,或我真的得到了欲望对象,青春疼痛文学就写不下去了,关于她的幻梦就会烟消云散,我的欲望也会终止。

最后,享乐与快感是我对她支配的工具。「只有我能给予她快乐」和「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快乐」,是我的完美全能自恋。

所以,「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再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里的一段话:

对于狭隘的“普通”人来说,最省力的就是自命不凡,自以为与众不同,并且毫不犹豫地引以为乐。我们有些小姐只要把头发剪短,戴上蓝色眼镜,自称虚无主义者,马上就以为:只要戴上眼镜,她们立刻便有了自己的“信仰”。某人只要在自己心里产生一点点属于人情之常的良性感觉,马上就确信:谁也不具备他那样的情操,他是智慧发达的佼佼者。某人只要凭道听途说接受某一个思想或者没头没尾读了一两页书,马上就相信这是他“自己的见解”,是从他自己头脑里产生的。在那样一些情况下,赤裸裸的无知(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会达到惊人的程度。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但每时每刻都可以碰到。

崇高客体

斯诺文尼亚有个搞哲学的老头在中国很有名,叫齐泽克,他最有名的书之一叫《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

这里解释一下所谓「崇高」。齐泽克认为崇高从人内在固有的、不可言说的匮乏而来,源于主体固有的否定性。人类历史上所有的美学、文学、艺术这些东西都是从这匮乏诞生出来的。

这是人的一种本质。前文提到的你、她和谁,就是我的崇高客体,是欲望成因,也是崇高「物体」。

其他案例

泪流满面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竖立着一块炼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国,面朝臣服于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嚣,面朝天空的霰雪鸟,泪流满面。

这是郭敬明《幻城》的开篇句。我沉溺在「泪流满面俯视自己的王国与臣民的、忧伤的、不顾尘世起伏喧嚣的王」这样一个角色、一个符号中,我身旁还有一块很吊的石头、头顶上飞过一只名字很吊甚至都不知道咋念的鸟儿;就冲这,我内心还是有止不住的悲伤,这样的体验与沉浸感给予我快感与优越。我真酷。

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悲剧给人崇高感。

一个经典案例是朴树的《平凡之路》。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虽然这个歌词里面有强烈的崇高感和自恋的成分,但我同时觉得歌词中有进步意义,因为副歌的歌词最终落脚到平凡,这是自我接纳和卸下自恋防御性外壳的一种尝试。

或许在一些人包括我的眼里,享乐是肤浅的、市侩的,而忧伤是深邃、崇高、富有哲思的,它是忧国忧民的符号。

向欲望让步

为什么人读自己曾经写的青春伤痛文学会觉得没眼看,会非常羞愧无地自容、脚抠地板?

这里引用拉康在探讨精神分析伦理时的一句话:唯一应该感到羞愧的就是向欲望让步。

英文版的翻译如下

from an analytical point of view, the only thing of which one can be guilty is of having given ground relative to one's desire.

青春疼痛文学里有什么欲望呢?前文已经提到过,是对完美自我的自恋,是幻想自我的完美形象;而长大后的自己既不愿意、不敢去面对年少时的欲望,也不愿面对这个幻象。

所以我害羞了,有负罪感了。

谁让你不愿也不敢去面对自己的欲望?是你我自己主动选择的吗?这个话题值得长篇大论,此处不展开。

全文终。

食材不新鲜的话通常就得加重口

文笔底子不够好通常就只能写浮夸的排比句,用浮夸的词语,站在大楼顶上给自己打聚光灯摆姿态,扯开嗓门喊出自己脆弱的痛楚。

“你们快来看!!!我好青春好痛啊!”

不用怎么看。人都是会长大的。

通常长大以后再回头看就会脸红红,羞羞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