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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③卷 < 

一大海主编 

责任编辑\陈光新 封面设计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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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在版编目 (c 1 P) 数据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3卷 /[ n 〕 芥川龙之 介著; 罗 
兴典,陈生保,刘、 >'.# 译.一济 南: 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5—3 

ISBN 7-5329-2367-3 

I. 芥… II •①芥…②罗 …③ 陈…④刘… 

HI . ①芥川龙之介一全集②诗歌一作品集一 FI 本一现 
代③随笔一作品集- n 本一现代 I \ r . 1313. 15 

中闰版本闬书馆 CIP 数据核字 ( 2 ( XM ) 第100 7 25号 


主管部门 

山东出版集团 

集团网址 

www. sdpress* com. on 

出版发行 

山东文艺出版社 

电子邮箱 

sdwy@ srlpross. com. cn 

地 

址 

济南经九路胜利大街 39 9 

印 

刷 

山 东新华印刷厂德州厂 

版 

次 

2005年3月第1版 

2005年3月第1次印刷 

规 

格 

开本/850 x 1168逄米 1 /32 
印张 /124. 125 UvK/19 T •字/2872 

印 

数 

1 - 3000 

定 

价 

180. 00 元(全五卷) 



作者像于我鬼窃朽斋 












目 录 


小品 


侯为周昌辉等译 t 


大川之水 . 3 

创作 . 9 

讎起 M . 12 

雜 . 15 

齡 . 18 

. 21 

京都日 iii . 25 

恶魔 . 30 

©P . 32 

雖 . 34 

忘不掉的印象 . 36 

东京小品 . 37 

沼畔 . 42 

寒山拾得 . 44 

东洋之秋 . 46 

动物园 . 48 

LOS CAPRICHOS (狂想曲) . 57 

长崎小品 . 65 


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漱石山房之冬 . 70 

我的散文诗 . 73 

卡奇卡奇山 . 79 

商贾輯 . 81 

教训谈 . 82 

鸾茸与鸾鸯 . 84 

% . 86 

诗集 . 88 

癖 . 90 

職 . 92 

娑罗花 . 93 

職 . 94 

老虎的故事 . 96 

两位朋友 . 99 

横须贺小景 . 101 

梦呓 . 103 

0 君的新秋 . 105 

梦 . 108 

. 109 

闽槐 . 112 

捉迷藏 . 113 

m .in 

某社会主义者 . 117 

尘世的辛苦 . 119 

贝壳 . 121 

春夜 . 129 

在轻井泽 . 132 


2 
































在都市 . 134 

仙女 . 138 

仙人 . 140 

见闻录 . 141 

素描三题 . 143 

由机车所想到的 . 147 

追忆 . 150 

本所和两国 . 169 

跗兆 . 197 

鸪沼杂记 . 199 


随笔 


刘立善译203 


[^縣 . 205 

杂笔 . 228 

点? . 248 

关于书的事情 . 261 

中闰的 H . 267 

野人生计事 . 271 

续野人生计事 . 278 

澄江堂杂记 . 298 

续澄江堂杂记 . 326 

葬礼记 . 330 

樗牛的故事 . 335 

生于爱好文学之家 . 340 

鉴定 . 342 

我与创作 . 344 

兴致最高的时节 . 34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旨在采取明晰的形式 . 350 

“ 主义”-词的涵义 . 352 

永久不快的两重生活 . 354 

参观俳画展览会 . 356 

人社致辞 . 358 

龙村平藏的艺术 . 360 

一篇作品竣事之前 . 362 

文章和词语 . 365 

宛似西洋画的 R 本阃 . 367 

世间 4 女人 . 369 

鬻 文问答 . 371 

近期的幽灵 . 374 

八宝饭 . 378 

寄自伊东 . 383 

当一九一-三年九月- H 大地震发生之际 . 385 

鶴 . 398 

_朝 . 401 

正 R 子规 . 406 

《假面》的冏人们 . 408 

案头的书 . 410 

关 P 理 査德- 博通译《一 T •零一夜》 . 417 

藏书 . 425 

娟妇之美与胃险 . 427 

我的徘谐修业 . 428 

肢 fH . 430 

田端人 . 435 

U 本小说的中国泽本 . 438 






























s 


录 


再三注意帖 . 441 

U 本的女人 . 443 

结婚难与恋爱难 . 453 

变迁及其他 . 456 

冒名顶替者二题 . 461 

才气专 —- 不二 . 463 

病床杂记 . 464 

关于标新立异的作品 . 467 

身边之物 . 469 

孔雀 . 472 

拊掌而谈 . 473 

病中杂记 . 478 

—个无名的作家 . 481 

东西 M 答 . 483 

.乂一说? . 486 

亦一说? . 488 

比吕志问答 . 489 

獅 . 490 

那时的赤门生活 . 491 

/ J \ 兔卖 ” 4^4 

把朋友作为食物 . 496 

我的两三个朋友 . 497 

讲演行军记 . 500 

我家的古玩 . 502 


诗歌 




. 罗兴典译 505 


俳句 


507 

5 































笄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短歌 . 

北陆恋 . 

诗 . 

来自我的瑞士 •• 
我鬼窟句抄…•- 

似无愁抄 . 

我鬼句抄 . 

荡荡帖(其一) 
荡荡帖(其二) 


. 521 

. 528 

. 535 

. 546 

. 551 

. 561 

. 562 

. 571 

. 583 


斗室吟 . 

澄江堂句抄- 
澄江堂杂咏 • 
新流行调…- 


597 

600 

607 

610 


游记 . 陈生保译611 

中国游记 . 613 

i : 海游记 . 614 

江細 i 己 . 663 

做游 i 己 . 734 

记抄 . 745 

杂信一束 . 756 

松江印象汜 . 762 

乘金刚号军舰航海记 . 767 

枪岳纪行 . 777 

东北, 北海道 ■ 新瀉 . 784 



























曰录抄 


艾莲译787 


田端日记 . 789 

我鬼窟日录 . 795 

K 崎日录 . 802 

澄江堂 U 录 . 806 

轻井泽日记 . 808 

晚春龙文日记 . 810 










为周昌辉等译 






大川之水 


我出生于大川端附近的一条街上。走出家门,穿过米槠覆 
荫、黑墙毗连的横网小路,便来到立有上百根桩子的河边,眼 
前顿时展现一条宽阔的大河。从小学到中学毕业,几乎天天都 
望见这条河 a 那水,那船,那桥,那沙洲,还有那些生于斯长 
于斯的人,每口忙忙碌碌的生活。盛夏的午后,踩着灼热的河 
沙,卜河学游泳,尤意中河水的气息扑彝而来,,这种种,现在 
回忆起来,那份亲切似乎与时俱增。 

对那条河,何以如此钟爱呢?难道说,是那一川暖融融的 
浊水,引起无限的怀念之情?就连自己也有点儿说不清。反 
正,往昔每见大川之水,便会莫名地想流泪,生起一种难以言 
表的慰安与寂寥。我的心绪,好似远离寄身的 [ tt 界,沉浸在亲 
切的思慕与怀恋的天地之中 s 怀着这样的心境,为能咂摸这一 
慰安与寂寥的况味,才尤爱大川之水。 

那银灰色的雾霭,绿油油的河水,隐隐然有如一声长叹的 

汽畲声,以及运煤船上茶褐色的-:角帆-切的一切,都会 

引起不绝如缕的哀愁。河上风光如许,使自己那颗童稚的心, 
宛如岸边的柳叶,颤动不已。 

三年来,位于郊外杂树林内,浓荫覆盖的书斋里,我陶然 
于平静的读书三味。尽管如此,我仍不能忘情于大川之水 ,一 
个月里总要去眺望三两次。书斋寂寂,却不断予人情思的亢奋 

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与激烈 a 而那大川的水色,似动非动,似淌非淌,自能融化自 
家一颗凄动不宁的心,仿佛羁旅归來的香客,终于踏上故土 - 
样,既冇几分陌生,又感到舒畅和亲切。因为有了大川之水, 
肖 Q 的情感,才得以恢复本来的纯净。 

不知有过多少次,见绿水之滨的洋槐,在初夏和风的吹拂 
中,白花纷纷地凋落。不知有过多少次,在多雾的 I •一月的夜 
半,听见群¥在幽暗的河面瑟瑟地啼叫。所见所闻的这-切, 
无不使我对大川增加新的眷恋„如同少年的心,像夏日河面上 
黑蜻蜓的翅羽一般易于震动,不由得要睁大一双惊异的眸子。 
尤当夜里,在撒网后的渔船上,依傍船舷,凝视黑黝黝的大河 
无声地流淌,感受到飘散在夜空与水气中的“死亡”气息, 
肖己是何等的孤单尤助,受着寂寞的煎迫。 

每当遥望大川的流水,不禁想起邓南遮的心情,他对意大 
利水都威圮斯的风光,倾注了满腔 热惰: 在教堂的晚钟和天鹅 
的啼声里,威尼斯沐浴着夕阳,露台上盛开的玫瑰和百合,在 
水光月影之下,显得苍白而 青幽; 宛如黑色柩车的公渡拉游 
艇,从一个桥头驶向另一个桥头,犹如驶人 r 梦境。于我仿佛 
是一个新发现,引起深切的共鸣。 

受大川之水 抚育的 沿岸街区,对我说来,都趄难以忘怀、 
备感亲切的„从荇妻桥的下流数*,有驹形、并木、藏前、代 
地、柳桥,以及多田的药师寺前、梅堀,直到横网的岸边—— 
这些地方,无-不令我留恋。人走到那甲,耳中想必会听到大 
川之水汩汩南去的细响。那亲切的水声,从阳光普照的一幢幢 
仓房的内墙之间传来,从光线黝暗的木格子门的房 m 之间传 
来,或从那银芽初萌的柳树与洋槐的林荫之间传来。绿水悠 
悠、波光粼粼的大川,好似一块打磨平滑的玻璃板 u 哦,好亲 
切的水声呀!你像在絮絮低语,又好似撒泼使 性儿。 河水绿得 



大川之水 


像榨出的草汁,不分昼夜,冲洗着两岸的石堤。班女①也罢, 
业平 ® 也罢,武藏野③的往昔我并不清楚,但远自江户时期净 
琉璃的众多作者,近至河竹默阿弥④辈,在他们的风俗戏里, 
为了着力营造杀人场面的气氛,配合浅草寺钟声的,常用的道 
具,就是大川那凄凉的水声。十六夜与清心双双投河的时候, 
源之丞对女乞丐阿古与一见钟情的时候,或是补锅匠松五郎@ 
在编蝠盘旋的夏日黄昏中,桃着担子走过两国桥的时候,大川 
之水如同今天一样,在客栈甜的渡口,在岸边的青芦和小舟的 
舷旁,源源流过,哺喃 细语。 

尤其 是,听水声最冇情昧的地方,恐怕莫过于在渡船上 
r c 倘若我没冇 c 错,从吾茏桥到新大桥之原有五个渡 

其中,驹形、富士见和安宅三个渡 n , 不知何时,已相继 
荒废了。如今只剩下从一桥到浜町、御藏桥到须贺町这两个渡 
口还同往昔一样,保留/下来。同我儿时相比,河流业已改 
道,原先芦荻繁茂的点点沙洲,已消失殆尽,不留一点踪迹。 
惟有这两个渡口,依样的浅底小舟,依样的船头 h 站着老渡 
工,每日+知要横渡几次这一川绿水,水绿得像岸边的柳叶。 
我时常无事也去乘乘这渡船。随着水波的荡漾,恍如置身摇篮 
里那么惬意。特别是天时愈晚,愈能深味到船上那种寂寥与慰 


① 日本古典戏剧“能 '’剧 <班女》的女主角,, 

② 即在原业平 (825-880), T 安朝初期的和歌诗人。相传风流倜傥,成 
为能与歌舞伎等古典戏剧中的角 色之一 „ 

③ 地名, 关东平原的一部分,现指东京都中部由区,包括吉样寺及周边卫 
星城。 

④ 河竹默阿弥(1816-1893),歌舞伎剧作家。 

⑤ 十六夜与清心,源之丞与阿古与,以及松五郎,分别为河竹畎阿弥的歌 
舞伎剧本《十六夜清心》、《阿古与弓濂之承》、《补锅匠松五郎》中的主角。 


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藉的情致。——低低的船舷外,便是柔滑的绿水,如青铜一般 
泛出凝重的光。宽阔的河面,一览无余,直到新大桥远远横在 
前面好像要拦住去处 3 暮色中,两岸人家是-色的灰濛濛,只 
有映在纸拉门上的昏昏灯火,在雾霭中浮现。涨潮时分,难得 
有一两只大舢板,半挂着灰不溜秋的风帆,溯流而上,而且船 
卜.悄X声息,连有无舵工都不清楚„面对这静静的船帆,嗅着 
绿波缓流的水味,我总是无言以对,那种感触,就像读霍夫曼 
斯塔尔①的《往事》诗一样,有种无可名状的凄凉寂寞。尤其 
是我不能不觉察到,肖家心中情绪之流的低吟浅唱,已与雾霭 
之下悠悠大川之水,交相共鸣,合成一个旋律。 

然而,使我着迷的,不单足•大川的水声 i 依我说,大川之 
水,还别具一种别处难见的柔滑而温文的光彩 n 

拿海水来说,色如碧玉,绿得过干浓重而大川 h 游,那 
儿根本分不出潮涨潮落,翡翠般的水色乂嫌太轻太淡。惟有流 
经平原的大川之水,融进了淡水和潮水,在淸冷的绿色中,揉 
杂若混浊与温暖的黄色,似乎有种通人性的亲切感和人情味。 
就这个意义 h 而言,大川处处显得有情有义,令人稃恋不已。 
尤其流经的多为赭红黏土的关东平原,又静静地穿过“东京” 
这座大都会,所以,尽管水色混浊,波纹迭起,像个难何候、 
爱抱怨的犹太老炙,可是毕竟予人以庄重沉稳、亲切舒适的感 
觉。况且,虽说同样是流经城市,或许 W 为大川同神秘至极的 
“大海” +断流通的缘故吧,所以,绝没有用以沟通河流的人 
T. 渠水那么暗淡,那么昏沉。使人觉得,大川总是那么生气勃 


① Hofmannsthal (1874 -1929), 奥地利诗人,剧作家.象征主义 Si 新浪搜 
.4 ■:义的代表作家。 

6 



大川之木 


勃, 奔流不息。然而,大川奔流的前方,是无极无终,不可思 
议的“永恒”。在吾妻桥、厩桥和两国桥之间,水绿得如香油 
一般,浸着花岗岩和砖砌的巨大桥墩,那份欢快自是不用提的 
了。河岸近处,水光映照着客桟门前白色的纸罩方灯,映照着 
银叶翩翩的柳树。过午,虽说水闸拦截,河水依旧在幽幽的- 
弦声中,在温馨的时光中流过。在红芙蓉花中,水流一面低声 
愁叹,一面因胆怯的鸭儿拍羽振翅而搅成纷乱一片,闪烁着潋 
滟的水光,悄没声儿的,又从无人的厨 房卜面流过。 那凝重的 
水色,涵蕴着无可形容的脉脉温情。再臂如说,两网桥、新大 
桥、永代桥,越接近河口,河水越明 M 地交汇着暖潮的深蓝 
色。在充满噪音和烟尘的空气下,河面如同洋铁皮,将太阳光 
反射得灿烂辉煌,一面无精打采地摇荡着运煤的驳船和白漆脱 
落的老式汽船。然而,大自然的呼吸与人的呼吸,已经融为一 
体,不知不觉间化为都会水色中那一团温暖,而这是轻易不会 
消失的。 

尤其是日暮时分,河面上水气弥漫,暝色渐次四介,夕天 
落照之中的一川河水,那色调简直绝妙无比。我独自一人,靠 
着船舷,闲闲望着暮霭沉沉的水面,水色苍黑的彼岸,在幢 
幢黑黝黝的房屋上空,只见一轮又大乂红的月亮正在升起。我 
不由得潸然泪下,这恐怕是我永生也不会忘怀的。“所有的城 
市,都有其固有的气味。佛罗伦萨的气味,就是内蝴蝶花、尘 
埃、雾霭和古代绘画上清漆的混合味儿。”(梅列 H 科大斯 
基®)倘有人问我“东京”的气味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 
说,是大川之水的气味。那不独是水的气味,还有大川的水 


① Merejkovsk ! (1865 -1941), 俄 H 作家、文学评沦家。伊利斯为希腊神话 
屮的彩虹女神 c 


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色,大川的水声,也无疑是我所钟爱的东京的色彩,东京的声 
音 o 因为有大川之水,我才爱“东 京”; 因为有“东京”,我 
才爱“ 生活% . 


嗣后听说“一桥渡口”废弃了。“御藏桥渡口”的废弃, 
恐怕也为时不远了。 


大正 F 年 (1914) 一月 


(艾莲译) 


S 



让我写小说么?要是能写,早就写了嘛!可我写不了,非 
常遗憾。我为丁作疲于奔命,因此无暇执笔写作。于是,我讲 
故事给别人听,让别人写成小说。由我提供素材写成的小说, 
已有卜儿二十篇了。 当然, 都是名家名篇。不过有 言在先 ,我 
提供的素材大都属于创编。当然,我从未对别人透露过此事。 
因为如果说出去的话,谁还愿意把我讲的故車写成小说?我总 
是通过想像来编排小说一样的故事,再煞有介事地讲给我的小 
说家朋友。尔后不出旬日,便成了小说。我写小说也是这么回 
事。不过,多数作品的写作技巧不合我意。这也无可奈何。 

当然,要想把故事编排得像模像样,需要很多条件。我也 
当过自己小说中的主人公,偶尔也借用朋友的夫妻关系作素 
材。但从未因人物原型招惹麻烦,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 
人物原型自已不会做出我编排的那些事。我的小说家朋友出于 
道义,不会在婚外情、盗窃等严重事态中,沿用人物原型的真 
名。接下来书稿付梓成书,作家获得稿酬。此时,作家总会请 
我喝丄•杯。其实应由我向作家致谢,但对方却乐于此道,我 
也便顺其自然。 

但此 M 发生的一件事令我闲窘。事情是 这样: 我先设定 K 
某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犴热的托尔斯泰崇拜者。再设定他 
与艺伎有染。心想这 样-定 有可读性,由此创编了一篇爱情故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事。写成小说发表五六天后, K 某来到我家抱怨不止。无论怎 
么解释说那不是写他,他都不接受。若早点儿说明那素材来自 
別人就好了。我却没冇说明,都怿我不好。不过,听我讲 K 
某故事的小说家是位大学毕业牛,胆小怕事。只要吓唬他此事 
涉及 K 某名誉,他绝不会张扬人物原型是谁 3 因此,我颇觉 
蹊踐,追问 K 某怎么知 道写的 足他。结果令我惊诧不已:他 
真的暗自与艺伎厮混,而且见彳爱•个。 TT 般无奈,我只好 
口头承担了暴露 K 某隐私的罪责,并向他谢罪。这简直是天 
大的冤枉,真叫我懊悔不迭。然而打那以后,小说家朋友们都 
确信我提供的素材并非杜撰。真是活见鬼! 

不过,偶尔也能碰上奇巧趣事„我曾编排过一个 M 爱慕 
有夫之妇的故事。大丈夫理应藐视传统观念,与夫人喜结良 
缘。但他也同时坚信,大丈夫不可主动表白自己的恋情。于是 
他固守童贞,与夫人保持清白。后来,我那位小说家朋友对 M 
推崇有加。其实,现实生活当中的 M 是个最经不住诱惑、最 
没出息的人。看到此等阴差阳错,连我自己也忍俊不禁。 

你好像不太高兴?是否认为我罪孽深重?你不用掩饰,我 
是靠这个吃饭的,不会看错。医生观察患者脸色就可以诊断。 
你有职业道德.这我明白。但我这样做又能给別人添多少麻烦 
呢?我不过是将甲对乙的看法略作修改而已。场合不同,是非 
善恶亦不同。啊?旮可能以假乱真?别开玩笑!甲对乙的看法 
不可能有真假之别。最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若别有他者, 
便只有创造了自己且高于自己的实际存在„ 

当然,甲乙若因此产生不和,则责任在我。但町以说,绝 
对无此可能。我对此慎之乂慎。 

首先,古往今来多少人都像我这样做。也许他们并非像我 
目的明确,但乐于此道者肯定大有人在。例如,我实际经历过 


10 



创 


作 


某事,然后向我的朋友讲述。严格地说,你认为我会毫无虚构 
地讲实事吗?好,假定我能,但这绝非 易事。 所以,提供假素 
材和提供真素材的差异,比般人想像的少得多。如此说来, 
古往今来很多人都对小说家和诗人胡 W 乱语。将此说成胡言乱 
语很不人耳,应称之为来 A 想像的精彩创造。 

好了。你别一脸不高兴 ; :不如喝完那杯咖啡一起出去,到 
那灯下去听贝多芬。《约翰•克利斯朵夫》中不是奋人说过, 
《英雄》交响曲恰似汽车马达卢故而乐在其中吗?我听贝多芬 
时的感觉或许与此人相 N。 说不定,对于人生的看法也是一样 
的 . 

大正 K 年 (1916) 八月十九日 


11 




扬帆起航 


成 濑君: 

与你分别已一月有余 s 日月如梭。照此下去,你与我们分 
別的五六年或许不难度过。 

你从横滨起航之 H, 当铜锣敲响,送行人群止卜舷梯时, 
我 iK 与琼斯站在-起。$然,只是看到他的身影在甲板闪现,, 
后来他没去你的房间,也没进客厅,我想他或 B 返回。而 K 来 
他抓住我就兴奋地说,每次 I . 船都想旅行,明年或后年还要去 
美国等处^我不温不火地随声附和 c 因为太热,胃部隐隐作 
痛,到底无法集中精力听他用英语讲话 n 

随后轮船起航,慢慢祚存,只能从船与码头之间水面渐宽 
看出,否则,几乎没有轮船开动的感觉。且此时海水肮脏不 
堪,黄鉍色的水面漂满 r 灰秸碎肟和油漆木片,毫无此前森鸥 
外先牛小说《栈桥》中的意境。 

你头戴孕帽,身穿咖啡色丙装,手执纸扇朝这边张砑,神 
态仍然平淡无奇 ( : it: 得付次放学,我们都一起>12过神田 K 来到 
须 m 町。 你总是乘上儿忭=田的电车,我则乘坐儿往上野的电 
车=且后上车者为先上车者送行,已成惯例。你今天在船上张 
樓码头的姿态,也与那时相仿。(或许我也与那时相仿?)我 
不时地向你张牮,并心有旁骛地随意应对那琼斯。他说到英国 
作家“克罗普顿 •玛肯 基”,又说到贤向俄国监狱出售越狱机 
12 




扬帆起航 


器,我真是不明所云。不过,追问多次终于听懂的是,他送行 
之后要去波沼津写生 o 

后来恍然觉察,轮船与码头之间已相距甚远„我这才痛切 
地感受到,你将离开 H 本。大家都欢呼“成濑君万岁”,你则 
摇动折扇回应。可我初中时代之后,从未大卢喊过万岁。所 
以,此时我也只是摘下草帽髙髙举起,顺应那感伤的情绪 a 万 
岁之声仍不绝于耳 c 想起你曾指责我“从不激情燃烧”(这是 
你的原话),我不禁露出微笑 2 我前面站着你弟弟,他把手帕 
系在手杖一端用劲挥舞.反复髙喊“哥哥万岁!”…… 

后甲板有很多俄国演员,男的大都披着不干不净的单和 
服。那帮人曾去过本乡座剧场,此吋就这样衣冠不整地聚集在 
阳光曝晒的甲 板上。 眼观此景,我是无法“激情燃烧”的,, 
而目 . ,其屮还夹杂了系着红头巾的女演员以及穿着短裤的孩子 
……后来,这帮人突然齐声唱起什么歌来。一个同样身穿单和 
服的高个头男子,做出手执指挥棒的姿态挥打节拍。琼斯在每 
节歌曲之间都要点头说“好!”然而好在哪里,我却无从得 
知 3 

船上热闹非常,而码头却乐4、起 来,, 随处是感伤而泣的人 
群。 你母亲也在流泪。你的妹妹们好像也在哭。还有很多 ifri 孔 
虽4、见泪痕,却也同样在强忍心酸,,特别是身穿礼服、头戴卨 
筒礼帽的外国长者,朝着轮船的方向挥手。此景的确有些许小 
说中的情趣。 

“你不哭吗?”我拍拍你弟弟肩膀问道, 

“哭什么呀?我是男了•汉呐!’’那口气仿佛在怜悯我不谙 
常理:我乂微笑。 

轮船渐渐远去, a 辨不清你的眉 n。 只能看到你不时举起 
折扇,应答这方的力'岁 呼声。 


1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喂!大家都去向阳处呀!船上看不到背阴处。” 

久米冋头向人家说进=于娃,人家都来到向阳的地方。我 
仍举着帽子,琼斯则在身旁挥舞怪异的巴拿马草帽。前面并构 
站着高个子松冈和矮个子菊池,衣襟在风中翻卷:,他俩也在挥 
舞帽子 3 久米不时地高喊“成濑!”琼斯狂吹 II 哨。你弟弟抡 
着乎杖连喊“哥哥力’岁!”……--貞持续到完全眘不到你的身 
影 3 

临走时回头一看,那位外同 K 者还在呆望轮船出航的方 
向,,与我同时回头的琼斯打着响指,用下巴指指那老外说什么 
“He is a begger. n 

“啊?足个乞丐? !” 

“就凫乞丐。据说他毎天在码头转悠。我常来这 M , 所以 
认得。” 

随后,他便喋喋不休地论述 H 本人盲目崇拜礼服绅士的原 
由。我的伤感情绪由此遭到了破坏,更是无法“激情燃烧 ” u 

听说,久米和松冈不久将以书面形式向你通报日本文坛近 
况„我也可能于近点儿东丙。 

大正五年 (1916) 九月 


14 



青 蛙 


我横躺在席铺上,身边有一泓古塘„塘中青娃很多。 

古塘周围,是繁茂的芦苇和菖蒲。对面有成排的高高内 
杨,在风中优雅地摇曳„白杨对面是初夏静谧的天空,总有玻 
璃碎片般的云朵在闪光。它们远比实景美丽,倒映在古塘水 
面。 

青蛙整日在塘中不停地聒噪,“咕咕咕”、“呱呱呱” 。乍 
一听似乎只是咕嘎的蛙鸣,其实却是激烈的论战 u 青蛙并不只 
在伊索寓言的时代开言。 

芦叶上有一只青蛙,俨如大学教授一般发话。 

“塘水为何而存在?是为我们青蚌游泳而存在。小虫为何 
而存在?是为我们青蛙果腹而存在。’’ 

“呱—— P 瓜池中青蛙齐声高喊。水面映出蓝天草 
木,育蚌遍藏其中,赞同之声自然沸沸扬扬。 

正在此时,白杨树下酣睡的青蛇被这“咕咕咕”、“呱呱 
呱”的聒噪吵醒,,它扬起镰刀般的脖子向古塘望望,仍旧睡 
意朦昽地舔舔嘴唇。 

“土地为何而存在?是为草木生长而存在。那么草木又是 
为谁而存在?是为给我们青蛙遮萌而存在。整个大地都为我们 
青蛙而存在。” 

“ P 瓜一一呱一” 


1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青蛇第二次听到众口赞同之卢,身子突然像鞭子一般僵 
i 起来。随即缓缓爬向芦丛,膂惕的黑眼炯炯窥视古塘之 
中。 

芦叶卜的青蛙仍然利 a 大汗,振振有同,, 

“天空为何 ifu 存在?是为太阳高悬而存在:;太阳为何而存 
在‘?是为晒干我们青蛙脊背而存在=整个天空都为我们 宵蛙而 
存在。塘水草木小虫十地天空太阳都为我们青蛙而存存:„宁宙 
象都为我们青蛙而#在。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我向诸君阐 
明这个事实,同时衷心感谢为我们创造了整个卞宙的造物主。 
让我们赞美造物主吧!” 

青蛙抬头牮天眼珠一转,然后又利口大开^ 

“让我们赞美造物+:” 

话没说完,蛇头向前一蹿,高谈阔论的青蛙转眼就 进了靑 
蛇之口。 

“呱呱呱——+得了啦!” 

“咕咕咕——了不得啦!” 

“+得了啦!呱呱呱、咕咕咕。” 

在池中青蛙的惊叫声屮,青蛇叼着青蛙隐人芦丛。此后, 
青蛙们乩成一锅粥,古塘发生了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恐慌 c 我 
听到; H 、 中 -- 只年少青蛙哽咽着发话。 

“塘水草木小虫土地天空太阳都为我们而存在,那青蛇 
呢?也是为我们而存在吗?” 

“足的,青蛇也是为我们肯蛙而存/+:。如果青蛇不吃青 
蛙,青蛙必定数量猛增。数 M 猛增的话,古塘——世界必定拥 
挤 不堪。 所以,青蛇才来吃我们。被蛇吃掉的青蛙,就算是为 
大家幸福而献身吧!是的,青蛇也是为我们青蛙而#在„世界 
力物都是为青蛙而存在。 ih 我们赞美造物主吧!”我听到年纪 


16 



稍大的青蚌在回答。 


靑 


蛙 


大正六年 (1917) 九月 


17 



饶 舌 


+知出于什么目的,秦始皇将书卷悉数烧尽„神田旧书商 
即因此欠业 n 读到报纸报道,分知事态严重。于是,我前往焚 
书现场丸内 K 査看。在银座尾张町街角,只见警亭前人山人 
海: 便从人墙后面探头探脑向里张領,看到-.位中同老太在交 
警而前号啕大哭。当然说是中国人,却并非现今之 中网人 ,而 
是从平福白穗 “7 HI :” 画中走出的古装老太 c 交膂苦苦相劝, 
老太却似乎充耳不闻。怕是因为老太哭相太惨,我就想看个究 
竟=此时,旁边已有两个不明来历的信使在议论。 

“这是‘丸善’店阿金的母亲啊!” 

“阿金的母亲为何哭得如此凄惨?” 

“那是因为啊,秦始皇今天把全东京的学者都扔进口比谷 
公园湖中活埋了。阿金也被活埋,所以老母亲才哭得那样 
惨,, 

“可阿金算不上什么学者呀 r 

“虽然不是学者,吋阿令总姑敁摆他的博学多识,在‘丸 
善’店早已享打学者盛名呐!所以,警察以为他与大学教授 
是同类货色,于足便一起活埋 I %” 

旁边•个穿“小仓”布裙裤的书生愤慨不平:“岂冇此 
理!暴政猛于虎!这简直是顾名不顾实嘛!” 

“真是岂有此理 r 我也感到此 举过丁 残暴,便对书十.的 


18 



饶 


舌 


愤慨表示赞同 K 

书生听到赞同以为得遇知己,转身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 
“事事如此,故而令人发指!就连最应理解此事的文坛,也想 
用某某主义束缚 众生。 刚刚出现了什么‘新技巧派’名称, 
就到处给人滥冠此名3阿谀逢迎时用它,指责非难时还用它 u 
我们青年人必须打破这种_习》我最近在‘博浪沙’用大铁 
锤痛击秦始皇皇辇,不幸失败„ m 我仍旧壮心不已。” 

书生说完向众人振臂高呼:“老少爷们儿!为了拥护宪 
政,咱们砸了这个警亭吧!”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儿斜剌飞来,“畤嚓” 一声在警亭玻 
璃窗上力•了个洞,,醒过神来一看,发现 ft 己依然坐在咖啡馆的 
桌旁。其实,那响动是咖啡勺从手中掉落在碟 : f •上发出的。我 
面对穿黑色早礼服的魁梧 绅士, 做了个白 H 梦。 

绅士见我从梦中醒来 便问: “能否给报纸新年号写点儿什 

么?” 

“近來我什么都不想写,恕难从 命。” 

“您别客气,好歹写点儿,什么都行!例如‘关于新技巧 
派’之类的也行!” 

我心头~惊,说不定这位绅士知道我刚方梦见了什么。 

“或者 4 旧技巧与新技巧’怎么样?” 

“不行!首先,我从未考虑过什么新技巧。”我脱口而出。 

“那你能写什么呢?” 

“要写也只能写‘受你之托而写 

“那也行,就写这个吧 r 

绅士摸摸衣袋,掏出稿纸和 A 来水笔。外面传来岁末大甩 
卖的管乐。邻桌不知谁开始谈论克伦斯基。咖啡的香味,侍者 
叫菜声,还有圣诞树——我就在这嘈杂声中苦着脸,不情愿地 

1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接过了纸和笔,写的就是这几釭无聊透顶的《饶舌》。所以, 
孟浪杜撰之责并非在我,而在面前这位姿容魁伟的绅十。 


20 




南 


瓜 


听说南瓜杀了人,真令我惊诧不已。从表面看,怎么都想 
不到,那家伙会干出如此无法 无天的 事情。什么?真的南瓜? 
别开玩笑!南瓜是绰号!他叫“南瓜”市兵: K , 是吉原花街 
的小伙计——不如说是可有可无的皮条客。 

你这么问,怕是还没见过那家伙吧?那太可惜他如 
今已穿 t 了红坎肩,就是想见还轻易见不着呢!他长得像大 
头一寸法师,身穿大礼服, h 套红色大鹅绒坎肩儿,气派着 
呐!而且在剃光的天灵盖儿上留了个发髻,还是潇洒俊俏的 
“由兵卫”式呢!所以告诉你吧!不管是谁,头-•次见面都会 
吓破苦胆。南瓜这家伙用折扇在秃脑门儿上.敲 说: “怎么 
样?新技巧派的吹鼓手也偶尔潇洒一回吧?”这可一点儿也>(、 
幽默,, 

说到幽默,南瓜却没什么像样儿的本事,他只能抓住来客 
尽情调侃。他又‘‘不会即兴调侃' 所以令人为他担心。当然 
客人毕竟是客人,勉强听他神侃也会无聊地笑笑。就是说,懂 
幽默者不过是那些早已乐不可支的人们 u 

那小子当初还将此引为自豪呢!与我相识后仍得意洋洋, 
真叫人忍俊不禁 ( ,但无论如何,南瓜不可能总是幽默,偶尔也 
会郑重其事地说些正事儿。但客人却以为他总在开玩笑。所 
以,不赞他怎样郑重其事,客人一律捧腹大笑。不过,近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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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的表现令人担心 U 告诉你吧,表面看他嘻嘻哈哈,内里却多情 
善感。他穿着大礼服外套红天鹅绒坎肩儿,动辄用折扇敲打那 
“由兵卫”发髻的秃脑门儿,但说出的话未必都是玩笑。说正 
事儿的时候,他还是挺正经的。对某牲人某些事,或"〖谓过分 
严肃 c ……反正我是这样想的。要让他说,他却总是认 
为“笑着的你才可笑呢!”此次申件,正是不满情绪激化的结 
果 。 

这是上了报纸的真事儿。南瓜恋上 r 花魁薄云太夫,而那 
个叫奈良茂的暴发户无疑也看 I 了薄云„不过,南瓜再怎么没 
正形儿,也不会为争一个娼妇而杀人吧?其实南瓜最气不过 
的,正是没人相倍他真的迷恋薄云太夫。暴发户当然小相信, 
就连薄 s 本人也认为这完全不可能。当然,南瓜是挺可怜的, 
但别人怀疑也不无道理。薄云是仲町首屈一指的花魁,而南瓜 
却是穷酸小子一个。这种事前所未闻,连我都不敢相信。因 
此,这对南瓜来说的确苦不堪言。何况他所迷恋的薄云太夫, 
心中也并非没有他的位置。这更令他心痛不 LL ——所以才会杀 
人嘛! 

听说,那晚南瓜喝得酩酊大醉,凑到薄云太夫身边说 T 想 
作夫妻的话。薄云以为他又在说笑,也就笑而不答。只是笑而 
不答倒也罢了,却偏偏鬼使神差地加上句:“市兵卫,你若 
于妾有意,就要舍命爱妾此话令其恍然大悟。而 H 奈良茂 
也不知趣地跟着笑 笑说: “这么说,你与我就是情敌啦!咱们 
现在就决斗吧!”果然,南瓜一改笑闹姿态勃然变色 ilf 襟危坐 
——然后你猜怎么样?南瓜直勾勾的眼神,说话语气就像哈姆 
雷特。而且说的都是英语,真叫人诧异。 

在场的人全都 H 瞪口呆——没法儿不呆呀!游扇也好,蝶 
兵卫也好,那些人连英语的字母都不会念。就连其角,虽然擅 
22 




南 


瓜 


阱芭蕉的《奥陆细道》,却从未听说过哈姆雷特。只有一人, 
那位暴发户懂得这个——到底是 去美 H 洗过盘子的。他认为曰 
本的戏剧毫无惰趣,却对音乐剧某位女演员情有独钟。南瓜本 
来就爱调侃,于是忸伲作态抓住薄云太夫说: “ Y(m go nut till I 
set you up a glass/Where you may see the inmosl part of you , ” 
(别动!我给你照照镜子。你能从中看到 Dd 的心灵深处 „) 
南瓜说了这番话,对方却仍然哈哈大笑……这些不说也罢。南 
瓜巧妙地运用哈姆雷特的台词,并-步步逼近薄云:,此时,木 
已不合时宜却更火上浇油——不知从哪儿听米丹友宰相波洛尼 
亚斯的台词,奈良茂那老小了-乘兴绘声绘色地说了句 ; 
" Whal , hot help ! help ! help !” (什么?噢!救命!救命!救 
命!)南瓜这小子一听,突然面如土色,像要咽气似 的说: 
“ Huw , now ! a rat ? Dead for a ducat , dead ! n (噢!出卒了!来 
人哪!快!)说时迟那时快,南瓜突然拔出奈良茂身旁的短剑 
“扑哧”地刺入对方的胸口。若是真正的波洛尼亚斯,此时应 
该说: “0! Iam skin .” (啊!我+行了!)但短剑利锋刺中了 
要害,奈良茂只哼了 •声便断7气。据说当时血概叫壁,别提 
多吓人了。 

“瞧见了没奋?我可不是净开玩笑!”——说完,南瓜就 
把短剑撇开。他身上也许溅丫血,似因穿 r 红天鹅绒坎肩所以 
并不显眼。不管杀人与否, “ 南瓜”市兵 卫看 h 去,仍旧是梳 
了 “由兵 TT 发髻、身穿大礼服的皮条客 ( , m 在现场客人肴 
来,或许判若两人——不是或许,而足简直判若 两人。 W 此南 
瓜被官府缉拿,从妓馆二层押 K 去的吋候,绑绳的双手 h 盖了 
一件漂亮的和服,上面绣着醒目的梧桐凤凰什么?谁的?当 
然是薄云太夫的啦! 

打那以后, 吉原区 •肯流传宥南瓜的故亊,如此看来,把 


23 




齐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任何亊情都当成玩笑,是够危险的<,因为,不管说话时是否带 
笑,正事无疑就是正事。 

大正七年 (1918) 一月 


24 



京都日记 


光悦寺 

光悦寺中,正殿旁松林中有两座小屋。两座小 M 都神秘地 
关门闭户,不像是仓房之类。非何+像,其中一座还挂着大仓 
喜八郎写的匾额。于是,我拉住领路的小林雨郊问:“这是什 
么地方?” 他说: “这是‘光悦会’筹建的茶室。” 

我蓦然感到,光会真 M 无聊至极。 

“他们是否 A 以为比光悦大师还了不起?” 

听我说出这般恶言恶语,小林笑噙嘻地说道:“盖 了这座 
茶室,鹰峰和鹫峰相连之处就看不到了,倒4、如把那片杂树林 
伐掉才好。” 

我朝小林用洋伞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初夏繁茂的杂 
树林梢阴森森地遮挡了鹰峰左麓。若是没有这座茶室,不仅是 
巍峨青山,对面朗然生辉的大片竹丛也能相映成趣 n 首先,这 
样做肯定比盖茶室省工得多。 

其后我俩到住持的客厅去,观赏他收藏的珍宝。其中一幅 
八寸四方的小挂轴,在银桔梗和金芒草花纹之上,龙飞凤舞地 
题写了诗歌,芒草叶片的悬垂姿态画得妙趣横斗:。小林到底是 
内行,让人将字幅挂在房柱上看,嘴里不停 地说: “真是无可 
挑剔!银粉作旧也恰到好处”。刚才我还叼着“敷岛”烟闷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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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不乐。看到这幅挂轴立刻变得心平气和,豁然开朗。 

可是过了一会儿,住持又转向小林开 rn: “过不久还要 
盖一座茶室。” 

小林对此似乎也有几分惊讶。“又是光悦会吗?” 

“不,这次是个人筹建 

愤懑刚刚缓解,我乂变得忧心忡忡。这些人到底把光悦大 
师当成了什么?把光悦寺当成 f 什么? 乂把鹰峰当成 r 什么?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与其煞费苦心地盖茶室,不如多买些茶屋 
四郎次郎的宅邸遗址或麦田,尽情地圈地 盖房。 房檐下,全都 
挂上牌匾和灯笼。果真那样,我也干脆不来光悦寺了。是啊, 
还有谁会来呢? 

后来出了寺门,小林说:“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再盖茶室 
就更不像话了。”如此说来,我来的真是时候。若是在一个茶 
座都没有的时候来,岂不更好?从此往后,我必定抱憾终牛. 
——我照旧闷闷不乐,跟小林一起走出了光悦寺。 

竹 林 

一个雨霁初晴的夜晚,我乘车穿过京都大街前行不久, 
车夫 问道: “上哪儿去?去哪里 r 我想,当然是去旅馆,便 
在车灯后面连答 两声: “去旅馆!去旅馆!”车夫说不知是哪 
家旅馆,就站在马路中间不动=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猛地愣了 
神 ., 我虽知道旅馆的名字,却没记住在哪道街巷。而且使用这 
个名宇的旅馆很多,只说旅馆名称,车夫再聪明绝顶也无法将 
我送到。 

正在为难之际,车夫摘下车灯说,也许就在这一带?灯笼 
照出前方一片竹林,夜幕中万竿翠竹密密匯匪,重叠的竹叶闪 
26 



京都日记 


着湿漉漉的冷光。我心想此处不太对头,便说不是这等乡野郊 
外,从旅馆出来拐两道巷子就到四条大街的桥头了。于是车夫 
惊讶地说,这儿也是四条大街附近呐!我敷衍搪塞地说,啊? 
是吗?再向闹市区走走看,到那儿就能找到。但车子向左拐过 
第一道巷子,却突然来到“京舞”排练场门前,真是莫名其 
妙。恰逢“京舞”演出的时节,画了祗园彩色米团的红灯笼, 
规规矩矩成排悬在街旁。我这才醒悟到,刚才的竹林就是建仁 
寺。不过,那驱散黑暗的竹林与这热闹的京舞场咫尺相对,实 
在令我百思不解。后来,我顺利抵达旅馆。但当时那种被妖狐 
蛊惑般的感觉,如今仍挥之不去…… 

后来我才注意到,京都一带到处都有竹林。无论怎样繁华 
的街 K , 这一点毋庸置疑。刚刚经过一户人家,立时又现出~ 
片竹林,紧接着又是街区。特别是刚才提到的建仁寺竹林,每 
次穿过祗园区必定在眼前冒出,不啻是当头棒喝。 

然而当我看惯此景,却又不可思议地觉得京都的竹子毫无 
刚健风骨。仿佛它们过惯了都市生活变得温顺娴雅,连竹根吸 
收的水分都散发着脂粉气。换句话形容,它似乎从生根发芽开 
始,全都是为了供“琳派” MX 绘画而生长。若为此故,生 
于闹市当然无可厚非。不过在祗园区中央,若再有两三棵光悦 
描金画中的粗壮老竹参天矗立,岂非更妙? 

春雨滋润连根绿,绵竹葱茏满城青。 

在大阪时,龙村叫我写点儿东西。我想起京都的竹林,于 
是写下这首俳诗。京都如此多竹。京都的竹子长得与京都颇为 
和谐相称。 


2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舞 伎 

我在木无町的茶苑喝酒时,有一位艺伎欢闹不休 D 在我 
看来,她似乎有些狂躁病向,令人略感不快。因此,我叫小 
林一人对付她,便转身招呼邻座的舞伎,,邻座的舞伎正规规矩 
矩地吃山茶叶年糕发际水粉渐薄,微黑而健康的皮肤依稀裸 
露,令人感到这样更实在。看她年少可爱,我便问她会体操 
吗?她说体操忘光了,但还会跳绳。我本想说那你跳一个我 
看, 这时却响起了-:弦声。我只好暂时作罢。当然,即使我真 
叫她跳绳,她也未必照办。 

和着三弦乐曲,小林开始哼唱“大津绘调”俗谣。据说 
歌词写在半幅纸上,所以必须看着词儿才能唱好。有时眼看小 
林接不 h 词了,陪唱的两=位艺伎就赶紧帮忙。如果这两三位 
艺伎也接不上词,一位叫阿松的老年艺伎也来帮忙 D 听着五花 
八门的嗓音连续吟唱“大津绘调”,简直像观赏多幅书《拼凑 
的屏风,真是滑稽透顶。所以没等唱完,我就哈哈大笑。小林 
也被我逗得唱小 F 去,跟着笑了起来。阿松一人唱到最后= 

后来,小林叫舞伎跳个舞。阿松说客厅太小,就打开隔扇 
要在邻屋表演。正在吃山茶叶年糕的舞伎乖乖地走到邻屋,跳 
了一曲《古都四季》。遗憾的是我不慷“京舞”,说不出好坏 
优劣》但那舞伎发间花簪斜插,腰间锦带长垂,手中团扇频 
闪,舞姿煞是优美。我品尝着清蒸野鸭肉,饶有兴味地欣赏了 
京都舞蹈。 

但说句实话,我饶有兴味地欣赏,并不单单因为优美„看 
来那舞伎略感风寒,所以每次做低头动作时,乖巧的鼻子深处 
总会轻轻响起践踏春泥般的 动静。 她全无舞伎教 场了弟 的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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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曰记 


练达,令人感到格外天真自然。我也酒兴愈浓,一曲之后便赏 
了她些羊羹和山茶叶年糕。若非顾忌舞伎难为情,我真想告诉 
她,跳舞时足足吸了五次鼻涕。 

不久,那位略显狂躁的艺伎离去,客厅骤然安静下来。我 
向玻璃窗外张望,只见广告灯光映在河面。天空阴沉沉的,辨 
不清东山在哪个 方向。 此时我反而心生郁闷,于足对小林说再 
唱一冋“大津绘调”吧!小林歪倒在座椅扶手上,孩童般的 
笑着推托。他也醉意正浓。舞伎似乎吃腻了山茶叶年糕,正独 
自折纸鹤。阿松与其他艺伎正在悄悄议论家长里短。一-我肖 
离开东京旅行至今,在这豪华茶室中,第一次体味到真正意义 
上的旅愁。 

大正七年 (1918) 六月 


29 



恶 魔 


据说,神父乌尔干的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特别 
是前来诱惑人类的地狱恶魔都会原形毕露。凡是见过神父乌尔 
千蓝眼睛的人都坚信不疑。至少对南蛮寺(教堂)中礼拜 
“泥乌须如来”(基督)的信徒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据古抄本记载,乌尔千在织田信长面前讲述了自己在京都 
街区看见的恶魔模样,那是人面蝠翼山羊蹄的小怪物„乌尔干 
经常看到恶魔或在佛塔九轮上手舞足蹈,或在寺门檐下蜷缩着 
躲避阳光。岂止如此,还看到恶魔紧靠在比睿山法师的背后, 
或吊在皇宫女官的长发上。 

在这些恶魔中,我们最感兴趣的还是盘腿坐在一位公主轿 
上的那个。古抄本作者解释说,这个恶魔的故事是对乌尔干的 
讽喻: 织田信长看中了那位公主,硬逼公主服从0然而,公主 
和父母都不愿意。乌尔干想维护公主,便借恶魔之口瞀诫织田 
信长的暴行。如此诠释是杏妥当,如今当然很难断定。同时, 
对于我们来说,这些问题早已无关紧要。 

乌尔干某 U 在南蛮寺门前,看见公主轿上坐着一个恶魔。 
但这个恶魔与其他不同,生有一副软玉般的美颜。且交握的双 
手和微垂的脑袋,都显示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乌尔干为公主担心。公主的父母都是天主教的虔诚信徒, 
公主若是迷恋上恶魔,那可非同寻常 3 丁是神父靠近轿子,凭 
30 



恶 鹿 


借至尊 h 字架的神力迅速而轻松地擒住恶魔,并抓着头发将他 
带到南蛮寺内。 

教堂内天主耶穌基督画像前,点亮着一排冒黑烟的蜡烛。 
4尔干将恶魔押在堂前,详细询问它为何坐在公主的轿子上。 

“我企阁诱使公主堕落,同时乂不忍心看到她堕落。她的 
灵魂洁白 X 瑕,谁忍心看到她堕人地狱之火呢?我衷心地希望 
这个灵魂更加纯洁,一尘不染。可我越是不忍心,心里就越想 
使她堕落。我在两难之间犹豫不决,所以在轿子上深刻地思考 
我们的命运。若非如此,不等你来我早就隐身地 F , 也不会这 
般烦恼多多。我们总是这样,越是不忍心使之堕落的人物就越 
想使之堕落。哪里还有比这更痛苦的悲哀?每当体味到这种悲 
哀,昔口所见天堂阳光和如今所见地狱黑暗就在我狭小的心中 
融为 一体。请怜悯我吧!我实在悲伤无助^” 

美貌的恶魔说着,流出了眼泪…… 

古抄本上并未细说恶魔后事如何,但这些乂与我们有何干 
系?我们读它的时候,只要心存呐喊的欲望即可…… 

巧尔十 啊!请与恶魔-同怜悯我们吧!我们也有一样的悲 
痛。 

大正七年 (19】8) 六月 


31 





窗 口 

——致泽木梢 


我家二楼的窗口,刚好与对面人家的二楼窗 u 相对。 

对面人家的二楼窗 n , 规规矩矩地摆着好几盆百合和月 
季„但后面的黄色窗帘,却总是沉甸甸地垂挂着,从未见过这 
家主人的身影„ 

我家二楼窗边摆着-•把老旧的扶手椅,我每天坐在这把扶 
手椅上,不经意地静听窄巷里的人声。 

我家并非永远无客来访,所以我家门厅正儿八经地装了门 
铃。倘若现在门铃愉快而急切地响彻屋内,我会立刻到门厅 
去,舒展双臂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我常常这样幻想着,不经意地静听窄巷串_的人声。但不管 
我等到何时,总是无客来访。房中大镜子映出自 d 的身影,永 
远与我为伴。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很久以后的某个傍晚,我偶尔向对面二楼的窗口望厶,只 
见黄色窗帘前站着一位私娟模样的女子。乍眼看去像是个混血 
儿: 而施胭脂,眼圈涂黑,身披绸衣,戴着细细的金耳环。她 
一看到我,马上眼含娇媚地殷勤致意。 

我已多年不见众人。房中大镜子映出&己的身影,永远与 
我为伴。所以当这私娼模样的女子向我致意时,我且未及显露 
32 



窗 


n 


鄙夷就已不由 ft 主地双 H 含笑,随即向对方默默地还礼。 

其后每 天一到傍晚,那混血儿必定站在对面窗 u 做出下贱 
媚态向我殷勤致意:> 有时还会折下月季成 TT 合,隔#窄巷投向 
我家的窗 n 。 

于是,不知何时起我厌倦了坐在老旧扶手椅丄静听窄巷里 
的 人声。 无论我怎样痴痴地等,客人或 it 永远不会来。我觉得 
镜子里的身影与我相伴太久,便决定不再痴等远方来客: 

尔后,当那私娼模样的女子向我致意时,我也必定回礼,, 

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很久。 

然而某个¥.晨,我的信差送来一封信。信上 写道: 她曾特 
意前来访问,按过数次门铃却无人回应,只得断念而归。我脚 
踩着昨晚混血儿投进的月季与白‘合,特意去楼下的门厅查看。 
却见不知何时,门铃的电线断成了两截。是生锈?还是有人恶 
作剧?我的心情愈发沉重。倘若不知那黄色窗帘后住着私娼模 
样的女子,我久等的客人或许早将愉快的铃声传人耳中。 

我又轻轻走上二楼,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 

一到傍晚,对面二楼窗口又出现了那位身披绸衣,做出下 
贱媚态的女子,向我殷勤致意。但我已不再还礼,而是俯頊齊 
无人影的昏暗窄巷,一如既往地孤独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 
远方来客。 

大正八年 (1919) 二月 


33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好像是在菜馆。宽敞的餐厅里坐满 了人, 全都各随己愿地 
穿着两装或和服。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随意点评他人的服装。 

“你的大礼服款式太旧 r 嘛!是不是 a 然主义时代的遗物 

啊?” 

“你那件‘结城’绸衣真是杰作,有-种说不清的人情味 

儿 。,’ 

“怎么搞的?你这件和服短褂丝毫看+出主人的心境嘛 r 
“你看那件藏蓝西装,彳严然一副小资德行 r 
“哦哟!你这条和服腰带是说相声的系的。真想像不到!” 

“你还得穿这身‘大岛绸’和服,像个山手区的少爷。” 

他们议论得非常热烈。 

此时众人看到,末席有位瘦得出奇的男 T , 穿着一身怪异 
的黄麻粗布和服^这身衣服好像打刚才起就成为众欠之的,被 
贬坏得体尤完肤。 

“你还是穿得那么邋里邋遢!”肖时就有•位年轻的长发 
先牛厉声指责。这位先生不知出于何种心境,穿/ 身 多米尼 
克教派僧侣式的白色法衣 n 据说巴尔扎克丁作时就爱穿这种法 
袍。当然,他既没有巴尔扎克耶么高大,也没有巴尔扎克那么 
34 



臛 装 


魁伟,因而法袍 a 得异常宽松。 

然而瘦子却只苦笑一下,仍旧默然端坐。 

“你总穿同一•件衣服,所以无话可说 。” 一 位身穿“铭仙 
绸”或是“大岛绸”的少年豪杰甩出如此评语。但这位豪杰 
自己的衣服,似乎也已穿了很久,领 u 油垢满满。 

身穿黄麻和服的男子仍不作答<^看那架势,倒像是个麻木 
不(:的窝囊废 u 

但是接着,第三位膀阔腰圆、身着宽格西装的男子,笑嘻 
嘻说出了半带同情的评语。“你为何不穿上次那件?穿了不就 
回到过去了吗?不过,你穿黄麻和服也挺合适的嘛!——诸 
位!想想他换装出场的情形。请大家不吝賜教,督促他今后换 
换行头。” 

人群中有人“好啊,好啊 r 地呐喊助威。还有人怒吼, 
“严肃一些!不要庇护同伙!” 

瘦子挠着脑袋匆匆退席,尔后冋到不太通风的郊外二楼家 
中。 

家中楼上楼下挂满各种衣服,像是在晾晒霉馊。忽觉眼中 
有蟒蛇斑纹闪烁。定睛细看,却是战争时期使用的战衣铠甲。 

瘦子在这些衣物的包围中傲慢不逊地盘腿坐下,大模大样 
地吞云吐雾起来。 

记得当时我好像说了些什么。但一梦醒来,却已全然忘 
记。好不容易写下梦中故亊,单单忘掉一句话。实在令我抱憾 
终生。 


35 


忘不掉的印象 


有人命我写写伊香保印象。遗憾的是,我只是在高中时 
代,与一位朋友结伴去过伊香保。登上赤城山和妙义山,随意 
小住=> 所以,也写不出什么漂亮的文章来。我已忘了那是何处 
的何等温泉,只是朦胧地记得,电车在满目新绿中劲头十足地 
向山上驶去然后到达一处旅馆,还碰 h 邻屋住的一位卨贵绅 
士。他也格外喜欢温泉。翌日从早到晚一起泡了六次澡,直泡 
得我全身筋疲力尽,连走回房间的力气都没留下 c 即便如此, 
我也无法在旅馆安闲下来。当日傍晚,又与那位绅士一起,三 
人下山來到髙崎火车站。却发现钱包 黾连去 h 野的车票钱都没 
剩下。我俩只好诚惶诚恐地将实情告诉那位绅士,记得向他借 
了一元两角钱。如前所述,我已不记得伊香保的峡谷溪流景 
色。但每当说起温泉,那位绅士的面容必定浮上心头。泡温泉 
时听说,他想制造单人驾驶的微哦轿车。浏览今日的报纸,虽 
然公共汽车已经问世,却不见报道单人驾驶的微型轿车。那位 
绅士如今可好? 

大正八年 (1919) 八月 


36 



东京小品 


镜 子 

我总足蹲坐于堆满书籍的书斋里,无聊地消 磨正月 清寂的 
春光。有时翻书看看,有时写些无关痛痒的文章,,写得腻烦, 
就诌几句歪诗。总之,我像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游手好闲地度 
口。一天,有位多 n 不见的夫人带着孩子前来拜年^大人很久 
以前就有口头禅,总说想永远年轻。所以尽管带着五岁的女 
孩,却仍然保持着姑娘时期的花容月貌。 

那天,我的书斋里摆 r 梅花, r 是我们谈论梅花。此时名 
叫 t 枝的女孩來在身边,骨碌着眼珠仰 m 书斋中的匾额和挂 
轴,显得百无聊赖。 

不久,我看 t 枝受到冷落于心不忍,便对大 人说: “要不 
你跟我母亲聊 会 儿去吧!”因为我想,母亲自有办法聊大逗 
孩子玩。但此时夫人却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递给千枝说 :“这 
样她就不会无聊了 

我问为什么,夫人说她丈夫在逗子市的別墅养病时,曾一 
周几次带着千枝往返于东京和逗子之间。千枝每次在车中都 x 
聊至极。她一心想驱赶烦闷,便总搞恶作剧。夫人束手无策。 
千枝有时还拉住街坊闲居老太没头没脑 地问: “喂,你会说法 
语吗?”夫人也曾哄她看画书,吹14琴,挖空心思地帮她排遣 

3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烦闷。但终于意外地发现,外出途中给她一面镜子,她就会消 
停安分起来。 T 枝看着镜子,一会儿修修妆饰,一会儿整整头 
发,一会儿又挤眉弄眼,乐此不疲地跟镜子里的自己玩。 

夫人讲完缘由又补 充说: “她还是个孩子。只要照着镜 
子,就什么都能抛在脑后。” 

刹那间,我想对这位夫人耍个心眼儿,+禁冷笑着评论 
道: “恐怕你也一样,照着镜子便会忘掉--切。不同的只是, 
一个在火车上,一个在俗世间。” 

鞋 牌 

这也是某个正月里发生的事。一位年轻的美国人 H 到我 
家来玩,突然从衣袋中取出一块鞋牌 问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 
吗?” 鞋牌很新,还散发着木质的清香,上面用拙劣的字迹写 
着: “雪十七号”。看到这种字迹,我不知何故想起在两国桥 
畔开了 酵醣店 的红色货品。可我当然不知道“雪十七号”有 
何来由,所以望着这位行脚僧般 的对手 简单回答:“不知道。” 
H 将夹鼻眼镜后的双眼狡黯地挤了一下,忽然喜笑颜开。 

“这个嘛,这是一个艺伎的纪念品!” 

“啊?这样的纪念品?真是莫名其妙嘛!” 

我们面前摆上了传统的正月饭菜。 H 稍稍皱眉,将屠苏酒 
杯端到嘴边。然后,仍旧端着汤菜碗,将鞋牌的缘起娓娓道 
来。 

他说,他担任某校教师。昨天,学校在赤坂某茶苑举行了 
新年会 D 他来本不久,还不会讨艺伎欢心,所以只会菜来吃 
尽,酒满喝光。其间十来位艺伎中,有一位向他频送秋波 D H 
认为,日本女人脚脖子以上全都秀色可餐。那么这位艺伎在他 
38 



眼中,尤疑也是个美女„所以他一边牛饮马食, • •边 不时地朝 
那边张望。 

尽管他不太懂得口语,但日本酒却毫+客气对他发威。将 
近一个小时,他 Q 醺醺大醉不能 ft 持 = 于是,己晃晃悠悠悄 
悄走到拉门外面。幽静的内院已点起石灯笼,静静衬出竹萌的 
幽暗。 H 醉眼矇咙地看到这般景色,只觉全身心融人浓浓的口 
本风情。然而,这种异国情调只让他陶醉了片刻。因为他刚到 
套廊,就有一位艺伎窸窸窣窣地拖着和服的长下摆追来。她猛 
然抱住他的脖颈,果敢地在他酒气熏天的嘴唇上吻 了一下 。当 
然,她就是刚才向他频送秋波的艺伎。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双 
臂紧紧抱住那位艺伎。 

好事至此,渐人佳境。遗憾的是他刚刚抱住对方,就突然 
--阵恶心。于是,在套廊上不顾斯文地大吐特吐。在此瞬间, 
他的耳膜捕 捉到- 句娇声柔语:“我叫 X 子,下次独自来时 一 
定叫我!”仿佛听到天使的歌唱,他昏昏然失去了意识。 

H 翌 W 上午十点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茶苑一隅, 
身 h 盖着厚厚的丝绸被子 n -切都恍如隔世,衍那位亲吻&己 
的艺伎身影却历历在今晚还到这儿来,只要他一召唤,她 
肯定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想到这甩,他猛地从被窝里坐 
起。但他那酒精泡过的大脑,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位艺伎的名 
宇。虽然踏上日本国土还没过几天,但他非常 清楚: 忘记了名 
字就意味着无法召唤那位艺伎。他仍旧坐在被窝里,连穿衣服 
的精神都没有了,只是怅然无助地交替打量着白己长长的胳膊 
腿。 

“所以,那天晚上我要了一块鞋牌回来,'」彳作艺伎的纪念 

品。” 

H 说完放下汤菜碗,满脸与正月气氛极不相称的失落,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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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有所思地扶 r 扶夹鼻眼镜。 


漱石山房之秋 


萧瑟秋夜中,我沿着窄巷爬上缓坡,来到老旧板顶屋宅院 
门前。院门虽有电灯,门柱上的名牌却已模糊难辨。进了院 
门,遇地铺着小石子儿,散乱着院树的落叶。 

踏着石子儿和落叶来到门厅前,除了老旧格子门之外,也 
是爬满长舂藤的砖墙或板壁。所以若想叫门,先得哗啦作响地 
拨开枯叶找到门铃。好不容易按响了门铃,立刻便有一位束发 
女佣拔开拉门搭扣,打开被灯照亮的拉门„门厅东侧是套廊, 
栏杆外的中庭被不惧寒冬的木贼墨绿色掩盖。但客厅玻璃窗透 
出的灯光却照不到那里。不,正因灯光乍泄,对面檐下悬吊的 
风铎反而隐人浓浓夜色,> 

隔着玻璃窗向客厅望去, d 纸顶棚上还留着漏雨的流痕与 
鼠哨的窟窿。十铺席大的客厅中铺着红色五鹤地毯,所以看不 
到席铺的陈旧。客厅西侧(挨着门厅)立着两扇土:彩花鸟隔 
扇,其中一康上面悬有古色古香的挂件。黄色麻布地儿上绣的 
百合花纹样,好像是津田青枫的手笔。屏风左右的墙边摆着不 
太髙级的玻璃门书柜,上下寒满了洋书。连接走廊的南侧,有 
一扇煞风景的西洋铁格窗。窗前摆着一张紫檀大书桌,桌上有 
砚台、笔架,与稿纸絹帛错落有致„铁窗旁的南墙和对面的北 
墙挂满了挂轴,藏泽的墨竹与黄兴的《文章丁 古事》 对话, 
木庵的《花开万国春》则与吳昌硕的如兰邂逅。装饰客厅的 
书両不止 于此: 西墙上安井曾太郎的油彩风景両,东墙丄斋藤 
与里的油彩花鸟画,北墙上明月禅师的《无弦琴》草书横幅, 
都已做了镜框装裱。镜框下面和挂轴前面,或铜瓶红梅或青瓷 
40 



东京小品 


黄菊,那些适时花卉当然足夫人的雅趣。 

若无米客,须将视线投向邻屋。说是邻屋,客〗 r 东侧既尤 
隔扇亦无他物,所以形 n 客厅。不过,此屋都是木地板 ; 中央 
铺了十尺见方的旧地毯,此外没有一张席铺。且东北墙边摆着 
巨大无比的 t : 架,塞满了和、汉乃至两洋的书籍。还有不少塞 
+ K 的,就在地板上堆着。此外,南窗边的书桌上,也有高高 
堆起的挂轴、拓片和书 lij 集,屋中央的旧地毯便也只剩 下巴掌 
大的一片鲜红 t 其间还冇一张紫檀小桌,桌旁摞着两个 坐垫。 
桌上放着一个铜印和两二个石印,还有代替笔盒的竹茶箕,里 
面放着自来水笔。玉石镇纸压着一摞稿纸——桌 h 还常放有一 
副老花镜。屋中央 h 方的电灯熠熠生辉<,旁边瓷火盆上悬着铁 
壶,沸水似秋虫般呢哝。秋夜寒冷时,不远处还有熊熊燃烧的 
煤气暖炉。书桌后的双座垫上,坐着一位花白头发的矮个儿老 
人,令我联想到雄狮。他或在信笔上笔走龙蛇,或独自端坐翻 
阅屮国诗集…… 

漱石山房的秋夜,竞足如此萧条„ 


41 




沼 畔 


我漫步在沼畔。 

是由天?还是夜晚?我浑然不觉 n 只是听到隐约传来苍鹭 
啼鸣,看到蔓草遮蔽的林梢间.依稀露出微亮的天空„ 

沼中芦苇比我还高,静静地屏蔽了 水面: 水也不动,藻也 
不动,水底栖身的鱼儿也——色儿会来这里柄身吗? 

是白天?还是夜晚?我浑然不觉。五六天来我一直在这沼 
畔漫步。曾经感到,水与芦苇的气味连同朝阳的冷光,一起包 
裹了我的仝身。曾经听到,树蛙在蔓草遮蔽的林梢间聒噪,将 
朦胧晨 m —颗颗唤醒。 

我漫步在沼畔 u 

沼中芦苇比我还卨,静静地屏蔽了水面,我从很久以前就 
知逍,茂密苇丛那边冇一个精彩美妙的世界。不,即使是现 
在,我仍能听到那电断断续续飘來的乐曲《旅途之邀》。如此 
说来,水与芦苇的气味连同那“斯马特拉的勿忘我花”,也送 
来 r 蜜糖般的甜香。 

是白大?坯是夜晚?我浑然不觉。五六天来我憧憬那精彩 
美妙的世界,在蔓草遮蔽的林间半梦半醒地漫步 。 但即使在这 
里痴等,眼前也只有静谧无际的苇丛和水面。我必须深人沼 
屮,探寻“斯马特拉的勿忘我花' 幸好苇从中有一株伸向沼 
中的老柳,若从柳梢跃人沼屮,便可轻 m 地到达那水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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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 


畔 


我终于咬牙横心,由老柳的梢头投身沼中。 

比我还高的芦苇顿时议论纷纷。水也在唧唧咕咕,藻也在 
哆哆嗦嗦。蔓草遮蔽着树蛙啼鸣的林梢,一起发出忧伤的叹 
息。我像石块般沉人水底,身边仿佛有无数青焰在跳窜飞舞, 
令我眼花缭乱。 

是白天?还是夜晚? 

我的尸骸躺在柔滑的沼泥之上,周围尽屉幽蓝的沼水。我 
曾以为,沼水之下才有精彩美妙的世界。许是我的妄念?或许 
那《旅途之邀》的乐曲也是沼中精灵的恶作剧?是他欺骗了 
我的耳膜。前思后想之间,我尸骸的口中迅速长出-根细茎。 
当细茎终于延伸到高髙芦苇包围、散发着藻味的水面时,一朵 
白色的睡莲花苞鲜艳地绽开。 

这就是我曾憧憬的美妙世界吗?——我的尸骸这样想着, 
永久地仰望着白玉般的睡莲花。 

大正九年 (1920) 二 :月 


43 



寒山拾得 


重访阔别的漱石先生。他正双臂交抱,端坐于书斋中央, 
若有所思。 我问: “先生,您怎么了?”先生 答道: “我刚去护 
同寺正门,看见运庆正在雕刻哼哈二将。”我想,如今这般繁 
忙俗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运庆之流 a 于是拉住闷闷不乐的先 
生,探讨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尔后离开先生家,我在 
原来的江户川终点站乘上电车。 

车中拥挤不堪,但总算抓住了角落的吊环。我掏出俄国小 
说的英译本读了起来,好像写的是革命故事。某 T . 人因故发 
狂,最后抛出烈性炸药,连那位女子也如何如 何:: 总之是惊心 
动魄的事态,有黯淡沉稳的力度„此般描写,日本作家恐怕连 
一行也 写小出 来 ; :我当然钦佩不已,站着用彩笔在行间划了好 
几条标线。 

到饭 m 桥换十后,我猛然发现窗外马路 h 走着两个非同寻 
常的男子。他们都是衣衫褴褛,须发蓬乱,面相怪异。我觉得 
与这两人似曾相见,却乂无从忆起。此时,旁边吊环那位古玩 
商模样的人发/话 3 

“欸?寒山拾得又在逛游呐 r 

听到此话,我恍然觉悟。这两人扛着扫帚、挟着挂轴缓缓 
前行,仿佛大雅 a 中走出的人物,,如今时兴定期柏卖士玩书 
画,但真正的寒山拾得凑齐/在饭田桥逛游,真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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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拾得 


于是我拽拽身旁古玩商模样男子的袖口,半信半疑地问 :“真 
是寒山拾得吗?” 

可他却见惯不怪地 答道: “是啊!我前两天还在商业会议 
所外面碰到过 呢!” 

“哦?我以为他俩早就死了呢 r 

“哪里!不会死的。看上去再寒碜,也还是普贤和文殊。 
其友丰十禅师大将,也常骑着老虎在银座大街逛游呐!” 

五分钟后电车开动,我又继续读我的俄国小说。可没读完 
—页,烈性炸药已无法吸引我。方才见到的寒山拾得,令我备 
感亲切。于是我透过车窗向后望去,他俩已变得小如豆粒 。但 
晚秋朗日下扛着扫帚逛游的姿影,仍清晰可见。 

我抓着吊环,将书揣回怀中。我打算到家后立刻写信给漱 
石先生,古诉他今天在饭田桥碰 h /寒山拾得。想到这里我又 
觉得,他俩在现代的东京逛游,本也足自然而然的 事情。 

(以 上侯 为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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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洋之秋 


我漫步在日比谷公园。 

天空上浮云层层,只在近地面的林木上,投下隐隐的一抹 
青光。许是这个缘故?秋日的林间小路,虽说还未到黄昏,砂 
石枯草,似乎已皆涵濡润泽。不但如此,就连路两旁横枝逸出 
的法国梧桐,也含露如洗,片片黄叶,交相掩映,流溢着微 

光。 

我将藤杖挟在腋下,衔着已经媳灭的香烟,漫无目的,寂 
寞地走着 D 

轻寒冷寂的小路,除我而外,渺无人影。桐枝蔽路,黄叶 
静静儿纷纷下垂。前面雾霭霏微的林中,传来喷水池飞溅的水 
声,喧藤不 B , 仿佛千古如斯。尤其今曰,不知什么缘故,公 
园外的市声,宛如长风入海,隔着这片萧瑟的林木,竟好似阒 
然无声。 —— 正这样思忖着,远远的,从林木深处的池塘里, 
响起一二声凄厉的猿鸣,压过喷水的细语,直冲 云霄。 

我一面信步闲走,一面感到莫名的疲劳与倦怠,正沉甸甸 
地压在心头。我这没有一刻休止的卖文生涯!难道我竟须这样 
孤身只影,在恼人的创作生活中,徒然等待黄昏的来临? 

这时,公园里暮色渐浓。路两旁,散发出绿苔、落叶和湿 
土的气息,又潮又冷。其中,微微带丝甜味的,或许是林中腐 
烂的花朵和水果气味也未可知。正想着,见路旁 水洼电 有朵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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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洋之秋 


色的薔薇,不知是什么人摘了又遗弃,未沾污泥,仍发出幽 
香。倘如为疲惫压倒的我,能别无留恋地浸身于这秋的氛围中 

我不由地停下脚步„ 

路的前方有两个男子, 正轻轻 挥动着竹帚,淸扫口 间飘落 
地 1:. 的梧桐落叶。无论从鸟窝般的乱发来看,还是几乎不能 
蔽体的灰色破衣衫,抑或是与兽爪难以区分的长指屮,这两人 
都不像是公园里的清扫夫。更令人惊讶的是,我停住脚步注 H 
不移的 T 夫,不知从哪里飞来二二只乌鸦,盘旋飞舞,大大 iral 
了个圆弧,嗖地落在这两个正默默挥帚扫地的人肩七、头上 c 
他们依然在清扫将秋意播撒在沙上的梧桐落叶。 

我缓缓转过身来,衔着熄灭的香烟,循着来时的方向,走 
在梧桐覆盖的寂寞的小路 I .。 

然而,我心中一扫方才的疲劳和倦怠,充满宁静的喜悦和 
依稀的光明。原以为他们两人已经物化,不过是可怜的我的玄 
惑。 连寒山、拾得还依然活着。经历了永 tH 的轮回,今天就在 
这座公园里清扫梧桐的落叶。只要他们还活着,那令人怀念的 
古老东洋的秋梦,便不会从东京的街头完全消失 15 那是使我这 
倦于卖文斗 :涯的我复苏的秋梦…… 

我将藤杖挟在腋下,轻松地吹着门哨,走出桐叶粲然的日 
比谷公闶。,嘴里喃喃 自语: “寒山、拾得还依然活着。” 

大正九年 (1920) 二:月 
(艾 莲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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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 


大 象 

大象啊!英网文学家吉卜林说,因为你的祖先很久以前被 
鳄鱼叼住了鼻子,所以你如今仍在拖着长鼻子行走。可我就是 
不能相信那家伙的胡言„佛陀在世时,你的祖先一定是在恒河 
的灯芯草窝屮亇睡=那时,在河泥中隐藏着的硕大的马蝗,吸 
住了你当时还很短的鼻子。若非如此,你的长鼻不可能像马蝗 
一样伸缩自如„大象啊!你生于印度名门。为了给祖先洗去不 
白之冤,请抬起你的彝子,照我所说发出号角般的 吼声: 吉卜 
林的话是信口胡言! 


鹳 

倘若将那脖子像领带一样打个结,看它怎么解开! 

骆 驼 

老爷爷,你已经把万年青都收拾好了吗?那就歇口气儿 
吧!哎,那个菖蒲皮的烟荷包呢?忘在哪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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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 


老 虎 

老虎啊!你是世界主义者.驮起广“丰 T ” 禅师的你! 
遭受“和唐内”鞭笞的你!还有被威廉 • 布莱克的名诗赞颂 
的你!老虎啊!你是最大的世界主义者= 

鸭 子 

你是孩子们用内粉笔在黑板上涂鸦的算术数字; 2、2、2、 
2、2、2 0 


白孔雀 

你是半老的贵妇人,眼圈有点儿红肿。你可以拿起玳瑁边 
儿眼镜,挨个儿地审视观众! 

狐 蝠 

你的翅膀就是“仁目弹正”的鬓角。歌舞伎的照明火把, 
恐怕也会被你一举煽灭。丁•是,你那浮现在云母纸前的尖鼻, 
凸眼、八字嘴面孔,就越发地丑恶浄狩。落 款者: 东洲斋写乐 


大袋鼠 


腹袋中装着一只小袋鼠。将小袋鼠抱出 


或许还会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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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般地扯起一面英国国旗。 


鹦 哥 

你应该纹丝不动地站在唐代古画的桃枝因为,你一旦 
+ U 寂寞地扑打翅膀,就会抖落身上的颜料。 

猴 子 

猴子啊!你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你的面孔犹似悲剧的面 
具,又似喜剧的面具。在记忆屮,我曾被带去庙会,观看你的 
表演 u 樱花吊板、纸糊座钟,还有电石气灯那神经质的亮光。 
你戴着金纸高帽,拖着红布花和服,扮演着令人啼笑皆非的女 
丑角—— 花子。 我第一次心生疑团,正是对你那丑角向孔偶然 
投去一瞥之时。你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猴子啊!比人类还要 
通晓人性的猴子啊!有谁能比你更加巧妙地将悲喜集 r •一面? 
……当我在心中默念时,猴子突然窜起,抓着我面前的铁网尖 
叫着反 问我: ‘‘哎,你是谁?啊?你怎么也有这副愁眉苦脸?” 

大 銳 

我面对你的脑 袋问: “你到底是什么动物?”你的尾巴回 
答道: “我是大銳呀!’’ 


仙 鹤 

在全县第—旅馆的门厅,摆有插着芍药花和松枝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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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囷 

写有伊藤博文大字的匾额,还有你们一对伙伴的标本…… 

狐 狸 

赌气睡觉呐?你这皮围脖! 

鸳 鸯 

粉雪压柳枝,银泥灼黑水。斑斓多彩的你们,成双成对地 
漂游——画家:伊藤若冲 o 

糜 鹿 

在你们那壮美的刀架上,理应毕恭毕敬地摆上镶嵌葵纹的 
长短双刀。 

波斯猫 

阳光、茉莉花香、黄绸和服、恶之华,还有抚摸你的手感 

鹦 鹉 

鹿鸣馆今0也有舞会。灯笼熠熠生辉,白菊朵朵绽放。你 
就是与“洛蒂”共舞的美丽的“明后日”公主 u 


5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日本犬 

人造柳梢头,月出上灯时,你只需在远处空吠。 

小白鼠 

上穿白丝绒,眼镶石榴石,手套粉锻锦。——全都酷似可 
人的中国娃娃。提起后宫三千佳丽,我总是会想像你们在那亭 
台楼阁中背造巢穴的情景。你看! “西施”在那儿啃薯皮, 
“杨贵妃”拼命地转车轮。 


猩 猩 

那只猩猩的鼻子上,戴着金边的央鼻眼镜。你自己能看到 
吗?倘若不能,从今天起,你就别再做诗了。 

鹭 鸶 

“祥瑞”的‘‘江村”笼罩在暮色之中。藏青的柳,藏青的 
桥,藏青的茅屋,藏青的水,藏青的浪翁,藏青的苇丛。…… 
当一切沉人灰黑的藏青色深处时,突然升腾起7 只鹭鸶 的白羽 
——最好別飞到瓷盘外边来。 

河 马 

据说,梁武帝曾求教于达摩大师, hi : 佛法 何如? 达摩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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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 水中河 马。 


动物困 


企 鹅 

你是落魄的侍者。在你悲伤的眼中,如今是否仍常常浮现 
出往日奉职的宾馆大餐厅?仿佛澳大利亚那极光般辉煌的、过 
去的幻影 3 


马 

寒风壤冽的街角,青铜铸就的亲王殿 F 骑着青铜铸就的 
你,高傲地俯视着清冷大街上的男女老少。而亲王殿下穿军装 
的胸前,恕我直 H , 落有乌鸦的内色粪便…… 

猫头鹰 

去布罗肯山!骑在扫帚 t 的阿婆从烟囱上腾起,直向橙色 
月亮升起的空中飞去。其后毘随着一只猫头鹰——不,是阿婆 
养的猫,不知何时生出了翅膀。 

金 鱼 

在微弱阳光下,水草也 映出了 鲜明的秋意。我想——也许 
这条鳞片斑驳脱落的金包,不久就会肚皮朝天地漂浮在冰冷的 
水中。但在末日到来之前,它仍会摇摆着褴褛的尾裙,犹如风 
流倜傥的普朗梅尔那样从容游荡。 


5 J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兔 子 

《今昔物语》第五卷的《三兽行菩萨道兔烧身语》中,有 
一幅你的國像。 —— “兔子决心发奋努力……双耳竖起,二 
目圆睁,前腿较短,屁眼较大。虽东奔西走寻寻觅觅,却一无 
所获……” 


麻 雀 

此乃一幅南両。西风萧萧,竹叶瑟瑟,蜷缩的你站在枝 
头。 细看那发灰的印章, 作者: 大明方外。 

臍 

梅红软帘牙床里,独寝淫妇潘金莲。今夜春梦酣。 

水 獺 

每晚都有残羹剩饭,置于走廊即被偷光。侍女说,是水獭 
作怪。昨晚又有乘船归客,却不见了灯笼照路,只怕乂是水獺 
捣乱。 


黑 豹 

你是美齿黑玛丽。为你戴上玻璃珠项链,再为你披上毛织 
披肩。你一定会欢喜地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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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 


苍 鹭 

正是雨霁初晴,柳叶的清新气息在河面蒸腾。你伫立柳 
枝,孤身孑影。还记得,曾经有个小孩从树下走过吗? 口中唱 
着“晚霞红,照西山,明日又是艳阳天”的儿歌,那就是我„ 

松 鼠 


亚欧堂田善的铜版画密如森林,在富有时代感的微光中硕 
枝交错。你蹲踞其上,眼屮透出奇异的悲凉神色…… 

乌 鸦 

“晚上好 r “晚上好!--冇风起,这片竹林就喧嚣吵闹, 
真令人烦恼,“是啊!每逢月夜,更叫人难以沉静 3 ——此 
时的乱葬坑何等光景?” “乱葬坑吗?同往常一样,今天也有 
钉在门板上的尸体。” “噢!就是那个女人的尸体吧!哎?你 
嘴边还垂着几根人发 呢!” 


长颈鹿 

这是个玩具。黄色的、黑色的颜料尚未十透,还粘糊糊 
的,当然,对于人类的儿童来说,它也许过于硕大。不过,对 
于那位聪明绝顶的幼儿基督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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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金丝雀 

理发店前,盆栽的万年青沐浴着清朗的朝辉。剪刀声、水 
声、翻报纸声……夹杂其中,还有飞旋于笼中的你们的鸣啭。 
……刚才,那个向师傅打招呼的少妇,是谁呀? 

绵 羊 

某曰,我给铁栅栏里的绵羊喂食各种书籍。有《圣经》、 
《一生》、《唐诗选》……什么都喂。可是其中有一本,无论怎 
么喂它都不吃。原来是我的小说集„等着瞧吧!你这布玩具 
羊! 

大正九年 (1920) 九月 


56 





LOS CAPRICHOS (狂想曲) 


以量来区分笑,有微笑和哄笑 两种; 以质来区 
分,则有嬉笑、嘲笑、苦笑三种。……我最喜欢的 
笑,是兼容了嬉笑、嘲笑、苦笑的爆笑。就是《浮 
士德》中魔鬼靡菲斯特将愚眛的学生赶进奥厄巴哈 
地窖中时的爆笑。 

——卡尔 ■ 埃米柳斯—— 

犹 大 

临近称作“逾越节”的“死面面包节”,做祭司的大学者 
们在问怎样杀掉耶稣。不过他们很惧怕民众,于是找到了声称 
十一恶糜中加略人的犹大。犹大在橄榄林中散步时,恶魔对他 
说: <‘你把耶稣交给大祭司们,可以得到三 f •锭银子。”犹大 
却捂住耳朵,向林外跑去。后来在耶路撒冷城中漫游时,恶魔 
对 他说: “你把耶穌交给大祭司们,押则你肯定会与耶稣一起 
被钉在十字架上。”犹大却捂住耳朵,向耶稣那里跑去。耶稣 
对 他说: “犹大啊!我真的很理解你,你比荒野的狮子还强 
大。但是,你別忘了小羊羔般的心肠犹大听了满心欢喜, 
却没能悟出其中深意。当“逾越节”来临时,他将耶稣及其 
门徒全都吃掉。恶魔第」次对犹 大说: “把耶稣交给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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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们,这样,你的名字将与耶稣的名字永远传扬„耶稣的名字光 
照日月,你的名字比黑暗更加恐怖你虽 +及天 堂里的下人, 
但定能成为地狱之王。巴比伦的淫妇是你的工妃,七头毒龙是 
你的坐骑,火与烟、还有硫磺,在你的宝座前不断腾起香 
雾。”犹大听到此话,眼前展现出肃杀的地狱情景 e 耶稣立刻 
递给犹人一把食物,安详地对他说,“快去做你想要做的吧!” 
犹大接过食物,立刻出门。时已人夜,犹大来到大祭司卡亚巴 
面前,说要把耶穌交给他。卡亚巴惊讶 地说: “你是什么人? 
是耶稣的弟子吗?抑或是耶稣的老师?”那就是犹大的 模样: 
额头比乱云翻卷的天空还要黑,眼睛比火苗还要亮,像王者一 
样叱咤风云 …… 


眼 球 

——中华第一名厨张肃臣之谈 

眼球嘛!今天进餐吃眼球。谁的眼球? $然是人的眼球„ 
你不吃眼球怎能算作吃人了呢?眼球可真是好吃的东西啊!肥 
而筋道——啊?怎么做?那要氽汤来做啦!就像煮鸽子蛋一 
样。黑白分明的人眼球,骨碌骨碌地漂在撒了香菜的汤里。怎 
么样?不坏吧?只是说说,我嘴里就 U 水横流了。清汤燕窝, 
清汤鸽蛋,都没法比。不过,今天剜下眼珠来一看一连我都 
吓了一跳。简直不能用。什么?男的还是女的?男的啊!男 
的,也就是留胡子、穿大礼服的男人。你看,这里有名片, 
Herr Stuffendpuff , 是个顶有名气的男人吧?果然不假„他就是 
在报纸上写评论的那个人吧?这不就是那个人的眼球吗?你 
看,摔在墙上也不容易破。够吓人的吧?这两颗眼球都是假眼 
嘛!玻璃做的假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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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 CAPR 1 CHOS ( 狂想曲) 


疲 劳 

含雨的风中,一 K 驮载着龙骑兵士官的阿拉伯种白马激喘 
着飞奔。忽而,五六声连发枪响打破了街道的寂寞。此时 ,一 
只在道旁杨树根撒完尿的狗,向走近前来的狮子狗伙伴搭话 
道: “怎么样?那匹白马累得够呛吧?” “傻话! 乂+只有马才 
是酋类嘛!……’’ 

“那倒是。假如让我们驮,准能跑到地球边上去……” 
两只狗说完,立刻也像驮若龙骑兵士官的马一样,昂然飞 
奔在街道上。 


廋 女 

魔女骑着扫帚,翩翩飞向天空。 

看到此景的有 H 者。 

一足年迈的月神,似乎在说“她又飞了”,然后便默默地 
升上塔尖。 

另一是风标鸡,它大吃一惊,在吱吱作响的杆子 t 来冋跑 
着叫。 

最后是大学教授 Dundergulz 先生。他后来非常热心地研究 
那种 飞行: 究竟是扫帚令魔女腾空?还迪魔女令扫帚腾空? 
据说,这位先生现在仍继续研究同一个大课题。 

魔女昨晚仍坐骑扫帚,像巨大的蝙蝠一样翩翩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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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游 戏 

悬崖边石缝中,一株凤尾草茁壮茂盛。汤姆刚才就在这凤 
尾草叶上,与一只硕大的地蜘蛛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不管怎 
样, TH 如人们传闻的绰号那样,汤姆是位只有拇指大的斗士。 
与蜘蛛搏斗谈何容易?!蜘蛛伸展腿脚.向汤姆发起猛烈的攻 
击^汤姆每次都闪身躲开,并突然猛击蜘蛛腹部…… 

十分钟后,它们都上气不接下气,瘫在那里不动了。 

凤尾草生长的岩石下,展开着一道深谷=在谷底,一条毒 
龙已与骑白马的圣乔治战斗了半晌。无论如何,敌方骑士头上 
有天主佑护,毐龙亦难取胜。毒龙一次次吐出火古,一次次跃 
向马鞍。然时,毒龙的尖爪总是从骑丄的铠甲上滑落。圣乔治 
拍马挥矛,纵横捭阖。轻快的马蹄声、令人眼花缭乱的矛尖亮 
光、存:#龙的火舌中零落的头盔羽毛…… 

汤姆宥到遥远谷底圣乔治那勇猛奋战的身影,反感地啧喷 
咋 舌道: “混蛋!那小 p 在做游戏呐 r 

Don Juan anx enfers (地狱中的唐璜) 

唐璜在船中凝望昏暗的河面,风大浪高,藏红花色的波涛 
不时拍打老旧的船帮,迸出惨白的火花。他对着仍如磐 石一般 
默默划桨的船上伙计 喊道: “喂,我说,寂寞的沙朗!” 

-个幽灵在远处的波涛间高举双手, if 【 咒着船客。另一个 
幽乂满脸懊恼,从遮掩船帮的水沫中定暗仰望他 的脸。 看呐! 
攀援船头那个幽灵的粗壮臂膀!刹那问,这边幽灵像是被沙朗 
60 





LOS CAPRICHOS {狂想曲} 


用船桨击中,翻起脚掌向海中倒栽下去! 

被强占了妻子的丈夫,被引诱了女儿的父亲,被夺去了恋 
人的青年——无数沉浮于这条河的幽灵,全都是男人 u 噢!我 
的诗人波德莱尔!你并不知道,这条地狱之河有多少男人的幽 
灵在哭喊! 

然而,船上的唐璜却冷漠地拄着长剑,点着了芬芳的雪 
茄。然后,毫无表情地望着众多幽灵。为什么他在此时,仍不 
似常人般具有恐惧之心?那是因为,幽灵中尚尤一人比他俊 
美! 


幽 灵 

某家旧书店前3夜晚2店主在打盹儿。隐约传来钢琴声, 
暗示附近有咖啡店 u 

第一幽灵(失望似的隐现于门前)这 M 也有-家旧书 
店。说不定这儿的书更为齐全(认真地巡视 
书架)《近松全集》、《万叶集略解》、《比个 
头》、《安娜 • 卡列尼娜》、 { 芭蕉诗集》——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不应该没有的呀 


第二幽炅(疲惫不堪似的飘然而至)哎?晚上好。 

第一幽灵晚上好。你那个剧本,后来怎么样啦? 

第二幽灵+行,不行,所有的戏都被打入冷宫丫 c 上演 
的还屉那些老掉牙的旧戏。你的小说怎么样? 
第-幽灵也同样绝版了,,我的小说已没有人读。 


61 




芥川龙之介全*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第二幽灵(冷笑着)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吧? 

第一幽灵(感 伤地〉 是咱们的时代过去了 3 当然,吶们 
灵魂出窍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 

第三幽灵(发出磷光愉快地飘然而至)晚上好。你们好 
像很不愉快?如今,幽灵们垂头丧气已不是时 
尚。作为评论家,我反对你们的不良嗜好。 

第一幽灵不是我们垂头丧气,而是你太活跃,不像个幽 
灵 D 

第乇幽灵那倒也许没错儿„不过时至今夜,我才头一次 
感到没有 A 死一冋„ 

第二幽灵(戏弄地)莫非你完成 r 全集? 

第=.幽灵不,全集我可写不了。不过我的名字流芳后 
世,是没有问题的 c 
第二幽灵(怀疑地)哦? 

第一幽灵(喜不自禁地)真的吗? 

第3幽灵当然是真的。喏,看看这个„ (抽出 -- 本 B ) 
这是今天才出版的,其中明明 A 内地写广 K . 
六行介绍我的文章。怎么样?有 r 这个,就 
算是幽灵,我也憋不住欢天喜地。 

第二幽災让我看看。(急切地翻页)有没有我的名字? 
第一幽灵名字总该有的吧?顺便也看看我的! 

第三幽灵(得意地 a 语)我也终于永垂不朽啦!就像桑 
德堡和泰纳一样。……永垂+朽也不坏嘛! 

第二幽灵(对第一幽灵)实在是找不到你的名字啊! 

第一幽灵好像也找不到你的名字嘛! 

第二幽灵(对第三幽灵)介绍你的文章在哪儿? 

笫三幽灵看索引,看索引。 查 X X X X 就行了。 


62 




LOS CAPRICHOS 《狂 想曲} 


第二幽灵噢!这儿有——“在当时众多的评论家中, 
值得永远记住的是 X X X X 论客……” 

第二幽灵对吧?大概就是这样。念到这儿就足够了。 

第二幽灵顺便再念儿句嘛! “当然,无论从哪个方面 
说,他都不是有才能的评论家……” 

第一幽灵(满足地)然后呢? 

第二幽灵(继续念)“但他永垂不朽是具有充分理由的 


第-:幽灵就念到这儿吧!我得出去一卜。 

第二幽灵让他念完!(愈发大声地)“无论怎么说,他 


第-:幽灵那我失陪了。 

第一幽灵着什么总呀? 

第二幽灵就剩•行 r 嘛! “无论怎么说,他始终 一贯地 


第-:幽灵(气急败坏地)随你的便吧!再见!(与磷光 
同时消失) 

第 一幽灵 写的什么呀 9 他怎么那么害怕? 

笫 2 .幽灵他没法儿+害怕。你听,“无论怎么说,他都 
始终一贯地坚持在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出版之 
际,勇敢地恶语中伤……” 

第一幽灵(笑)我想也会是这么回亊! 

第二幽灵这样的永垂+朽真是灾难 u (将书抛出)店主 
闻声惊醒 ( , 

店 主欸?书掉下来丫?这还是新书呐! 

第二幽灵(故意怪声怪气地)马上就成旧书了。 

店 主(惊讶地)谁?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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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第一幽灵(对第二幽灵)别胡闹„快! 一起回地狱去 
吧!(消失) 

第二幽灵好歹也摆几本我的书嘛!(消失) 

店主目瞪口呆。 

大正十年 (1921) I ' - 月 


64 



长崎小品 


昏暗的橱窗内,塞满了绘画、陶器、虎皮、花布、牙雕、 
青铜等各种外国文物 s 初夏的午后。远处传来小贩的唢呐 
声。 

良久沉默之后,司马汴汉笔下的荷兰人突发一声叹息 ( , 
画在“古伊万里”瓷碗上的甲比丹馆长看着荷兰 人说: 
“你怎么啦?脸色那么不好……’’ 

荷 兰人: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头疼……” 

甲 比丹: ‘‘今天热得邪乎啊!” 

落在虎皮斑纹间的鹦鹉从旁侧对甲比 丹说: “他撒谎!甲 
比丹。他不是失疼。” 

甲 比丹: “你说他不是头疼?” 

鹦鹉: “他是为了恋 爱!” 

荷兰人吓唬 鹦鹉: “你別多嘴!” 

甲比丹对荷兰人:“好了,别说了!” 

乂对 鹦鹉: “那么,是迷上谁了呢?” 

鹦鹉: “那个女的!你瞧!就在那只荷3瓷盘里……” 

甲比丹:“总是拿一把扇子的女子?” 

鹦鹉:“是的,就是她。那个女的脸盘倒是长得漂亮,叫 
也太傲慢了。” 

荷兰人又一次吓唬 鹦鹉: “嗨!不许说人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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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甲比丹:“是吗?那可真不走运。” 

又转向镶金嵌锒的小个子传教士: “到底怎么冋事儿?神 

父!,• 

传 教士: “噢!我可以比他们举行婚礼——吋不管怎么 
说,就因为那女人出生地在荷兰,她的傲慢有口 皆碑, 

荷兰人:“清你不要拘心,乂破罐 破摔: “万一需要的 
话,可以叫种子岛射穿她的心脏 r 

种子岛不无 遗憾: “那不行,我已经生锈了。……叫日式 
指挥刀去干吧 r 

牙雕基督在紫檀 I •字架 h 张开臂 膀说: “別干傻事!人常 
说,自杀了的人进不了天国。'’ 乂转向玛丽亚 观音: “母亲! 
能否帮帮他?” 

玛謝亚 观音:“是啊。那我夫说说看 。” 

传 教士: “若能如此,十分荣幸。” 

甲比丹:“请一定费心…… " 乂转向荷兰人:“你也应该 
向母亲 恳求, 

荷兰人很难 为情:“请一 定要帮我„” 

鹦 鹉说: “大恩大德的圣母啊!我也恳求你帮帮他, 

玛 ffl 亚观音朝着荷兰瓷盘中的 女子: “姑娘!” 

荷兰 女子: “有什么事吗?” 

玛丽亚 观音: “对。是这么回事:这位年轻绅士说他对你 
很钟情……” 

荷兰 女子: “哎唷!真烦人!我最讨厌那个人了 
玛丽亚 观音: “可是他对你朝思暮想,人都瘦 r ……” 

荷兰 女子: “那是他自己的事。说到底我还是不喜欢 H 本 
造和中国造。” 

玛亚 观音: M 别这样说。他和你一样,心中蕴藏/西洋 


66 







长崎小品 


文明的生命之火,可以说像亲兄妹一样,,求求你,我们母子都 
求你了,可怜可怜他吧!” 

荷兰女子生气:“请你不要多管闲事!首先,你也只不过 
是平户地方的乡下出身嘛!彩花玻璃窗也好,喷水池也好,玫 
瑰花也好,墙 t 挂的鹿毛毯也好——你恐怕见都没见过。你的 
长相也和我们荷兰的圣母玛丽亚相差甚远,更何况他呢?当然 
啦,在这个国度里他是被当作荷兰人的。可是,其实他根本不 
是荷兰人。他既不是口本人也不是西洋人。他是这里的画匠炮 
制的四不像,比黑人还可怕。” 

'荷 兰人: “噢!这是多么刻薄的话语!”说罢涕泗滂 
沱。 

荷焚女子更加 愤怒: “他钟情于我?!——真说得出口! 
他们一家一-长崎圃上的红毛人不都-样吗?我只看他们一眼 
都难受得要死。” 

长崎画中的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惊讶地齐声 惊呼: 
‘‘噢!噢!” 

玛丽亚 观音: “那你为何不能与他和睦相处呢?” 

荷兰 女子: “那还用说?我从今天起,再也不和你们交往 
了。古伊万里的甲比丹,小个子传教十,还有龟山瓷南蛮女 
……不,不,不只你们,就连刀柄护手上的天使,我也不再搭 
理你们了。他们和我来历不同,经历也不同……” 

玛丽亚观音转向荷兰人:“你听见了吧?我的话也不灵 
了,你的愿望早晚要落空。” 

荷兰人大哭不止:“是啊,已经没希望了。” 

甲 比丹: “男子汉嘛!想开点儿!”又转向龟山瓷南 蛮女: 
“她可真是个可憎的女人呐!” 

南蛮女:“确实如此。她真傲慢! 算了吧!以后就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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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替她照料这位先生吧……” 

传 教士: “你总是这么热心肠。” 

基督: “安静!安静!好像有人来了……” 

鹦蹈: “墟,嘘!” 

此家主人与几位来客站在橱窗外 
主人: “这些就是我的收藏品。” 

来客 之一: “东西真不少啊!这幅江汉的荷兰人有点儿意 

田 ” 

芯 、 o 

主人:“那边是龟山瓷,是我颇为得意的收藏品……” 

来客 之一: “这是南蛮女吧?这比荷兰瓷盘上的女子漂亮 
多了 !,’ 

主人: “你是说这个吗?”取出荷兰瓷盘。“哎?好像有点 
儿湿了……” 

来客之一:“荷兰女不会是哭过/吧?” 

另一位 来客: “不,也许是别人说她坏话,惹她哭了。” 
大家都笑。 

来客之一:“说到底,日本造的南蛮瓷中,有一种西洋瓷 
所没有的独特味道, 

主人: “那就是日本味儿吧?” 

来客之 一: “是的。从这种日本味儿中,又 产生了 今天的 
文化,将来还会产生更为伟大的文化。” 

另一位 来客: “这荷兰人与南蛮女死亦无憾了。对吗? 

. 哎?” 

主人: “怎么了?” 

另一位来客 : “我发现那尊基督塑像笑了 一下, 

来客 之一: “我发现圣母画像笑了一下。” 

主人: “都是错觉。” 


68 







长崎小品 


主客慢慢地离去。又隐约传来小贩的唢呐声:, 

大正卜一年 (192 2 ) fi 月 


69 



漱石山房之冬 


时隔多日,我在少年 w 君和旧友 M 的引导下,乂拜访了 
先生的书斋。 

书斋迁至此地,采光条件极差。而且,中同产的五鹤地毯 
也不知何时褪了色。最后,原来摆放在与茶室相隔处的印花布 
隔扇,现在也换成了装有先生照片的佛龛。 

不过其他物件一如既往。还有摆满了洋书的书柜、“无弦 
琴”直额、先生每天写作用的紫榷小桌、煤气暖炉和屏风。 
套廊外还有芭蕉树。蕉叶拂弄着厗檐,叶下的大花也□枯萎。 
还有铜印、濑户产的火筷、顶棚被耗子咬出的破洞…… 

我一边仰望顶棚,一边 Art 

“顶棚是不是没换新的呀?” 

“换是换了,可还是斗不过耗子啊!” 

M 劲头十足地笑了。 

十一月的某个夜晚。书斋里有 -: 位客人,其中一位是 () 
君,他是一位大学生,笔名是绵拔瓢一郎。另外两位也是大学 
生, m 却是0君今晚介绍给先生的。一人身穿日式裙裤,另 
-- 人则穿着校服。先生对三位客人讲了这样一 席话: “我白己 
-生只喊过二次万岁„最初是……,第二次是……,第次是 
……”穿校服的大学生腿冷,一立在打哆嗦一那就足当时 
的我。另一位大学生——穿日式裙裤的是 K 君。 K 因为某个 
70 







漱石山房之冬 


事件,在先生去世后再不曾来过。同时,他与旧友 M 也已绝 
交。这是世人皆知的。 

还有一次,是十月的某个夜晚,我在此书斋与先生促膝交 
谈。话题是关于我的个人问题 : 鬻文糊 II 亦无不可,但对于买 
方来说却是在做生意。所以,不能一篇接一篇地应承约稿,以 
免导致积重难返。赚钱度日无可非议,但要愤防粗制滥造=先 
生接着乂说:“你还年轻,或许没有察觉这种危险。我是在为 
你着想 。” 如今,先生笑容可掬的风貌仍历历在 0。 哦,我还 
记得,昏暗屋檐下的色蕉在 H 中婆娑摇曳。衍我却不敢内信地 
侍定,我完全忠实于先生的训诫。 

还冇一次,是十二月的某个夜晚,我也是在这间书斋里坐 
守煤气暖炉 3 与我同在的,足先生的夫人和先生已经作 
巿。 M 与我,向夫人询问了一些先生的往事„先牛呰在那张 
小桌前孜孜挥笔,同时为地板缝 漏风而烦恼. 佝先生也曾豪言 
壮语: “与京都一带茶人的居所相比,虽然顶棚处处破洞,还 
是我的 t : 斋阔气,如今破洞仍然, 先牛过 世七年后的现在仍 
然破着…… 

诌时,年轻的 W 君的问话打断了我的追忆。 

“和纸线 装书没 被虫蛀吗?” 

“蛀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M 带 W 去看那高高的书架。 

=十分钟之后,我与 W 君迎着寒风走在大街上, 

“那间书斋冬天很冷吧?” 

W 君挥舞着粗粗的手杖对我说 : 同时,我心中淸晰地浮 
现出一幅景象一先生书斋的萧条景象。 

“一定很冷!” 

我感觉到,某种兴奋油然而生。但沉默了儿分钟沿 , W 

7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君又开口了 n 

“那个叫术次平藏的,査阅了《异国御朱印账》,发现在 
庆长九年八月二十六日,又一次得到过朱印……” 

我继续默然前行。在迎面扑来的寒风中,我憎恨着 W 君 
的轻薄 D 

大正十 ■年 (1922) 十二月 


72 




我的散文诗 


秋 夜 

正要给火盆加木炭,却见箱中只剩了两根。筐底木炭粉末 
中,蜷曲着一片无名树叶 n 它从哪座山中来?……今天晚报有 
报道说,木曾山脉的御岳峰已降初霄,这比往年早了许多。 

“ 爸爸,晚安!” 

老旧的朱漆桌上,放有一册翻开书贞的《室生犀星诗 
集》,是一本平装书 a “吾以笔耕堪为忧”——不仅这位诗人 
有如此叹息。今夜,我仍独肖品茗。感同身受的,正是这种孤 
寂。 

“阿贞,快把院门关上吧!” 

这个喷涂了 “吴须”陶土的茶碗,是十年前买下的。“吾 
以笔耕堪为忧”一多少年之后,我才真正理解诗人此叹之 
深意„茶碗早有裂纹,茶汁早已凉透 u 

“太太,现在放汤壶吗?” 

不知何时,火盆中升起 r 袅袅青烟。我赶紧用火筷去拨 
挑,原来是方才的那片蜷叶烤焦了。它从哪座山屮来?……仅 
仅嗅到焦叶气味,眼前便浮现出书架和尾墙外面矗立着披星戴 
月的群山。 

“你那儿火还着着吗?我也先睡了 !” 


7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米槠树 

米槠树身姿俏丽,,枝十的所冇线条,都呈示着强大的内 
力。且遮盖枝干的叶子,也如钢铁一般泛着冷光。这种叶片不 
会使露水霜花滑落,偶遇北风劲吹,便一齐翻出背面的褐色, 
并且扬起男 T 汉般的 笑卢。 

然而米槠树并不粗野,叶色4树冠都透出一种稳健。其儒 
雅之气,毫不逊色十止统教养的风流之十。米槠树不懂这种儒 
雅,只是在与寒冬的抗争中夸燿着自己的强劲。米槠树也不优 
柔 3 楠树枝叶在与秋末小阳春的光影嬉戏,而米槠树从未品尝 
过那种畅快。它时时愈加显现得郁闷沉重,因而也愈加坚定。 

因为有了这种儒雅之气,米储树唤起了我们的亲近感。又 
因有了郁闷的阴影,米槠树告诫我们谨防浮夸。“炎夏遮與有 
米槠,冠若华盖郁葱葱——早在二百多年前,松尾色蕉就 
已知晓米槠树的气质 

米储树身姿俏丽。尤其是当它将缀满银亮叶片的枝条静静 
伸展也阳光明媚的空中时,呈现出近乎庄严的景观。日本古代 
的英武天才,无疑也都像这老米槠树 一 样,浩然大气地矗立于 
天地之间,枝干上还残留着风雨的痕迹…… 

最后还想说明的是,我们的祖先也曾等米槠树为神,就像 
对杉树 一样。 


秋日晒衣 


这件浅黄褂子,足我祖父穿过的。祖父是幕府城堡中的茶 
僧„我虽已不记得祖父,但每当总日供酒时,便可在画像上看 
74 




我的散文诗 


到。他是一位略撖固执的老人,身穿印有双重黑羽的和服。据 
说,祖父喜爱俳句。其实在老旧的记事本中,就写着这样的诗 
句——“年迈怎堪短刀重,老叟乐享炎夏凉。”(哎?那是什 
么影子?映在残阳余晖的西窗上。) 

那件碎花女式和服小褂,是我母亲穿过的。母亲也早已去 
世。但我还记得,曾与母亲同乘火车„那次母亲穿的,就是碎 
花小褂吗?还是那件彩条的?……总之.母亲曾背朝窗口,双 
膝交叠,叼着小烟管,不时看着我默默微笑。 

(我以为是什么呐!原来西窗映出的是竹枝啊!不知是不 
是今年新长的。) 

这条博多名产内茶色腰带,是我幼年时代系过的。我是个 
纤弱的孩子,同时也是个早熟的孩子。我的记忆中,泮现出一 
张肤色微黑的女孩脸。我怎会钟情于她?以我现在的眼光来 
看,她是那么丑陋!然而能够做 m 冋答的,恐怕只有这根腰带 
了。我心中余下的,仅有樟脑味儿般的印象。 

(竹枝在风中摇曳,在尘 W 的风中摇曳。) 

线 香 


偶尔地,我掀升布帘…… 

这是一个六月的早晨,人空薄云曼妙。 

八大胡同,某妓院,某房间。 

掀开布帘一看,但见一位美丽的中国少女身穿白褂,交抱 
双肘,坐在乌木大桌旁。 

我为的胃失赧颜,正欲放下布帘,忽又觉得有些蹊 
跷。那少女默然打坐,脑袋一动4、动 ; ,不,看样子,对我的# 
在也浑然不觉。 


7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注视着少女,少女却意外地微微闭上了眼睛。她年方十 
五六岁。睫毛长长,瓜子脸。腮边略施薄粉,并用淡蓝细绳扎 
了曰本少女式的发辫。那白褂好像是法国绸之类,颇为 人时。 
柔软白褂的胸部别着钻石饰针,放射着娇艳的光芒。 

难道少女失明了?不,少女鼻尖前的莲花铜香炉中,燃着 
一支线香。线香细细,青烟袅袅——她当然是在闭目品香。 

我放轻脚步,走近桌前„少女仍然纹丝不动。乌木大桌仿 
佛一汪秋水,悄悄映出少女的身影——面容、白褂、钻石饰 
针,全都纹丝不动。只有线香顶端一点火红,摇曳着那缕青 
烟。 

少女是为了这一缕幽香而偏爱清闲吗?不,仔细察看少女 
面容,并非闲适的模样。那鼻翼在不停地龥抖,嘴角也在不时 
地翕动。青筋隐现的动人云鬓,甚至已香汗津津 3 

我猛然发现一发现这面容饱含着某种情感! 

这是一个六月的早晨,天空薄云曼妙。 

八大胡同,某妓院,某房间。 

后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再没见过美丽少女那般可 
怜的面容,一种病态情欲折磨下的可怜面容 3 

日本的圣母 

山 ni 右卫门作在天草地方的海滨,创作了圣母受孕的油 
画。于是,圣母“玛丽亚”当晚踏着梦幻的阶梯,来到了他 
的枕边。 

“右卫门作!这是谁的姿容 r 

“玛丽亚”站在画像前,心怀不满地回头看着他。 

“这是您的姿容。” 


76 



我的散文诗 


“我的姿容?!这像我吗?这个黄脸婆 r 

“应该是不像的……”右卫门作毕恭毕敬地继续说 a 
“我 将您圆 成本地姑娘的样子,正像您之所见,全身是下田插 
秧的装束。不过她身披光环,不会被肴作一般俗世的女人。” 

“背景是雨后的水田,水田对面是松山。再请看,松山上 
空飞起了一道淡淡彩虹。为了呈现圣灵,下方还有一只套着佛 
珠的鸽子。’’ 

“当然,我把您画成这样,您一定看不上,但您知道,我 
是个日本画师 u 既然是 a 本両师,连您都得 w 成 u 本人,别尤 
他法!您不认为是这样吗?” 

“玛丽亚”终于似已心'说诚服,脸上现出天堂般的灿烂微 
笑。然后,独自向着众星捧月的夜空飞去…… 

门 厅 

我对寒夜中背街里某人家炭火映红了纸糊拉门的门厅非常 
熟悉。熟悉那门厅——却从末踏人过那 扇负鳞 松木格1'丨。更何 
况拉门甲:面,于我,是个一无所知的世界。 

但我知道门厅里边的戏文,知道催人泪 F 的人生喜剧。 

去年夏天,门厅里老人的木屐消失于何方? 

那双陈旧的女式木屐和那双小女孩的木屐——它们总是与 
老人的木屐一起,摆在换鞋石 板上。 

但是去年秋未,那木屐和萨摩木屐却又不期时至。不,不 
光是木屐,还有曾经几度令我+快的洋伞!我如今仍然记得, 
那双小女孩的木屐中,深藏着更多同情„ 

最后是那辆嬰儿车!它就出现在四五天前,放在木格门 
里。你瞧!男鞋女鞋之间,还掉落着一只奶嘴 3 


7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对寒夜中背街串 某人家 那炭火映红了纸糊拉 n 的门厅非 
常熟悉。熟悉那门厅一恰似仅熟悉未读书本的 a 录 一般。 

大正 十-年 (1922) 十二月 


78 



卡奇卡奇山 


在童话时代的朦胧曙光中,老翁与兔子耳边听着“断苫 
麻雀”微弱的振翅声,默叹着老伴的死。远处传来浑闷的轰 
鸣,那是流连 T “鬼岛”梦海上永+破碎的波 浦,, 

埋葬老伴尸骸的坟头上空,无花的樱树将纤细密集的青铜 
枝伸向天界。半透明的晨光 A 天界散逸,空1中甚至从无呼吸 
般微弱的 K 。 

须臾,兔子安慰着老翁,抬前腿指向系在岸边的两只船。 
—只 i ' J 色,一只黑若涂墨= 

抬起老泪纵横的脸,老翁点了点头 o 

在童话时代的朦胧曙光中,老翁和兔 T 在无花的楼树下相 
互安慰,有气无力地告別。老翁仍旧蹲着哭泣,兔子一步7 ㈣ 
头地走向船边。空屮传来断舌麻雀微弱的振翅声,半透明的晨 
光悄悄扩展开来。 

黑船! .有 -只狗獾,刚才就在聆听涛声。它或想偷食龙宫 
的灯油,或在嫉羡水中红眼鲷负的爱情。 

兔子走到狗獾身旁,它们款款讲述远占的故事 3 那足关于 
它们在火焰山和流沙河之间,庄严地保护动物生命的“远 f*r 
往事 

在章话时代的朦胧曙光中,兔子和狗獾各乘白船与黑船, 
静静地驶向梦幻大海。永不破碎的波涌绕着善恶的船只,正 

7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在吟唱浑闷的摇篮曲。 

无花樱树下的老翁,此时终 T 抬起头来向海上望去,, 

阴云下泛出内光的海上,两只野兽持续着最后的争斗。狗 
獾乘坐的黑船在徐徐下沉!而兔子乘坐的白船在一旁漂荡! 
老翁 m 花闪烁,高举双手要救助海上的兔子。 

瞧!与此同时,无花樱树绽放 r 贝壳般的花朵。流光溢彩 
的半透明晨空里, 升起了 泛白的金色太阳^ 

在童话时代的黎明中——太阳、还有那贝雕般的绽放的樱 
花,无疑象征着对兽性毁灭兽性之争斗满心欢•喜的人类 u 


80 



商贾圣母 


“天草原”城堡的内城。火光冲天,枪林弹雨,男女 r 横 
遍地。 - 位手臂负伤的老人,仰望石墙上挂着的玛丽亚画像, 
高喊“哈利路亚!”。 

立刻飞来一颗子弹= 

老人仰面倒下,再也没有起来。白衣圣母从石墙上默默俯 
视他的姿容,庄重而安详<, 

白衣圣母? +,我是知道的,那不是白衣圣母。很显然, 
她只是个女郞,爱一朵玫瑰花的红发女郞。瞧!那女郎的下方 
还有横写的外文金字:威廉烟草商会、阿姆斯特丹 s 荷兰…… 


8} 





教训谈 


你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人吃人!不,不是发生在俄罗斯 
的大饥荒中,而是很久以前发牛在 H 本的故事。吃人者是阿 
公,被吃者是阿婆。 

为何如此?那是狗獾在作怿。它苒死阿婆,并使阿婆变成 
狗獾模样,再骗阿公吃它的肉。如此这般,阿公吃掉了阿 

婆。 

你当然知道啦?是啊,就是那个古老的童话故事一 
“卡奇卡奇山”的故事。哎?你笑了!这故事挺吓人的!丈夫 
吃了妻子的肉,而且是受了一只野兽的捉弄——还有比这更可 
怕的吗? 

不,不仅仅是可怕,其中巧妙地蕴含了教训之谈。我们如 
果掉以轻心,也难免被我们中间的野诌捉弄,而吃起人肉 

来‘, 

不过,结果是幸福的,因为狗獾被兔子消灭了,, 

背负着熊熊燃烧薪柴的狗獾、与泥船一同沉没的狗獾—— 
请吞那狗獾的灭亡吧!消灭狗獾的足兔子,它却仍足一只野 
洱。还有比这更意义深刻的故事吗? 

每当想起这个故事,心中便油然升起•种庄严之情„野玲 
被野兽消火,人类得以繁衍昌盛。索罗亚斯德听到此事, --- 定 
会面露微笑„ 

82 




教训谈 


你还在笑?笑吧!笑吧!你的耳朵恐怕足狗獾印朵吧? 

大止十一年 (1922) [•二月 


S3 



鹭鸶与鸳鸯 


网三年前的夏日,我4:银座散步时发现两个女子 u 那可不 
是一般的女子,我发现了两个令我怦然心动的姣美倩影。 

一个像鹭鸶般苗条,另•个——难以名状., ft 占以 来的姣 
美身段常指“赵瘦”而非“杨肥”。这“另一个”略显肥胖, 
超过了丰满的程度,却丝毫不减其匀称之美。特別是悠然扭腰 
抬脚的姿态,宛如 鸳鸯一 般出彩。她们双双身着条纹衣衫,腰 
系罗织锦带,撑起当时流行的网伞,肴上太就像姐妹一般,,我 
从所有的点、线、面欣赏她们,仿佛欣赏台上的模特儿 = 女子 
的婀娜来自那夏 H 薄衣—— t •年前的妇女杂志就常常这样 
说。 

慎重起见,我特意超过她们,斜眼瞟了她们的美貌„没 
错!这足一对姐妹,梳起同样的黑桃发髢,二十岁左心的妙龄 
美女。不过,鸳鸯或许比鹭鸶稍逊 姿色: 随后,我便撇开她 
俩,在人街卜_信步而去。这条大街以前曾经提过,就是烈 U 暴 
晒的 银座。 我之所以撇开她俩,并非闪为己缺乏内在的诗情 
両意,而足因为我手帕揩汗、夏帽代扇、与酷暑奋战,已濒临 
心力交痒的 边缘。 

大约十分钟后,我在银座 wr 目乘电午。此时,眼前冉度 
出现她俩的倩影,堪称奇遇。上虽不拥挤,但只有一个空 
位,而且刚好在我右侧 3 鹭鸶是姐姐,就轻轻地坐在座 位上; 

84 



鹭鸶与鸳鸯 


鸳鸯当然站在姐姐面前手抓吊环。我打开书本,开始征服那即 
使+在夏天读也奇热难耐的《圣雄甘地》,,不,不是开始征 
服,而是仅仅有此意念„电车开动时鸳鸯趔趄了 一下。 我立刻 
表现出十足的绅丄殷勤让 f 座,同时,不等她们道谢,便迅速 
远离而去。以利己主义者命的我,做出如此自我牺牲并非偶 
然=因为仰视鸳鸯,竞看到她长长的鼻毛 : 鹭鸶也似不修边 
幅,蓬发异味熏人就算这些还能忍受,可她们居然大谈月事 
之类的临床医科内容! 

从那以后,“夏日女子的倩影”不幸成为我惨淡幻灭的象 
征。无论烈日下银座的美女怎样婢婷婵娟,我都不敢轻率恭 
维。至少,在恭维之前应先自探其芳泽…… 

大正卜=年 (1924) 六月 


85 




雪 


一个冬日阴沉的亇后,我坐在中央线的火车里,错着窗外 
的一列山脉:,当然,那是内雪皑皑的山脉。与其说那是白雪, 
莫若说是接近山脉皮肤的颜色。頊着那样的山脉,我忽然想起 
一件小事…… 

已足四五年前,也是冬 h 阴沉的 r 后。我在朋友的画室里 
——在丑陋的铁铸暖炉前,与他和模特儿交谈起来。围室里除 
了他 ft 己的油 w 之外,没冇任何饰物叼着烟卷的剪发模特儿 
——的确具 备了种 颇似混血儿的类艳,却小 知出于 何种考 
虑,将天生 a 然的睫毛拔得一根不剩…… 

话头不知怎么转到当时逼人的严寒,他说他如何感受庭院 
土地的季节,特别是如何感受庭院土地的冬天 u 

“就是说,土地也是有牛.命的。” 

他往烟锅里填满了烟丝,环视着我们的脸=我默然不诺, 
啜饮着乏味的咖啡。剪发模特儿却像受到了某种感染,抬起发 
红的眼皮汴视着肖己吐出的烟圈。然后,仍旧望着空屮,不知 
在对谁说话…… 

“皮肤也是 •样。 我从开始做这个行当后,皮肤就完全变 
粗了……” 


m 








雪 


一个冬日阴沉的午后 , 我坐在屮央线的火车里,望着窗外 
的一列山脉,当然,那是白雪皑皑的山脉 a 与其说那是 
莫若说是接近人身粗糖皮肤的颜色。望着那样的山脉,我忽然 
想起了那位模特儿,那位没有一根睫毛、颇似混血儿的口本姑 
娘。 

大正 十四年( I 925 )四月 


S7 



诗 集 


他的诗集摆上书店,大约是在=.年之前。他为那本装帧粗 
糙的处女诗集取名为《梦幻》。他是 将卷玲 的抒情诗标题,直 
接用作了诗集的名称。 

梦幻,梦幻, 

彻夜沉迷的梦幻…… 

毎 节 诗都有这句重复。 

他的诗集在书店中摆了很多,却无人 购夂。 是么?倒也未 
必。在 神田区 的旧书店中,也有/两本他的诗集 3 虽说底页写 
着“定价•元' 旧书店的售价却是-角或二角五0 

一年过只,他的诗集仍然崭新地摆在银座的小摊上。此次 
是“不折不扣=.角钱”。不时有行人翻开封而,浏览卷1•的抒 
情诗。(不知是福是祸,他的诗集装订时没有切边。)反正销 
路是不好。眼看着诗集的纸张渐渐颓旧,粗 W 的书脊也松散开 
来。 

梦幻,梦幻, 

彻夜沉迷的梦幻…… 

'年之后,火车留下淡淡的#烟,将九百八十六本《梦 
幻》运到了北 海道。 

九甘八 I •六本《梦幻》,堆积在札幌某仓房的灰尘之屮^ 
没过多久,他的诗集就在女人们的手卜变成 rx 数的纸袋。他 
88 





诗 


集 


的抒情诗,也就横七竖八地印在 r 纸袋上 
梦幻,梦幻, 

彻夜沉迷的梦幻 …… 

时过半月,这些纸袋繁星一般点缀在苹果阅的绿叶之间。 
后来过了不知多少天,点缀果闶的无数苹果就在这些纸袋屮 
-—在透过纸袋的阳光中,绿绿地散发着清香, d 然 Ifii 然地变 
得愈加甜蜜,, 

梦幻,梦幻, 

彻夜沉迷的梦幻…… 

大正十四年 (1925) 四月 


89 





钢 琴 


秋雨霏霏的 R 子,我去寻访某君,走在横滨的山手区。这 
一带的荒芜,仍与震灾的当时毫无差异。若说稍有不同,只是 
遍地讲塌的石棉瓦屋顶和砖墙间长 m 了蒺藜。其实.在一家废 
墟中,还有一架打开了盖子的弓形钢琴。钢琴被倾倒的砖墙 
住了半边,键盘在雨中洗刷得光洁明亮&不仅如此,大大小 
小、形形色色的乐谱,也在微黄的蒺藜中栉风沐雨。有粉红色 
的、淡蓝色的和淡黄色的封面,写着横行宇。 

我与我寻访的人谈一件错综复杂的亊情,未能谈拢。入夜 
之后,我终于从他家告辞,并约好改 H 再次时谈。 

所幸细雨已停,月光也由起风的空中+时地向大地倾泻。 
我未能赶上火车(禁止吸烟的“省线”电车我气然不能坐), 
只好尽量地加快脚步。 

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弹 Mi 钢琴声,,不,与其说是“弹 
出”,莫若说是“抚出%我不由得放慢脚步,环视荒凉的四 
周。钢琴在月光下隐现着细长的键盘,正是蒺藜中那架钢琴 
——但却不见人影。 

只响了一卢,但肯定是钢琴。我有些毛骨悚然,又要加快 
脚步前行。此时,身后的钢琴又一声真真切切的轻响。我当然 
没有冋头,继续快步 前行。 同时,感到-阵饱含湿气的秋风在 
簇拥着我…… 

90 




钢 


琴 


我无 疑是个太彻底的现实: k 义者,无法为这声钢琴音响进 
行超向然的解释。诚然,虽未见人影,也有可能是野猫藏在断 
墙附近。若非野猫——尚可列出黄鼠狼或癞蛤蟆之类。尤论做 
何解释,钢琴不弹 A 鸣,实在令人费解。 

孔天之后,我为办同一件事,同样路过山手钢琴一如 
既往,仍旧默默隐身于蒺藜之中。粉红色、淡蓝色、浅黄色的 
乐谱,依然散乱其间。但在今大,倒塌的砖块、石棉瓦与它们 
同样,也在金秋朗 H 下熠熠生辉 u 

我避免踩踏乐谱,走向钢琴。近前细看,键盘的象牙贴片 
已失去光泽,琴盖的漆皮也已剝落。特别是那琴腿,还有一缕 
野葡萄藤似的蔓草攀援缠绕。站在钢琴前,我有些怅然若失。 

“都这样了,还能响吗?” 

我自言自语着。不料,钢琴立刻发出清音,像在指责我的 
疑心。不过,我并没有惊讶。非但如此,我还意识到脸上浮起 
了微笑。钢琴今天仍在阳光下坦荡地展开键盘,但那上面不知 
何时落下了一颗栗子。 

我走上大路, 两次 冋望废墟,终于发现了那棵栗子树„它 
被石棉瓦倾压,斜身遮盖着钢琴。不过,它们相安无事。我所 
关注的只是蒺黎中那弓形的钢琴, A 太年 震灾以來保全了鲜为 
人知音响的钢琴 (; 

大正十四年 (1925) 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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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 梅 


我家后院墙边有一株腊梅。今年,在筑波山的凍冽朔风 
中,它又在枝头缀上了几朵琥珀似的小花《这株腊梅原在本所 
区我的家,后随迁居移栽至田端区。打开嘉永年 问刻印 的本所 
区地图,即可看到太守土屋的豪宅前,用小字标有“芥川” 
的宁样=那就是我家。 

在德川将军家境衰畋之后,我家也失去了为数不多的俸 
禄。家中缺米少柴揭+开锅,父亲、叔父只好拿家当上街去 
卖。就连大伯的短剑,也未能幸免。如今,只有一株腊梅传到 
了十六世孙这一代。 

鹅毛大雪压遒枝,腊梅傲寒吐芳泽。 

大正十四年 (1925) 五月 


92 



娑罗花 


植物园里也应该有娑罗树。我所见者,为某君庭院中之娑 
罗树。冰清玉洁的花朵芬芳宜人,树下亘卧一尊太湖奇石。那 
里如今已广厦林立,连我所知熟人,也只听到些风传消息。 

当晚又现水中月,惆怅却向谁人说? 

娑罗花开烂漫处,却似人眼悲凉多„ 

大正十四年 (1925) 五月 


9.9 





我大学毕业那年夏天,跟久米正雄一起去“上总”的一 
宮海滨去游玩。尽管说是游玩,也必定要读书、要写稿的=> 不 
过,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下海或是散步 5 

一天傍晚,我俩去一官市区散步=到夜幕降临相对不见人 
面脸时,才蹓跶着返回旅馆。 m 途中,须越过长着大麦和防风 
林的沙山„刚爬上山顶,久米便大呼小叫着一溜烟犴奔下去。 
我不知事出何因,但隐约觉得或须快跑,也就跟 着跑了 下去。 
$时的心理,一定是怕孤独地留在荒寂沙山上: : 可久米好歹也 
是初中时的棒球队员,还没跑出一百米,见了他的踪影。 

十分钟过后,我气喘吁吁地冋到了租住的小独屋。屋子只 
有两间,毫无遮拦,却仍不见久米的影子。但木屐已在犀前, 
他肯定已经到家。于是我大声呼喊 ; , 

“喂!久米 r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间答:“十吗?” 

然而人在何处仍无法判明。 

“喂!久米!”我又喊。 

“干吗呀?”久米又 -* 次回答。 

此次我已听清,便沿着套廊向茅房走去,, 

“干吗?你怎么跑那么快 r 

我的语调中,明显地含着嗔怨 c 丁是, 久米也气不打一处 


94 




微 


笑 


来,在里面冋答。 

“我要是不跑得快点儿,能米得及吗?” 

尔后,七八年岁月似水东流,我已在叹惜悄悄颓秃的额 
顶。如今的久米也肯定消磨 r 那般勇健,不再狂奔。 

大正 十四年 (1925) 


95 



老虎的故事 


腊月的一个晚上,父亲抱着五岁的儿 T 坐在被炉里。 

儿子爸,讲个故事嘛! 

父亲什么故事? 

儿子什么都行。……嗯!就讲个老虎的故事吧! 

父亲老虎的故事?老虎的故事不好讲啊! 

儿子不嘛,要讲! 

父亲老虎的故事?……好吧。就讲个老虎的故事 u 从前 
有个朝鲜号兵喝醉了酒,在山道上呼呼大睡 a 彳也迷 
迷糊糊觉得脸上湿呼呼的,睁开眼睛一看,不知何 
时来了 -只大老虎,正用尾梢蘸水往他脸 i : 抹呐! 

儿子为什么? 

父亲因为号兵酒气熏天,老虎要先去去酒味,然后冉 
吃。 

儿子后来呢? 

父亲后来,号兵鼓足勇气,竭尽全力将号角戳进老虎屁 
股。老虎疼得直抖,拼命地向镇上逃跑。 

儿 r 没死吗? 

父亲跑啊跑啊,来到镇子中心时,终因屁股伤重,倒地 
死了。可是在老虎死掉之前,戳在屁股 t 的号角 • 
直嘟嘟地响。 


96 





老虎的故事 


儿子(笑)号兵呢? 

父亲听说兮兵受到了热烈的赞扬,还得了打虎奖呢! 
……好啦,故事讲完了。 

儿子不!再讲一个! 

父亲 这回 不讲老虎了。 

儿子嗯这回也讲老虎的故事。 

父亲哪儿有那么多老虎的故事?嗯,让我想一想…… 
啊,再给你讲一个。也是个朝鲜人=> 他是个猎手, 
到深山里去打猎,看到脚下沟底有一只老虎 c 

儿子大老虎吗? 

父亲嗯!大老虎。猎手想,这可是个大家伙,立刻往猎 
枪里填上了火药和弹丸。 

儿子打了吗? 

父亲可是,他正要打时,老虎猛一伏身,紧接着窜向对 
面的巨石。可是,当它腾 空后还 没宥抓 着巨石 ,就 
摔在了地上。 

儿子然后呢? 

父亲然后,老虎回到原来的地方,又向巨石窜上太。 

儿子这冋窜上去了吗? 

父亲这 H 也摔了下来,, T 是,它吉臊地拖着 K 尾巴,躲 
得不知 i 向丫。 

儿子那,老虎没打到吗? 

父亲嗯! W 为那样子很像人,所以觉得怪可怜的。 

儿 f 没劲儿!这个也没劲儿!再讲一个老虎的故丰= 

父亲再讲•一个?这卜 I 讲一个小猫的故事吧!穿长靴小猫 
的故事= 

儿子4、嘛!再讲一个老虎的„ 


9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父亲真没办法!……好吧。从前,有一只大老虎带着7 
只小老虎。傍晚,大老虎就带着三只小老虎玩耍。 
晚上,就带小老虎进洞一起睡觉。……喂!你別睡 
呀! 

儿子(瞌睡地)嗯? 

父亲可是,在秋天的一个傍晚,大老虎身上带着猎手射 
中的箭,九死一生地逃 H 來了。三只小老虎一 X 所 
知,立刻扑过来婿闹:,大老虎也一如既往,陪他们 
欢蹦乱跳着玩。夜里,它们像往常一样进洞 Bil 觉。 
但第二大大亮时,大老虎 Q 在 H 只小老虎中间死去 
了。小老虎都吓坏了……喂!你醒着吗? 

儿子(睡着了,+答话)…… 

父亲喂!来人哪!这小子睡着啦! 

远处传来 回答: “哎!来啦!” 

大正十四年 (1925) 十二月 


9H 







两位朋友 


我进人一高时,跟福间先生学过德语„福间先生是鸥外先 
生《两位朋友》中的 F 君。《两位朋友》当时尚未发表。至少 
我是确实不知此事。 

福间先牛.个头比一般人矮点儿,我记得他是戴着金边眼 
镜,留着长长的八字胡。 

我们对福间先生都怀有--种亲近感。因为他也像年轻人… 
样客欢诙谐 3 先生在第一学期的一节课上,对久米正雄说了一 
句话 :“你 ‘读不懂’(与‘久米’ 谐音) 这个词的意思吗?” 

久米也立刻幽默地 冋话: “嗯,是不太懂。这个同‘包 
含•(与‘福间’谐音)什么意思呢?……” 

福间先生从第二学期开始,突然教我们学吉兹基的警句集 
《盖拉德 • 奥斯》。那些生词给我们带来的苦恼,各位可想而 
知。我如今仍然记得书中有个不可思议的词——“休塔茨 • 
海莫洛伊达里乌斯”。这个词恐怕一生都会在我昏暗的脑海里 
像蘑菇一样生长。想到这一点,我总是在某种滑稽中感觉到人 
生如梦。 

福间先生是在我们升二年级或年级时太世 的。 我没记 
淸,深感遗憾。 但我记 得在那-两周时,曾与现在的恒藤恭 
——当时的井川恭同去探望先牛。 

先生仰卧在床,只说了•-句“好多了!”而其实并非“好 


99 




芥 JII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多了”,而是“坏多了”。当时,夫人愁容满面。 

一个阴沉冬日的午后,我们大家送福间先生的灵柩去今户 
的寺院。葬礼司仪足“安国寺”住持,也曾在鸥外先生《两 
位朋友》中出现。葬礼之后,“安国寺”向排列在正殿前的我 
们宣讲“寂灭为乐”之佛法。“北邙山头••片烟”——“安国 
寺”的话语不时传人我的耳中。 我记得 法事正酣时,下起了 
绵绵细雨。 

我将此短篇命题为“两位朋友”,当然是借用了鸥外先生 
的文题。但是如今重读,发现我也偶然在此文中提到了两位朋 
友的名宇 5 受到福间先牛戏弄的+只久米一人,井川也曾有此 
经历。先生曾板着脸说:“这个词不懂可‘不行’(与‘井 
川,麻音)!,, 

大正十五年 (1926) 一月 


100 



横须贺小景 


咖啡馆 

我曾在某家咖啡馆的角落,吃半熟的煎鸡蛋。此时,一个 
懵懵懂懂的人坐在我的桌旁 u 我惊讶地®着那人,他怪模怪 
样,穿着粘糊糊的生紫菜薄西装。 

彩 虹 

我总是从煤烟灰撒落的 I J •后边走过„灰蒙蒙、阴惨惨的 
工厂上空,…道彩虹即将消失。我踮起脚跟,探着鼻尖去闻那 
彩虹。于是——我隐约闻到了石油的气味。 

五分钟照片 

•个晚春的午后,我与•位年轻的海军中尉 去扪五 分钟照 
片。照片很快就出来了,但是,相纸上印的却是大大的罗马数 
字—— VI , 


10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小泥块 

我跟在一个 I •二二岁的小姑娘身后走。她穿着淡蓝色的大 
礼服,光着脚。她的脚上杳-•块半干的泥块。 

我错着小姑娘脚上的泥块,小知何时,泥块变成 r 英洲大 
陆。山脉、湖泊、铁道也一块块地凸了起来 

我肓纳闷儿,仔细去看小姑娘。而小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展现在眼前的楚横须贺军 港:, 整个港 湾甲只 有二角形的波涛, 
竖起又倒下。 

大正十五年 (1926) 四月 


102 



梦 呓 


我的 gu 像鲸,就是哥伦布发现的鲸,时时会呑潮叶浪 ; , 
我已经听厌了狂吠声。 


我的舌头和 n 腔每每在发烧时,会长满羊齿类植物。 


拉肚 r 时,我便想到冃大的苏铁树。仅我一人如此吗? 

四 

我一听到肠鸣,便感到_己总有一天要产下鲨鱼卵。 


10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五 

犯了忧郁症,我便觉得自己的脑髓褶皱里虱子成团。 

大正十五年 (1926) 五月 


104 



0 君的新秋 


我抱膝蹲坐,与西洋画家0君交谈。身穿红色衬衫的0 
君肌在榻榻米上,一个劲儿地吞万吐雾。在 () 君身旁,煞有 
介事地横着一只穿白布袜的假腿。 

“秋老虎劲头不减啊!” 

0君答话之前微蹙眉头,视线投向套廊前的紫菀。几株紫 
菀不知何时绽开了族拥着的碎花,纹丝不动地沐浴着阳光,, 
“欸?这花都开啦?这,叫什么来着?扇子上圃的花。” 

一个听不到海潮卢、空气澄澈的傍晚。我还是和0君一 
起,在宽阔的沙道上 散步。 此时,•位姑娘沿着矮树篱笆走 
来。她身穿白地儿蓝花和服,系红色和服腰带。高挑的个头„ 
“唉,那个姑娘真可怜!腿太长,她自己都难受 n ” 

亊实 L , 那位姑娘的表恬正如0君所说。 

0君将拐杖支在体侧,站在某座大别墅的水泥墙后小便。 
一位戴着近视眼镜的 巡警止 过 = 看来,他是 想提出 干涉,用白 
扇指着0君。 

“因为这个,因为这 个!” 0君有拽口吃地说着,并用拐 
杖敲了几下右腿。那是假腿,当然梆梆作响。 

“我 的家就在那里……” 

巡警只咧了咧嘴, 一 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10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个黄昏,夕阳斜挂屋顷和松树梢闯。我 ft 糖果屋前偶遇 
0君。他时隔多 n 又换上了和服,拄若丁 字拐。 

“今大改用丁字拐了?” 

0君 ft 齿而笑。“是啊!今天划船桨了。” 

我到0君家去玩,在四张半铺席的房间灯下谈天说地。 
不过,大都谈的是神经和神灵感应的话题。我的一位朋友 u 
将倒好水的杯子放在枕边,过一会儿再看时,水已剩卜一半 3 
•天晚上,正存:犯迷糊时,突然有水泼在脸然而大吃一惊 
跳起看时,杯子却好好地立着——竟有如此咄咄怪事。 

后来我们要出去散步,顺便到街市昀物。出门前,0君一 
反常态,丌始关闭带扶手的窗户,且对我发笑。 

“如果有光线照着这扇窗户,0家进门时就会觉得有人正 
坐在这里喝水 

0君在家当然是自己做饭过日子„ 

0君今天仍穿红衬衫、黑坎肩„上午十一点时,在后屋檐 
下牛起了炭火^引火用的是枯松针和松塔。我从后窗探出头 
问: “怎么样?那能烧饭吗?” 0君回头却不答话,用下巴指 
向周围的松树。“用这些烧饭的话,松树全都是——引火材料 
了。” 


头戴巴拿马帽的0君坐在小沙丘上,精神百倍地挥笔作 
画。一幢只有柱子是白色的板房坐落于小松树林中,静静地垂 
闭着百叶 n ——这是他写生的景物。松树将枝条伸展在我们周 
围两=.尺髙的空中。飒爽秋风里,绿色松塔硕果累累。 

106 






0 君的新秋 


“松塔这玩意儿,居然能民成如此高大的松树啊!” 

() 君一边挥动画笔,一边头也不回地答话 : “就像女孩怀 
了孕似的。” 

0君在本职工作之余,还孜孜不倦地创作俳句。趁着为0 
君作素描的机会,且将若干俳句披露如下—— 

极目苍穹雾漫漫,细修兰竹情殷殷 3 
被褥棉絮虽潮冷,丝瓜架上好晾晒。 

萋萋芳草昨更绿,幽幽松林今愈葱。 

薄云翳日风乍爽,丝瓜剥皮水丼边。 

暑病枯叶似蝴蝶,初秋芒草已抽穂。 

金风送爽板栗熟,大大小小喜上市。 

凤仙花落结种籽,伯劳鸣啭啼晚秋。 

大正十五年 (1926) 十月 | 一口于鹄沼 


107 



梦 


据说,在梦中看到彩色是神经疲劳的证据。可是,我从幼 
年时代起,就一直在做彩色的梦 u 不,我几乎不相信竞有无色 
之梦 D 其实,我最近也梦见在海水浴场,邂逅了诗人 H - K 
君。他戴着草帽,穿着美丽的藏青色斗篷。我为那色彩所心 
动,便 问他: “这是什么颜色?”诗人仍旧看着沙子,极不认 
真地 答道: “这个嘛!这是札幌色嘛!” 

此外,据说梦中绝对不会出现嗅觉。但是,我记得曾在梦 
中闻到过胶皮烧出的恶臭。好像是在傍晚.走在看得见河流的 
城边。不知何故,河中游动着许多原木般粗壮的鳄鱼。我在街 
h 边走边想:“哈哈! 这罜 是苏伊 i : 运河啊!”(当然,做有嗅 
觉的梦,一生之中也惟有此时。) 

最后,我在梦中还做过俳句呢! 4、过,慢说是名诗名句, 
就连略成体统的语句都做+来。尽管如此,我还总足在梦中深 
信,自己的俳句绝非蹩脚之作。四五天前,我梦见自 d 伫立于 
荒野小道,周 W 还有众多乡 卜男 女。一顶小小神轿在“嘿哟、 
嘿哟”的号子声中招摇而去。我观望此情此景,搜肠刮肚地 
创作俳句,还颇为得意。然而过后回忆,却是如此拙劣不堪 
——“一顶小神轿,荒野蹊径乐招摇,众里跷脚瞧, 

大正 Nt : 年 (1926) 十月 


108 



鸦 片 


首次将克 劳德* 法莱尔的作品介绍到日本的,大概是堀口 
大学氏。我记得在六七年前,他为《二田文学》翻译了《狐 
狸》 舰的故事。 

《狐狸》舰的故亊自不待说,法莱尔的作品都浸透着东洋 
的鸦片烟„我最近读了矢野目源一氏翻译的法莱尔的《静寂 
之外》,再次触及此种烟味儿。当然,这部《静寂之外》除了 
鸦片的诱人芬芳,还散逸着死人气息。同时,也散逸着“坡 
与波德莱尔”兄弟商会制造的死人气息。 

“欸?我听见了。不,抑或足错觉?我搞不懂。声音过 
大,不像发自埋了死人的士地 u 不管怎样,此处不会有器物碎 
裂的声音《泥泞中,棺材发出恶臭。……-•块木板颤颤悠悠, 
令坚固的铁钉发出可怕的吱嘎声 …… ” 

这是坡的《早到的葬礼》向大西洋彼岸传出的反响之„ 
但这无关痛痒:我饶有兴趣的是如下一节引用…… 

“然而,在法 国十地 h 种植鸦片已连遭失败。讨他们仍煞 
费苦心,将从东京带冋的罂粟 种了种 在尸骸养肥的墓地。此举 
竟收到意外的成效,发挥其固有的特点。眼下,只须割取饱含 
毒汁的罂粟果,棕色泪水般的汁液即如愿汩汩滴落 ” 

将鸦片与死人联系,并非始于法莱尔的 作品。 我最近随意 
阅读过俞樾的《右台仁馆笔记》,发现中国人也有此种写法。 


109 








芥 Jfi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该书中的《贾慎庵》故事,便娃确切的例证。 

据说,贾慎庵是乾降末年老生之一。某夜,他梦中来到衙 
门模样的大宅院前。院 f 被重 n 完全隔断,杳无人影。“徘徊 
之间,忽见数众押 •..* 妇人由远而近,至此 n 外。”随后,不知 
出于何意,他们夺去妇人上下衣。妇人尚年轻,且不无姿色。 
“茕然裸立,羞愧之状难堪%贾怒气中生,众刻近前 H 斥众 
徒暴行。 

“汝辈何人?胆敢放肆!” 

何是,他们只是微笑若作此回 答: “此何足以异?” 

“言未尽,门即 开,, 冇数人,扛桶。 •吏, 执文书尾 
随而去。众即拥裸妇人。贾亦随之入内。”其后,过重门至一 
阔院,“见男女数百。或立,或坐,或伏卧。然皆裸无寸缕„ 
堂卜_坐一官,其的设一大 榨床。 壮汉数条,执大铁叉,任意将 
男女叉至槽内,以大石压榨之。膏血淋漓,卜'以盆受之,盆满 
即挹注 k 桶之中。如此十余次, ni 桶 即满。 数人扛此出。官判 
文书付-吏,同出。”于是,贾观看吏脸,乃早人墓下之往昔 
邻居周达夫。贾上前呼周名。 

“子何故在此?此处不可久留,速随我出。”周惊 U 。 

然贾更问桶中 何物。 

“鸦片烟胥也。” 

乾隆末年,鸦片尚不似今日之流行。 W 此,贾亦不知鸦片 
者何物,, 

“鸦片烟者何物焉?” 

“方今承太平之 U 长久,苦于人口过剩,宜以人劫消除 
之„本來,大劫莫过于水火刀兵之灾,遭劫者无论贤愚俱灭 
之。福善祸淫之说,亦往往至此而穷屈。于是,天帝召诸神集 
会,特定施行鸦片大劫。所谓鸦片大劫者,取世间罂粟花汁, 
110 



鸦 


片 


熬炼成膏,任人吸食。吸食者在劫之中,不吸者+在劫中。任 
ft ! 个人 fl 选,免咎造物之不仁。借此劫以消除人口过剩,即与 
水火刀兵诸劫减十之五六相当。然罂粟属草花之类, ftrVttt 间 
极多。而其汁淡寡,难以熬膏。因此,命九幽之主, f - 无间地 
狱中挑选不忠不孝无礼义破廉耻 诸罪之 魂录送此间。榨取膏血 
转付地上山陵原隰坟衍之神,将此膏血注人罂粟花根,上达花 
苞即令汁液自然浓郁,一经熬炼光色黝然。你可试而知之。数 
十年之后,此烟将遍及天下, 

贾欲更细询之:“此时乂冇人,驱数十男女至 a 鞭笞甚 
苦,齐声呼号。”贾惊醒,尔后与人述此梦,然无人言信 3 后 
至道光中期,鸦片果真流行,, 气然, 贾已于此前作古,而贾梦 
之说仍萦绕人耳 ; ,于是,自那时起民间便流传一 句话: “鸦片 
烟中死人膏”…… 

从种植于墓地的罂粟花取得 t 好的鸦片,是法莱尔想像的 
产物呢?还是上述中国俗世传说的产物呢?我当然没有资格断 
言。我只是想,这个传说或许也植根于虞美人草来自虞美人血 
的传说。 

最后想附带说明一点,鸦片烟比起卷烟——特别是纸烟和 
雪茄,更富于东方型香气 u 说到接近鸦片烟味的香气,乃是在 
荒无人迹的墓地角落,由寺仆扫起芥草焚烧的气味。因此暂且 
不说对于中国人,鸦片烟味对我们日本人也是伴随着坟墓—— 
死人——死亡之类联想的。不过此种联想未必带有那种“恶 
之华”的色彩。我一边草拟此文,一边想起曾儿何时读过的 
幼稚悱句—— 

乍寒初冬到谷中,新洒墓前菊香浓。 

大正十五年 (1926) 十月 


111 




国 槐 


我在听京都“一中调”的净琉璃《石枕》时,记住了国 
槐这个名字 3 我当然没有习练过“一中调”,不是内行。不过 
我听父母排练,也就略知' -二 3 那句念白好像是观世音菩萨的 
“庭院里,经年久,槐树梢”。 

《石枕》的梗概如下。某家阿婆为夺取路费,让过路客睡 
于石枕,然后坠 F 高悬 R 石杀之„人夜,-美少年借宿。阿婆 
亦令其睡于石枕,欲杀人夺财。此时阿婆之爱女暗恋少年,欲 
以己身替死。随后少年现身为观世音菩萨,示喻阿婆因果报 
应。阿婆投水自尽的池塘即为浅草寺院内“姥池”——剧情大 
致如此。我少时曾于田芳的浮世绘读及此文,所以比起《吉原 
八景》和《黑发》,《石枕》更令我兴趣 益然。 此外我还记得,国芳 
浮世绘中所画观世音菩萨的衣纹,应用了西洋式画法。 

我后来看到国槐幼树时,感觉那图案化的枝叶确实与观世 
音菩萨现身相吻合。但四年前我到北京游览,随处可见国 
槐,却不觉淡漠了诗趣。不过,国槐那绿色的豆荚如今仍风流 
如故。 

北京 

国槐枯荚落纷纷,大街小巷灰蒙蒙„ 

大止十 /I: 年 (1926) 十月 


112 


捉迷藏 


他在某街背巷里,与年少的她捉迷藏=虽然天色末暗,却 
正是街角气灯初亮之时。 

“到这里来!” 

他轻快地跑着躲着,回头望望追寻而来的她。她紧盯着他 
拼命追来。他看着她 的脸: 她为何表情如此认真? 

那副模样,在他心中保留了很久。但随着岁月的流逝,终 
f 磨灭殆尽。 

光阴荏苒。二十年后他在考国火车中与她邂逅 u 窗外昏暗 
时分,濡湿鞋子和外套的气味忽然笼罩了全身。 

“好久不见啦!” 

他叼着卷烟(那是他与同志一起出狱的第天),忽然注 
视着她的脸。新近失去丈夫的她,在述说父母和兄弟。他看着 
她的脸想,她为何表情如此认真?小觉之间,他重乂返回十二 
岁少年的纯真心灵。 

他们如今结婚了,在郊外某处拥有 Ad 的家。然而从那时 
起,他再也没看到她如此认真的表情。 

大正丨'五年 (1926) 卜二月一日 


113 




我 

人皆如我乎? 

-鸠尔卢纳尔 

受到屈辱时,不知何故我并未立刻感到郁闷。总足过了大 
约一小时,我才渐渐产生不愉快的感觉。 

看到罗丹《乌格里诺伯爵》的離像——或照片时,我忽 
然想到了男子同性恋。 

看到树木我总觉得,它们如同我们人类也有前胸后背。 

我常常希頊变为暴君,将众男众女喂食狮虎„但我只要看 
到脓盆中血迹斑斑的绷带,即刻便有生理上的不快感。 

我常想别人死了才好„这别人之中,其至还有我的亲人。 

我不具有任何良心——连艺术的良心都不具有。但是,我 
具有神经, 


我很少憎恶。但却常常轻蔑。 


114 




我 


据我体会, fi 我憎恶的最强烈的特色,就是从一切事物中 
吞到虚伪。而 R , 我对此种发现毫无满足感 5 

我曾侧耳倾听各种各样的人说话„例如菜馆跑 堂的“ 您 
好!”这句话并不以元音结尾。倘若用罗马字母来写,就是 
“K 咖 iohiW 。 但又为何在语尾加了无用的 V ’呢? 

我并非总是我 A Li 。 我还是儿子,老公,雄性,人生 
观上的现实主义者,气质上的浪漫主义者等等,等等等等 
……这些且说无妨。然而这几个角色总在打架,令我痛苦 
不堪 

收到陌生女子的书信或物品,我首先会不由 [1 主地想,她 
够不够漂亮? 

所冇话语都像钱币••样抖备两面。我将之称作“死要向 
子' 但在这一点上,与我并尤太大差异。让我说,我只是 
“ IH 尊心强”罢了。 

医生问我身体感觉如何,我始终不能准确地表述。因此总 
觉得自己在撒谎。 

一离开 Ari 的家,我似乎就感到人格变得暧昧不清。这种 
现象,总是在我离家4 i •英里时出现,, 

我的精神牛活很少规规矩矩、亦步亦趋,却总是像跳蚤一 
般蹦蹦跳跳。 


11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见故交,必定鞠躬。若是对方未能看到,我便觉得 
吃了亏 


大正十五年 (1926) 十 二月四 H 
(以上侯为译) 



某社会主义者 


他是个年轻的社会主义者 D 为此,身为小官吏的父亲几乎 
要和他断绝关系。可他仍然不肯低头。一方面是他有股激情, 
另•方面也是因为朋友的鼓动。 

他们成立了一个团体,印发十来页的小册子,还时常举办 
演讲会。他理所当然地频繁出席他们的聚会,冏时还在小册7 
上发表自己的论文。但除了那些同 C 好像没人大读他的论 
文。而他本人却对其中的一篇——《怀念李卜克内《》,抱有 
相当的自信。那篇文章虽无周密构思,却洋溢着诗一般的热 
情 0 

在这期间他毕业了,进入一家杂志社丁_作,但对出席同仁 
的聚会,他却从无怠慢。他们依然热心地探索他们的问题。不 
仅如此,而且像凿穿石头寻 找地卜 '水那样,一步一步地要付诸 
实际行动。 

事到如今,他父亲已经不再干涉他。他和一个女人结了 
婚,住进一栋小房子„他的家实在太小,不过他非但没有什么 
不满意,反倒感到很幸福。妻子、小狗、院子前的向杨树,这 
一切都给予他在迄今为止的生活中从未尝过的菜种甜蜜。 

因为有 r 家庭,乂因分秒必争的 t 作所边,他渐渐地+常 
在同仁们的聚会上露面了。但这绝不足因为他的热情减退了, 
至少他相信现在的他与以前的他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他们 

11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他的同志却不像他自己那样认为,尤其是新参加他们 m 体 
的宵年们在批评他的怠惰时毫不客气。 

这当然使他+知不觉 w 越发疏远了他们的聚会。正当此 
日十,他当了爸爸,更加用心于家庭。但他的热情依然向往着社 
会主义。他在深夜的灯下不懈地学习,同时他对以前写的十几 
篇论文——特別.是对《怀念李卜克内四》,渐渐感到一些不尽 
如人意的地方。 

他们对他进一步冷淡,他其至 LL 经不值得他们去批评了:, 
他们抛下他 —— 或者说抛下大体和他类似的几个人,稳步地开 
展工作。 

苺当遇见老友故交,他才好像有所察觉似的发发牢骚。而 
实际上,毫无疑问他在不觉之间已经满足于常人的安乐生活。 

打那以后又过了儿年,他去另一家公司工作,取得 了董事 
们的信任,总算住上了比以前大的房子,还养育了好几个孩 
子。要问他的热情哪里*了,也许只有天知道。他时常靠在藤 
椅上,一边品味甫茄,一边间忆他的 W 年时代。于是他的心情 
难免微妙地变得忧郁起来。不过,东方人的“宿命”思想总 
会把他解救出来。 

他确实是个落伍者。但他的《怀念李卜克内西》却打动 
了大阪的-个青年人,青年炒股票最终赔光了父母的遗产。那 
个青年读了他的论文,以此为机缘变成了社会主义者。当然他 
完全+知道此事。他现在仍然靠着藤椅,-边品味霄茄,一边 
回忆 R 己的青年时代,像一个平庸的人,一个也许是过于平庸 
的人那样。 

大正十五年 (1926) 十二月十日 


II8 



尘世的辛苦 


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因为要和老相识田崎会面,我坐在 
他上班的出版书店的小会客室椅子上等他。 

“啊,稀客呀 r 

不一会儿, ni 崎耳朵 h 夹着钢笔,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西 
服,像是很忙碌的样子走出来 n 

“我有点事儿想麻烦你,我想 i 修善寺或汤河原疗养两1 
天,顺便写写小说……” 

我的话直奔主题。近口,我的小说集将由这家书店出版。 
便想能否看在我尽职的份儿 I :,提前付给我版税——这是我会 
面的要点。 

“那倒不是不可以。不过,到温泉胜地去,也真够奢侈 
的。我自打娘胎里出来,还没尝试过一次像样的旅行。” 

⑴崎点着一支“朝 H ” 牌香烟,为生活所累的脸 h 充满 
了单纯的羡慕表情。 

“到哪儿旅行不都一样吗!哎,你怎么还足单身汉?” 

‘‘还不是因为手头总也不宽裕, 

我在老朋友面前,对身穿的结城布料衣服有些不好意思 

了‘, 

我岔开话题说:"你在这家店电干了很长时间吧?现在究 
竟在做什么?” 


11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吗?” 

田崎弹掉“朝日”香烟的烟灰后得意 地说: “我 TF _ 在编築 
旅行指南。我想编一部不同于以往的、大部头的旅行指南, 


120 



贝 壳 


一猫 

他们住在乡村的时候 养了一 只猫。那足一只尾巴长长的黑 
猫 。 他们在养 f 这只黑猶以后,深为消除了鼠患而欢喜。 

约莫 nr 半年,他们迁居到东京,当然也带着黑猫。但趄 
到了东京之后,他们发现黑猶不像以前那样捉老鼠了。“怎么 
回事儿呢?是不是喂了它肉和生鱼片的缘故?” “最近老 r 说: 
‘猫要是知道了盐的味道,就逐渐不捉老 鼠了: ,’”他们在议论 
之后,决定试着把黑猫饿一饿看。 

可是等了很长时问,猫还是没抓过一次老鼠。因此,老鼠 
每天晚上都在天棚上乱窜。他们,尤其是妻子很讨厌猫的懒 
惰。黑猫眼看着渐渐瘦了下去,开始在垃圾堆黾寻找鱼骨头之 
类的东西。“是不是因为它进城上了档次?”他这样说着,笑 
了。 

在那之后,他们又重新住回乡下 u 然而那只黑猫照例对老 
鼠毫无兴趣:,他们终于憎恨起来,吩咐泼辣的女佣人把猫扔到 
山里去了。 

一个秋末的早晨,他走在杂树林甩,偶然看到了那只黑 
猫。黑猫止在吃一只麻雀。他弯下腰,反复叫着猫的名字,可 
是黑猫以尖锐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没有•点儿要靠近的表 


12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示,还“咯吱咯吱”地嚼着麻雀的骨头„ 

二黄蚴鱼 

一位住在温泉地的母亲托人给儿子梢了一些东叫 —— 樱 
子、竹叶粘糕、一个放 r 十六条黄鳓鱼的陶罐,还冇柃在陶罐 
提梁上的一封潦草的信。 

那封信中有这样 一段: “黄 鳓都娃 公的,母的以后再梢 3 
原打算公母都放在一个罐 m ,但战的能把公的都咬死 

三 一个女人的话 

正好在 I •二岁时,我去了直江津做学业旅行(我的小学 
在信州的 x 街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而且还看到了轮 
船。要乘坐轮船,必须先从栈桥坐舢板。还有许多从其他地方 
来的好像也是同样旅行的小学生,吵吵闹闹地向我们所在的栈 
桥走來。芷在其他学校的学生准备登上舢板时,一位身穿立领 
黑色西服的二十四五岁的老师(但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匆 
忙抱起我登上了舢板 3 当然那足认混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学 
校的老师来接我的时候,那位老师不住地道 歉说: “实在对不 
起!她和我校的学屮•模一 样。” 这就足那位老师抱我 L 舢板 
时的心境吗?我非常吃惊,也感到害怕,但除此之外还感到一 
种说不清的愉快。 


122 



贝 


壳 


四某司机 

在银座四路,一位电车司机似乎错把红色信号灯看成绿色 
的了,突然启动了电车。他可能很快意识到不对,出人意料地 
大声喊了 一句: “错了 r 我在听到喊声的时候,立刻想到了 
兵营或是练兵场。我的直觉对不对呢? 

五失败 

有位男子做仆么都失败,最后他做了一名壮十戏剧 ® 的演 
员,参与了以内濑中尉② 事迹为 内容的《南极探险》的演出 
当然,那是夏休期间的演出他只扮演一个走在冰山之间的 
普普通通的企鹅„终因酷暑在演出过程中窒息而死。 

六 东京人 

某酒馆的老板娘,替一位熟的艺妓去一家常年往来的制 
衣店订做一条和服带子。带子做成之后一看,订做人老板娘自 
不待言,连制衣店的老板都觉得过于艳咖。因此这家老板二话 
没说,将一坪乂的带了•减价到一百五十元=实际上店主的心情 


① 被称为 W 治中期的壮1:或书生的 ff 年知识分子,为了向 R 众传播 fiihR 
权思想 i _ fii 创作的业余 

② A 瀨 (1861-1946), 探险家,辎乘兵中尉 e 1910 年坩 织并带领探险队 
赴南扱保险,无功 KH 返,: 

③ 毎年阴历六 fl , 戏剧演出休业。介:此期间,部分未成名的年妗演 M 以较 
低的栗价继续演出.> 


12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游记 


是和他的顾客老板娘相通的。老板娘付款之后,没把那条带子 
交给艺妓看,而是特意放到衣橱里了。过了几天,艺妓问: 
“老板娘,那条带子还没做好吗?”不得已,老板娘只好拿给 
她看。实际花了一百五十元,却对艺妓说花了一百二十元„ W 
为老板娘光从脸色上就清楚地知道,艺妓也感觉太过艳丽。但 
艺妓也不再多说,把那条带子拿回 i 后,就送来一百二十元。 

说是一百二十元,艺妓当然完全明白,那条带子原本更贵 
的。之后她 A Q 也不用,而是让她的妹妹用上了。什么?净是 
无聊地客套?——东京人历来就是只会无聊客套的种族。 


七幸福的悲剧 


她爱着他,他也同样爱着她。可是双方都不好意思把各自 
的感情吐露给对方。 

之后,他和另外-个女人——假设叫做二的女人相好丫 3 
她对他的做法很反感,就和另外一个男人——假设叫做四的男 
人相好 r 。 他又忽然嫉妒起来,要从四那里夺回她。毫无疑 
问,和他重归旧好本来是她的真心。似却难说是幸福还是不 
幸,那时她在不 A 觉之间有些爱上四了 (> 不仅如此,更难说是 
幸福还是不幸,他也在关键时刻陷人了无法和三漠然分手的境 
地 。 

他每次和-:幽会的时候,便会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而她在 
每次和四出远门的时候,听着陌生溪流的响卢,也时常想起他 
的一些事情来 . 


124 




贝 


売 


A 真实感觉 

这是杀人犯的一 段话: “我把那个家伙杀了。那家伙成为 
幽灵出现,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如果是以我杀死他之后 
的尸体面目山现,便没有什么可怕的。可那家伙和活着的时候 
一点儿没变地站着,并且好像还要做什么的样子,简直太可怕 
了。要是真的迟曱•出现幽灵的话,应该以尸体 的向目 出现才 
对。” 


九车夫 

在我十一二岁的那年,冇一回宥到一台装满空箱的大板车 
正要上坡,就从后面帮着往上推。可拉车的男子回过头来,就 
隔着车子大声地 呵斥: 1 ‘咳!”对他的误解,我当然感到不快。 

从那之后乂过了五六天,这个车夫又拉着大板车,走在同 
一条坡道上。这次拉的是装木炭的稻草包„我在心里想,“管 
他呢 r 就站在道边没动。随着车子摇摆的节奏,一个草包掉 
了下來=这个男子好容易放下车把,把争包重新放回原处。这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然而男子一边猫腰把草包往肩 hil:, 一边 
却像是跟人搭话似 的说: “这个畜生,太机灵 r ! 还没到你下 
车的时候啊!”从那以后,我对这个男子一这个被太阳晒得 
黑乎乎的车夫,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D 

+ —个农夫的逻辑 

某山村的一个农夫偷了邻居家的母牛,服了二个月的刑 

12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做文诗歌游记 


役。在狱中,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老老实实遵守狱规,竟被称 
为模范犯人。可获释回来后,马上又去偷那头母牛。邻居家的 
主人很生气,又报告了警察。他们村里派出所的警察立即将他 
抓起来,并且严厉地训 斥他: 

“你这家伙,真是个既没脸皮又没记性的东西!” 

他却板着脸这样回答瞀察说 

“俺因为偷那头牛,被罚了 个月的苦役是吧?这样一 
来,那头牛就该是我的了。可我回家一看,牛还在邻居家的牛 
圈里(不过比以前肥了点儿),所以就牵 M 俺的牛阁里了。这 
有什么错?” 


十_嫉妒 

“我好像嫉妒情绪颇深。比如说,住旅馆的时候,那 M 掌 
柜的和女招待们对我热情地鞠躬。之后别的客人也来住宿,他 
们仍然和刚才一样热情地鞠躬。我看到那种场景,4、知怎的就 
对后来的客人 t 分反感。”——虽如此,对我来说,说这话的 
人却是我熟识者中最温厚的君子。 


十二最重要的接吻 


和她结为夫妇之圬,他对她公开了迄今为止仝部的风流韵 
事。其结果正像他所预料的那样,保证了他们的幸福。可是, 
只有一件事他没有坦 An 那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和•个年纪 
比他大的旅馆女招待接吻的事。他绝卟故意隐瞒此事,而是觉 
得微+足道,不说也无妨 : 

从那以后 乂过 了两5年, W 某个话题他顺便对她说起了那 


126 



贝 


壳 


件事。她却变了脸色说:“你欺骗了我 r 那件事像个小小的 
尖刺一样,总是成为他们夫妇间产生纠纷的引子。在和她争吵 
之后,他独自一人普多次不由 d 主地 想到: “是因为我过 f 诚 
实呢?还是我内心深处的诚实还不够彻底?” 

十三《曰语辞典》里没有的语言 

他在爱丁堡留学期间,有一次在冲进电乍时摔倒,不省人 
事,被抬到医院的途中,神志不清地说了些英讯„康复之后, 
他的朋友 X 意之屮把这件事说绐他听了。从耶时起他就像换了 
个人似的,对 ft 己的语学能力很有自信,终于成为著名的英语 
学者。——这就是他立志奋斗成功的传奇。可是让我感到有趣 
的是,仆:在他原住房子甩的母 亲说: 

“我儿子搞学问,把日语全部都学光了„所以,特意到西 
洋学习 《 pi 语辞典》里没有的语言太 r : ; ” 

十四母与子 

最近,他知道丫母亲曾是艺妓,也了解到母亲现在北京开 
饭店。 他利用 牛意 之便, 太北京 滞留两 -大, 特意去探望分别 
G 久的母亲。 

他找到那家饭店,同仍然擦着厚厚#粉的她聊了约有-•小 
时。 对她那虚伪的应酬,不由地产生了幻想破灭的感觉。她尤 
疑对中规屮矩的他也感到莫名的厌烦。另 -方面 ,她肯定也不 
想告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找上 n'u 

他离开之后,她感到府痛治愈一样的轻松 ,:. 但是到了第_ 
天,虑及母子情分,又觉得对他太过冷漠而冇一种说不川的负 


12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疚感。她当然知道他下榻在什么地方,就趁天还没黑坐上脏兮 
兮的当地人力车,去了那家旅馆找他。只可惜他刚刚离开旅 
馆,去了汉 n 。 她怅然若失,只好再坐人力车在尘土飞扬中返 
回=不知何时,她也开始被一种青春不再的感觉纠缠着。 

他在那大的黄昏时分,坐在京汉铁路的列车窗边想起飘着 
粉脂气息的母亲,才禁不住感到一丝眷念。不过对她的满口金 
牙,他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十五修辞学 

在东海道线的=等客车里,一个像是木匠、身穿印有店号 
上衣的男子,一面望着江尻街一带的海面,一面对同伴说: 
“看呐!波浪就像小狗撒欢儿一样。” 

大正十五年 (1926) 十二月 


128 



我走在水泥建筑林立的丸之内小巷,突然间闻到一种气 
味。是什么东西……说不清楚^那是一种蔬菜色拉的气味。我 
环顾四周,柏油马路上连个垃圾箱也没有 2 那的确很像是春夜 
的感觉。 


U : “你在夜里不害怕吗?” 

我: “我倒没感到害怕过。,” 

U : “我可是害怕呀=不知为什么,就好像是嚼着一大块 
橡皮 似的, 

这句话,这位 U 先牛的语言,同样很像是春夜的感觉。 


我在看着一位等电车的中国少女。即使是在模糊了季节的 
灯光下,毫无疑问那也的确是 春天的 夜晚。少女背对着我,就 
要登上电车的阶磴 u 我叼着烟卷,突然发现少女的耳根残留着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一块灰。与其说是“灰”,不如说是“污垢”更贴切。在电车 
开走以后,那块残留在耳根的灰,使我油然感到一种温暖。 

四 

一个春天的夜晚,我由停靠路边的马车旁经过。那是匹 
身材匀称的白马。我经过时,感到了一种抚摸马脖子的诱惑。 

五 

这也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我在路上行走,想到要吃鲨鱼的 
鱼子。 

六 

春夜的空想——不知何时,咖啡店的窗口打开了,正对着 
辽阔的牧场。牧场的正中央,一只烤鸡在垂头思索…… 

七 

春夜的语言——“小安子拉绿色的屎了!” 

八 

三月的夜晚,当我拾起笔来时,忽然发现镍合金怀表快 
了。隔壁屋里的挂钟打了 t 响,怀表却指在十点半。我把怀表 
放到暧炉罩上,小心翼翼地把指针拨回到十点,然后又开始写 
130 




春 


夜 


作。时间这东西,没有比此时的飞快流逝更令人意外的了。挂 
钟此时打了十一响。我捤着笔,目光投向怀表。不可思议的是 
这次它竞指在十二点。是不是 W 为怀表一被烘热就走得快呢? 

九 

是谁在椅子丄磨指甲?是谁在窗前织花边? 足谁 在霞光 M 
采花朵?是谁在偷偷地勒死鹦鹉?是谁睡在小西餐馆后 面的烟 
闵下?是谁在扬起帆船的帆?是谁在擦掉柔软的|'彳面包上的木 
炭画线条? 是谁 在煤气的气味中捧起铁揪里的泥土 •? 是谁呢? 
不 M 别人,是一位胖乎乎的绅十一面翻开《诗韵含英》,一面 
在推敲春宵的诗呢…… 

昭和二年 (1927) 二月五日 


131 




在轻井泽 

风景与黑马很和谐。 

早晨,就着石竹花吃面包吧 D 
这群天使以留声机的唱片为羽翼= 

郊外有一棵栗树,它的 K 面洒满了墨水。 

你拨一下青山试试看吧,或许会滚落出几把远古的石剑 

清把南瓜包在英文报纸里。 

是谁在往一座宾馆上涂蜂蜜? 

M 夫人——舌尖 h 睡着蝴蝶3 
F 先生一前额的头发在讨饭。 

0先生——那嘴边的胡须是鸵乌的羽毛吧? 


132 




在轻井泽 


诗人 S ■' M 的语言——狗尾巴草的穗是动物的毛皮。 

某牧师的脸——肚脐! 

滑落进花边和餐巾之中的道路。 

碓冰山上的月亮——月宫里也朦朦胧胧长着苔薛。 

H 老夫人之死——雾,宛如法国的幽灵。 

马蝇也向水星聚 集,, 

以额头感觉到吊床的反感。 

雷电比胡椒还辛辣 u 

拥有“巨人椅子”岩石的某座山——能看见一张不眨眼 
睛的面孔。‘ 

那座房子露出桃红色的牙床。 

请往羊肉里添加羊齿草的叶子。 


再见了,手风琴的城镇!再见了,我的抒情诗时代! 

大正十四年 (1925) 


133 



在都市 

或在一九一六年的东京 


风中摇曳的火柴火苗.是令人忧郁却美妙绝伦的蓝色= 


热爱都市有多深?一就像过 i ; •喜爱的许多女人一样。 


雪后的公园草坪,酷似洒满了砂糖。 

四 

使我想起中世纪的足森严的红砖监狱。假如连看守都没 
有,也许,即便遇见了策马飞奔的嘉艾•达格 ®, 我也不会感 


①离艾,达格 (1412-1431), 法 M 民族 英雄。 她以农 W 少女的身份参加了 
后期英法百年战肀,身骑内玷,冲锋酌阵,屡 边奇功 「 M 被捕,被焚烧 Ifii 死 c 

134 




在都市 


觉到奇怪。 


五 

一个女招待 的话: 真烦人哪!今天晚 h 值刀叉班。 

注:刀叉班乃值班清洗餐刀和叉子 3 

六 

沿街树木多为洋梧桐,很少七叶树和1角枫。气然,派出 
所的警察不会懂得这种树的古典趣味 ( , 

七 

一位与令爱年龄相仿的艺妓,在离我7!:六步远的前方站住 
后,突然向我行举手礼。我略显狼狈。可回过头去一看,年纪 
相仿的另一位艺妓,也很标准地向我行举手礼。 

八 

最令我忧郁的事物——涂着土黄色的烟囱,废弃的电车轨 
道上的锈迹,房顶庭闶里饲养的猴子…… 

九 

凌晨一点左右,我经过一条胡同,看见两个浑身是土的工 
人正在安装煤气管道 3 狹窄的道路被土堆堵塞,而且土堆的上 

13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面还有一团煤油提灯的火苗在随风摇晃那盏提灯挡在那里, 
我很难通过。于是一个年轻的工人从坑里露出上半身,把提灯 
往边上挪开。我低声说道:“谢谢!”可是乂莫名地产生 f - 
种怜恤自己的心情。 


十 

夜半隅田河,我无论观察多少次,也无法跳出诗人 S-M 
的 描述: “像羊羹一样流淌。” 


十一 

“ XX ,咱们去玩儿吧 r ——这是孩子的声咅。如果用 
高低音来表示它,就成为“ XX , ZanMenQuWanrB 1 i ,, <> 这声 
音能保留多久呢? 


十二 

在有些方由,失火与祭祀仪式相似。 

十三 

东京的冬季,呈现出纯粹的咸菜梗颜色,尤其是郊区的村 

镇。 • 


136 



在都市 


十四 

有助于思考问题的,是咖啡馆内最深角落的桌子。其次, 
有助于感觉孤独的,是行人稠密的大道中央=而有助于品味宁 
静的,是开幕时剧场的走廊…… 

昭和二年 (1927) 二月 


137 




仙 女 


很久以前,在中国的某处乡村住着一个书生。因为是在中 
国,所以在桃花盛开的窗下,他只是读书。与书生相邻住着一 
个年轻的女人,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依靠任何人独自 
一人生活。书生当然觉得这个年轻女人很奇怪。实际 h 谁也不 
知道她的身世,不知道她靠什么赖以维生。 

一个没有风的春天的傍晚,书生偶尔到外面走走,听到那 
个女人骂人的声音 D 即使在某处公鸡悠闲的啼叫声中,还是听 
出那骂声实在很严厉。书生纳闷,就来到她家门前往里瞅。原 
来,她正横眉怒目地逼迫一个上 f 年纪的樵夫坐在那里,“噼 
啪噼啪”地打他长满白发的头 u 而樵夫老头儿则满面流泪, 
一个劲儿地低头认错。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管怎样,对这样的老年人,还 
是别动手•为好。”书生压住她的手,耐心地劝 说道: “首先, 
打老年人有违修身之道。” 

“老年人?这个樵夫比我的年纪还小呢 r 

“您别开玩笑 r 

“不,不是玩笑。因为我是这个樵夫的母亲 

书生听了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仔细看她的脸。放开樵夫 
的女人实在太美丽了。她英气逼人,面颊漾着桃红,眼睛一眨 
不眨„ 

138 



仙 


女 


“为了这个小子,我不知吃了多少苫。可这小子不听话, 
光知道任性,终于上了 年纪, 

“……这位老大爷,已冇七十了吧?而老大爷的母亲您究 
竟有多大岁数呢?” 

“您问我吗?我已经千六百岁了。’’ 

书生听 f 这话,顿时明白了相邻而居的美丽女人足位仙 
人。但这时候,她那圣洁的姿容 Q 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晴朗的春日普照之中, H 留下砍柴的老大爷…… 

昭和二年 (1927) 二月二十五日 


139 





仙 人 


这位“仙人”在琵琶湖附近的0镇当审判官。他的业余 
爱好首先是收藏古旧葫芦 u 因而在他借住的房子里,二楼的橱 
柜 II 不用说,连柱子和门窗框子的钉子上都挂满了葫芦。 

约莫过了三年,“仙人”由0镇调任至搬运家具家 
产当然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a 只是搬运二百多个葫芦,今他费 
尽了心机。 

“用火车运或荞用马车拉,肯定都不能安全运到 : ” 

“仙人”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把葫芦全都绑在一起,再把 
它浮在琵琶湖上来代替船(葫芦船的中心也是他“挖掘出来 
的”、带有游行上人法力的柳树 根)。 正赶 I .风和波澜 
+惊,他乘坐在这条葫芦船上,自己撑着船篙,静静地在湖面 
上行进。 

古时候的仙人都长生不老„可唯独这位“仙人” 4凡人 
一样,渐渐上了年纪后患了胃癌。据说是在死去的前-天晚 
上,他抬起骨瘦如柴的两 手说: “明后天我就要升天 r 。 万 
岁 r 但他的遗嘱却比没有超脱生死的凡人还要详细。他的亲 
属当然没有全部忠实地遵守他的遗嘱。且有许多少年才子以他 
的葫芦为模木,学习他的南派 绘同。 因此还未到他的周年忌 
h ,他喜爱的二百多个葫芦就不知何时流散到何处去了。 


140 




见闻录 


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的性格大体表现在脖子的线条上。线 
条生硬的则不敏感 o 

労外,我们的性格还表现在声音上,声音干脆的,必定坚 
强。 


猫食用竹笋、 海笞、 荞麦面条这类食物,这对我来说只有 
惊叹。 

某狂热倍徒的肖像一他的皮肤有光泽。而且,在热心谈 
话时,总是闭上一只眼睛,做出用枪瞄准的样子。 

当我 I •分投人地谈话时,有人总是左眼眉毛往上桃„那种 
眼眉的人很多吗? 

我曾给我以为教育程度和趣味大体相同的人宥过几张女人 
的照片,请他们选出他们觉得最芙的女人。可是,在二 f - 五人 
当屮,说同一个女人是荚人的只有两人。也就是说,连评定女 
人美丑的比率,似乎也超不过百分之四。况且,正如前面说过 
的那样,这还是限定在教育程度和趣味方面大体相同的人们中 

14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间„ 

一个水果批发店姑娘说:还以为是两瓜漂在河由上,原来 
是溺死者的头,, 

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胖人的手,就联想起海豹的脚蹼 : 


我 i 己得女人人生的孑种战利品。 

一足背对着长女给次子喂奶的母亲。 

一.是某女服务 员挂在 胸前的串各种学校的芡章:: 

三是某个具有青楼经验的妻子一定会抱到客人面前的婴 


昭和二年 (1927) 四 Jj 


142 



素描三题 


—老宗 

老宗头发稀疏,已经做好了找不到对象的思想准备。不过 
对他来说,头发稀疏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曾在透过薄发即 
可望见皮肤的头顶上,涂抹过各种生发药品=按他自己的话 
说: “并不像广告说得那么灵 

这个老宗只是換子特别好。利用揽活儿的空闲,常常练习 
一中节①。 心想: “要是能练出个名堂,当个师傅也不错。”可 
一中节太难。撒酒疯的师傅经常揪住他,没头没脸地 呵斥: 
“你这家伙,敲个粪桶,能唱段甚句②也好哇 r 

师傅在酒醒的时候,绝不糊弄老宗。 m —度说出了口的粗 
话,却令老宗变得乖僻了。“反正我没法像那些大老爷一样练 
得那么好……”有时候老宗也向哥哥发这种牢骚。 

“曾我兄弟巾的 it 郎和十郎,哪个是哥哥? ' 

年过四十的老宗在练习 {赠 礼》这段一中节的曲子时, 
认真地这样问道。这是个人人感觉难以回答的问题。不,不是 

① B 本净琉璃(--种 用-: 弦伴#的说唞曲艺或者所喂的故亊)的.中曲 
调, 

② -一种 K 间歌 谣,由七、七、七、五字组成 t 

14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所有人”,终于 h 了小学的我立即回 答说: “十郎是哥哥!” 
结果反被大家嘲笑一番,羞愧得不得了 a 

“总而言之,那种师傅可不是容易当的老宗到底还是 
没能成为一屮节的 师傅。由丁那 次大地震,老宗的疠 T 和一切 
曰常用品都被烧光了。不仅如此,听说他头发的状况 -- 度格外 
严重。我觉得,老宗的头发是不是因为大脑的毛病才变得稀少 
了呢?他使用的牛发药都不是药店里卖的成药。他曾经把蝙蝠 
的鲜血涂得满头都是。 

“听人家说,老鼠崽儿的血好用 r /’ 

老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呆头呆脑地竞说出这种话。 


二房后的菜地 


那是 K 家房后约有半亩多大的菜地。餘了蔬菜之外 , K 
还在那里种了一些西番莲。菜地的边界 是-条 约二米宽的 K 
堤,一天通过五六次火车。 

一个夏末的午后, K 来到地里,剪除花朵已经凋零殆尽的 
西 番莲。 正在那时,一列火车在堤上一面飞快地奔驰,一面反 
复拉响刺耳的紧急汽笛。同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落到菜地的 
角落里。 K 在向那里看的一刹那,心想:“又是一只鸡完蛋 
了!”时实际上,那东西确实和羽毛带青色光泽的马略卡鸡很 
相似,而且分明看见像是鸡冠子的东 W —闪而过。 

但 K 认为是鸡的判断,仅为瞬间一闪念。他愣在那里, 
惊愕得目瞪 n 呆。原来滚落到地里的东西,是刚才被火车轧下 
来的、二十四五岁男人的一个头颅。 


144 



索描三題 


三老武 

老武在二十八岁那年,产生了依附于人的念头(产生这 
种念头的原因不说也罢),于是就拜访了当时著名的小说家 K 
先生。可不知 K 先生是怎么想的,他并不请老武进门,而是 
隔着格子 n 这样 问他: 

“你有什么事啊?” 

老武就那么站在门外,原原本本地向 K 先生表明了来意。 
“要解决那个问题,我可胜任不 r , 请到 t 那里去吧„” 

T 带有基督教倾向,也是著名的小说家 D 老武立即在当曰 
就拜访了 T 先生。 T 先生在门口刚一露面,便说 了句: “我是 
T , 再见。”尔后迅速要躲进犀里。老武急忙喊住 T 先生,把 
事情从头到尾又说了 -遍。 

“啊,很难办哪……这样吧,你到 U 那里去试试看。” 

第 H 次老武费尽周折,终于找到 U 先生家„ U 先生不是 
小说家,而是著名的基督教思想家。老武在 U 先牛的影响卜\ 
逐步建立了信仰, N 时还逐步进人现世彳•分新奇的生活屮 a 
在旁观者看来,那也不过是贩史肥皂、牙膏之类的行商。 
但是老武只要有饭吃,便很少背着货物出 N , 而是阅读托尔斯 
泰和芜村句集讲义,或抄写圣经。他所抄写的新旧约圣经大概 
已多达几千张了吧。总之,他像过去的和尚抄写法华经一样, 
拼命地抄写圣经^ 

•个临近夏天的月夜,老武背着货物晃晃荡荡从外面卖货 
冋来,在走到离家很近的时候,踩若一个不知是何物的、软乎 
乎的东两。借着月光一看,断定是•只癞蛤蟆。他心想:“我 
做坏事 rr •回到家里,他就跪在床前,十分虔诚地 祈祷: 

14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主啊,请务必救救那只癞蛤蟆!”(老武亦从来不在没行草木 
的地方小便 : 的确,-棵小树因此而枯死。) 

第二天 T 晨,把老武叫醒的是一贯早起的送 奶人。 送奶人 
见到老武出来,一边拿出紫色的奶瓶子,一面爽朗地和老武搭 
话说: 

“刚才路过那里,踩坏的那只癞蛤蟆向对面的草丛里爬 
去癞蛤蟆这东西生命力真强啊!” 

送奶人刚离开,老武马上做了感恩祈 祷:, 

以上都是老武亲口说的。我想说的是,并非现世也能发生 
那样的奇迹,而是在现世也有这样的人。我的思想与老武的思 
想——对我说了那番话的老武的思想,或许是格格不人的。也 
许不幸的是,我未像老武那样建立起信仰。我认为,思想上的 
差距乃是不得已的事情。 

昭和—.年 (1927) 五月六 H 


146 



由机车所想到的 


我的孩子们 JH 在模仿机车。当然不是静止不动的机车。他 
们挥舞着手臂,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在模仿行进中的 
机车。也许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那么为何要模仿机车呢?不 
言而喻,那是因为感觉到机车蕴含着某种威力。或者,孩子们 
自身也想拥有机车那样旺盛的生命力其实并非仅仅孩子拥有 
这种要求,大人也间样。 

不过大人的机斗:不足汧言意义 L 的火车头„但它们都在前 
进,且都是奔驰在轨道上。这又和机车是一样的„这条轨追, 
或者是金钱,或者是名誉,或荇是女人。不论孩子、大人,都 
有冲人自由的欲错.又在拥有这种欲错的同时,浑然不觉地失 
去自由。这丝毫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玄虚人生的事实。对于我 
们白身而言,无数先人和某时代果国家的社会约束,都给这种 
耍求以或多或少的制约。 们足, 这种要求自古以来就潜伏在我 
们自身之中。 

我站在高高的土堤 h, 看着孩子们和飞驰的机车,不由内 
主地联想到这些:土堤的对而还 有一条 十堤,那里斜立着一棵 
半枯萎的柯树。那辆机车^—3271培是墨索里尼。墨索组尼 
所行走的轨道或许是充满光明的。可是,如果想到尤论哪条轨 
道到了最后都诱迹斑斑,连一辆机乍也无法通过的话,那么墨 
索里尼的一生可能也和我们的一生一样渐渐衰老 下去, 无可奈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何。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我们具有到达任何地方的欲望,同时又要遵循 
轨道,这种矛盾无法巧妙地逃避。我们的悲剧怡恰发生在这 
里。麦克白自不必说,小春治兵卫终归也还是机车。也许小春 
治兵卫不具备麦克白那样坚强的 性格。 但他们为 r 恋爱,最终 
还是贸然挺进(遗憾的是西洋人的悲剧论在这里不适用。造 
成悲剧的是人生,而不是美学学者)如果将这种悲剧展现在 
第5者眼前的话,所有的动机都不明确(明确所有的动机, 
也许无法寄希望于悲剧中的人物),只是盲3前进,肓 H 停 
ih , 所以只能导致颠覆的结局,从而转化为鲁剧。也就是说, 
喜剧就是没有获得第者同情的悲剧。无论怎样千差万别,我 
们都与机车无异。我就感觉到那辆旧式的机车——烟囱高耸的 
3236号是我的化身,那辆停靠在转叼台前,慢慢转换位置的 
3236号。 

可是,某个时代、某个国家的社会和我们的先人,究鱼给 
予那些机车多大程度的制约呢?我在感觉到制约的同时,也不 
可能不感觉到发动机、煤炭和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不是我们 
自身,实际上我们终究还是像机车一样,重复着漫长的历史走 
到今天。我们是由无数的活塞和齿轮组装而成的。而且,正如 
令我们飞速前进的轨道不了解机车一样,我们也不了解自己。 
这条轨道或许足通往隧道和铁桥的,,所有的解放都因这条轨道 
而被绝对地禁止。这种事实也许是可怕的,但想来想去,都是 
毋庸置疑的事实 3 

假设司机是可以信赖的, 机午也 不能自由„让一个司机驾 
驶一辆机车,所依据的是不可预料的神的意志。只是一般的司 
机,哪怕机车完全锈成了废铜烂铁,也不肯打消飞奔的念头。 
机车外观上的所有庄严,人概正因如此而闪耀光辉吧, TH 如涂 
148 




由机车所想费的 


了油的钢铁一样 . 

我们都是机车,我们的丁_作除了喷吐烟雾和火星之外没有 
别的。在土堤下行走的人们也根据这种烟雾和火星知道机车在 
行进,或者提前知道远处有飞奔的机车 n 如果是电力机车的 
话,只不过是把烟雾和火星变成震动即可。“人是渺小的,工 
作才是全部”,福楼拜的这句话因此而打动了我。宗教家,艺 
术家,社会运动家,所有的机车都会沿着他们的轨道必然到达 
某个地方。“更快!”——这是他们所要做的全部事情„ 

每当看到我们的机车,就油然感觉到我们 ft 身者,木必仅 
我一人。斋藤绿雨亦曾表达过穿越箱根群山《时的机车 喊叫: 
“哎呀,这样的山!哎呀,这样的山!”然而,下碓冰岭②的机 
车应该充满更多的喜悦。他总是轻松地 唱着: “轰隆轰隆高 
崎!轰隆轰隆高崎!”如果前者是悲剧性机车的话,后者也许 
就是喜剧性机车了。 

昭和二年 (1927) 七月 


① 以»在 n 本歌曲中被称为“人 K 之险' 

② H 本铁路信越线的险® 路®, W 通忭髙崎泔方向的坡 W 太陡, B 改用齿 
式防滑铁轨:< 


149 



追 忆 


-灰尘 

我开始记事儿是在虚岁四岁的时候。不过也没记得什么大 
不了的事儿,只记得一个情景:叫做阿广的木匠站在梯子或别 
样物体上,用铁锤敲击天棚。灰尘“噗、噗”地由天棚散落 
下来。 

那足拆掉江户时期祖父、父亲所住老犀时的事情。我是虚 
岁四岁那年秋天搬人新家的,拆老房大概足在那年的#大。 


二灵牌 

在我家佛龛里祖父母和叔伯辈灵牌的前面,存•个大災 
牌,那是在天保年间太世的曾祖父母的灵牌。从我懂事儿的时 
候起,就对那种发黑的金箔灵牌怀有近似恐怖的 心埋。 

据我后来听说,曾祖父筲是服侍将军的和尚,却把两个女 
儿双双卖给 r 粉头。 不仅如此,曾祖母也因曾祖父连续仵外过 
夜,家里没柴烧的时候,就用柴刀把营廊劈碎当做了劈柴。 


150 



追 


忆 


三庭院的树木 

我新家的院子里栽了细叶冬青、榧树、厚皮香、五加、老 
梅、八角金盘、五叶松等树木^在那些树中,我特別喜欢那棵 
老梅树,却单单对五叶松讨厌得不得了 3 


四“苔慈’’ 

在我家除了孩子之外,还冇一个叫“涔慈’’的女佣。沿 
来这个女佣成了木 K “源”的妻 T , M 而冇 r “源荇慈”的 
绰号。记得是在一月或二月的一个夜晚(我虚岁五岁时),她 
被地震晃醒,像是分不清前后左右,拎着枕边的纸灯笼从厨房 
到客厅乱闯。我还记得当时房间里榻榻米上的油污,以及半夜 
院里的积雪。 


五猫之魂 

" 苔慈”嫁给源以后,也经常到我家来玩儿,,记得气时 
“苔慈”阱过这样-件 怪事: 一天下午,“苻慈”趴在长火盆 
边,双手托腮,恍在梦醒之间。此时,一个小火球开始在 
“苔慈”的脸旁跳跃旋转=“苔慈”猛地一 k 醒转过来,火球 
向然已在瞬间消隐无踪。但是“苔慈”坚信,那是她那只四 
五天前死去的猫的魂儿来玩耍。 


15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六 绘图通俗读物 

我家的书柜里堆满了绘图通俗读物,从我懂事的时候起, 
就非常喜欢那些读物。我尤其喜欢的是由《丙 游记》 改编的 
《金毗罗利生记》。《金毗罗利生记》中的主人公,也许是我记 
忆电最早的书中 人物。 那就是叫做岩裂神的人形大天狗,头戴 
黑色头巾,身穿麻外衣,目光吓人。 

七狸仙 

我家从父亲那一辈起,就祭祀着叫作“狸仙”的偶像。 
那是坐在红色蒲团上的一对泥偶。那对狸仙,让我感到一种说 
不清的恐惧。父亲和母亲,似乎也不知道祭祀狸仙是出于何等 
原闪尽管如此,至今在家黾微暗的储藏室角落隔板上,还安 
放着狸仙的宮阙。夜晚,必定在那釕阙之前点燃-只小小的蜡 
烛。 


八兰 

我经常在狭窄的院子里走动,模仿父亲拔除杂草。实际上 
只有院子低湿的地方才容易滋生各种杂草。一次,我在冬青树 
下发现一棵细溜溜的小草,一把就将它拔掉了 D 父亲知道后, 
曾数次对母亲惋惜 地说: “好容易长出的-棵兰草,竞被拔掉 
了 r 不过很例外,我并不记得因为那事而被训斥过,,不论在 
哪里,兰草都足特意在石头之间被栽丄 '两棵的植物,: 


152 



九梦中漫游 


那时,我和现在一样身体很弱,每次只赵是便秘,必定痉 
挛。留存 ft 我的记忆中的足我九岁时 M 后一次痉挛。因为我发 
烧,就横躺在床上,盯着伯母编头发。就在那个时候我好像痉 
挛 r 起来。我走在寂寥的海边,海边 h 有个人不像人、接近妖 
怪的女人。她系紧腰巾,做出要投水而双手合掌的姿势,宛若 
“妙妙车”绘图通俗读物中的插图。惟此等似酲非醒的风景, 
到现在还 c 忆犹新,而意识恢复 m 常时的事情却不记得了 u 

+ “慈鹭” 

我最亲近的是“苔慈”之后的“慈鹭”。我家从那时起, 
家道似渐衰落,女佣只有“慈贤” -•人。我把“慈鹭”改称 
为‘‘慈丫”。‘‘慈丫”比起普通的女人,更富有罗曼蒂克情趣。 
据母系说,她即使看见法 界节① 的两一.个歌手头戴草笠路过, 
也 会问: “这是在演复仇的戏吗?” 


十一信箱 


我家 M 侧安放着一个信箱,母亲和伯母一到 H 暮时分,就 
轮流来到门旁,从那个狭小的信箱 u 窥视往来的行人。到一八 
九九、一九 oo 年前后,女性还多少残留着一些封建时期的女 


①从19世纪末扦始/ I :日本流行的 - 种民谣,通常由头載草笠,身穿白裤裙 
的青年男子弹着月琴边走边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人性情。我还记得那时母亲说 的话: “咳,天都黄昏了……” 
“黄昏”,也是我那个时期十分喜欢的词诏。 

十二惩戒 

我一旦惹了什么祸,肯定会被姑母抓住用艾绒熏烤小脚拇 
指。最使我害怕的,与其说是熏烤时的那种灼热,还不如说是 
被惩戒时的声势。我一面吧嗒吧嗒地跺脚,一面大声 喊叫: 
“那是咔嚓咔嚓山啊!那是呼呼山啊!®”毫无疑问,那是看到 
点火时产生的_然联想。 

十三野鸡标本 

时常来我家的客人当中,有个叫做“阿市”的,是代地 
或其他某地方柳派②的“五厘老板娘。我从这个“阿市” 
那里得到过各种各样的小人书和玩具等,其中最让我高兴的是 
一个很大的野鸡标本。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记得把那个断了尾巴和翅膀的野鸡捐 
了出去。但又说+准。只是至今仍觉得奇怪的是,得到野鸡标 
本时父亲对我说的那 番话: 


① “那是昨嚓咔嚓山啊!……”句, B 本 童话: 兔子想杀狐理,就请狐狸 
乘坐泥船,冉装上柴草,用打火石 ••咔 嚓咔嚓”打火点燃柴草 3 狐51听到卢音后 
问: “那什么声音?”兔 子说: “对面的山是咔嚓咔嚓山。”柴草呼呼燃烧起来的时 
候,狐狸乂问:“那是什么声音?”兔子说:“那边的山是呼呼山, 

② R 本曲艺之一的滑稱故事(类似中国的单 U 相声)演员屮的_派,因始 
于丽丽亭柳桥,所以其门下都带“柳’'宇 3 

© 在1«!艺场向听众每人索取五 ffi 钱的推荐费、介绍滑桷故亊 演员的 男子。 


154 





追 忆 


“以前,住在咱家旁边的 X X X X (这个人的名字记不起 
/),说他正好在元旦大刚蒙蒙亮的时候,看到过一只内凤凰 
向中州方向飞去。真是个胡说八道的人哪!” 

十四幽灵 

我上小学的时候,听说过各种鬼怪故事。什么长谣曲女老 
师被她丈夫的怨魂给缠住了,或土建 I :人的奶奶被儿媳的幽灵 
折磨了,等等。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是祖父在世时就在我家做 
女佣的“阿哲”老太太。也许是因了那拽故事,我动辄在半 
睡半醒的时候受到种种幽灵的惊吓,且那些幽灵大都长着 
“阿哲”的面孔。 


十五马车 

在我上小学之前,有一位 驾驭驴 拉的小马车、载着孩子在 
城内转悠的老爷爷。我很想坐在小马车上逛一逛竹 仓和其 他地 
方,可是做我保姆的“慈丫”不知何故,就是不允许我半。 
也许是担心我一个人坐马车太危险吧。但是敞着蓝色的车蓬、 
比玩具大不了多少的马车慢悠悠嘎哒嘎哒走动的样子,在幼小 
的我的眼睛里,却显得十分 洋气。 

十六卖水人 

那时,主宅仍在使用井水,惟饮用水专门到卖水人那里太- 
买。面色红润的卖水老爷爷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罐,那姿势至 
今还历历在目。说来,“卖水人”也是我半睡半醒时出现的一 

15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个幽灵。 


十七幼儿园 

我每人都去幼儿 W 。 它附属 f 著名回向院$临近的江东小 
学。在那个幼儿园院子的角落里,朽一棵高人的银杏 树,, 我总 
是捡它的落叶夹进书本我还记得我喜 欢上- 个圆脸的女 
生。实在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冋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 
何会喜欢她。可那个女牛的面容和名字直到今天还留在我的记 
忆里。 i 年秋天,我无意中遇见幼儿园时代的朋友,谈起那个 
时候和那个女牛的事情,最后 我问: “她也会记得这些吗?” 

“这个么,不记得 r 吧, 

我听了这句话以后, 心甲有种 难以名状的失落感。那女 
生经常 穿一件和少女不相配的长袖和服, i : 面冇芒革和胡枝子 
挂着露珠的图案。 


十八相扑 

正因为相扑也是当地的风气,所以众多的冇关人士都居住 
在附近。我家现在房后对面就是引退后当教练的峰岸的家。我 
上小学的时候,!| :值常陆山和梅谷的鼎盛时期。记得荒岩龟之 
助战胜了常陆山而名声人振。总的来说,不仅是晃右, a 见山 
也好,逆侔也好,凡足和浮世绘彩色版脚相像的、仪表出众的 
相扑选手,我皆冇所偏爱。不过,相扑又容易使我产生一种模 


①位于东京都墨 FIR 两闺的净土宗佛寺,因埋葬江户慕府明历(1657> 大 
火中的死难者而知名。 

156 



追 


忆 


糊的近似于反感的情绪。那 U ] ■能是闪为我比普通人的身体更加 
羸弱。或是 闶为平 U 所见的相扑,皆为等级最低的力十。他们 
把头发扎成稍草捆状,身 h 涂满 r 相扑膏。 

十九宇治紫山 

我们全家曾经向一个叫宇治紫山的人学七过净琉璃曲调。 
此人嗜酒,又喜好娱乐性技艺。好像为此把在东京藏前代理武 
士管理米业所获得的财产,都 挥霍一 空了。我记得这位“老 
师”的酒后劣迹,而且 E 得他租住的房子即使很小,也还是 
请园艺师到他不足十平力米的院子里来.在冬季也结果的常青 
树下铺撒十松叶。 

这位“老师”乃长寿之人。听说晚年有-次出门买豆酱, 
在下过雪的马路上跌到了,好容易 In ] 到家里后却说:“不管怎 
么样,兜裆布还是新的好 r 

二十学习 

从我卜_小学时起,就跟这位“老师”的独生子学习英语、 
汉语和习字,可是门门无长进,只 E 下了英语 T 和 D 等几个 
字母的发音。即使如此,我也每晚抱着国立英文教材和日本外 
史,+知疲倦地去相生街二段的“老师”家。 国立英 文教材 
第一篇文章的开头大概是“它是一只狗%然而,我脑海里记 
得史:清楚的是,老师因某话题说的 句活: 近这一时期, 
人们的穿戴都挺寒酸啊 r 


15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二 H — 电影 

我第- 次看电影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和父亲一起为了观赏 
那种稀奇的东西,而去了大川旁边的二州楼。那时的电影不是 
在现在这样的大银幕上放映,画而顶多能有…八米乘一-二 
米的样子,且配音也不像现在这么复杂。在那天晚 t 的电影 
里,我记得有一个钓鱼的男子钓到一条大鱼,而被倒栽葱似的 
拽进水里。那个男子好像戴着草帽,背对着随风摆动的柳树和 
芦苇,手里握着一条长长的钓鱼竿。我莫名其妙地感觉那个男 
子的面孔很像纳尔逊。不过也说不定,或是我记错了。 

二十二初夏河上纳凉焰火晩会 


还是在那座二州楼的楼座甲.,观看初夏河上的纳凉焰火晚 
会。大河上当然有数不清的小船, 挂满了 纸扎小红灯笼在河面 
h 打旋。就在那时,大河的上游传来不知是什么轰然崩塌的声 
音。 于是在我周围的客人中有了各种传 a : 有的说龟淸的楼座 
坠落了,有的说中村楼的楼座倒塌了等等。实际 L 是两国桥木 
桥的栏杆折断、许多人落人水中。在我的记忆中,事隔不久我 
还看过放映那次偶然事件的幻灯片呢:, 


二十一英国木偶剧团 

当时,我在回向院院内看过各种各样的杂耍,坐气球、耍 
大蛇、鬼面具,尚有不知节目名称的欧洲人的高竿跟头表演等 
等,真是数不胜数。但最有趣的是英国木偶剧团的木偶剧。剧 
158 



追 忆 


中最有趣的则是两个滑稽的洋人无赖汉住进野兽洞穴的 场面。 
其中一个无赖汉呼唤同伴的名字时,总是叫卡利弗拉。至今我 
每次吃菜花的时候,必定会想起那个“卡利弗拉% 


二十三中州 


当时的中州正像字面的意思一样,是芦華茂密的三角洲。 
我记得曾在芦苇丛中看到过供养亡者的塔形木牌①和马的枯 
骨,被吓得毛骨悚然。另外还记得,曾有小学的高年生 问道: 
“是芦还是苇?”当时还真把我难住了。 

二十五寿座② 

本所寿座的建成也是在那个时期。一大傍晚,我和一个小 
学髙年也在眺望元町大街,正巧有几辆人力货车拉着波纹镀锌 
铁皮路过那里。 

“那是往哪儿去?” 

我问高年生。我确实丝毫也猜不到是往哪儿去„ 

“寿座!哎,知道那货车上装的是仆么吗?” 

这回我底气十足 地说: 

“白铁皮!•, 

可是这招来 r 髙年生得意的嘲笑: 

“白铁皮?那叫镀锌铁皮 r 


① 画上佛像,写上佛名,然后插在流水中或者放在水 iaH 壬其溧流以供养 x 
缘亡者的木牌。 

② 曾经位于东京都墨 m 区绿町街二段的歌舞伎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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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记得我因这句问答而十分 m 丧。听说那个高年生在中学毕 
业后不久,即患 I 市疾而终。 

二+六欺负人的孩子 

我进幼儿园之后,几乎未被其他孩子欺负过。除了本间的 
阿德:> 我总是跟他打架,之后味哇地哭。在我的记忆里,次 
能有一次是我把他弄哭。阿德是总武铁道有限公司总经理之类 
人物的次子,是个从不服输的淘气 大王。 

可存:我上了小学之后,却遇见了一个很会“欺负人的孩 
子% 他叫杉浦誉四郎,是我邻座,时常找借口掐我,且在我 
路过他家门前时,放-条很像狼的大狗来咬我(记得那是一 
条叫作灵提的狼狗) = 我被狼狗追得无处可逃,最后冲进了- 
家草席 铺里。 

现在我漫+经心地揣摩“欺负人的孩子”心理,觉得那 
足否表现在少年身上的沙德 ® 式性欲呢?杉浦是班里最白净的 
少年,时且是一个很出名的富豪的庶出之 

二十七画 

h 幼儿园时期,我幻想将来成为海军军官。但上了小学之 
后,不知何时又想当画家了。我的伯母嫁给了芳崖弟7•的弟子 
狩野胜玉《我的伯父也师从审判官出身的雨谷学习南幽。但我 
的理想是3个油画家„既能 imj 拿破仑的肖像,乂 能画舯 子„食 


①沙徳 (1740-1814). 法 W 小说家,莕于描写人的性错乱,本人也放荡怪 
诞。作为狂人被拿破仑监禁,苜到死去,,他的小说对现代文学影响很大 
160 



追 


忆 


到现在我还保留了几张当时买的欧洲名画珂罗版印刷品。最近 
我在做其他事情时,顺便翻出来又看逍,发现其中一张站 
在树下的金发美人是威士忌公司的广告。 

二十八游泳 

我学游泳是在日本游泳协会。作家.当中,每天*游泳协会 
者我一人。尚有永井荷风先生和谷崎润一郎先士等=当 
时,游泳协会也从芦苇繁茂的中州迁移至安 m 宅第前。我曾和 
两三个同班的朋友大天必往。清水昌彦就是其中之-。 

“我以为谁也不会知道,就在水里大便。可那东西却很快 
就漂了 上来,吓我一跳。大便比水还轻啊!” 

说出此事的清水也在当上海军军官之后,于前年(一九 
二四年) 春大去 世了,我还 id 得在他太-阯的两_周前,他从 
易地疗养的二岛寄来一 封信: 

“这可能是我寄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继喉头结核之后, 
我又并发了肠 结核。 我爱人得了和我同样的病,已经先我而 
去。 身后撇 K 一个今年才五岁的女儿……先致以 我牛前 的问 
候!” 

我捏着写回信的笔,脑海里浮现出三岛的海面,写下了一 
首俳句。现在已记不起那肖悱句但还清楚地 id 得,罗列了 
•些安慰的话语,诸如“得了喉头结核也勿 绝望” 云云。 


二十九体罚 


我上小学的那个时期,体罚绝非新鲜事儿 u 那可不是糊上 
半面脸那么简申-,而是揪住领丨 I 推推操操,甚至推倒在地板 


16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游记 


上。有一次我挨打之后,又举着习字仿字本站了半小时。在那 
个时候,挨打并不感到特别疼,但在众多同学面前罚站却非常 
难受。忘了什么时候我曾听说意大利法西斯党给社会主义者灌 
蓖麻油,使之腹泻。我竟立刻联想到站在脏兮兮长凳上的 A 己 
的身影,并痛感法西斯的刑罚对受刑者来说,真是出乎意料的 
残酷。 


三十大水 

我曾多次经历发大水,但幸运的是大水一次也没有淹到地 
板上来。记得母亲和伯母等人把二尺长的量尺插在浑浊的水 
中,吵嚷着,“涨了半公分!”或“涨了一公分!”且夜间醒来 
时,不知何处传来不绝于耳的火警警钟长鸣声。 

三十一 答案 

那肯定是在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往我们的桌子上分 
发蓝边草纸,说在上面写上自己认为“可爱的东西”和“美 
丽的东西”。我就在“可爱的东丙” 一栏里填写了大象,在 
"美丽的东西” 一栏里填写了云彩。没想到老师不喜欢我的答 
案: 

“云彩有什么好看?大象难道不是徒有其大吗?” 

老师责备完之后,在我的答案 t 划了个“ X % 


162 



追 忆 


三十二加藤清正 

加藤清正①住在相生街二段的小巷。现在的主人,当然不 
是身披&甲的武士, 而是一 个小小的桶匠。但是看门牌,分明 
还是加藤清止。且依然不显陈旧的藏青色门帘花纹也是蛇目。 
我们有时去那家店里窥视店主清正。他留着络腮胡了,手里使 
着小铁锤或刨子。我们仍旧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他很伟大。 


三十三七大怪車 

那吋候家家都点煤油灯。因此所有的街道都是昏暗的。这 
样的街道虽说与明治时代有关,但也不能说与“本所七怪”® 
全然无关。我记得我从夜校间来路经元町街的时候,听得见竹 
任竹丛对面的祭祀演奏。那也许是在石原或横纲的庙会上使用 
的乐曲。但我却在心里琢磨,那是否二百年来狸子精的鼓腹作 
乐呢?于是拼命加快脚步,恨不得尽快回到家里 

三十四动员令 

我由方才提到的夜校往回走。途径本所警察署。警察署的 
前面与往常不同,高高的竹竿上抹着一对灯笼。我感到很奇 
怪。回家后跟父亲、母亲等人说了。可谁都没有显出惊奇。因 


① 加藤清正 (1562-1611), 日本安土桃山时期的著名武将。 

② R 本 fT . 户时代东京本所传说有不可思议的七大怪事,如神秘的声苷.神 
秘的植物等等。 


16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为仵我外出时, “ 发布动员令”的9外报纸已经送到 r 家中。 
我,然 w 得有关 h 俄战争的各种琐碎事件。不过那对灯笼给我 
留下了更加鲜明的记忆。不仅如此,即使是现在,每,我看见 
灯笼高挂时,首先想像到的不是婚礼之类的喜事,而是战争„ 

三十五久井田卯之助 

久 井田三 字可能有误,我只是这么称呼他„他是我父母家 
个 送牛奶的,也足当今为数+多的社会主义者之一。我曾向 
他请教过社会主义的信念。不知足否我之幸运,那信念并未融 
入我的血肉中。但我对 H 俄战争中的反战论者无有成见,确实 
是久井田影响的缘故 

五八年前,久井田突然来访。我和他作为成年人谈论社会 
+:义理论,那是仅有的-次(没过几个月,他就在天城山的 
雪中冻死0。比之社会主义理论,我对他有关狱中生活的讲 
述更感兴趣。 

“夏 H 漱石的小说《行人》中有那么 一段: 一男一女到达 
和歌山市南部海岸后,终闪没冇食欲,而让人撤下 r 饭桌。我 
在狱中读及于此,深感可惜, 

他脸 卜露出 亲昵的微笑,竟说出这样的故事。 

三十六火星儿 

还是那个时期的一个雨后黄昏,我遇见在马车道沙砾上行 
走的一队步兵。步兵们扛着枪,默馱地 行进。 可他们的军鞋每 
次与沙砾摩擦时,便会溅出火星儿。我感受到某种悲壮的意 
味。 


164 



追 


忆 


从那时起又过了儿年,我在阅读白柳秀湖的小品集 《离 
愁》时,发现其中也描写了步兵军鞋下溅出的火星(告诉我 
白柳秀湖和上司小剑等人名字的也许足久井田 K 或许足因 
为,小说见证了 AG 的所见,方令一中学时代的我感受极深。 
这篇文章引发我读了先生的全书,不知不觉记下了俄国文学家 
的名字,尤其是屠格涅夫<,那些小品集都到哪里去了呢?现在 
书店里也难以见到 c 但我至今依然喜欢先牛的文章,特别是包 
括东京天空在内的“褐色烟霭”等词语 . 

三十七日本海海战 

我们都相信本海海战是 FI 本的头等大事。即使发行了 
“今 H 晴,浪较大”的号外报纸,胜败也不易明晓:,就在那个 
时期的一天午饭时分,与我同组的一位老师拿着号外冲进教室 
喊道: “哎,大家欢呼吧!重大胜利呀!”这时我们的感激确 
实还是国民性的。中学毕业之前,我阅读了国木田独步的作 
品,发现在篇题为《电报》的小说里也描写了这种感激。 
喊出“皇国兴亡,在此-•举”的 U 号,大概比任何战争文学 
更具有诗意。十年之后,我请海军机关学校的理发师为我理 
发„他也是 H 俄战役中“朝口”号 L 的水兵,所以就说起了 
n 本海海战。他板着脸漫不经心 地说: 

“得了吧,那个 U 号自始至终一直在喊。只是在日本海海 
战时期才登在了号外报纸上。” 

三+八柔道 

我在中学练过柔道,后来还每天去浜町河岸的大竹练4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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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接受耐寒训练。忘了中学时所学的柔道属于什么流派。但在大 
竹所学的柔道,肯定是天真扬心派。记得我在中学参加比赛 
时,刚一抓到对手的练习服,就被对手干净利落地从头上蹬了 
出去,一屁股坐在对面观望的同学们脚下。当时我的柔道朋友 
只有西川英次郎一人。西川现在任鸟取县农林学校或什么学校 
的教授。打那之后,我曾遇见过好多被称为有天分的人。但是 
最早让我吃惊的天才便是西川。 


三十九西川英次郎 

西川的绰号叫狮子,因为他的面孔仆么地方像狮了\,我和 
西川是同级,所以受他不少肩发。中学四年级还是五年级的时 
候,我读懂了一点英译本《猎人笔记》或《萨芙》①,但若没 
有西川我是做不到的。而我对西川没有任何冋报。如果说有点 
儿回报,惟有抄起他的腿把他摔倒,令之哭泣一事。 

我和西川在暑假之类的空闲里曾一起旅行。他好像比我更 
富裕。但即使是像样的旅行,我们的旅费也从来没有超过二十 
元。我还和他一起在丹波山的寒村留宿过,那儿离中里介山先 
生笔下的“大菩萨岭”很近。记得住了一等房,房费三角五 
分。那里的房间很清洁,伙食上还格外添加了煎鸡蛋。 

记得在攀登残雪颇深的赤城山时,西川弯腰走着突然问我 
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你的双亲去世了,你是悲伤呢还是怎么样?” 

我稍微想了想 ,说: “我会悲伤。” 


①(公元前古希腊女抒情 诗人, 出身于莱斯博斯岛的贵族家庭, 
诗歌多以恋爱为主躲。柏拉图的著作对她有所论述。 

166 



追 忆 


“我不会觉得悲伤。你打算搞创作,也许知道有这样一种 
人为好。” 

实际上,那时我还没有成为作家的志向。西川为何有那般 
观点?对我来说,至今也是个谜。 

四+用功 

中学时代,我从不复习功课,只是时常要在考试之前临阵 
磨枪。考试当天,学生们即使是在操场上,也都在看书。 每当 
看到这些,我就有-•种夹杂着后悔的不安,“我如果再用功一 
点就好了。”町是一出考场,那不安便被忘得一干二净。 

四十一钱 

我要了一元钱到书店买书,却鬼使神差地省下几角。如果 
将一元钱花光,无疑我会买到自 B 喜欢的书。我常常揣着七角 
钱或八角钱的书回来以后,就又后悔 买丫那本书。,然 那不仅 
仅是书的事情 D 在这里面,我感觉到了下层中产阶级的某种心 
理。即使在当今,下层中产阶级子弟每次买东西时,也仍旧舍 
不得将仅有的一元钱统统花掉。 

四十二虚荣心 

在一个接近冬天的黄昏,我在元町大街上行走。突然感觉 
到往来的人们全然没有顾及到我。同时感觉到难以 W 说的寂 
寞。但却没有特别感觉到一种勇气,“你们等着瞧吧!”在晴 
朗的淡蓝色天空上,几颗星星在闪烁。我望着这些星星,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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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姿态地大摇大摆走去„ 


四十三无弹头开炮演习 


一到秋天,我们中学就要搞 X 弹头开炮演习,还要‘加东 

京某连队的机动演4。体操教官-位陆军大尉总是对我们 

很严肃。可一到实 k 机动演习时却经常错误地执行命令,受到 
上级的大声斥责。我记得,自己一直很同情那位教官。 

四+四绰号 


没有比所有东京的中学牛给教师起绰 y - 更刻薄、更逼真的 
了 : 耐惜我今天忘记了那些绰号。四五年前,我表弟的-个孩 
子到我家米玩儿,说到某中学的老师“松球为什么……”等 
等。我自然要问,所谓“松球”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什么特 
别的意思,只是一看见那个老师的脸,就有一种松球的感 
觉。” 

在那之后不久,我和这个中学生乘坐电4•:时偶然 H 睹了那 
位老师的风采3要形容其容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用文字表 
达其真实状况,也就是说他的容貌恰如绰号所言,是有“松 
球”的感觉„ 

大正十五年 (1926) 三月至昭和二年 (1927) •月 


168 




本所和两国 a) 


“大水沟” 

我接到东京 H 报社赴本所一带实地采访的邀请,便和该社 
的0君- 起去广 久违的本所。现在描述其印象,以本所、两 
国为题也许并没有什么 意义, ,彳 H. 不知为何两3虽然在本所 K 
内,事实I:却流动着本 所土地 以外的空气。因此,在和 O 君 
商量之苈,决定暂且使用“本所和两国”这一题目,看来像 
是电车的站牌= 

我自出生到二十岁前后,一直店住在本所。 十儿批 纪二夭 
卜年代的木所不是现在这样的工业区,断 足江 户二白年文明生 
活后落伍者相对集中的街区。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有像 R 本桥 
或京桥那样商店林立的大街。要在那里寻找稍微热闹点儿的街 
道,只有两国到龟泽街之间的元町路,或者是二桥到龟泽街之 
间的一.马路。3然除此之外,在石原路和法恩寺桥路也有连片 
的低矮瓦房顶的商店,但宽敞的“竹仓”以及“伊达先1.:”、 


① 20 世纪 20 年代中期以 AJ, 东《在关东大地族后重新崛起,城巾发展 n 
新月异东;! K 日报 遨清部分作家到各处采访, 毎人 一地, 记录见 m , ft 总题 n 为 
<大东京《盛记》 下 连载。作者负责采访本所和两 w 。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汴轻先牛之类的诸侯宅第,无疑为本所投上了封建时代的 
影子…… 

尤其楚我所居住的地方,是离“竹仓”很近的小泉町。 
在我的中学时代,“竹仓”已经变成 r 两国停车场和陆军被服 
厂„但在小学时代它还是被“大水沟”包_的有很多杂树林 
和竹丛的封建时代的“竹仓”。所谓“大水沟”,如文字所示, 
是将近三米宽的水沟《打我 e 亊的时候起,这条水沟已蓄积了 
黏稠的黑泥水(捞喂金鱼孑孓的往亊就像发生在昨天-样)„ 
不过在“明治维新”以前,■^其说它是水沟,+如说它更像 
是护城河。据我伯父说,他在十几岁的时候,腰间插着与年纪 
不相吻合的大小双刀,蹲在水沟的岸边用很长的鱼竿钓鱼。就 
在那时,有人用刀鞘狠狠地撞击伯父的刀鞘以示挑衅。伯父当 
然心头火起,回过头去看对方是谁。在我 们…大 家同族人中, 
没有像这位伯父那样宁折不屈、性格刚烈的人了。而即便是这 
样的伯父,此时也没有接受对方挑衅的勇气。那么对方是谁 
呢?他腰间横插大小朱红色刀鞘,乃是身材魁梧的侍卫,而且 
是众人惧怕的“新征帮”成员。他一面斜瞅着伯父,一面冷 
笑着踱步。伯父瞥了他-•-眼之后,就一直盯着长鱼竿的竿梢, 
没有再理他。 

小学时代,我毎次路过“大水沟”,就会想起伯父讲的故 
事。在“明治维新”以前,伯父曾是新刀无念派的剑客(伯 
父去安房上总游学习武,或接受二刀派剑客的挑战,也是使我 
兴奋的故事)。此外,他在“明治维新”前后还有参加反抗新 
政府的江户武上集团的志向,,到我记事的时候,他成了一名 
了年纪的驼背测量师。“大水沟”不在现在的本所,伯父也在 
—九二六年因患食道癌而去世。在本所印象记一节中加上这样 
-段往事,也许是涉私太深了吧?但是当我和0君一块儿走 
170 





本所和两国 


过两国桥,眺望大川对面并列的无数简易房居时,委实按捺不 
住对剧烈变化的世事发出惊叹。我想起了 “大水沟”,想起曾 
在“大水沟”钓鱼的伯父,绝非偶然。 

两 国 

可以说两国的铁桥和*灾前没有两样,只是部分铁栏杆被 
换成了破旧的木头。这座铁桥建成时,我还在上小学。但我对 
这梳子形的铁桥却没有产生怀旧的情绪。我至今仍然怀念的是 
早年的两国桥一-狭窄的木制桥。在我的记忆中,它架在比现 
在还靠 F 游的地方。我经常走上那座桥,远®着波浪奔突的 
“百根桩”和芦苇茂密的中州。中州的茂密芦苇自不必说,现 
在连“百根桩”亦未留存下来。正如其名称所示,“百根桩” 
是立在近岸水中的许多参差不齐的桩子。与多田的药师采石场 
一样,那里行人较少的河岸经常是老戏中杀人场面的背景。我 
不记得是否在夜间走过“百根桩”的岸边,早晨则多次去看 
聚在那里钓鱼的人们 D 0君听我说了这些事情后,对大川大河 
也能钓鱼表露出些许惊叹。从未拿过钓竿的我,说不出人们在 
“百根桩”钓到的各种河鱼名称。一个夏季的早晨我义来到河 
岸观看,平时那么多钓鱼的人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在桩 
子之间,一个剃光头的溺死者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 

立在两国桥桥头的表忠碑也和早年没有变化。书写表忠碑 
的是日俄战争的陆军总司令大山岩侯爵,;日俄战争开始的时 
候,我刚上中学。生于一八九二年的我当然记得起 H 消战争 3 
北清事变®时,我有时去广小路(两国) 一 家叫做“大平” 


①指1900年义和团进人北京后遭到八网联军镇压的爭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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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的绘画通俗读物书店,看到石版印刷的战争画片儿,就一样买 
一张。在那些画片儿上,义和团拳匪①和英国大兵纷纷倒下, 
日本兵却一个也>(、 倒。 那时我就想,日本兵同样也要死儿个的 
呀。但日俄战争爆发时,我坚信没有比俄国更坏的国家了,,我 
的现实主义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 K 而成熟。5然,很吋能是由 
于我的朋友也已参战的缘故。那个朋友在南 I ! 1②的战斗中挂在 
铁丝网上死去。如今,铁丝网一词无人不晓,可在日俄战争爆 
发的年代,它却是一个普通辞典里所没有的新名词。我茧着高 
大的表忠碑,仿佛突然地意识到必须重新思考二十年前的日 
本《同时,我也感觉到表忠碑隐含着一种近似于时代错误的东 
阼。 

这座表忠碑的后面,原本要建成名为两国剧场的戏院 n 现 
在我还记得震灾前夕亦未落成的戏院砖墙 : 当时眼前除了脏乎 
乎的镀锌铁皮简易房之外,见不到仆么像样的戏院建筑。当 
然,正如我并不怀念两国铁桥一样,我对那个砖砌的戏院也不 
抱冇特別的怀念。两国桥还是木结构的时候,驹止桥也保留在 
附近„不仅如此,名为井生村楼和二州楼的餐馆也挨着两国桥 
的两侧。此外,经营寿司的与平店、经营烧鳗鱼的须崎店、除 
了牛肉之外在冬天还可以吃上野猪肉和猴子肉的丰田店,还有 
离回⑸院正门很近的小巷里的“和尚斗鸡”,, 一 …数来,好像 
本所冇名的食品店都集中在这 一带。 


① 原文如此,表现出作者对义和团运动的理解 s 

② 中国 大连市金州区南部的一个小山丘,是日俄战争打响第 一枪的 地方。 


172 



本所和两国 


“眺望富士山的摆渡” 

我们在两国桥桥失向左沿着大川河岸走去。如前所述, 
“百根桩”已不存在,但标有“伊达先生”门牌的建筑或许还 
在。我从幼儿园时代起,就常常去看“伊达先生”院内灵祌 
社的祭祀舞乐。据母亲说, if 像有一次我被女佣背#,目不转 
睛地看着舞乐竟拉起屎来。而此番四 K 里张望寻觅,却找不到 
“伊达先生”宅第。“伊达 先生” 的院里有一棵桂树,每年秋 
天都盛开花朵。幼小的我非常喜欢那种略带甘甜的芳香。想 
必,那棵梓树也在震灾中化为灰烬了吧? 

的确,让我惊恐的世相变迁不仅是“伊达 先牛” 的宅第, 
我还想起了附近的“眺望富土 Mi 的摆渡”。但同样找不到像是 
渡口的小房子。我向一个恰好在路边洗甘辑的-:十岁上下的男 
子打听渡口 ( ,可他并不知道“眺辊富七山的摆渡”之谓,甚 
至连曾经存在的渡口都不知道,,“眺垡富十山的摆渡”就从这 
边河岸通向“明治医院”后身的河对岸, a 对面河岸变成水 
渠,不知谁家的鸭子时常在那里游玩。我上中学后,常去亲戚 
家串门儿,便要常坐“眺望富 十山的摆渡% 那家亲戚是_(游 
派①“五厘”的老板娘, 因为一些亊情 元朝®的儿子常来我 
家,也是和这家亲戚有关 c 在她家附近我还发现名为今村次郎 
的门牌,记得我很敬重这位因速记(记录各种评书)而闻名 
的前辈。 

我几乎没有在曲艺场听过评书,我所知道的评书艺人只有 


① 滑稽故事演员派别之 

② 日本江户时期的著名滑稽故审*演家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上一代的邑井吉瓶(当然不会不知道典山、伯山、伯龙等新 
时代的艺术家 h 我为了听懂评书,基本上依靠今村次郎先生 
的速 E 本。但听滑稽故事则是跟家人 一起去 相生街的广濑,或 
者是米泽街(日本桥)的立花家,最常去的要属相生街的广 
濑。遗憾的是记不清当时听的是什么滑稽故事。只有吉 ⑴国五 
郎的木偶戏,至今还历历在0。我所看的木偶戏几乎都是名为 
小幡小平次或累®的鬼怪故事。最近去大阪,观赏久违的木偶 
净琉璃戏。不过现今的木偶净琉璃比起早年我所看过的木偶戏 
来,已无惊险杂技般迎合观众的超常规 表演。 吉田国五郎的木 
偶戏,比如说即使是清玄的僧庵,当资深艺人的乐谱架分成两 
半时,血淋淋的清玄幽灵仍在其中显形。当年的广濑曲艺场或 
ti 毁于大火。今村次郎先生就住在明治医院的后面,坦白地 
说,我无从知晓他现在是否健在 

那时,我发现和震灾前——不如说趄和二十年前丝毫没有 
改变的东沔,是那长满青草、不足 r : 尺高的两国车站专用线台 
基。曲对这 条青草台基,我深深体会了 “国破山河在”的感 
叹^而此时的那般感叹,对我而言是无情的。 

竹 仓 

我的几个熟人,皆因震灾而惨死于此。我妻子的亲戚家男 
女九人,好歹保全性命的只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他为了 
遮挡火粉而把门板盖在头上,却被旋风卷起落在安田家院里的 
水池边上,总算又苏醒过来。此外还有天天来我家玩儿的一个 
叫做“阿条”的人。命是保住了。却疯了一个时期 ( “阿条” 


①鬼怿传说中的角色 


174 



本所和两国 


头发少,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为了长头发,曾往头上抹蝙蝠 
血)^最后还有我母校江东小学的校长。听说他双目失明,前 
些年又失去唯一的儿子。溪灾那年,夫妇一块儿都被烧死。假 
如我也住在本所,或许也会到这里躲避火灾 n 那么我和我的家 
人,也许都会死于非命。我望着高高的褐色本所会馆,与0 
君交 谈着: 

“那么,过了两 H 桥的基木都得救了吧?” 

“过了两国桥的……即使在那些人4中,也存 W 碰上断落 
的高压电线而死亡的啊。” 

“总之,整个儿东京,大概没有像被服厂那样烧死那么多 
人的。” 

种种悲剧全都发生在早年的“竹仓”原址„我记事儿时 
的“竹仓”,基本与“明治维新”前没有变化,但是 a 被划人 
总武铁道有限公司的建筑用地之内。我是这家铁道公司总经理 
次子的朋友,所以能到别人不能揸自人内的“竹仓”里去玩 
儿 ( ,如前所述,那里有杂树林和竹丛,是城市闹区里少有的野 
地,而且连架设着老桥的水柒也和大川相连通。我经常抗着气 
枪,在那里的竹丛和杂树林消磨半天时光。让在水沟盖板上长 
大的我懂得自然美的,首先要归功于“ 竹仓' 中学毕业之 
前,我跳读着英译本“猎人口记”,多次联想起“竹仓”中的 
风景 —— 附子花丛的浓萌和挂着白 锃圆月 的杂树林树梢^当 
然,“竹仓”在那时已变为森然的陆军被服厂和两国车 站了。 
+过面对震灾后的今天,让我领悟到中国人咏叹的“却望并 
州是故乡”也并非偶然。 

总武铁道 r 程开丁.时,我还在小学时代。此前的“竹仓” 
是一个夜晚难免让人想起“本所七怪”的凄凉之地。仅限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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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夜晚吗?不,白天走在“竹仓”里,我也不得不佶“扔掉 
渠” ® 和‘‘ “叶苇”就在这周围的某一个地方,,现在 我还记 
得从夜校回家的途屮,听到“竹仓”对曲传来的祭祀演奏, 
心里却想那肯定是‘‘狸子精鼓腹作乐”。也许,那绝不是小学 
时代的我独自一人的恐惧。据说在总武铁道有限公同施 T 期 
问,设计通往那里线路的一个人, W 在月黑之夜看见幽灵而气 
绝身 


“大川岸边” 

本所会馆是在震灾前的安! H 家遗址建、 >. 的。的确,安田家 
曾经是由花岗岩建造的文艺复兴时期式的建筑。我从掩映在茂 
密的柯树丛中的建筑身 h , 感觉到了明治时代的气息。分离派 
风格的本所会馆为了 “牛奶节”,而在有树丛的正门前悬挂了 
K 大的广告,停放了许多用于宣传的汽车。我练习游泳的 
“曰本游泳协会” TE 好就在这边河岸。我忘了在什么时候什么 
书里看到过,5代将军家光也到日本桥练习过游泳,不由地促 
发了近乎荒唐的今 B •之感《不过我们到大川中练习游泳,后人 
也许难以理解。0君等人现在仍不无惊讶地感叹说:“你们也 
曾在这条河里游泳啊!” 

在这河岸上,我还发现了和过去没有变化的遗物=那是我 
一时说不准名称的杂树,,总之那是一棵发出新芽的街道树。而 
我 E 忆中的柳树,没有一棵遗留到今天 : 这棵树是由于什么缘 
故躲过了人火而依然挺立的呢?我感觉到用手触摸它树干的诱 


0 D 江户时期东京"木所七样”之--。传说 ft 那里的河渠很容易钓到鱼,但 
fc 要走的时候,+知什么地方就会传来“快扔掉吧!快扔掉吧 r 的声齐。 

176 



本所和两国 


惑。时且在那棵树下, -位 老婆婆领着孩子在眺望阴天之下的 
大川,像是为观赏樱花或其他美景而来,一面吃着油炸 显腐饭 
卷,一面在说话。 

hi 本所会馆相邻的是博爱医院,那儿 有尚卨 的铁制城楼, 
还有几层楼髙的混凝土墙壁,允其是搬运碎石的力 T ., 确实 U : 
我感觉到威慑的气氛„同时一种“木所的『 I 户”已经变成 T 
业区的感觉,也强行挤进了心头 c 看着一个半裸的 T 人挂着 • 
身闪亮的汗水在挥动铁锹,我觉得整个本所也像这个丁_人•样 
在经历着激越的生活。这一带家家户户 h 空飘动的五月男孩儿 
节的鲤鱼旗,则姓我小学时代的童话。如今,比起这五月的鲤 
鱼旗,人们首先想起的无疑是业已成为新口本每年惯例节日的 
五一国际劳动节。 

过去我时常走过这附近的一座“藏桥”,太友 M 附近的一 
个朋友家里玩儿。朋友在成为海军军官之后,两7年前去世 
了。但足我所冋忆的未必都楚他本人,我也冋忆起他的住所周 
围 ., 穿过错落的 扎屋顶 可以看见树木 N 的小巷。和我居住的元 
町街相比,那里不仅往来行人要少得多,歇业的店家也几乎一 
户挨着一户。暂说拥有“高大椎树的松浦侯爵的豪宅”, 
就连北原白秋先生咏叹过的“江户横纲闻鸾啼”的本所,现 
今也已成为“历史性的大川河岸” 了。万物都在变化,可这 
样不间断发牛变化的大都市,在全世界也是罕见的吧? 

+知小觉我们来到仿佛是工地的围栏前,网 厂个工 人止在 
那儿拼命地抢着大锤切割大块儿的花岗岩 : 施 I :中的铁桥,其 
长长的桁架横跨泥水混浊的大川。別说是这座桥的名宁,连建 
设这座桥的消息我都没有听说过,震灾虽然毁灭了我们后面的 
“眺望富士山的渡口”,反过来又在我们前面建造 r 崭新的铁 
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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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这座桥叫什么名?” 

一个头戴草帽的 T . 人还是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捶子,抬头看 
了一眼我的脸, m 乎意料和善地回答说: 

“这座桥吗?藏前桥呀 r 

分钱汽艇” 


我们由那里返回,为 了乘坐 小汽艇而下到横纲的浮动码 
头。早年叫这种小汽艇为一分钱汽艇。现在的船 票可+ 是一分 
钱了。不过只要五分钱,就可到任意一站。以前这里有个带屋 
顶的浮动码头,一眼看上去仍保持着明治时期的风貌——当然 
震灾时,那个浮动码头也在大火中烟消云散了 3 我们坐在长凳 
椅子上,点燃一支香烟等待小汽艇的到来。 

“石墙上已经长苔藓了,震灾的确已经过了有四五年 


我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被0君嘲笑了一句: 

“长苔藓是理所当然的。” 

前面说过,大川满河都是带泥的浑水。河对岸一艘大型挖 
泥船正在上举起重机。岸边 R 然不再是“首尾之松”①,也不 
是很多泥灰墙大米仓库前的“一道护城河”与道护城河” 
r 。 来件河上的船只,现在也只有小型汽艇和驳船,五大力、 
高赖、传马、荷足、田船等大大小小的日式木船,不知不觉 w 
变迁的力量而消失了。我和0君说着,想起了中国人的那句 
“沅湘日夜东 流太” 的诗句。像这样大都市中的河流,不会像 


①位丁•东 京台东 区藏前的一棵古老的松树,号对冷的大椎树一样是船上往 
来旅客判断方位的标志,也是当时东京的名胜= 


178 




本所和两国 


沅湘那样悠悠地超越时代。在现代,大川每时每刻都在 r 业 

it, 

可在这个浮动码头 h 等待汽艇的人们,或许比大川还要保 
守,,我一边吸着香烟,一边观看身穿进口细条纹布料和服的男 
人和头梳银杏卷发的女人,禁不住感觉到某种近似于矛盾的东 
西,同时体味到明治时期的某种令人怀念之物的重现。这时 
候,从下游划来的是一条好久未见的: fi : 大力船。在船头高髙隆 
起的船上,用毛巾缠头的船老大摇着一丈多长的橹,看似老板 
娘的女人在丈夫面前毫不示弱地撑着船萵。也许,很少有什么 
能像这对水上夫妇那样,让我们奇妙地体会到抒情诗般的意味 
了。我目送着五大力船,也目送着船上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 
竟多少勾起了羡慕他们幸福的情绪 : 

穿过两国桥而来的小汽艇,终 f 横靠在了浮动码头。“隅 
ra 丸-三十号” (?) ——我以前也许多次乘坐过这艘小汽艇? 
总而言之,它确实和明治时期别无二致。小汽艇不但满座,而 
且还站着不少乘客。我不得+站在船胺边,浏览着微弱阳光照 
耀下的两岸 风光。 当然站在船舷上的不仅足我俩。在我俩面 
前,还站着一位身着夏装、留着长须的老人。 

小汽艇平稳地启动了。在众多乘客间突然传出一个洪亮的 
声音: “每次都要打扰诸位,实在抱歉!”那是出售美术明信 
片和杂志的商贩。这也和过去完全一样。若说稍微有点儿变 
化,那就是在叫卖声中夹杂 r 新型的语肓,诸如“这是一个 
频繁变换时尚的社会”等。我记得从小学时代起,就买过这 
种小贩的东西。隔着天窗俯瞰他的身影,蓦地想起我上小学时 
和伯母一块儿乘坐小汽艇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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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继续乘坐"一分钱汽艇” 

那时我们去了什么地方,已经 i 己不淸楚。总之伯母带了一 
篮子氐 命寺的樱叶饼放在膝 h 。 当时有一男一女两个游客斜楞 
着眼晴看我们,风 萏风语 地说,“什么味儿?” “嗯,大粪味 
儿。”说长命寺的樱叶饼是大粪味儿——我至今还记得 ; 我很 
傲慢地蔑视那两个人为乡巴佬。自从震灾以后,我抨也没有来 
过长命寺。毫无疑问,现4:长命寺的櫻叶饼也和过去•样卢誉 
良好,只是馅儿和皮儿的野趣不知何吋仝然不见…… 

小汽艇穿过藏前桥下,直奔厩桥。从那对面,大体一样的 
艘小汽艇也在破浪®近. = 在相隔十=四米迎面而过的时候, 
我看见那艘汽艇的后部甲板上搭了帐篷,环视大川两岸风光的 
设置齐备。看来,连这种旧式的小汽艇,也难免受到令人 n 眩 
的时代影响 e 对面随之而来的是载有客人和艺妓的摩托艇。熟 
知带篷小船和船员旅馆的老人,想必会对这种摩托艇大皱眉 
头。我并 I 由衷欣赏江户趣味,也不认为摩托艇有伤风雅。在 
我小学时代,大川上破浪行驶的只有分钱汽艇”,或者说 
除此之外只有通往利根川的外国轮船=而我在每次乘坐渡船 
N , 都惧怕“一分钱汽艇”掀起的波浪一因为高低起伏的 
波浪导致渡船的摇晃。可是如今天大川上留下大小波浪的船 
只,恐怕是数不胜数了, 

我站在船舷上,环顾反射着灰色光辉的大川河面,清晰地 
想起广重也曾经描写过的河童®传说。明治时期,至少在“维 


① H 木传说中的动物,水 MiW 柄.形如四 _ H 岁的 儿童, 虎面,尖嘴,身上 

180 




本所和两国 


新”前后,河童甚至出没于大根河近岸的河水里„据我母亲 
说,住在观世新道一个死了媳妇的花 K 洗涤孩子尿布时,人根 
河里的河童胳肢他的腋 F 。 (花 吒仆: 在观世新道?我感觉奇 
怪 .,) 可想而知,大川里的河童一定为数 不少。 .不,未必仅有 
河童 ::. 我父亲的一个朋友说,夜间撒网时看见…个东西爬上船 
尾,原来是只甲壳似脸盆大小的鳖=我当然认为这-切都不是 
真的。可是在明治时期或明治以前,人们就像是亲眼 fi 睹过这 
些怪物似的。流过这座城市的河流潜藏着种诗一般的恐惧。 

“现在已经没冇河童了吧?” 

“像这样乂是泥水又是油污的到处乱流……不过,这座桥 
下也许住着两只上了年纪的河童夫妇呢?” 

我俩说话之间,小汽艇驶入厩桥桥下。在光线微暗的桥 
下,水波的颜色到底 M 得清绿一些。想起过去我坐渡船时, 
不,有时连过桥的时候都能闻到水腥味儿。可现今的大川河水 
什么气味也没有。如果说还有什么的话,那就只有泥腥味了 
吧? 

“那座桥就是刚刚建好的驹形桥吧?” 

0君这次没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在小学把“驹形”念作 
“考麻卡塔”。可是在更早以前,它的发音转经是“考麻嘎 
塔' “爱卿不寻常,声似杜鹃翻新腔,驹形美名扬”,,也许是 
创作这 if 俳句的艺妓,才使“考麻卡塔”这种清晰的发音化 
作“杜鹃”的清音而传播开来。中国人说:“文章 T 古事' 
可是文章在不知不觉中失左了韵味, iF _ 如大川的河水 一 样。 

柳 岛 

我俩下了小汽艇来到吾妻桥头,坐上正好等在那里的街头 

18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游记 


出租车向柳岛进发。从吾妻桥至柳岛的电车道,我记得只走过 
两三次。而在没通电车之前则一次也没走过。一次也没走过 
吗?如果说走过一次的话,那是在我小学时代,去参加在业平 
桥之类地方一个很大寺院举行的葬礼。在那次葬礼结束后的回 
家途中,我让父亲讲了一些“明治维新”的故事。父亲左右 
看着大街,说“早年这一带都是原野”,或“仙鹤落到一家房 
后的菜地里”云云。那些讲述中最为打动我的是,“明治维 
新”前,因饥、寒.病而倒在路边的人和上吊的人,尸体被 
装入粗制的棺材,再用苇帘子裹上,插上-个内纸灯笼,最后 
就那样扔在野地电。我想像着立在野草地里的纸灯笼,感觉 
到 •种令 人恐惧之美。而且想像到临近深夜时,那 L ] 棺材自己 
翻动……明治时期的本所即使很少野草茂密的原野,那一带恐 
怕仍会残留些许“江户时期区分府内、府外的红线”影像。 
如今即使四处张望,也只有电线杆和挤成一团的简易房,,我透 
过溅上泥点的出租车窗眼望大街,只能沉闷地感觉到金钱换武 
器的阿修罗界®空气。 

我们在“桥木”前下了出租车,沿着乌黑的河渠去看龟 
井户的天神 (> 著名的柳岛“桥本”现在也变成了餐厅,,好像 
这栋房子躲过了火灾,眼下还有古式房屋的部分残余和荒芜的 
庭院。但至少毛玻璃的绿地上,写有“餐厅”二宇的檐灯对 
我来说是虚幻的 o 我自然不是谈论“桥本”菜系的行家,况 
且我连是否来过“桥木”都记不大清楚了。可我还是能够断 
定,第五代菊五郎最初发作脑溢血的时候,就是在这栋“桥 
本”的二楼、- 

河渠对面的妙见山现已完全裸露,与人丁.河道并行的大街 


® 佛教中的六道之…,奸战的阿修罗 te 住的世界,肀斗始终不断。 


182 




本所和两国 


——我在中学时代读芜村俳句集,读到“从此君去也,杨柳 
依依助凄凉,道路正漫长”时,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这条大街 
的柳树。而我们现在走的是并行于有田药店及爱圣馆的狭窄而 
热闹的街道。最近传说私娼很多,可能就是在这条街道的后面 
~带„我还记得浅草街私娼兴隆的夜景。因为是在窗户上晃动 
灯影的、高达十二层的凌云阁,所以那感觉几乎是一种庄严的 
气氛。不过这条街道无论通向哪里,肯定看不出波德莱尔式的 
颓废色彩。即使我是颓废派诗人,也绝无在此背街里徘徊之 
念。而明治时期的讽刺诗人斋藤绿雨却由凌云阁看出何者为低 
级趣味的本来面目。如此说来,明天的诗人们面对有田药店和 
爱圣馆,也许要讴歌他们 A 己的“恶之华”或“善之华”了。 

萩寺一带 

我思考的并非无聊之事,偶然看到爱圣馆的布告板上清晰 
地写着这样一 段话: 

“神创造了如此众多的人类,所以神爱人类, 

计划生育论者自不待言,现代的人们肯定要对这句话露出 
微笑。苦于人口过剩的我们无法认为,这么多人类的存在乃是 
神爱的证据。不,甚或那是万能的主之憎恶的证据。但是若以 
我在本所近郊一个教小学生的旧友来看,起码在那一带居住的 
人们,孩子越多的家庭生活越容易。那是因为无论哪个家庭的 
孩子到了十岁或十一岁,都要各自根据自己的情况出去打丁., 
挣回一天的费用。在爱圣馆的布告板上写那段话的人,也许并 
不知道这个事实。不过那段话的确成为现代本所近郊生活的人 
们感觉上的代言。当然,孩子越多生活越易的现状,对孩子自 
身来说是幸福还是不幸,事实上多少存在着疑问。 


183 



芥 JII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然后我们去萩寺稍作参观„萩寺也用支柱撑着,幸运的是 
没有在震灾中被大火烧毁。但是落合自:义先生石碑后的古池已 
经濒临干涸, 实仵 令人感伤。只有面对古池的茶室,比早年显 
得越发古色古香。我走出萩寺的大门,想起在猿江我家附近的 
菩提寺来„不管怎样,那所寺院里除 r 司马江汉和小林平八郎 
之墓,还保存着著名的浦里时次郎的比翼塚。我知道司马江汉 
当然不是很早的事。义士攻 进寺电 的那天夜里, 身着长 袖和服 
的小林平八郎挥舞双刀战斗 c 对于小学时代的我们来说,真正 
的英雄就是那个样子。还有浦里时次郎,我与所有的东京人一 
样和戏剧的缘分很深,因而也 m •从小学时代起就对浦里时次郎 
充满敬仰(不过坦白地讲,初次欣赏舞台上的浦里时次郎时, 
让我感到迷恋的与其说娃浦甲 ,倒不 如说足高级艺妓的侍 
女)。那所寺院属 n 莲宗,在震灾的几年之前迁徙到染并的某 
地一带,改名为慈眼寺。想必他们的坟墓也和斤院一起迁徙到 
同一地方了吧^然而那片潮湿的猿江墓地至今仍保留在我的 i 己 
忆中。尤其是墓石长了一 s 薄薄水锈的小林平八郎 m 前,那盛 
开的红艳艳的石蒜花,或许是明治时期本所以外难得一见的景 
色。 

在萩寺的面的电线杆上挂有“龟井户天神近路”的油漆 
路标牌。我们拐过那条横街,走在酒馆儿和咖啡店密集的一条 
非常狹窄的巷道上,还是不能轻易地找到最想去的天神》路边 
—个小女孩儿挥动着毛料和服袖兜,旁若尤人地拍 皮球。 

“去天神怎么走?” 

“那边 r 

女孩儿回答之后,故意不满地大声说: 

“都是问天神怎么走!” 

我觉得有点儿讨厌,回头看着这个实在不能说是天真的十 



本所和两国 


来岁的女孩子。可她眼睛都+斜视一 F (而 H 她很清楚我在 
看她),照旧拍 f 4 Q 的球。 实阽卜 .正如中国人 所说: “自其不 
变者而观之” ®, 一切事物确实都没有改变。我在小学时代也 
曾到屮药铺厚若脸 皮说: “给我白纸!” 


“天神” 


我们穿过一家挨一家的酒馆儿巷道,终于来到“天神” 
的后门,,门里面-个穿夏装的男子一边滔滔小绝地说着什么, 
一边向“在场观光”的人们兜售小法律书。我不得不折服他 
的雄辩。穿过这里的人群后,一个身穿西服的男子乂在兜售应 
用了最新化学的眼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没有“大神” 
n 身的这个广场„广场建成后,开设在这甲.的表演杂耍等小以 
目的棚子,净是些真人大小的偶人和“有发条装置的活动偶 
人”。 

“这边足法律,那边是化学 

“龟井户也成为科学阯界 r 。” 

这样说着,我们前往久未造访的“大神”去参拜。幸运 
的是“天神”的前殿还和早年一样,不,和早年•样的还有 
笔塚和 石牛。 我想起来我在小学的时候也放进笔塚儿支旧笔 
(可足 过了好儿年我的字也没有丝毫长进的征兆)。我还想起 
往石牛头上投钱、努力使之伶在上面的趣_。那时所投的钱+ 
是今天这样的一钱铜币,大部分 都是五 厘钱或者宽永通宝。另 
外,收集带孔的钱中有“文”宁的铜钱做所谓的“文钱戒指” 
也是儿年前的时尚„我俩站在前殿,摘 k 帽子鞠躬致意,, 


①苏东坡《前凑《赋》屮句 


IS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太鼓桥也和以前一样吗? ” 

“是的。町是它那么小啊, 

“小的时候以为是大桥,后来没想到它很小=>” 

“也许这种感觉不仅仅限于太鼓桥吧, 

我们隔着挂有门帘儿的路边茶馆儿,礓着水光迷蒙的水 
池,终于走到垂满花穂的藤萝架下。这家茶馆儿和藤萝架也和 
过去一样没有变化,但是在树下和池畔树立 rV 人的诗碑,总让 
我感觉是某种时代的错误。江户时期盛行的“风流”已经与 
江户时代一道被南打风吹去 3 只有我们的明治时期,尚在何处 
遗留 着驻许 “风流”的气息。可是现在眼前……0君味嘛地 
笑着,大概他在无意识之间指出了我的这种矛盾。 

“也有卖含钙脆饼 十的, 

“是啊,在那个大诗碑前面……还有卖纸乌龟的=” 

我们走到“天神’’外面以后,商 ffl 去吃“船桥店”的水 
晶糕。可是对于疏远了本所的我来说,要想找到“船桥店” 
也并非易爭。无奈只好像个乡巴佬似的,向荒物店门前洒水的 
老板娘打听:然后走过性病医院,终于来到船桥店。店铺的房 
T 虽然翻新了,但和过去基本一样。我们坐在长凳上,欣赏若 
挂在门楣[:方的日本阿尔申.斯山照片, •-面 各自品尝•盘水晶 
样- 

w 

“真便 宜呀,才十钱!” 

0君非常满意 n 但在我中学的时候,一盘才 ―钱。 我和朋 
友一起去江东梅园等地郊游冋来的途中,经常来吃水晶糕。江 
东梅园也和卧龙梅一道早就荡然无存了吧?而拥有稻田和榛树 
的龟井户是这种梅花的胜地,所以具备了近似于南画的意趣,, 
然 l 〖 ij 今天,在船桥店前面新开发的大街对面,却排列了许多二 
层建筑的商店…… 

186 





本所和两国 


锦丝渠 

我们从天神桥头重新钻进街头出租车^> 在这〜 ••带无论向何 
处张望……我已经厌倦了谈论今昔变化,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建 
成了一半的小公园,或者是围1:了镀锌铁皮围 墙的丁 .厂,或者 
是破旧的简易房。斋藤茂吉先生曾经藉某个契机歌 咏道: "事 
物渐消永不停'可今天本所呈现出来的并非“渐消”,那里 
的存在是因震灾而接近于“事物骤然化为乌有”的现实„我 
想起 f 年这 附近的一家粮秣厂, r 甲发 生过火灾,从而深感 
“如露亦如电”这句话未必是夸张。 

我当年的第二中学也变成了钢筋混凝土建筑,我在这所中 
学上了五年学=当时的校舍或亦在震灾之中化为废墟。那是 • 
栋涂了灰色油漆的木结构二层楼。此外校舍的周围曾有好多白 
杨树在风中摇曳(那一带的土壤瘠薄,由杨以外的树木无法 
生长)我在那里上学期间,除了学习数学和英语,还体验到 
我们人类是何等的无 情:: 我这样说,并非在诽谤我的老师和朋 
友,我们人类中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例如我们虐待某个朋友, 
把他埋在沙子 里,: 我们虐待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n 假如硬 
要拿出一个像是理由的起因,那就惟有他做慢,或者说他不肖 
轻易地委屈自己„五六年前,我曾和他提及那件尘封已久的往 
事,感到那次小事件也在他的心灵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他现 
在在长江岸边依然过着孤独的生活…… 

同朋友往寧一起浮现在脑海里的,则是教过我们的老师 
们。我并不打算把这些往事一件件地加进这本《繁盛记》 
里。但是,只有-个人我想借此机会简略地描述一 他就是 
山田老师。山 m 老师任职于第三中学剑 道系。 老师的剑术即使 

18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与封建时代的剑客相比,恐怕也也 H 之而及。据说跟老师 
学4的•个学生参加武德大会,由于运气太足的缘故,竹剑刚 
-接触到 对甲的 前臂,就把对手的腕部折断了。不过我想讲述 
的,不仅仅是老师的剑道。老师尚节制进食,修炼成仙之道, 
且坚信明治时期亦存在着精通不老不死之术、名副其实的仙 
人„遗憾的是我不像老师那样对仙人怀冇敬意。似对老师的修 
炼却怀有敬意,,有一次老师去博物学教室,误把升汞水3作水 
喝了 : 博物学的老师知道以后惊恐小慌忙太请医牛二医生 
$然迅速赶到, U : 老师喝催吐削 u 可是曳老师知道足催吐剂之 
后,却神情自若 地说: 

“山田次郎吉确实匕经年过六十,但还没糊涂到在诸位面 
前呕吐的地步 s 就请给我叫一辆车吧 

老师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终于没用医生::我在二四年的 
时间里,未从任何人那里听到过老师的消息。那位长脸的山田 
老师也许正在和神仙列传的诸仙一起游玩吧?可我却照旧在这 
红尘之屮——载着我俩的出租车在 我回忆 这些往事的时候驶过 
了江东桥„ 


绿街和龟泽街 


过了江东桥到 r 对岸,满眼还是简我隔着出租车的 
窗户看着长了红锈的镀锌铁皮 M 顶和涂了油漆的板壁,清楚地 
冋想起九 *0 年的大水,今大的本所虽有火灾,却没有水 
灾„但那时的大水,在我记忆电留下了极大的水景,江东桥一 
带的人们到第二:中学避难,就是闪那次发水。时我要过那江东 
桥,就必须游过一片涨满的浑浊泥水…… 

“那时候实在是不得 了:: ,然我家的水还没有涨到床卜_ 


IS8 




求 ” 

o 


本所和两国 


“4、过,也有水浅的地方吧?” 

“那大概是绿街二巷,据说那周围的水没到了膝盖。我和 
一个叫 s 的朋友一起去看望住在那条胡同里的朋友, S 却掉进 
了水沟里,、” 

“对呀,水一淹就看不;1_,水沟 r 。” 

“是的。 s 这家伙本来在淌着膝盖深的水走, 眨眼的 T . 
夫就掉进了深沟甩,水面只鹩一个头。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俩说话之 M , 川租军 驶过寿座的前方。悬拧着广告1网的 
寿座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听我父亲说,这附近即二马路 
的路口,曾是“津轻先生”的 宅第。 “明治维新”前某年元 
旦,我父亲去河对面拜年,回来走过两国桥时,--个从未谋面 
的年轻武士偶然和我父亲冋行。他整齐地插着大小双刀,身穿 
鹰羽毛纹和服。父亲在和他说话间,竟不知不觉走 nr 向 d 的 
家,且在忽然察觉的时候掉进 r “津轻先家的埯沟甲, 
年轻武士也不知何时不见 r 踪影=父亲满身足•泥冋到家里。据 
说,父亲的刀在脱鞘刹那倒袖在壕沟甲变成年轻武 I : 的狐狸 
( 父亲至今坚:持认为年轻武土就是狐狸)因为宮怕刀光而终于 
逃之夭夭。其实狐狸娃否会变,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只是 
每次听父亲讲这段奇闻时,联想到早年的本所是何等荒凉„ 

我们在龟泽街的拐角 k 了出租车,沿着元通路向两国走 
去。糖果店似乎还像过去一样兴隆,叫是对面的气铺却变成了 
安 m 银行。这家当铺的“阿利”也是我小学时代的朋犮 s c 
得存•次在玩耍时,各 a 夸耀 fid 家里的东两。我的朋 友们不 
都像我这样是上了年岁的小宫吏之子。但对“阿利”的话, 
大家都惊讶 不已: 

“我家铺子电还有大炮万右卫门的刺绣围裙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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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在我们的小学时代,即常陆山和梅谷还足大关的时候,大 
炮已经是取得冠军的相扑大力士了。 

相生街 

不知何时,本所警察署变成 M 凝上的了。在我的记忆中, 
瞥察署原本是红砖建筑。紧挨着瞥察署的是旱伞店。店老板木 
岛如今还记得我吗?不,不只是木岛一个人,我还记得居住在 
这一带的许多朋友。可随着岁月的流逝,朋友们都过着与我毫 
不相干的生活。四五年前的补充兵查阅点名时,我和大纸店的 
冈本在一起。我所知道的大纸店是和封建时期没有什么两样的 
四面墙涂抹泥灰的纸店。在眼前光线幽暗的店铺中,掌柜的和 
几个小伙汁小'停地走动,很忙碌的样子。据冈本说,现在商店 
的组织也 Li 不同,制定了各种向海外出 n 纸张的计划„ 

“这周边变化也很大吗?” 

“有的店很早以前就存在……要看它和城市整体的适应程 

度。” 

我想起那家大纸店所在的 “马午 大街”的泥泞(“马车大 
街”因通往四马路一带的嘎哒嗅哒响的马车而得 名〉。 正像还 
有大纸店样,那里还遗留了好几家带有封建时代色彩的 
“老铺子%我记得在这条街上有一家叫做“鱼善”的鱼店, 
还记得搭建街门的樋口医生。最后还记得,枪匪清水定吉就住 
在这位樋口医生家附近。和所奄的时代一样,明治时期也造就 
了几个犯罪天才,,手枪大盗也同闪电大盜及五寸钌虎吉一样, 
是这些天才中的一个。他双目失明之 f , 却能把警察弄得晕头 
转叫=他能 U : 家里的墙壁上卜移动,随心所欲地神出鬼没,,对 
此我感觉到••种浪漫趣味。这些犯罪天才大部分都成为小说中 
190 



本所和两国 


的主人公,冇的还成为壮 十剧① 中的人物。我曾经在壮士剧中 
看到过一个人物叫“大恶僧”,一场一场的血腥厮杀场面,让 
我晚上都不能安稳地晞觉„ 5然那个“大恶僧”也许并+足 
手枪大盗那种实际有过的人物。 

我们在不觉之间朝着被涂成土色的国技馆走去 n 国技馆好 
像把日光东照宫的模型等做成了供游人参观的新鲜玩意儿 3 我 
的母校江东小学恰好建在 这里。 一直活到现在的大银杏树,还 
在小学操场的一角——确切地说是在附属幼儿园操场的一角伸 
展着枝叶 : 如前所述,当时的小学校长在震灾中 死亡。 最近遇 
见了至今仍然在职的 T 老师,得知教女生裁缝的一位女老师, 
也死在割下水②近旁的京极子爵家 (?) 水沟中。据说这位老 
师的衣服已经腐烂,遗体只剩下骨头,但因储蓄存折保留完 
好,终于被人认了出来。据 T 老师说,教过我们的老师大都 
不在本所。我记得我曾被比留间老师打倒过,还被宗老师撺过 
后脑勺,还被叶若老师……小过我记住的并不都是体罚,还记 
得在这所小学曾经发生过的各种喜剧,特别是我的好友大岛对 
准桌子拉屎,乃是诸般喜剧屮的经典 3 可惜,大岛敏夫这位爱 
花爱歌的江东小学才子,也在二十岁前 后离开 了人世…… 

谁都知道国技馆与回向院接邻,在国技馆还没建成时,所 
谓相扑的正式比赛场所也是在回向院寺院内搭建张力大棚的。 
这次为了观瞻 h 义士攻破以來盛名不衰的回向院,我们拐进 r 
国技馆的横道」但正如我们暗自预想的那样,那里也在我们到 
来之前就面 n 全非了 ; : 


① 参见“贝壳 • 7 i : (火败)•译汴1” 

② 木所区域内的一条人 X 河道。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回向院 

现在的回向院是个临时建筑。尽管添加了带金色纹理的镀 
锌铁皮包边的屋顶,但安装了玻璃门窗的正殿也只能算作临时 
建筑。我们听着诵经声,还是去了我很早就熟知的鼠小僧 ® 
墓。那天也有三四个乞丐凑在墓前。这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比 
这更让我吃惊的是海狗供养塔还立在那里。我呆呆地仰单着那 
块石碑,4、由地同情起吏深处的鼠小僧墓。 

鼠小僧治郎大夫的墓正如告示牌所显示的,并末毁 干震灾 
的 大火。 红灯笼、蜡烛以及“教觉速善居十”横额都大体保 
持原貌。当然,现在已不仅仅是想方设法保证墓石不缺,墓前 
的柱了•上还端正地贴着-张纸条,上书:“护身石献给耑要的 
施主”。我们离卄此墓,又去参拜墓地深处、国技馆后面的京 
传® 之墓。 

这甲_的墓地也炬令我怀念的^我和伙伴们经常恶作剧地把 
石塔扳倒,而被寺 m 的男仆 追逐。 早年的树木还很繁茂自不在 
话下,甚至还 u : 人有一种不是坟地而是墓闲的感觉 a . K 是现今 
的墓石和围绕坟墓的铁栅栏上,统统残留着烈火焚烧的痕迹: 
我在“弃婴塚”®前转弯,來到京传墓前。京传的墓也和京 
山®的墓一样没有变化。惟有他们蓽前的-棵小树柿+,伸展 
着乂细又长的枝条,枝条上长满了新绿的叶子,令人哀怜 3 


① 江户未朗 的其名 大盗,戒名“教觉速连居 丄”, 本名中村次郎 A ' 

② 山东 京传 (1761 -1816). 打 .户末期的诙诺小说家。 

③ I 79 J 年建,为减少抚养人 W 而被裉胎成被桕死的仞屮婴儿益,约菲有一 
万人,、 

④ 山棘山 (1769 〜 1858), 剧作家.京传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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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所和两国 


我 fl ' ] 出了冋 H 院正门,望若也 G 变成简易房的和尚斗鸡 
店,朝第•座桥力向止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第一座桥 
周闹姑些许 带心广 趣的地方。 ifiiY +: 今天,无论何处再也没 
有那样的 KS 1 •了。我们顺着人刀阔斧拓宽了的大道,向对闽的 
两围冋返。偶然路过了 “阿泰”家的门甜。“阿泰”是个木屐 
店主的儿小学时代,我的作文略好-些 c 不过我的作文, 
确切地说我们的作文基本都是同藻华 ffl 的文孝。“富士山头 H 
雪皑皑,大雁落在池水的清波,举头望夜空,月亮皎洁„我的 
身影浓重。”——这不是我的作文,而是我小学时代的好友淸 
水昌彦君的作文。他 在二- 年前就已去 UL , 而“阿泰’’却在 
这种风气的作文中,独 AMff ! r 不带教科书味道的、生动活泼 
的 M 语文 章,, 那大概是在写完一篇题为“彩虹”的作文时, 
我暗 m 确信我的作文将获得第一名。可老师却认为第一名娃 
“ K 泰”——“伊势甚”木屐店主的儿子木村泰助君的作文。 
“阿泰”受老师之命朗 读了自 d 的作文,当时恐怕没有人比我 
受到的震撼更大,我真切地体会到“阿泰”在“彩虹”中的 
描写——傍晚雷阵雨过后的清新气息„许多 [ H 本或 N 外的义章 
都曾打动过我,们最尹打动我的要数“阿泰”的文章。命运 
让我成为鬻文之徒。如果“阿泰”也像我这样以写作为生, 
那么《大东京繁盛记》的读者,也许会读到比我这篇《本所 
和两国》漂亮得多的印象记。然而“阿泰”正在做什么呢? 
我站在摆放了几双木屐的装饰窗前默默地往店里探视。店黾坐 
若一个像是“阿泰”母亲的人,却偏偏不见木村泰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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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方丈记 ® 


我: “今天我到本所去了。” 

父亲:“本所彻底变了吧?” 

母亲:“原来咱家的附近变成什么样了?” 

我: “什么样了……咱的房子卖给渔具沾的石井了吧 。 R 
有那个石井在那儿。啊,还有灯笼店……” 

伯母: “那儿以前还有浴池吧?” 

我: “现在也冇个叫常磐汤的浴池啊, 

伯母: “是叫常磐汤呀, 

妻子:“我住的那一带也变了吧?” 

我: “没变的只有石河岸边。” 

妻了 •: “在那儿的大柳树呢?” 

我: “柳树什么的,当然是被烧掉了,,” 

母亲: “你小时候那里还没通电车呢, 

父亲: “连上野和新桥之间也只有有轨公共马车……一提 
起有轨公共马车就想起……” 

我:“我撒尿的事儿吧?就在乘坐满员的有轨公共马车时 
” 

伯母: “对,对,穿着红色法芫绒衬裤……” 

父亲:“什么呀!我是想起了那个有轨公共马车公司的神 
户:;神户也在最近故去了。” 


①日本古代著名作家鸭长明的名#,完成于1212年。他在 hi 野山屮隐居 
时,因其结庐曲积为一平方丈,便给肉 d 的这部作品取名为《方丈记: K 此文作 
者闲为引用 f 《方丈记》中的一段,所以小标题也取其同名。 


194 








本所和两国 


我: “是东京电灯公司的神户吧?哎,您也认神户吗?” 
父亲: “当然认识。我也认、大仓 他们, 

我: “大仓喜八郎啊……” 

父亲: 4 ‘我当时如果能……” 

我:“做到那一步,已经说得过去了。” 

伯母: “是呀!再说了,在吃亏的时候……”(笑) 

我:“榛树练马场附近已经不成样子了。” 

父亲: “葛饰北斋曾经住在那里, ,” 

我: “割下水也变了。” 

母亲: “那儿有不少坏家臣 

我: “我记事儿的时候也总是有那种感觉。” 

妻子:“阿鹤的家怎么样了?” 

我: “阿鹤?啊,那个蓝问店主的女儿吗?” 

妻子:“对,咱哥以前喜欢的那个。” 

我:“那个房子么,为咱哥去 看过。 当然以前常路过那串. 

伯母: “自从地震那年以后,我一次也没去过,所以打算 
去看看,也许只有吃惊的份 儿了, 

我:“那真的是令人吃惊<,伯母也许连想都想不到。” 

父亲: “总时言之,大翻地覆了 。哎, 还记得过去一到傍 
晚,大家都把门开个缝儿瞅大街吗?” 

母亲:“看从法界节或什么地方回来的人, 

伯母: “那 个时候有很多蝙蝠, 

我: “可现在连麻雀都没冇了啊。我的确感觉到丫世间的 
无常……不过你们还 是大看 看吧。那里还在不断地变化。” 
妻子: “我想让孩子们看一次龟井户的太鼓桥。” 

父亲: “卧龙梅已经不存在了吧?” 


19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是的,它彻底消失了……好吧,以后我只能连写十 
次@意想不到的事儿 

妻子:“可以只写‘没想到!没想到!’嘛 r (笑) 

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写呢?如果有什么可写的话 
……对了,这本袖珍书里已经有人写得很全:‘富丽华贵之 
都,檐牙钩连对峙,楼阁鳞次栉比。钟鸣鼎食之家,历并代而 
不衰。如问诚然如是与否,则鲜有延续至今者……昔日故人, 
二-:十中仅余一朝死而暮生乃人世之常态,正如水泡旋牛 
旋灭。不知生死者,亦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母亲: “你念叨的是什么?是不是《御文章》②啊?” 

我: “刚才那段?那是《方丈记》,是远比我等了不起的 
一个叫鸭长明的人写的书, 

昭和二年 (1927) 五月 


① 作者的这篇 ••本 所和两国"分 f - 五次 ( 卜五天)在东糸 li 报上连 拔:, 

② 莲如卜.人赠送给弟子的收录了 14 C 八卜封 书简的文集。文集将净十.真宗 
的教义简明化> 


196 







凶 兆 


一九二=年冬天(?),我在某处乘坐出租车,穿过本乡 
大街“一高”的侧面下蓝染 桥,, 那条大街路灯很少,总是漆 
黑的。那里还冇辆汽车在我乘坐的出租车前方行驶。我叼着 
烟卷,自然没有仵意那辆车。可足随着我乘坐的汽车渐渐媒 
近,前灯模糊地照见了那辆车,再苷时才发现那足辆印有金 
色蔓草花纹的葬礼用车。 

—九二四年夏天,我和室生庳 M 走在轻井泽的小径上,沙 
石饱含了湿气,实在是个非常宁静的黄昏。我和室牛说着话, 
不经意地望了 •眼我们的头卜. : 头上是槐树在晴朗的天空中伸 
诚着的 乌黑的枝叶, R 在枝叶之间吊着两条人腿。我“啊!” 
的一声跑开了,,室生问:“怎么 r ? 怎么了?”从后面追过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用话搪塞了过去,> 

-九一五年夏天,我和菊池宽、久米 TH 雄、植村宋•、屮 
山太阳堂的社长等人在筑地的酒馆儿吃饭,以我 在壁龛 柱了 • 
前、久米正雄存:心、菊池宽在左的顺序坐下。其间,我无意间 
看了一眼矮脚饭桌上的啤酒 瓶子。看见那 瓶子上映出一个人的 
脸,和我的脸•模•一样。 m 是瓶子没冇任何道理能映出我的 
脸。 因为真芷的我尽管睁开眼睛,幻影中的我却闭着眼睛,而 
A 还微微仰着头„我扭头对身边的艺妓说:“那 h 面映着一张 
奇怪的 脸!” 艺妓开始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可坐到我的位子上 

19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一看,立刻 叫道: “哎呀!真的能看见!”菊池和久米也轮换 
着到我的座位 h 来看, 都说: “嗯,看得见!”久米发现,那 
是由于啤酒瓶子对面的洗杯器的反射。可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 
是个凶兆 (> 

一九二六年一月 i •口,我还是乘坐出租车,穿过本乡大街 
从“一高”的侧面下蓝染桥。在我乘坐的出租车前,再次出 
现了那辆印有蔓草花纹的葬礼车的模糊车尾。那时我还没有把 
前面列举的儿种现象联系起来。但是当我观察那辆车的时候, 
尤其是当我看到车里的棺材时,我清楚地感觉到——不知是 
谁,在冥冥之中向我发出了警告。 

大正十五年 (1926) 四月 | •三日誊清于鹄沼遗稿 


198 


鹄沼杂记 


我平静地躺在鸪沼亭楼二楼的房间里。妻子和伯母在我枕 
边望着庭院对面的海 n 我闭着眼睛 ,说: “马上就要 T 雨了。” 
妻子和伯母没有理睬,妻子还说了 一句: “这样的好天气 
……”可是没过两分钟,就 K 起少见的大雨 ( , 

我在松树丛中寂静 无人的 山道上散步,前面有只白狗摇晃 
着尾巴。我看到那只狗的睾丸,淡红色中透着冷意。那狗走到 
山道的拐角处时,突然回转头来看我,然后的的确确自得其乐 
地笑了 c 

我在路边的沙子 h 发现一只卍在挣扎的雨蛙。我便 fP 心, 
如果来了汽车,小家伙该怎么办呢?不过,那坫一条汽车类庞 
然大物无法进人的小椏。可是我仍旧感觉不安,用手杖的前端 
把雨蛙赶到路边的茂草中去了。 

在顺着风向倾斜的松林中,我发现一栋白色的两式住宅„ 
可那住宅却斜立着。我以为是我的眼睛有问题。然而反复观察 
之后,住宅还是斜立的„这实在令人生畏。 

大约深夜十一点,我去了浴池。浴室的水流屮有个音年洗 


19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脸不用毛巾,那是个像拔 r 毛的鸡一样瘦弱的青年。我突然感 
到心情不快,乂返 MPld 的房 w 。 在房 m 看见一条腹带„我很 
吃惊。 解开衣带一宥,确实是我的腹带„ (此半发生 r ' 我存:亭 
楼期间 3 ) 

在梦甩,我还是平时 的我。 咋天晚上(七月 I •九日),梦 
中我和佐佐木茂索乘坐马彳:一边走一边向戴单幅的赶车人 w 问 
北京的物价。可清醒过来后,才过了二十儿分钟。我乂不知不 
觉地烦闷起来。就像从灰色帐蓬的裂缝窥见明媚的风景一样, 
只是偶尔能恢复平时的心情,我总觉得,难以忍受的焦躁••直 
蔓延到头顶,, 

还是在散步的时候,我遇见一个穿白色泳衣的小孩儿,他 
模仿兔子把小竹壳套在耳朵上。我在距离约 t •米远的地方,就 
异常地对那个尖锐的竹壳尖端深感 惧怕。 与小孩儿擦肩而过 
in , 那种惧怕还持 续了好 久 : 

我呆呆地吸着烟,总是在想不愉快的事儿。在我前面的隔 
壁屋子里,•个雇来的女佣背对着我在叠補子。我突 然说: 
“ 那块補子上爬满了毛虫!”连我自 d 也+明白为什么说出这 
种话。就在那时,女佣惊叫丫一 声: “哎呀!真的爬满 rr 

我在开启黄油罐头时,想起了轻井泽的夏天。就在那个瞬 
间,脖子猛地 被扎了 一下。我慌忙 m 央, 春见.一 只在轻井泽常 
见的马蝇飞远了。那不是这一带的马蝇,是只洽好长着和轻井 
泽马蝇一样绿色眼睛的马蝇。 


200 



鹄沼杂记 


对我来说,没有比近期浓 A 蔽空、阴风怒号的 U 子更 Ml 怕 
的了。我感 觉周闹 的风景带着敌意向我遥近。 W 此,以 fi ! j 曾经 
害怕过的狗和雷鸣已鈐 显得 微不足前天(七月十八口) 
我还在两; H 只狗的狂吠声中走过。可是一旦松风吹得紧,我在 
lli 天也要把被子一迕蒙到头上,或是逃到妻子所在的隔壁房间 
里避难。 

我独 ft —人散步时,看到一户挂出牙科医生招牌的人家。 
可过 r 两二大我和妻/•路过那里时,那户人家却不见了」我 
说:“确实有 H !” 妻子说:“确实没有!”亊后太•问妻子的坻 
亲,她也说:“没有。”但我却坚持认为确实冇过 = 因为那块 
招牌上的"牙科”写的足汉字,“医生”是用片假名写的,仅 
仅是因为新奇我也不会看错的(以 上写丁 租房之耵)。 

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 H 遗稿 
(以上周昌辉译) 


201 






刘立善译 





路旁生命水清流,犬路行人喜 暂留。 
百果奇花供悦乐,吾侪幸得此 埔游。 


一种中国朵,肉与菜等-•锅杂煮,谓之•‘肉脅茶% 

芥川龙之介的笔名, 

江户时代长崎创作的木版 m , 描绘《方人物.风物等,允满了# w 情调。 

205 


肉骨茶$ 

-以寿陵余子 ® 笔名写成的戏文 


《天路历程》 

日木将 Pilgrim's Progress 译作《天路历程》,这也许是沿袭 
了淸同治八年 (1869) 上海华草书馆出版的汉译书名„这木书 
甲.,有儿页铜版 W 插图,把篇章中的人物风京全都描绘成中国风 
格。《人窄门图》或《人美宫图》,尽管艺术水平不及创作“ K 崎 
绘” ® 的外 H 人,但并非没有一种风韵。其文章以汉语叙述 W 
洋事情,读来反倒觉得妙趣横生。尤其是书中英文诗歌的翻 
译,纵令作为汉诗缺乏韵味, 紂毕竞 有一种别样的格调,与捕 
图内容相得益彰。譬如,《生命之河》是这样翻译的: 


①②③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_ 

我论及此般情趣,恐为旁人所嗤笑 : 不过君.当深思,身陷 
囹圄的 i 尔德,其行住坐卧形影不离的伴侣,就是烦冗的希腊 
语《壬经: K ( • 月二十 - H ) 

别样乾坤 

Judith Gautier (戈蒂耶)①诗歌中的中国,既是中|_, 乂 
非中国。葛饰北斋创作的《新编水浒両传》插图,谁能说逼 
肖地再现了中国?故此,无论那位明眸的女诗人还是这位短发 
的老画翁, X :无声诗有声画里的、似是而非的所谓中围,毋宁 
说是二人 H 口梦里尽畅逍遥游的“别样 乾坤' 人生幸在“别 
样乾坤”。谁还会与小泉八云一同喟叹天风海涛苍茫浩荡之处 
那一去不返的蓬莱海市蜃楼?!(一月二十二日) 

浅 薄 

元朝李衍®观赏了文湖州③创作的数 I ••幅墨竹绘画,悉+ 


① Jurii.h relief (1850 - 1917), 受其父法国著名乡村派诗人戈蒂耶 
OVophile Gautier , 1811 -1872) 的影响,倾慕东方文化, 4 T 敦龄合译中0七 
今诗歌《白玉诗集》 (1867), 影响较大,亦译有日本诗迭《蜻蜓之歌》 ( 1885) 

等 ■: 

( 2 ) 李衍 C 1245 - 1320), 元代 I 斯家, 揸《 枯木竹石.其主要传此 作品々 
{ 双钩竹图》.《新篁图> 等,并衷有 《竹 诺》…书。以下插曲源十李衍《竹谱》 
(ilY, 

③文湖州即义冏 (1018 -1079). 中 M 北宋 W 家, W 神宗元+初年奉 诏知湖 
州,世人以"文湖州"称之,:他善画墨竹,有竹以竽深为面,淡为背,始 f 
文之说(米芾:史》) K : 传世珍品《墨竹阁> 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 
Ko 

206 



肉骨茶 


满意。读了苏东坡与黄山谷等人的坪论之后仍然认为,或许彼 
等私交亲密所使然,后李衍偶遇友人王子庆,谈及文湖州的墨 
竹绘画。 了庆曰: “君未见真迹,方冇此感。府史藏画甚真, 
明 H 借来 示之, 翌 H , 李衍即往观之,果然“风枝扶疏拂寒 
烟,露叶萧索带清霜”,恰似置身渭川淇水之李衍感叹+ 
已: “吾以孤陋寡闻为耻 = ”李衍之流尚《了原宥。而那种看到 
写真版塞尚像便喋喋论说色彩浓淡者,可谓其学识浅薄,,遭 
唾弃,不可不引以为戒。(一月二十=^0 

俗 人 

巴尔扎克死后葬?拉雪兹公墓,立于棺槨旁的,有内务部 
长巴 洛修。送葬途中,巴洛修转过头来,问同行的雨果 :“巴 
尔扎克先生是有才之士吗?”雨果高度概括地 回答: “他是天 
才。"据说,巴洛修对这一回答感到气愤,遂向身边的人私语 
道: ‘‘雨果先生是个闻所未闻的狂人。”法兰西内阁中竟有这 
等俗人, U 木帝国的大 臣诸公 尽可以心安气闲了„ (一月二 I - 
四 R ) 


同性恋 

喜爱道林‘格雷的人,不可不读 Escal Vigor ( 《艾斯卡- 
维高》)。关于男人爱男人,恐怕没有一本书能像这本书似的 
描写得如此淋漓尽致。倘耍翻泽书中的一段内容,其中不触及 
我国丐局讳疑的文字甚少。本书的出版当时引起了著名的诉讼 
事件,亦因冶艳之笔累及颇多。作者 George Eekkmd (埃克豪 
特)是比利时近代文坛上的大手笔,名卢不在勒蒙尼耶之卜% 

207 



芥 川龙之 介全集 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然时人才济济的日本文坛,对其等身著述未有片语只巧的介 
绍。文艺岂能独在北欧 大地电 M 现北极光一般的洋洋大观?! 
(一月二十五 H) 

同人杂志 

年少子弟醵金印行同人杂志,此乃当今之世时髦活动之一 
吧 c 不过,在纸价与印刷费用皆不低廉的今大,同人杂志经营 
得步履维艰者,亦不在 少数, 据传闻,《法兰两信使》创州号 
时世之际, iK 是闶 为文坛上怀才不遇之 t •缺金少银,迫不得 
12,只得向同人发放愦券,一股六十法郎。可足惟一的大股东 
勒纳尔①,也不过持有四股而已。同人之中,有许多像萨曼② 
与 A 尔蒙 ® 那样的 代 才子,因此觉得里3今之世流行的“同 
人杂志”,似乎无理由抱怨资金甚匮„缺乏的只是一打 (doz¬ 
en) 男子汉,像当年《法兰西信使》上树起象征士:义大旗的 
一代精英。(一月二十六日) 

三 马 

:两人聚首 议论: “以今人之眼光描写古人之心,或许此 
乃白然 卞义勃兴后义坛上最®著之倾向 ,” .老者从旁插 n : 
“式亭—马的《大千世界寻 后台》 一书如何?”那一两个人一 

①勒纳尔 (1864-1910), 法 W 小说家、剧柞代表作有小说 《胡 萝卜 
m (1894) 与小品文集《动物忐》 (1896). 广受 1.1 本读 .存欢 迎„芥川的 《动物 
m 一文就单仿了勒纳尔的《动物志 

( 2 ) 萨 § ( 1858 -1900). 法国10世纪末期象征士义抒情»人„ 

③古尔象 (1858-1915), 法 M 作家.法闲象征派权威评论家之-。 

208 




时语塞,惟相顾哑然。(一月一十七 3) 


肉骨茶 


雅 号 

现在, H 本作家大多 +用雅 以其有无雅号,足 || 了辨别 
文坛上的新人与旧人=所以,从前挎 A 过雅号而今介之不用 
者,竟也为数不少„雅 y 命运之不幸.甚矣,俄罗斯有位作家 
名叫德蒙夫,我 E 得这名字与契诃大的短篇小说《蝗虫》甲 
主人公的名字相同。德蒙夫或恐是借《蝗虫》甲_主人公名宁 
做自 d 的雅号吧。若能承蒙博学之 I :赐教,则不胜荣肀。(一 
月一十八口) 


青 楼 

法语称妓楼为 “la maison vurte " ,这是埃得蒙•德 • 袭古 
尔① 创造的新同。他将青楼4美人合为体,译成法语。《龚 
古尔 Hid》 中说道:“这一年0882 i \) 为丫搜集奇异的 U 
本美术品,耗费的资金确已卨达 ' : 千法郎。这是我的全部收 
人,就连本应用来买怀表的四十法郎也没能余剩下米。”他又 
说: “数口来 (1876 年),欲赴 H 本的心情难以抑制,們这次 
旅行的 n 的不仅仅在于满足 N 己平素的搜集癖„我的理想是完 
成一部著作,书名为《旅口一年》,采用 1H 记式体裁,表现形 
式上令叙事比位于抒情。这样•来,便可写出无与伦比的好文 


① 法国 作家、 K 史学家埃得蒙.硿 • 龚山_尔 ( 1822 - IK96) M 茹尔•德 • 
龚古尔 (1830-1870) 兄弟,俗称“龚古尔兄弟' 弟弟死耵,钎酐热心丁•搜集 
H 本的浮批绘, 


20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章 D 只是我这老朽之躯结果将会如何?”伶俜孤寂的龚古尔喜 
爱日本版闕,喜爱 U 本古玩,尤 K 再爱日本的菊花。想及这样 
品位的龚古尔,“青楼” 一语虽简,却可蕴含尤限 情味, ,(一 
月二十九 H ) 


语 言 

不言而喻,语言的表达纷繁多样,或称“山”,或称 
“岳”,或称“峰”,或称“帟”。如采使用同义的异字,则可 
寓意于玄妙之中,譬如,日语称大肚汉为“大松' 称多嘴多 
古者为“左兵次%闻此言者,会认为 H 若或许是东京人, 
于是,虽遭3面辱骂仍能处之恬然。试想,若借用《金瓶梅》 
和《肉蒲闭》屮类似“品箫”、“后庭花”、“倒浇烛”等诺汇 
作一篇小说,可以彻底破译、能看穿其屮隐含淫秽猥亵之真意 
的出版物检察官,需要多少人?( •月-:十一 tl ) 

误 译 

白作聪明地试指出卡莱尔德文翻译中的误译之人,是徳 • 
昆西。 然 ifiji , “切尔西的哲人”①与这位后进“鬼才”却情谊 
甚笃。据说德.昆西也敬服“切尔两的哲人”的襟怀,遂结 
为百年 知音。 我小知卡莱尔的误译如何,所知最为滑稽的误 
译,乃将圣母马利业译作“夫人”。显然,渾者既非把守乐园 
大门的男仆,亦非把守乐园大门的天使。(二月日> 


①切尔西 ( Chelsea ) 是位于伦敦西南,泰 W 十河北的一个 K , 乃文人聚 
居之地 s 1834年卡莱尔 il / S 此地.故有•‘切 尔内的 竹人”之称。 

2/0 



肉骨茶 


戏 训 

近年来,久米正雄把萧 G . B . 戏称为“笑迂”,把易卜生 
戏称为“熏仙”,把梅特林克戏称为“瞑照磷火”,把契诃大 
戏称为“智慧丰富”。将此称为“滑稽训读”,坷乎?《两个比 
丘尼》的作者铃木正二①将 H 己辨析耶稣教弊端的著作题名为 
《破鬼理死端》,②此可谓恶意的“戏训”显例 t : . (二月二 U ) 

尾崎红叶 

尾崎红叶作古已近二十年。其《多情多恨》、《香枕》、 
《两个妻子》等作品,如今翻阅,依旧宛然一朵“龟甲牡丹 
花”,光彩愈加不可磨灭。“人亡业! r ’, 即谓此人。想来,前 
述诸篇作品中,有结构法,有行文法,富于变化而绝不乖违规 
矩,此乃红叶作品久垂 r 世之缘由《我时常 思忖: 艺术境中皆 
成品,红叶文学亦然!(二月二: 14) 

俳 句 

尾崎红叶的俳句至今未悟古人灵妙之真谛,缘山并非仅在 
“谈 林调% 读其文章,亦无“楚楚落 S 即成松”之妙,,尾崎 
红叶为文的强项,在于精整致密,打描写岩石不忘点缀一茎细 


① 铃木 iK ' (1579-1655), B 本 il : 户財代 “ ffi 名草子"作家、僧侣, U 
基督教文化势不两立, V /:志根绝 R 本的*督教, 

② "鬼埋牝端"的 n 语诿音 *5 人+:教的 Wiff 读 iVttira ,. 


21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草之巧。+善俳句,岂非理所当然?牛门秀才枭镜花的悱句品 
位遥遥高于其师尾崎红叶,亦不外乎此理„ +管怎样,斎藤绿 
雨隐藏其纵横自如的才华,终/+:俳句的创作上与“沿 n 戳黑” 
之 辈不分 轩轾,实乃怿事 3 (一-月四曰) 


苍松路树 

臬时, 我从报端获悉,必须伐倒东海 M 沿途苍松路树,: 3 
然, W 道路改筑 ifii 伐树,似乎出于迫不 得己。 然而念及千百株 
枯龙因此须受斧钺之灾,痛惜不 Q。 克罗代尔①来 H 本见到东 
海道的苍松路树后,作 r -篇文章,将瘦孟含烟危根攀心'之 
状,描写得灵采奕奕。如今,这些苍松路树即将火亡。克罗代 
尔如果得知这一消, g,, 或将 浩叹: “黄由竖子未浴王化!”(二 
月五 H) 


日 本 

前已述及,戈蒂耶这位姑娘描写过中闰 & 至于 JiW Maria 
de Heredia ②描写的 H 本,亦属“別样 乾坤% 帘内美人弹琵 
琶, 等待铁衣穷士来。不 rrri 明,这是口本的情呆。 { i ^ 
samourai (武士)〕却系由白绢黑漆黄金装点的世界,这只足 
法国 f •九世纪唯芙 t 义诗人 ——高蹈派勾勒的缥渺梦幻境界, 


(!) 克罗代尔 ( J 868-1 MS ), 法 R 大 t 教系统的诗人、剧作冢和外交肓, 玲 
任驻中 H 福州领申,4£美比利时, H 木人使: •. 

② Jose .Milria <)e {1842 - 1905 ), 法 N 诗人,曾 1 过 《H 木武士》、 

CH 牟大名》等诗 .. 


212 



肉胥茶 


而且是 Jo # Maria de Heredia 的梦幻 境界。 若说此地可在地图 
匕找到,恐怕它距法兰西很近,离 H 本却甚是 遥远。 歌德虽然 
创作过取材 r 希腊的作品.但在特洛伊之战中,勇士嘴边的一 
抹慕尼黑啤酒泡沫尚未消失。此该当如何处理?可见令人喟叹 
的是:想像领域里竟也存在国籍。(-月六 H ) 

大 雅$ 

东海画家众多,何是-般认力,+会再有九霞山樵那样的 
大器=大雅年届而立,竞也忧虑起自己的技能进步+尽如意,, 
他曾乞教 F 祇园南海。血性优异于大雅的人,为何对 ft Li 的技 
能进步迟缓就吋不焦不躁?我们应与认真学习九霞山樵小•曾贻 
误“圣胎长养”时机的诀窍。(一.月七 (1) 

妖 婆 

英语里 “ witch ” …词,…般都译作年老丑陋的“妖婆”. 
但妙龄美貌的迷人女子—— “ wikV ’, 亦绝非少见。例如梅列 
H 科夫斯基@的《先觉者》,邓南遮的《乔丽欧姑娘》,以及 
品位远不及前述作品的克分弗德,的 Wilch of Prag , 1<; ( 《布拉格 
的魔女》)等,这般描写美颜如玉的 “ witch ” 的作品,寻觅起 
来还会有好多。然而现实中热衷于描 Vh 发苍颜的 “ Witch ” 


00 即池大雅 (1723-1776), 日本江广时代屮期的文人岡家. [丨本 i 人 I*ii 的 
集人成 

②梅列[. I 科夫斯基 (1865-1941). 俄闲象征主义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 
<3)免劳弗德 (1854 -1909), 羌 W 小说家,以 W 娱乐小说见长,. 


21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的作品,亦不为少。司各特、霍桑过去的作品姑置+论,近代 
英美文学中出色地描写妖婆的作品,如吉卜林的短篇小说 The 
Courting of Dinah Shadd ( 《黛娜塞德的求爱》 ), 或许堪称一 
流。哈代以巫婆为素材创作的小说也屡见不鲜,其著名小说 
Under ihn Greenwood (《绿林荫下》)中的女主人公伊丽莎臼 . 
埃达芬尔德,即属“魔女”之类。在日木,山中女妖4鬼婆, 
皆非纯正的 “ wilA ”,, 在中国,《夜谭随录》中的“夜星子” 
大体近似于妖婆吧„ (二月八 H ) 

柔 道 

听说 W 方人谈及 IH 本,就必然想起柔道。所以法朗十在 
《天使的反叛》的一莩 in , 冇一段这样的 记述: 由 n 本来到巴 
黎的天使,抓住法兰两的巡警,巧妙地将他抛了 出去。 莫利斯 
•雷伯兰《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侠客人盗柳潘,精通柔道, 
其本领也是从 F 1 本人那里学来的„然 |( U 在 R 本现代小说中极烬 
柔道之妙的主人公,惟有泉镜花氏《芍药之歌> 里的桐太郎。 
柔道及其预言者不为柔道故乡所容,对此怎能不发慨叹。可 
笑,可笑。(二月十日) 


昨曰风流 


赵瓯北《吴门杂诗》云: 

看尽烟花细品评,始知佳丽也虚名 


①莫利斯•雷兰 (1864 -1941), 法 H 侦探小说作家„ 


214 



从来不做繁华梦,消领茶烟一缕清。 


肉胥茶 


后来,赵瓯北又在其“山塘之诗”中写道: 

老入欢场感易增,烟花犹记昔游 曾<^ 

酒楼旧曰红妝女,已是惮家退院僧。 

此一腔诗情, 殆町谓 有股艺术力量促动人们念及永井荷 
风。(二月十一 U) 


诲淫之书 


《金瓶梅》与《肉蒲 W》 固不待言,就我所知,中国小说 
中被指责为“诲淫之书”的,还可列举出《杏花天》、《灯芯 
奇僧传》、《痴婆子传》、《牡外奇缘》、《如意君传》.《桃花 
庵》、《品花宝鉴》、《意外缘》、《杀子报》、《花影奇情传》、 
《醒世 第-奇 书》、《欢喜奇观》 ., 《春风得意奇 缘》、 《鸳鸯 
梦》、《野叟曝言》、《淌牌黑幕》 等等。 我听说,早期舶来日 
本的上述“诲淫之书”,现已有了 run •的“改编 本”; 我又听 
说,近年来这种“改编本”有的 Q 经秘密出版了。如果有人 
要想读完这些日文版艳情小说,请他去敲.当代的“照妖 
镜”——出版物审査官的家门,毕恭毕敬地借阅他家收藏的 
“禁15% (二月 I•二 H) 


发 音 


坡 F」.A . 的名字由 Quantin Ml 版时被印刷成 “ Poe ” 之 

21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以法兰西为耸的各同,都将其发音为“ 坡耶' 我亲 ft 听过, 
曾任我们英 H 义学老师的已故劳伦斯先中 . ,有时也将其发音为 
“坡耶”。不言而喻,西方人名字的发音容易出现讹误^似是 
惠特曼和爱默生等人的尊崇者,莧然读我们佛陀的名字都发错 
了音,令人感到低俗之至。对此,诸君须谨而慎之„ ( 一月十 
.-.H) 


演剧史 

研究西力戏剧的专著,如今出版不少。然而: K : 滥觞者确系 
永井彻著《各国戏剧史》一卷。这本书大鼓铜号竖琴的铜版 
画封面丄,用罗马字题有“ Kakkoku Engeldshi ” 字样,内容是 
论述英国戏剧,涉及剧场与道具设备的变迁,男女演员的占今 
状况以及各国戏剧的巾来,写得非常详细。以下简介,窥其一 
斑: “及至…五七六年女王伊丽莎 D 时代,戏剧特别兴盛,布 
莱克弗里亚疔院闲置的领地里述起了剧场这是英 H 止规剧场 
的 源头。 (中略)演员中有威廉姆■莎士比亚其人。当时他是 
十二岁的儿童,在斯特拉特福镇的学校刚刚学完拉丁文与希腊 
文,’ 

如此这般,令人不禁开颜一笑的内容颇多„明治十七 
0884) 年 -- 月,《各网戏剧史》印行。而后,著者永井彻在 
警视厅仟警视属。此亦饶有趣味的事„ (二月十四口) 

傲岸不逊 

一位音年作家在某次聚会时,刚开14 说: “我们文艺之士 
……”,旁边的巴尔扎克当即打断他的诂头, 说进: “要让我 





肉骨茶 


们近代文艺的将帅与你所说的‘我们’为伍,你真是不自 ft 
力。”我听过有人 指责: 日本文坛有三网个人素来傲岸不逊。 
然而至今在日本文 J 云上我还没 见过一 位巴尔扎克那样的 人物。 
当然,也不曾听说过由日本文坛上那5两个人创作了《人间 
喜剧》那样的 K 著。(一.月十艽日) 

烟 草 

烟単流行于世,乃发现美洲之后的事 3 说埃及、 H 拉伯、 
罗马等地也有吸烟的习俗, 那纯属睁 眼瞎之流的无知谬说。应 
该知道,哥伦布到达新此界之 G, 才发现美洲土著人嗜好吸 
烟,此地已有烟叶、烟丝、鼻烟„饶有兴趣的是, “tabaco”® 
一阏丈际上并 HMfi 物名称,时是可以用之品味烟丝的烟斗之 
意。所以,后来欧洲的「」色人种在吸烟方 ifti 别出心裁,只不过 
研制出方便的纸烟 。据 《和汉 = .才图绘》②记载, 荷片 船的船 
it 最先载运到 h 本的烟草,是纸烟之类。 由 此吋以 想像, 村 m 
牌旱烟袋尚末•问世之时,我们的祖先人概已经•边嘴里叼着纸 
烟, -边仰 望春日和煦的山口市街头大主教堂十字架,对西洋 
的结构精巧的文明赞不绝 n 吧?(二月二 i •四口) 


尼古丁夫人 


众所周知,波德莱尔写过关于烟斗的诗篇,我们翻阅一下 


① "talwoo" 娃葡萄 牙语,息即烟卓、香烟。 

② 附有插图说明的「〖科事典,江户时代中医寺岛良安著,问彳 It 于1712年, 
系模仿中 W 明代圻与 M : 子工旭义所辑类书《二才 图绘》 ifii 成 e 


2/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Lyra Nicotiana"®, B|l 可发现,西方诗人偏爱吸烟与东方诗人 
喜欢沏末茶,可谓恰好组成了一对嗜好,> 

在小说领域,巴里②的《尼古丁夫人》最是脍炙人口,惟 
—原因在于其轻妙之笔容易引起读者的微笑。“尼古丁”一 
同,最早源出法国人“让•尼古” 这人 名。十六世纪巾叶, 
尼古被派往西班; f , 扣任大使。据说在此地,他得到了 III 佛罗 
里达州传来的烟叶,他知道烟叶有疗疾效用,便异常努力地大 
力栽培,以致在一段时间里人们称其为 “法国 人烟草” B 戈 
'■Nicotiana% 德•昆西®的《一个英国鸦片服用者的自白》曾 
促使佐藤春夫写出了奇文—— 《指 纹》。谁还能继巴里之后出 
现于世,影响遥遥超过巴里,就像哈瓦那在马尼拉创作出 
“烟草小说”。(二月二十五口) 

一字之师 

唐代的任翻游天台巾子峰,题诗于寺院墙 壁云: 

绝顶新秋生夜凉,鹤飞松露滴衣裳。 

前峰月照一 江水, 僧在翠微开竹房。 


① William G. HutcWwm 选编的诗集,1898年出版,这本诗集选的都是与烟 
草有关的诗篇。 

② 巴里 (1860-1937), 英围苏格兰剧作家、小说家,主要作品有(小 (4 
鸟》、 《永 别了,朱莉小姐0等。1928年当选为英国作家协会主席„ 

③ 德.昆西 (1785 -1859), 英国散文家.文学批评家。他把文学分成两大 
类: “知识的文学”与 ■■力 董的文学”。前者教育读者 i 后者感动读者 u 《一 个英 
国鸨片服用者的0 白》 是他的 S 传小说„ 

218 



肉脅茶 


题罢, 离去。 走出数十里外,途中憬悟“一江水”不如 
“半江 水”,遂当即返回题诗处一看,不知何人早将“一”字 
刮掉,改成了 “半”字。任翻不禁 长叹: “台州有人!”由此 
可以想像古人用心作诗惨淡经营之状。 

松濑青青的俳句集《妻木》中,有如下一首 俳句: 

初梦 々赤々 厶纽 t 二结! i '( JI ),, 

(元日初梦里,欣欣喜喜结良缘,一根红绳牵 

我以为这里有一字不妥,将 " S ” 字换成“打”为佳 n 
不知松濑青青能否拜我为“一字之师”?一笑。(二月二十六 
H) 


应 酬 

某晚,雨果在时伯维纽 • 蒂劳的家中设宴,众来宾不时举 
杯祝东道主健康。雨果回头对科佩①说:“现在,宴会 I :有两 
位诗人互祝健康,不亦悦乎?!”此言意在为科佩干杯。科佩 
推 辞道: “不,不,宴会上仅有一位诗人。”意即名副其实的 
诗人惟雨果 一人。 此时,诗集《东方吟》的作者当即莞 尔云: 
“诗人仅有一位,好啊,我当如何表态呢?”此言以示 A 我贬 
抑否定了科佩的见解。 

当今文坛,什么“僧院之秋会”,浦制丝厂长会”,这 
个会那个会,聚会甚多,而圆滑自如之 妙似闹 果等7人那般应 


①科佩 (1842 -1908), 法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 5 有 {圣 物集》等诗 
集。 

21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酬者,迄今未闻。当时在雨果等三人身旁,有人听丫应酬话语 
后笑吟吟 说道:“请自隗始。 ”® (二月二卜七 H ) 

骤雨禅 

狩野为涯常训诲弟子: “ iHi 之神理, 押气惟 在悟 ifil 识其 
神韵, 不 《」依赖师授。” 一 H , 芳涯病卧,恰逢骤雨倾盆而 
降,深巷寂静行人绝《师弟一同默闻兩卢良久,忽有•人卨歌 
路过门前„芳涯莞尔,转过头来,对众弟子5: “町悟 K 真 
意?”芳涯此言,暗示歌中含系意: 荇家吹 毛剑,单于千金 
购,妖精泣太阴。君且看一道寒光。(一:月一: H ) 

批 评 

皮隆②的讥讽艺术 闻名 于世。一文人对他说,要成就空前 
之事业。皮隆淡然 答道: “这很容易,君撰写自我吹捧的文字 
即吋。”当代文坛如我所闻,存/+:党派批评,卖笑批评,寒暄 
批评,雷同批评<^毁誉褒贬,众说纷纭。一犬吠虚之处,万犬 
继而传实。庸才 t ! 赞,未必不可视其为皮降界定的“空前之 
事业' 寿陵余子生于季世=纵令皮隆,亦难讥讽矣。(三月 
四日〉 


① 语出《史 id - 燕 S 公世家》,隗即战 H 时的郭隗。此语.居即:如欲网罗 
贤#,最好从我开始:, 

② 皮隆 ( Alt^is Piron , 1689- 1773), 法国诗人、剧作家。 


220 




肉脅茶 


语 谬 

世间,冇呶呶不休先牛解说“门甜雀罗”与“门前之雀 
啼《蒙求》”®,就冇燎原烈火般相辩的 夫子; 冇农学博士赞 
美明治神宫的建筑材料“文质彬彬”,就冇国会议员议论海陆 
平的扩张,提出艟艋吋“罢休古昔,姜度得子,李林甫 
作手卞; 幺: “闻有弄‘曄’之喜。”客视之掩口,嘲笑苄林茁 
将“璋”字误^作 “摩' 如今,大臣慨叹时势,就危险思想 
之弥漫论述 道: “病 ti 人膏‘肓’, H 家兴废只在 H 夕,然 
而,天下无人怀疑其语怪诞。汉学素养遭忽视之风,亦谓 
不甚。由此不明,目青年男女虽明晓印刷成铅字的英 
语,但朗读“四书”却缺乏 肉信; 托尔斯泰的名字坏熟能详, 
李肯莲的名号却十分眼生,,凡此种种,纷纭难以数尽::平円, 
我时常看见书店橱窗里陈列几本旧杂志,那封皮上题写着 
“红潮社发行《红潮》第 X X 号”。知否? 汉语里 “红潮”一 
词,其意专指 女子的 月经。(四月十六 H ) 

入 月 

西方有无歌吟女子“红潮”的诗篇?我孤陋寡闻,尚太 
得知。在中国的宫掖闺阁诗中,虽少却有歌吟月经之作,,王建 


① 这电,芥川将 “ n 可罗雀”与 “ 劝学院 之雀啼《蒙求 r 两个成语叠闹 
.内.之。 

② 艟艋指战舰 v 这里,芥川错用 r 汉字,其本意是用“貔貅" (“ s 猛的不 
H / I : 日语中 T "貔琳”与“罢休"发音相 RL 


22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的宫 词云: 


密奏君王知入月, 
唤人相伴洗裙裾。 


春风吹珠帘,银钩摇荡之处,观蛾眉宫人洗灌衣裙,月经 
不亦风流乎?!(四月十六 a ) 

遗 精 

西方有无歌吟男子遗精的诗篇?我孤陋寡闻,尚未得知„ 
曰本的《俳谐锦绣段》有俳谐师神叔作的如下一首俳 谐歌: 

拂晓酣梦醒.讶异夜遗精。 

不过,这里的“遗精”是否果真与当代使用的词义相同, 
不详。倘能蒙方家赐教,则甚感荣幸。(四月十六 R ) 

后 世 

君不见,本阿弥的刀剑鉴定标准,古今不一„浪漫主义兴 
起之后,莎士比亚的名字如迅雷响彻四海。浪漫主义衰亡之 
后,雨果的作品宛似霜叶 八方衰 萎 ( ,世事茫茫流转轮四。眼前 
为泡沫,身后乃梦幻。知音难得,众愚难度。弗拉戈纳尔赴意 
大利学习技艺,布歇为他送行时叮 嘱道: “勿观米歇尔 • 安玖 
的画作,此人纯属疯子。”弗拉戈纳尔则讥笑布歇乃一俗人, 
怎敢毁谤他人? 

222 



肉 II 茶 


然而谁敢断言千年之后布歇之见仍不会天下靡然从之?白 
眼瞧人,傲视当世,长啸苦等后代,此亦不请世事者的生活方 
式。如何才能混迹俗世而一己不俗?东篱下有菊而琴上 X 
弦①,来见南山常悠悠。寿陵余子鬻文陋室,愿一生不言后 
辈,或谈纷杂文坛的张-李四与托尔斯泰,或论并原西鹤及屮 
主义乙倾向之是非曲直,安于游戏三昧之境地。(五月二十六 
曰) 


《罪与罚》 


鸥外先生任主编的《栅草纸》第四十七期,发表了谪天 
情仙的七言绝句《读〈罪 与罚〉 上篇》数首。就西方小说题 
汉诗,这几首绝句或为其嚆矢。现抄录两三苜 如下: 


考虑闪来如电光,茫然飞入老婆房。 

自谈罪迹真耶假,警吏暗杀狂不狂。(第十三回) 


穷女病妻哀泪红,车声 賴辘仆 家翁。 

倾*相救客何侠,一度相逢酒肆中。(第十四回) 


可怜小女去邀宾,慈善书生丰死身。 

见到室中无一物,感恩人是动情人。(第十八回) 


汉诗写得好坏,姑且不论,念及明治二十六 ( 1893) 年 


①即无 弦琴。 据萧统著(陶靖节 传》, 陶渊明不会弹琴,故饮酒时抚开无 
弦琴。 


22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文坛已有人议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几首汉诗情不自禁吟诵 
开颜者,岂止我寿陵余子-人?!(五月二 h 七曰) 

恶 魔 

恶魔数量甚多,总数为一白七十四万五千九百二 I 六个, 
分成七十二队,每队配一个队长。这个说法载诸 I •六世纪未叶 
德国人 Wierus ①著就的《恶魔学》„不论古今,也不论东方西 
jy , 就介绍魔界情形而言,再没有比此书史加详密的 r 。 (十 
六世纪的欧洲,研究恶魔学的先析很多, Wierus 之外,还奋意 
大利的皮耶特劳德 ■ 阿坡涅,英格兰的雷吉那尔 • 司格特等 
人,皆名扬天 K 。) 此书 又云: “恶魔之变化随心所欲,或变 
成法律家,或变成异国人,或变成黑马,或变成僧人,或变成 
毛驴,或变成猫,或变成兔,或变成马车乍轮,恶魔既然能 
变成马车车轮,何故不变成汽车车轮,夜半邀人去那烟花城 
中?恶魔可畏,人3防备之 d (五月二十八 H ) 

《聊斋志异》 

《聊斋忐异》与《剪灯新话》在中国小说中,都是讲述鬼 
狐故事,极尽寒灯化为青光之妙,此乃众人皆知的内容„而作 
者蒲松龄对满清朝廷十分不满,假托牛鬼蛇神故事讽刺宫掖的 
阴喑。遗憾的是这一点往往为我国读者所 忽略, 例如《聊斋 
志异》 第二卷所载的侠女,实际上就是官吏年羹尧之女暗杀 
雍正皇帝这一秘史的翻版。《昆仑外史》的题词是“董狐岂独 


①即 德国么 生维耶 (1515 -1588), W _ en i S 是其拉丁文名字,, 


224 



肉爾茶 


人伦鉴", 不是泄露此类消息又是仆么?西班牙有戈雅的作品 
集《心血来潮》 ①; 中国有留仙②的《聊斋志异》。两部作品都 
意在假借山精野鬼骂杀乱臣贼子, IF 可谓东方西方•对白增, 
堪做金匣屮宝物。(五月二十八口) 


丽人图 

西班牙有丽人,名 U Dona Maria Theresa (玛利 M . 特雷 
莎)。她豆蔻年华嫁了比拉弗兰卡地方第卜一代侯爵阿尔巴,, 
特雷莎明眸红唇,香肤雪内如凝脂。女王玛利娅 • 露伊莎嫉妒 
特雷莎的美貌,最终令她服毐身亡。这与世间留下许棄长恨的 
杨太真,有何相异?侯爵夫人有一情郎,名曰 Francesco de 
Gaya (戈雅)。戈雅系 ffl 家,名声驰遍西班牙。生前他曾屡次 
_ = .番作过特雷莎的_像<,若倍传言,戈雅的 Maja vestida (《穿 
衣玛哈》)与 Maja ii eS mid a (《裸体玛哈》)两幅画作,委实再 
现 f 侯爵夫人的一代国色。及后,法_另一両家 F : d (IU ard Ma - 
«et (马佘)得到戈雅的侯爵夫人肫像后,狂^不能白禁,立 
即临摹,创作山一幀春意盎然的丽人图。马奈系当时印象派先 
驱,与之结交者,多为当世才华横溢之人。某中有一诗人,名 
曰 Charles Baudelaire (波德莱尔)。马奈得到侯爵夫人画像后, 
赏之如同洪璧。一八六 六年, 波德莱尔患精神病死丁巴黎寓 
所,, 据说在其寓所墙壁上,也挂着这幀檀 U 雪肤美似天仙的圈 
人图。美人的星眼久久浮动秋波,肴着《恶之肀》的作者、 


① 版 1799 年出版 „ 素姑来 A 魔法. K 俗刁愤、 4 卞, 上流杜 会的舞 

会等, 

② 留仙是蒲松龄的字 u 


22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诗人波德莱尔的临终情状,宛如当年在马德里宮殿中旁观黄面 
侏偁的筋斗戏表演。(五月二十九 U ) 

卖色凤香饼 

中国把出卖龙阳之色的男青年称作相公。“相公” 一语, 
源出“像姑”,因其妖娆恰如姑娘。“相公”与“像姑”读音 
相通,于是以之代替“阴马”①之名。在屮国,称路边鬻春之 
女为“野鸡”。据说因其徘徊以诱行人,恰如野鸡。日沿称此 
类人为“夜鹰”,其本义殆可谓同出 一辙。 “野鸡” 一语流行 
开来,又引出了 “野鸡车”一语。究竟何谓“野鸡车”? “野 
鸡车”即出没于北京上海的拉着无牌照人力车的“朦胧车 
夫”。(五月二 I ‘口) 


泥黎口业® 


寿陵余子为杂志《人间》撰写《肉骨茶》已有二冋。我 
引用古今西东杂书,炫示玄学气焰,恰似《麦克白斯》里的 
女巫煮沸的大釜 D 熟知底细者逃到三千里外以避其臭;不谙内 
情者弹指之间必中其毒。思索起来,我做的事确系“泥黎” 
中的“口业”。罗贯中作《水浒传》而二代生哑子,那我寿陵 
余子亦作了《肉骨茶》,当受何等冥罚?是让我遭受冷遇,将 
我毁灭,还是让我的小说集在市场 lv —本也销售不出?不如迅 


① 指出衣男色的人。 

② 梵语中 “泥黎” J 为 地狱; “ 口业”意为“作诗”或此类行!^ 


226 




疾投笔,醉中于绣佛@前独享逃禅之闲。悔昨非而知今是,岂 
能踟_须臾再抛下我的《肉骨茶》。今 H 若吃得讲究,明日厕 
所放瑞光,粪中舍利,大方之家 i : 欣赏吧。(五月-十 n ) 

大正九年 (1920) 


①剌绣的佛像,印度与西域古昔躭有绣佛,日本 《日本书记》 中亦有“绣 
佛”字样。 


227 



杂 

笔 

竹 

田① 


竹田是个善人。借用罗曼_罗兰等人的评价,竹 m 还不仅 
是一个好幽家„我想,人活世上,想了解的画家除了池大雅就 
是竹田 c 赖山阳的才了风度远在竹! M 之卜' n 赖山阳游历长崎之 
时,被怀疑涉足过花陌柳巷, r 是他作了汉诗“家备缟衣待 
吾返,孤衾如水已二年”等,此诗略偏于理智„竹田同样山 
长崎寄出一 词作: 


不上酒阁, 

不买敗鬟, 

偿周文画②, 

笔头水, 

墨余山。 

这肖词或为作者真情之流露 2 人称竹田“诗15_二绝”, 


CD t ! PUJ 能村竹 W ( 1777 - 1835) ,江户时代后期的汉诗人,_家。 

②周文, H 本室町时代中期 B 僧,其绘_风格对 H 木著名画僧'考舟等画家 
产生的影响较 大, 


228 



杂 


笔 


可他不善作和歌。竹田因书道而灵性开悟。+过他的灵悟对短 
歌创作似乎没有任何效用。此外,竹田还精通香道与茶道。余 
不通此道,难做 评断。 关于竹田,有这样•件趣闻:他作蘑菇 
両时,求其作画之-.•男子从旁观看,面浮不悦之色。竹 m 云: 
“君当观吾之苦心,,”遂将浸泡水中之蘑菇捞满-大筐,令其 
视之 ( ,男子感叹 不已。 竹田以刻意砥砺的精神,感动俗人,莫 
过丁•此。方家的“苦心经营故事”中,亦有+少名人人格低 
劣,为捉弄凡夫,作虚假之両„赖山阳等人似乎概属此类。至 
于竹 m , 即便恶作剧亦出自真心„我再三强调,竹田是个善 
人,,我吞见《田能村竹田》一书后,越发喜欢此人=著者系 
大岛支郎,出售点足丰后 R 大分的书店——忠文堂,,(七月二 
十 H ) 


奇 闻 

据说,一个在盒饭店 I . 作的小姑娘,经常出入大阪某 T 
r 。 一次,一个职丁吻了 .下那小姑娘的脸颊,她立刻疯了。 

据说,美 M 某海岸 -- •女子洗罢海水浴换衣服时,发现衣服 
被小偷盗走/。她近一天没能走出更衣室„后来小偷落网,罪 
名是利用了女子羞耻心的“不法监禁罪”。 

据说,在电车里-个男子被一老妪踩了脚,他恶狠狠报复 
性地乂踩 r 老妪一脚,于是老妪 j 卩始 演说: “诸位 ,刚才我是 
误踩其足,他却故意踩我脚。”男子终于架不住了,向老妪道 
歉,,那位老妪大概就是矢岛楫子①女彳:或某人的养女 a 

世间意外地存在难以 s 信的怪事,,这牲竒闻,我全是从小 


Q ) 矢岛楫子(1833 - 1925), H 本教育家.社会改良家。 


22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侧歪形变甚,短柜盖错离。 
暂居茅草庵,离去复闲置。 
生命诚欢喜,闻知和歌集。 


芭蕉在凡兆的名句后面接上“暂居茅草庵,离去复闲 
置。”这一句,宛似德山之棒 ® 闪现空中,叫人的心气紧张得 
喘不过气来>> 芭蕉从何处拈来如此佳句,这只能令人感到惊 
竒。面对这般敏锐才气,即便凡兆,也得甘拜下风 e 
凡兆还有如下 句作: 

青鹭午眠沉,恬姿棊淡雅。——芭蕉 
潺湲清流畔,蔺草随风摇。——凡兆 

这是凡兆的“连句”接续风格,其艺术功力此时尚嫌不 
足。毫无疑问,芭蕉的句作,庸才翻一百个筋斗也无法接续得 
珠联璧合。 


①斑代髙憎徳山宜鉴 (780 -8«)教化弟子时使用的 棒子。 


穴一游亭那里听来的。(七月二十三曰) 

松尾芭蕉 

我重读《猿蓑》。松尾芭蕉与向井去来、野泽凡兆创作的 
“连句”中,富于变化、老辣精练之作颇多其中,以 卜佳句 
令人 心牛的 感受,无可名状: 


兆蕉来 

凡芭去 


230 



杂 


笔 


仅仅“十七个文字”①的生杀 予夺, 人们对芭蕉的艺术自 
由度 M 服得 五体 投地。或许由于审美特点的缘故, n 本人难晓 
西方诗歌真髓,充其讀有点泛泛的同感而已。而芭蕉诗歌的卓 
荦之处,任你如何解释,西方人能否理解,仍旧是个大胆的疑 
问。(八月十一日) 


蜻 蜓 

我看见蜻艇落在树枝上,四片翅膀并非平行并列。前边两 
片翅膀上仰 〒十度 左右 f , 清风吹来,蜻艇用翅调节平衡。树枝 
摇动,靖蜓却不飞走,颤颤悠悠,依然如故。我仔细观察,前 
翅角度随着风的强弱做出各种相应的调整。这是一只颜色浅淡 
的红蜻挺。树枝是枯枝。我观察的地点在山崖巅。(八月十八 
曰于青根温泉) 


儿 童 

描写童年往事的小说形形色色,而完全按照儿童的所思所 
感写出的小说却不多见。大抵是大人回顾自己的孩提时代,将 
其写成小说。 在这- 点上, James Joyce (詹姆斯.乔伊斯)的 
小说别具新意。 

乔伊斯的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nung Man ” { 《青年 
s 术家的肖像》)的确保持了孩童般的生活感受。或者说,也 
许有意要写出那一点点感受„然而,珍品毕竟是珍品。能写出 
此等作品者,惟乔伊斯一人。诸君不妨一读 D (八月二十 F 1) 


①悱州 ft 原文屮只姑十七个昔„ 


23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十千万堂曰录》 

《十千万堂臼录》一月二十五日的口记里有此 - •项: 尾崎 
红叶与众弟子试记《芝兰簿》„小栗风叶希望“自 d 身高再长 
寸”; 柳川春叶希望“0己活到叫十 岁”; 尾崎红叶则希嗜 
‘‘仵欧洲大陆树起大理石悱句碑”。此外,论及自 Q 喜爱的书 
籍,柳川#叶提到《西游记》,小栗风叶提到“各类辞典”, 
尾崎红叶则提到《不列颠大百科全书》„与众弟子相比,尾崎 
红叶的文化嗜好偏于西方。我却觉得,在尾崎红叶所厌嫌的领 
域,反倒能窥见他的器量之人。 

再有,二 t 三日的日记中 写道: “今夜创作(第八章)第 
八节,至黎明终未脱稿。寒夜里木炭足珍 ir 。” 这是一段不 rh 
得令人欣慰的文字。“(第八章)”指《金色 夜叉》 的“(第八 
章)”。(八月二 1—0) 

邻 室 

“姐姐,这是什么?” 

“是薇菜,/’ 

“薇菜咖啡今后能制造出来吧?” 

“你这个傻瓜,闭上嘴巴。说那种蠢话,我都感到害羞。 
你说的那是粗米咖啡 

姐姐十四岁,妹妹十二岁。姐妹俩都拿着写生簿外出写 
生。雨天,两人就互相画对方的脸形,她们的父亲五十岁左 
右,是个奋风度的人,看上去好像也嗜好绘幽。(八月二 I - 二 
日 T 青根温泉) 

232 



杂 


笔 


青 春 

据说,木米①平素总爱身穿“黑羽夹袍%冇人说,这身 
穿着打扮肴似奢华,实则价廉物美实用。此人又说,我等年鉍 
人认冋木米的嗜好,似也身着“黑羽夹袍二《衣”之前,史 
想尝试各种各样的其他事情6这句话拿来用到小说创作方面, 
似乎恰如其分。什么样作品稀罕吋贵?朦胧之中心里都•清二 
楚 ., 在义无反顾地奔向创作道路之前,年轻人®想探索形形色 
色的其他领域。与其说此为“苟且偷安”,不如 说是- 种倚仗 
青春优势的心理,,卬轻人满足于这种心理,也许并非好事,,从 
某种意义上讲,他就是艺术 h 的“浪子% (八月二十三口) 

痴 情 

欲写尽男女痴情,必涉及房中秘事。然 ifti 此乃官方所禁之 
事。所以,小说家活用迂回暧昧笔法,总算写出广十之八九。 
《金瓶梅》被称作占今 无双的 “痴情小说”,其原 W 之 --, BII 
在描写房中秘事方面恣意 X 忌。纵今没达到那般程度,倘若官 
方的管制少些,也可出现远比现今更有深度的小说。 

不知《金瓶梅》这样的小说西方是否也有?皮埃尔•路 
易②的 Aphrodite ( 《阿弗洛蒂特》)与《金瓶梅》相比,可谓 


① 即青木木米 (1776 -1 W 3) ,江户时代店期的陶瓷艺术家,亦通诗文书 
耳聋,右“聋米”之称„ 

② 皮埃尔.路易 (1870-1925), 诗人、小说家.以纤细大胆的官能描 
写闹著称。 


233 




芥川龙之介全集 第三卷 敗文诗歌游记 


小巫见大巫。但是正如后者序言所云,此书也挂起一块“乐 
欲主义”招牌。但与《金瓶梅》相比,不町同 Hlfil 语,,(八月 
二十二 H ) 


竹 子 

遥望后山竹丛,阴暗的杉树桧柏前面.浮现出蓬蓬浓浓的 
绿意,宛如飞禽的羽毛 C 我不觉得那是头脑中勾勒出来的 
“幽篁”。据说,中国人称被风吹拂的竹子状态为“竹笑”。刮 
风的日子里,我也观赏过后山野竹,心中一点也没泛起“竹 
笑”的美感。我还在浓雾蒙蒙的黄昏外出观竹,只见模糊糊 
乌涂涂一片,就像平庸的南両索然无味。与其远观,不如走进 
竹丛=> 我賓见竹身脱皮“露肉”处,因阳光而晃耀着,活像 
蠕动的括蝓,令我感到 -- 种难以言喻的惊悚。(八月_十五口 
于青根温泉) 


贵 族 

贵族或贵族主义者绝不敢傲慢过甚,那是因为他们和我们 
一样,也要如厕_>否则,任何国家的人,其祖先恐怕都会是一 
副诸神的面孔。据闻,德川时代的大诸侯在“参勤交代”①途 
中住进客舍,很是讲究,出恭之后必将粪便置人装有细沙的桶 
内 带走。 此事广为流传后,大诸侯们似亦觉察到的这-弱 
点。沿用髙雅的说法,此事恐怕与尼采的“人神之异何在” 
这一警句的意义相同。(八月二十六日) 


①德川幕府规定, * 候每隔一年山封地进江户拜渴幕府将平,并供职一年。 

234 



杂 


笔 


井 月® 

信州伊那,有一俳人,名曰井月,是个乞丐,其潦倒失意 
不改求道之心,不在良宽②之下 c 下岛空谷近来正在搜集井月 
的 俳句。 对于一个生活在大宝年间 (1830 - 1844 ) 的井月来 
说,以下佳句精妙绝伦 u 例如: 

牵牛花儿开, 

悠悠自适进早餐, 

残客心 清闲。 

厨房悄悄身手显, 

灶膛盛燃粗柴梓。 

初秋心愁悲, 

豆酱酱油味。 


送爽金风里, 

马尾袋珍奇。 

落栗定座位, 

滚入洼坑里。 ( 《初来伊 那》) 


① 并上并月 (1822 -1887), .4: 灌泊,作广■■千 P 3 W 余冇悱句」 

② IS 宽 (1758 - 1831 ), 江 户后期禅师,长于书法.和取与汉诗 c 有歌集 
《莲之餺》。 


23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酸浆萆色衰, 

宛似田间绳。 

据说,井月作的辞世俳句是“漂泊到何处,鹤鸣人 A 
霞, 遗憾的是,我不了解他的生平状况, 只 听说他厌犬。 
(儿月十 H ) 


紫 薇 

就我所知,紫薇叶片泛黄的时节并不早于樱树。槐树次丁- 
紫薇。者之中树叶最先落光者却是紫薇„樱树和槐树的梢 
头还稀稀拉拉点缀着残卟,紫薇叶片早已飘岑净尽,好似和尚 
失了。汉诗与俳句常肷吟梧桐、芭蕉、垂柳叶 f 的摇落景象, 
而梧桐、芭蕉、垂柳叶子的凋落,皆出乎意料地 迟缓。 紫薇的 
特性是,#季苦非一片新绿,它不轻易萌出赤芽,, K 冢节作短 
歌云: 


绵绵春雨中,勃勃生气浓, 

庭树吐浅芽,可是美梧桐? 

由此吋见,梧桐发芽似乎早于紫薇„嗜好迟起甲眠如紫薇 
者,实属罕见,,对于紫薇的这副懒惰派头,我时常像面对懒人 
一样怒火满怀。(九月十三日) 

大 作 


龟尾君翻译的爱克曼辑录的《歌德谈话录》中,有这样 



杂 


笔 


— 段话: “少壮之士欲成就大作,须时时自戒劳多功少。”歌 
德做如是说,或许是他既欲创作《浮士德》等大作,同时又 
感到非常头痛之故。思忖起来,托尔斯泰只想专心致志于创作 
《战争与和平》与《安娜_卡列尼娜》,以致对整个欧洲九十 
年代的艺术并无透彻的了解。当然拥有托尔斯泰那样的独家鸿 
篇 h : 制,纵然对他人的艺术+甚了解,亦全然无关紧 t 从是 
否理解他人的艺术这个角度讲,毫无疑问,撰写了艺术论的托 
尔斯泰,毋宁说是一个鉴赏眼力可怜的所有者=托尔斯泰竟亦 
如此,更何况我等根性低劣的众生,在不切实恥的雄心煽动 
F , 企塑创作力不能及的 巨制, 最终一无所成„这样的结局或 
许是不言自明的。 

虽然如此,当我一旦认定可以创作 R 制的机缘已妗成熟 
时,就会不听歌德的劝诫,情绪立刻激昂起来。(九月二十六 

n) 


水 怪 

关 J : “河: T ’®, 柳田网男在其《山岛民话柒》中做过汴 
密考证。孩提时代,我听母亲讲过,明治维新以前,大根河岸 
一带的河里确实有过“河童”。次,住在观世新路的 书脚装 
裱师去那条河_洗拉门,突然有一个东西从后囟卜_来,把装裱 
师搂住,胡乱地胳肢他。装裱师实在受不了了,滚到路上,仰 
面朝天。这时,-个‘‘河素”从身后扑通一声跳进河黾。后 
有传说万年桥下的水底有大红_佤,亊实究竟如何,/(、详。父 


①想象中的动物,水陆两栖,形似四五岁的儿童,脸如虎,嘴尖,身上 K 
鳞,头发稀疏,能将其他动物拽人水屮,吮其 lfll „ 芥川作有小说《柯 竜》。 


23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亲的熟人中有人讲过,他夜里去钓鱼,看见从吾妻桥冉稍靠丄 
游一点的河里,一只大鱉往船尾上爬,大鳖脖颈粗如铁壶。东 
京的河里,水怪竟也如此之多,倘去山乡就更可想而知了 D 或 
许“河童”还在芦荡里玩相扑呢。余偶或欣赏一游亭所作 
《河太郎独酌之图》①,想到之事,记于此文。(九月-:十口) 

器 量 

一个雪后的早晨,天龙寺的峨山仰望晴空浩叹:“长空让 
昨日大霄纷扬,令今晨阳光灿烂。人若无这般气魄,怎能干出 
一番大事业来?!”今夜读到这段话,觉得心里真是受不了^ 
我写一篇仅白页稿纸以内的短篇小说,竟至于悲喜交集,我觉 
得自己也太可悲了。近日,洗澡时我体味 M : 洗澡本属再简单 
不过的事,可是写有关洗澡内容的文章,却并非易如反掌,真 
是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又感到怏快不 快:; 但是我想,既然生 
为根性低劣的人,我必须坚忍不拔专心致志地辛劳下去,别无 
他途。(十月三日) 


谬 误 

将 “Arslonga, vila brevis. ”②译作“艺术永恒而人生短 
暂”。这很精当。不过考察一下俗世间使用这句格言的实况, 
不难看出,人们取的是“人亡业显”之义。只有日本人或日 


① {河 太郎独酌之图> 系一 游亭赠芥川的芥川也回赠一幅画 《水虎 M 
答之阁>。这単.的“河太郎”与“水虎”,均系“河童“的异称。 

② 拉丁文, m 于希波克拉屁的格言集。 

238 



杂 笔 


本文十才自以为是地如此采用。希波克拉底①的箴言中本来并 
不包含这层意思。如今西方人使用这句话时,仍然如此。所谓 
“艺术永恒而人生短暂”,其要义在于人生苦短,无论如何刻 
苦奋勉不止,也不易修成一艺。阐释这句箴言,或许应当是中 
学教师的任务。然而最近就连在我们面前端出一副人师面孔的 
批评家之屮,竟也有人不知自己误解丫这句名言。这是文坛的 
悲哀。想采用“人亡业显”这层意思,乂何必借用希腊哲人 
的话语。孙过庭®早就留下 r 名言“人亡业显云云”。此处顺 
便讲明,今后的批评家,切不可信 n 开河,妄论“兰 德③ 或莱 
奥帕尔迪④的《虚构的对话》”。在这个 n 题上,任其怎样盛 
气凌人,也没有“炫鬻学问”的资本。与其徒然地好为人师, 
倒不如首先教诲自己。(十月 < L 口) 

不 朽 

人的生命有限,慢待生命未必是好事。企塑延年益寿,其 
s 的人各有异 3 即便艺术品,或迟或早也必然消 r % II 世贞® 
有言 在先: “画力 Kn 年; 书力八百年。”虽然如此,期望创 


① 希波克拉底,公元前五 世纪至 四世纪间古希腊医牛.,冇"医学之父 "之 
称。 

② 孙过庭 (646 -691), 中国街代书法家,有传世畢迹《朽谱>。 

③ 二德(17 75 ~ 1864),英国诗人,文艺批评家,茗有 i : 卷本散文作品集 
《虚构的对话》 (1824-1829 年)。 

④ 耒奥帕尔迪 (1798 - 1837), 意大利诗人,《虚构的对话》不是他的作 
品 

⑤ 王 M 贞 (1526 -1590), 明代文学家,著打《弇州山人 W 部稿>, 《弇山 
堂別集> 等 5 土世贞的文学艺术观通过日本的懦学学者获牛.徂徕 (1666 - 1728) 
传 AH 本,对江户时代初期的诗坛产生了影响。 


23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作出生命力尽可能长久的作品,仍是我们的主观意愿:,如此想 
来,怀疑艺术的不朽与期冀作品流芳后世,两种观点或许并非 
扞格不人。这样一来,何种作品可以生命长新呢?我不通晓书 
画,但我认为,就文学作品而言,义体简洁可使之长寿,此乃 
事实。当然,现实中并不存在“文体即作品”这一理论,故 
此不能说只要文体切当,作品必然长新 D 不过,只要文体可以 
影响到作品的优劣,就 u 〖以毫无疑 N 地得出如下 结论: 绚烂夺 
目般文体格外能导致作品的朽迈=戈蒂耶的作品,如今不町 
读。但是梅里美的作品口见新颖。以如此观点审视我国文学, 
森鸥外先生的短篇小说与同期的《冷 笑》、 《旋涡》相比,如 
今愈 a 清新,简直可以说鸥外先生的这些短篇小说宛如新作。 
左拉学习文体时曾哀叹,自己不以伏尔泰的文体之“简”与 
卢梭文体之“繁”为样板。左拉预 H 自己的作品迟甲会过时, 
甚有 A 知之明„如前所述,文休并非作品的令部,要仵超越义 
体的境地里追求作品的永恒,掖终还要靠作品的深度„所谓 
“凡事物能垂世久远者,(中略)皆需切实之体。” ( 《芥舟学 
闸编》),此乃文学上的确 a 之论。(十月六曰) 

流 俗 

深思起来,总是墨守前•时代有用的真理,这是流俗的特 
色,, 一个时代以前,两个时代以前或者二个时代以前,随着真 
理的渐次陈腐,必然产生形形色色的流俗。那么,一个时代究 
竟有多长?由于时间地点的差异而很难一概而论。以 n 本为 
例,一个时代或许相当丁•十年。•般说来,流俗对学问和艺术 
构成的危害程度,与其墨守的真理之陈旧,构成反比例。譬 
如,武十道主义者们对于时代进步的妨害,不及今 y 儿童的淘 
240 



杂 


笔 


气程度,就是前述法则的一个绝好实例„ 

所以,当今文坛上,人道主义的追随者们,比 A 然主义的 
追随者们对文坛造成的搅扰更严甫,这是不明的 事实。 
(十月七 H ) 


木 犀 

我漫步在牛込①的一条街道上,走到了一家住宅旁,宅边 
黑乎 f 的围墙,破旧不堪,眼看着就要坍塌了 a 院墙里,芭 
蕉、松树相互凭倚,郁郁苍苍。当我孑然路过此处时,闻到了 
木犀的清香。我不禁觉得,那齊气也已渗透到芭蕉或松树里面 
去了。此时,一位女士从对面径直朝我走来^少顷,那女士走 
到了我身旁。我一看,这形象似曾在何处见过。彼此擦肩而过 
之后,我还一直琢磨着,可怎么也没想起来。虽如此,一种风 
流韵致却油然而生。 

接着,我走到热闹的大街 h , 天 h 稀稀疏疏落下 r 雨滴。 
恰在这时,我想起了以前与那位女 • I :相遇的地方,立即觉得 N 
己很卑贱。四五日过后,我与折柴②闲聊,他讲了这样一件 
事=把庙会日的吉祥物木犀栽棺于底部有孔的瓷质火盆里,不 
久竟然开花了。听完,我乂想起在牛込重逢那位女十的事,而 
卑賎的意识却烟消云散。 


0 D 东京的一个区,现在是新宿 区的一部分。 

②折樂是小说.家、俳人泷井孝作< 1 8 S 4 - 1984 ) 的唼。 


24 ] 



丼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Butler (勃特勒) a _ 的一说 

勃特勒 说过: “莫里哀把 Ad 创作的剧本读给无知的老媪 
听,并非认为来自老媪的批评全都正确,只是因为在朗读过程 
屮能发现 D 己剧本的瑕疵。这种场合,担当听者的,数无知的 
老媪最佳。”这种观点的确可以自成一说。闩居易等人 将白己 
作品读给老媪听,其目的或许与此别无二致。不过,我认为勃 
特勒的观点饶有兴味,原由并不仅在于其能够肖成一说,而是 
因为这“一说”,非勃特勒那般有创作经验的人绝不可能道 
出,诚然,世间的普通学者与批评家或许也能理解莫里哀的喜 
剧,然而仅止于此,他们无法吐出勃特勒的那“一说”。欲通 
晓此中妙谛,必须感莫里哀之所感。我能悟及此处,自感庆 
幸^罗丹手£等之所以珍贵,也多是因为其作者悟性之高。要 
想与孑 T 里外的故人见面②,无论如何,_己必须先受一番精 
神折磨。(十月十九日) 


今 夜 

今夜,我心情平静。盘腿坐在桌边,口啜治疗呼吸道疾患 
的冲剂,找到了 “泰平之民”的感觉。这时写小说什么的, 
叫人觉得有些煞风景 n 与其写这类东 M , 倒不如练习作“发 


① 勃特勒 (1835 - 1902), 英 H 小说家、科普作家、生物学家,他的代表性 
作品有讽刺杰作《埃瑞洪》与《新旧进化论》等。 

② 这里的‘'见面”是理解故人之意。 


242 



杂 


笔 


句”①才适于修身养性。也许作“发句”又不如习字更能令 
人感到闲适惬意。不,相比之下,或许像现在这样独坐的心境 
尤其十分难得。我没读过道家的书,也没读过佛家的书,可我 
的心底总像潜藏一种虚无的遗传基因。正似西方人无论怎么拼 
命挣扎最终还得返回天主教的信仰那样,我 t 了年岁后,或许 
也希望过隐居生活。但在眼下迷恋女色渴望金钱的时期,我毕 
竟还无法下定决心去过那种隐居生活。不过,在所谓“仙人” 
当中,有祝鸡翁©那样的大财主和郭璞那样的渔色家。我似乎 
顷刻之间就可成为那种品位的仙人„如果终归能成为仙人,我 
还是不愿成为庸俗仙人。至于那种懂得西方语言的“青年隐 
士”,我更不敢恭维。和那种人相比,我觉得还是做小说家的 
好,还能接近于所谓正道。此可谓“寻仙未向碧山行,住在 
人间足道情”乎? 小知 何故,今夜净写这些+着边际 的肖言 
自语。 (十月二十 H ) 


梦 

世间小说里表现的梦幻,总觉得不像地道的梦幻, 人丁斧 
凿的痕迹显而易见。从这个意义讲,即便《罪与罚》中“困 
马之梦”的描写,亦给人以虚假感„ 人云: “世事如梦'写 
梦就应写得真假难辨,这需要做周密的观察与准备,而随意肤 
浅的现实描写实不可取。缘巾在于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其时 
间、空间以及因果关系,皆与现实截然不同。而且其与现实相 
异的方式各异,归根结底,无法将之镶人整齐划一的框套之 


① 即俳句。 

② 屮0晋代洛阳人,养千只鸡 w 致巨奋 s 


24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中。不照抄自己亲历的梦境,想写出地道的梦,殆无可能=作 
者在小说里把梦用作手段,并要让这种手段能达到目的时,作 
者应当有与目的极为贴切的梦境,万不可照搬 fH 己做过的、伊. 
与 S 的无关的梦境。由此看来,小说中的梦境是很难 M 越陀思 
妥耶大斯基的“困马之梦”。反之,依据自己做的梦来写小 
说,尽管+能得到逼肖的程度,也能反映出作者如实的梦幻心 
态,这样一来, 往往的 以产生带有神秘色彩的作品 = 斯蒂文森 
能构想出著名作品《自杀倶乐部》里的故事情节,据说便受 
益于某人做过的梦。故而要想笔涉与梦相关的小说,最好把 m 
己的梦随时都记录下来。在这方谢我是懒惰的,都德确实有梦 
的手记。在我国,志贺育哉氏写过绝好的小品文《伊志库 
川》(十月二十五 R ) 


曰本画的写实性 

H 本両家間丁写实性,这种现象总令人觉得莫名其妙。日 
本绘画朝写实性发展,或许能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功。似是纵令 
再成功,也无法达到西洋画的那般写实。要突出表现光、空气 
与质量的感觉,为何不首先使用调色板?而且要突出表现这种 
感觉,与印象派突出表现外光效果,二者在审美情趣上相异甚 
显。法国人在这方面超前一步。 H 本画家囿于写实性,要向旁 
侧迈出 一步。 我眼观速水御舟《舞妓》之类的画,感觉 H 本 
画实在寒酸,从前,落合芳几作的“写真画”与速水御舟的 
绘画类似。只是前者追求的美显得俚俗,反倒没有后者那般令 
人生厌的印象我的评价失礼太甚。不过我总觉得出人意料的 
娃,速水作画的动机中缺乏坚实的现实基础 : , (丨一月 - fH ) 


244 




杂 


笔 


理 解 

旮人 A 负地认为,只要生活恣意放荡-段时间,就能不同 
凡俗地通晓艺术。最近有人-谈起道义与宗教,就端出连松尾 
芭蕉和达 • 芬奇全都烂熟于胸的架势,,达 • 芬奇姑且不论,中- 
讲色蕉,要想概略理解其伟大之处,也必须历经千辛万苦。对 
于也活在未世的我们来说,或恐终生尤法理解芭蕉的伟大之 
处。 《约翰 * 克利斯朵夫》屮的一节写道,有个俗人认为白己 
能和克利斯朵夫一样理解贝多芬,, K 实所谓“理解”, 并小像 

认为的那样轻而鉍举。既然立忐走艺术之路,顶重要的就 
是要做到 +断深 化自己的艺术理解。否则,势必沦于“似懂 
非懂”,,在杂志《电\与文艺》 h , 我偶尔发现诸家关于松尾 
芭蕉的评论之中,冇一两篇的观点孟浪荒唐,不平之余,写下 
了此般文字 。(十 -月四 H ) 

茶锅的置盖架 

今天在香取秀真家,他拿出二个放置茶釜盖用的小架给我 
看。铁制的架子小巧玲珑,像炭火上支锅用的二脚架火撑子,> 
三个小架形状各异=由于主体呈火撑子状,相异之处不过是三 
条支腿与铁圈的搭配比例稍有差别,但「:::个小架具有明显的差 
异。而且越观察其相异之处越明一个窩 有庄* 坚实感;- 
个剔透 洒脱; 最后一个不耐人端量。想到如此简单的制品竞也 
有这般差别,更感觉艺术之道非同寻常 u 进而想到所谓“一 
刀一拜”的心情,并非仅局限丁•雕刻佛像之时。与名人的工 
作相比,觉得我们 V 下的那些东西全部付之一炬亦+足吝惜。 

24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天下惟有艺术之道,令人愈深思心中愈觉 空茫。 (十一月十 
曰) 

西洋人 

茶碗里沏了茶水敬上,品啜之前先要欣赏茶碗,这在曰本 
人是司空见惯的事。西洋人似乎少有这般审美情趣。西洋小说 
中好像很少出现这样 的话: “这个咖啡杯真是耐人寻味。”或 
许此乃日本人特有的艺术情趣。换 a 之,也许惟有日本人的艺 
术情趣才细腻得无处不至。里池氏①是一位优秀的陶工,然而 
他目睹制作茶盘茶碗的艺术活儿,好像心不在焉。我觉得,只 
要注意观察此类微不足道的细小现象,谁都能从中领略到名副 
其实的西方人的艺术感觉倾向。(十一月十 一日〉 

粗细与纯杂 

粗与细的差异来自人的气质。是嫌粗还是好细,以各随己 
好为佳。但是粗细与纯杂之间自然又存在相异之处。纯与杂不 
仅指人气质上的差异,还是植根于我们人格深处的人生大事。 
“尊纯鄙杂”的价值,理应交付超越了个人好恶的评论家来断 
定。今夜偶然拿出菊池宽著《极乐》拜读,觉得菊池的小说 
虽然“粗”,却始终未受杂俗之气的污染。其证据在于,小说 
中净是中性语言。尽管语言风格并非独一无二,但其中没有排 

①里池(1887 ~1959>,英 H 陶瓷艺术家, i 909 年东 《R 本,勺柳宗悦等 
白桦派文人相交其笃。武者小路和志贺直哉等 n 桦派作家作品的 装幀, 多由里池 

完成。 

246 




杂 


笔 


列着装腔作势的文字。这是无与伦比的、 A 然天成的小说。就 
此而言,我认为,倒是一两位大方之家的作品散发着浓烈的杂 
俗的屎臭。前已言及,粗与细的差异來 A 人的气质,敁此从鉴 
赏角度讲,喜好还是厌嫌菊池寬的小说,人们尽可以各抒己 
见。然而评论其小说的艺术价值时,因其“粗”而+予以寬 
容,那就难免有偏丁一己所好之嫌了。同时从创作特色方面 
讲,菊池的小说和菊池的气质密不可分,其“粗”绝非漫不 
经心地信笔写作使然,,因此,其他作家特别是好“细”的作 
家,胡乱蹈袭菊池的小说作法,势必会畨 h 杂俗的弊病。我马 
菊池在气质 上相差 很大,以致对“粗”与“细”的好恶,观 
点相左之处或恐颇多。但若论及“纯”与“杂”,我亦未必同 
于他人。(十一月十二日) 


大 IH 九年 (1920) 



御 


降① 


今大是“御降”之日 ( ,但杳《岁时记》②得知,元月二 
日降雨雪或许不叫“御降”,,我在摆着“蓬莱饰”③的二楼, 
还是觉得今天是“御降”。楼下的婴儿哭得没完没了,舌头上 
生了个疖子,千万别是鹅口疮,,尽管我•宵坐在被炉旁读 
《葛文》_®,却时时为婴儿的哭声所扰。我家不是迁移不定的鹌 
鹑窝,俗 W 的苦累即便在“御降”的今人,照样毫不客气地 
恼乱着我。记得以前的一个“御降”之 H , 我和姐姐以及她 
的朋友们在客厅 m 打羽毛毽 T 玩,伙伴中除 r 我还有一个年 k 
几岁憨实的少年,他和在场的少女们关系融洽打羽毛毽子的 
游戏规则是,谁把毽子打落地 h , 谁就得把毽子拍夂出大 。我 
白然足把毽子拍交给他的时候多。然而不知何故,他打出的金 
色键子落进了柱子之间横框的梢里。他赶忙从厨房搬来一个大 


Ct ) 元曰. 降的雨 雩, 也指儿 旦起了 n 之内降的雨古,顶兆丰年, 

②毎首俳句必有一个“季题”,把“季魃 ii : 为 •编, 加以解释的书称为 
《岁时£> = 

@为庆祝新年摆在 [1 木方盘甲的 A 米,大虾,栗子、海带、橘+等 。 

® 上 m 秋成的诗文集, A 卷,1806年出版:, 


248 




点 


心 


脚踏台,站上去伸手够那金色毽子。当时,我看个子比我矮的 
他在脚踏台上翘脚够毽子,便突然间把他脚下的踏台向旁边一 
撤。他两手抓住横框,身子悬在 半空。 姐姐和她的朋友们为了 
救他,都对我又是叱喝乂是哄劝。可我说什么也不肯把脚踏台 
交出去。他悬在半空里,过了一会儿购手疼得抗不住了,大声 
哭了起来。如此想来,在有关“御降”的记忆中,我自幼就 
感受到嫉妒之类的俗世之苦。 

被我戏弄哭了的那个少年,之后休学,到某-•家公司就职 
了,听说现在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我家的“御降”之日充 
溢着婴儿的哭声,他家的“御降”之 R 乂是怎样呢?。(一月 
二曰) 


“御降”兆丰年,茂竹映黯天。 

夏雄的故事 

据香取秀真讲,加纳夏雄①在世时,月薪一百元„不消 
说,当时月薪能拿到百元,肯定是被人称羡的身份„据传闻, 
晚年的夏雄卧病床榻之时, 时常让 人在他的枕边摆满了大小金 
币,3不转睛凝视不已。听说他的弟子们看到如此情形,品评 
老师年事虽高而贪欲之心未泯,鄙俗无聊。然而夏雄爱黄金, 
并不是像千叶胜爱纸币那样爱黄金的力景。 M 他离开床榻后, 
边冥思苦想要在黄金 t 面镂刻些什么。认为老师有贪欲之心, 
这是弟子们的卑俗。这是香取秀真对夏雄卧病床榻时的心理做 


①加纳 S 雄 (1828 -1898) ,镂金家,1890年相气东京美术学校苒任镂金 
科教授。1893年受命为明治犬皇制作御剑,四年后竣事:, 


24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出的解释,我想或许言之有理。后来,我向一位男士讲了这个 
逸闻,他说,此乃顺理成章的事,当即对香取秀真的观点表示 
赞成。根据这位男士的 见解: 他放荡不止,实际上是将放荡作 
为观察人生的手段。而不晓其中奥妙的俗辈,不管三七二十一 
就谴责他品行不端,这与夏雄被误解乂有什么两样?我不知实 
际上是否如此?(一月六日) 

《冥途》 

近日,我读了内田百闲著小品文《冥途》(载于《新小 
说》新年号)。《冥途》、《山东京传》、《焰火》、《条款》、《堤 
坝》、《豹》等文章,全是写梦,:然而并非像漱石先生那样假 
托梦境以言他,而是如实 i 己述0己的梦境。在完成的上述六篇 
小品文中,数《冥途》写得最为出色,仅仅-:页的小品文, 
却流淌着非西方式的、心情舒适的 Pathos (哀感)。白闲的小 
品文写得有趣,并非仅得益于内容。读那六篇小品文,给人一 
种偏离文坛的感觉。我认为,作者若和我们一样处于文坛的污 
秽氛围中,与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他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样 
的梦境来,纵然能写,也写不出那般水平。一言以蔽之,在我 
看来,那样的小品文,因其不为当今文坛的时髦所囿,所以有 
趣。这里,顺便讲一点我的事 t , 不知顺随了哪股兴致,我打开 
自己以前发表的短篇小说集一读,发现有赶时髦的地方。说句 
诚实话,我不愿站在别人的屋檐下,也不是没有标准的白命4、 
凡。然而从事物的思考和感觉方法上看,也还是不时受到时髦 
的束缚。(这里不意味着受时代的影响,而是受更加肤浅的因 
素的束缚)我对此甚感不快。正因为这样,遇到百闲小品文 
那样的肖 Hi 作品,我格外感到很有趣。不过,据说人们对 
250 



点 


心 


《冥途》的评价不高,我偶尔一读的某家报纸的批评家,好像 
对《冥途》一无所知。面对如此现状,我觉得理所 当然; 另 
--方面,乂觉得并非理所当然。(一月十 0) 


长井代助 


我们这些年龄相仿的人,好像许多人都被漱石先生著 
《其后》所撼动。被撼动了的许多人中,我这里要写的是倾倒 
于小说主人公长井代助性格的那些人。我认为,那些人里又有 
不少人岂止是“倾倒”,简直是在模仿长井代助。然而环顾我 
们的周围,《其后》里主人公式的人物几近于无。《其后》问 
世之际,风靡世间的肖然派小说里出观的人物,皆是我们周围 
屡见不鲜的人 u 从这个意义讲,自然派小说里忠实于人生的人 
物性格描写较多。然而自然派小说里并没出现《其后》里主 
人公的模仿者。不仅如此,也没有维特与卢涅式的人物。这驻 
人物的性格无一不撼动了一时代即便在西方,这样的人物 
也肯定稀有。稀有人物反倒产生出模仿者,原因恐怕正是在于 
其稀有。毫无疑问,“稀有” 一词或许既不意味到处皆无,也 
不意昧到处皆有,闹是包含着好像“在某处有”那样 一揆意 
思。正是因为那样的主人公不住在我们身边,人们才萌发出憧 
憬之情。而且人们要在那样的主人公可能居住的地方,寻觅憧 
憬的可能性。由此可以看出,小说要想作用于人生或人的意 
愿,就必须创塑造出不居住在我们身边、但乂好像住在某处的 
那样性质的人物 a 通俗讲来,理想主义小说家应当担负此项大 
任。< 芦马拉佐夫兄弟》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卓越地完成 
了这一大任 c 今后的日本,究竟谁能创作出那样性格的人物 
呢?(一月 h =. H ) 


25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冷酷厘 

在出类拔萃的人们心屮,都冇两个 A 我: 一个足惯常活跃 
的、满腔热情的 N 我; 另一个则是冷酷的、富有观察力的肖 
d 。 拥有这样两个 ft 我的人们,动辄容 M 仅止于获得高明的批 
评能力,而压抑他们的创作能力。 M . de la Rochefoucauld (拉 
罗什弗科①)是这一类人。奠既哀则不然。沿者是个感觉不到 
两 个肖我 相分裂的人,足个奇妙地让两个 A 我和平共处 的人。 
莫里哀能独步古今,正因为他生活在这种庄严的灰盾之中„读 
Sainte - Beuve (圣伯夫)著《莫里哀论》,其中一节写的就是 
以上内容。 

我也感到我心中有着冷酷的肖我 u 我自身无力驱除这个冷 
酷魔,就像我的面孔无法改变一样„如果冷酷魔的魔力随年龄 
.的增长而增长,我也会像梅里美••样,厌倦这样的作品开篇, 
如“我的一位朋友给我讲了这样•个故事”云云,,尤 H : 是我 
这个有着虚无的遗传基因的东方人,或恐容易发生如 上变化 《 
1/ Avare ( 《齐啬鬼》)与 ficde de S Femmes ( 《太太学堂》) 
的作者莫 既哀, 是个很少冇人能与之媲美的有福之人„夫人红 
杏出墙,令他烦恼,肺病折磨着他,集作者、演员、舞台监督 
三种角色于一身的繁忙 T _ 作,并没有使莫里哀陷入冷酷麼的毒 
手之中。如此莫甩哀,真是个值得仰慕的、很少有人能与之媲 
美的幸福者。 


①拉罗仆弗科 ()613 -1680), 法0迫德 家:, 
252 



点 


心 


池西言水 C1) 

“言人之难言,乃老练精到之事也 5 然多咏俗事俗物,化 
俗为雅。无论其事其物如何雅致,将多于十七音之大量情趣硬 
塞人十七音之内,殆不可为也 c 故此,古来悱人似未曾尝试 
之。然此类佳句仍可觅见一二。池沔吉水乃其作者也 

这娃正冈子规的话(见《悱谐人要》165页)。后来 ,子 
规作为实例,举出肖水的两旨 俳句: 

星月夜宑媪,汤壶溫香醪。 

黑冢多妖女,娼聚烤火盆。 

我感觉存充分理由 将芑水 的这两 t 俳句界定为“将多于 
十七 咅之大 量情趣浓缩于 i •七音之内”。从这个意义 h 若,难 
道与谢芫村和黑柳召波②也达到这个境界? 

主君动手斩武士,如夫休妻似吏衣。 

男人困欲眠,砧声讨人烦。 

这不也把复杂内容纳入 I •七音的形式中了叫?!池西有水 


① 池丙 n 水 (1650 - 1722), 江户 M 代初期的惟人,代衣作冇 《,’ 「.户新 
道》、 《东 II id 》 等。 

② 黑柳召波 (1727-1771), 江户时代屮期俳人.别 tj 春泥 含, 


25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正因为悱句中的“温香醪”、“娼聚”等同语听 来并+ 刺耳, 
才取得了较人的成功。可见,正冈子规的评语,的确适用于池 
西言水的俳句„然而子规为了论尽言水的特色,其见地有概括 
过宽之憾。那么究竟什么是池西言水的俳句特色呢?我觉得其 
特色在于他有这样的 本领: 能把鲜为人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 
种氛围纳入十七音之内。读子规举出的两首悱句,我的第一感 
动便是飘荡其中的瘆人氛围。试阅池西言水的俳句集,此类俳 
句尚有好多, 例如: 

显贵佛事钟声响,棒碟罪散伴晓云。 

恋绪焦似猫爪搔,魂不守舍落水潦。 

夜赏樓花人欢快,须磨渔夫独异怪 C 

蚊集如立柱,弃儿奠基础。 

树梢灯笼照,人魂已散消 C . 

虫喧震耳聋,恬然一尼姑= 

人披篝火光,夜守捕鱼网。 

先不论是否佳句,单讲这些悱句给人的感觉,却是弓谢芜 


254 



点 


心 


村和黑柳召波的俳句中皆不存在的。即便在元禄时期0),能作 
出如此特色俳句的也仅有池西 B 水一人。我不能说池西言水的 
作品中带有如此“鬼趣”者一定就是最神妙的,但我可以断 
言:池西言水与其他大家迥异其趣的地方,正表现在这里。池 
西言水通称八郎兵卫,号紫藤轩,享保四年殁,享年七十三 
岁。(一月十五 H ) 

《托氏宗教小说》 ® 

今 n 路过本乡大街,无意中发现了《托氏宗教小说》这 
本书。我打听了一下价钱, 答曰: “十五分。”我在物质生活 
方面节衣缩食,几口前,想买涡福的大碗,可价钱是十八元辽 
十分,我望而却步了。这回是十五分一本的图书,凭我的身份 
应当高高兴兴买下它。于是,我赶忙花三枚白铜板换来了这木 
薄薄的小书,如今它展现在我的桌上,书皮破旧。《托氏宗教 
小说》于公元 W 0 7 年(中国光绪只1 •三年) 由香港 礼贤会 
(Rhenish Missionary Society ) 印行,泽者是德国传教士 Geniihr , 
用的是 Nisbet Bain (尼斯贝特•拜恩)的英文译本。《托氏宗 
教小说》中收人了著名的《主与奴》等十二篇作品 D 不消说, 
这本书并非珍本,或许只要拜托文求堂,即刻就能为我订购下 
来。我翻开《托氏宗教小说》的书皮,看见作者托尔斯泰的 
照片插页,心中有说不清的愉快。再随便往下翻阅,对“牧 


( D 元标是东山天皇;的年号 (1688-1704) ,在这一时期,政治安定,迕济文 
化累荣。 

②《托氏宗教小说》是最早的中译本托尔斯桊作品。 


25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色”、“加夫单”、“沽未士” ® 等西语的音泽,感觉果然新鲜。 
出版了这样的译本,托尔斯泰知道吗?香港与上海的中国人 
中,或恐有若干青年因为偶然读了此书,把托尔斯泰景仰为终 
牛.的恩师。托氏是否收到那些南方的青年向他遥致敬意的信 
函?我把《托氏宗教小说》摆在眼前,边撰写这篇文章, 
—边胡思乱想。所谓“托 K ” 即伯爵托尔斯泰。(一月二十八 
口) 


西方之民失去了自由,恢复自由几逬 无望; 东方 
之民肩负大任,必须恢复那失去的自由。 

顺便,我从托尔斯泰书简中转引了这一段诂。(--月5十 


稿 酬 

Jules Sandeau (于勒.桑多②)的堂兄到 Paiais Royal ③的 
咖啡馆,遇见巴黎的一家名曰 Charpemier 的出版社正与巴尔 
扎克商谈稿酬一事。他们走了以后,桑多的堂兄发现他们忘在 
这里的纸张上乱七糟写满了数字。桑多后来遇到巴尔扎克, 
问他纸张 h 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 巴尔扎克说,那是作品销售十 
万册时付给著者的稿酬数额。当时巴尔扎克约定的稿酬是,八 


①中文申阏与俄语谐音,意.祀分別为“农 R ”、 “马+:大长袍"和"马奶 
ffi ”。 

(2) 喿多 (1811-18 83 ), 法 H 小说*„ : t 名女作 家乔治 喿的筇 - Ci 夫。 

③ Palais Ro > al , Li 黎的一座宮殿名 = 


256 



点 


心 


开本版、定价 H 点五法郎一册的情况下,每册付给著者十分之 
~的稿酬。依此看来,他和日本作家现在拿的稿酬相差尤几。 
不过巴尔扎克的稿酬是他创作《欧也妮 • 葛朗台》时的标准, 
那是一八三二年或一八三三年的水平。总之,就稿酬标准而 
言,认为日本比西方落后一百年是妥当的„虽说靠笔耕也能成 
为暴发户,可在0前的日本,小说家似乎还必须耐得住清贫。 
(一月三十曰) 


日美关系 

这里,论论日美关系,何不是论述外交问题。我只想谈一 
谈文坛上的日美关系。日本人学习的外闻语当中,没有比英语 
的使用范围更宽广的语种了。因此, R 本的文十们大多都依赖 
英语。不过英 N 也好,美同也罢,正宗的英语文学,除了萧与 
王尔德,英国其他作家的作品在 H 本不太流行,人们还是爱读 
大陆文学。然而英文译本的大陆文学又以适合美围审美情趣者 
居多。这是由于惠特曼辞世之后,艺术领域荒芜的美国开始向 
别国募求天才。鉴于这种关系,尽管不是那般显著,日本文坛 
近年来却也受到美国的影响,维森特 ■ 布拉 斯科. 伊巴涅斯① 
的名字在日本开始传扬,就是一个实例。(我的高中吋代,除 
了《大寺院的姿影》,其他伊巴涅斯作品的英文译本无法找 
到)等到大河对岸的火势消静之后,这次或许帕皮尼②等意大 
利作家的文学将被介绍到 H 本。意大利文学不属于大陆文学。 


① 维森特 • 布拉 斯科, 伊巴 S 斯 ( 1»67 - 15)28), 西班牙小说家,有《血 
与沙》等作品。 

② 帕皮尼 (1881-1956), 意大利作家,有诗集 《诗歌 -. TC 苻》 等,, 


25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此前的日本文坛一角,爱尔兰土著文学一度走红,这火源也好 
似来自美国。正是因为英国的英语文学在口本不甚流行,文学 
上的日芡关系才出人意料地容易遭到忽略。日前偶尔去九善书 
店,看见伊巴涅斯、布雷斯特•加纳、阿拉尔孔、巴洛哈•伊 
•内西等西班牙作家的作品, 摆了 好多。遂将此事述之以文^ 
(二月一日) 


Ambroso Bierce ( A * 比尔斯) 

谈论了文坛上的口美关系之后,顺便举出一位美 国作家 
吧。 A •比尔斯是个独树一帜的作家,其特色主要表现 f 以下 
几点。第一,在短篇小说的结构方面,很少有像他那样精湛的 
技巧家。人云 : A ■ 比尔斯是批评家爱伦 • 坡再世,此见允 
当。而且比尔斯的描写倾向也与爱伦 * 坡一样,侧重于恐怖的 
超自然世界。这方面作家,尚有英国的 Algernon Blackwood 
(布莱科沃德),但他毕竟不是 A ■ 比尔斯的对手„第二, A - 
比尔斯写批评文章或写讽剌诗时,是一个辛辣无双的讽刺家。 
据说,确有一个名曰雷金斯基的波兰土著诗人, • 比尔斯 
辛辣讽刺的戏弄下最终自杀了。我认为,读人_比尔斯的批评 
文章,虽尤精到之妙趣,却有犀利之快感 3 第三, A ,比尔斯 
在同时代作家当中,是最典型的世界主义者<^南北战争时他曾 
从军人伍,后又担当过旧金山•家杂志社的 主编; 还赴伦敦鬻 
文为生。如今他去向不明,生死不晓„也有人说 , A • 比尔斯 
言同尖刻,伤人过其,被人暗杀了 笫四, A * 比尔斯的著述 
汇编成了十二卷的全集。只喜欢读短篇小说的读者,可关注 
In the Midst of life ( 《在生命的途中》 ) 和 Can Such Things Be ? 
( 《这种事可能吗?》 ) 这 W 卷。两卷当中,我尤其愿向读者推 
258 



点 


心 


荐前者,后者之中,仅有佳作一两篇。第五,世间尚无一本 
A - 比尔斯的评传,与欧 • 亨利相比,这方面也是他的不幸。 
想大略多少了解 A • 比尔斯的人,可翻阅剑桥版 History of A - 
merioan Literature (《美国文学史》)第二卷386 ~3 87 页,亦可 
閲读 Cooper (库拍)著 Some American Story Tellers 《美国短篇 
小说选》中的 《 A * 比尔斯论》。前边忘记提及 , A • 比尔斯 
生于一 •八三八年,据推测卒于一九一四年。目前尚未见到 A - 
比尔斯作品的日文译本。我这篇介绍文章在日本很可能具有开 
拓性。(二月二日) 


虫 翬 

我写小说《龙》吋,其中 写道: “一个女人头戴虫罩①, 
站在告示牌下后根据某人的提醒,传说“虫罩”的风行始 
于镰仓时代以后。其证据是,《源氏物语》中“参拜初濑”② 
一段里,并没有“虫罩”之类的描写。我感谢那人的提醒。 
不过我写“虫罩”之类,当时缘起于《信贵山缘起》与《粉 
河寺缘起》等 W 卷,, 鉴于此,尽管我接受别人的提醒,但顽 
同的我仍然没能改变一己之说。及后,某时我顺便向莒本势助 
提及此事。他告诉我《今昔物语》中也冇“虫罩”出现。我 
急忙查阅《今昔物语》,发现在《本朝部卷六.从镇西上人得 
观音助免盗灾平安物语》中写着:“郁郁愁思,然观晨风吹开 
‘虫罩’,心神愈益恍惚,恳望恕罪 S 云。”于是,揪缩的心叶 


① “虫单”即 H 本平安、镰仓时代妇女外出时,统在竹笠阏沿的薄 麻办, 
作用相当丁面罩,以遮 而颜。 

② 即《源氏 物语》 第 ― I ....E (玉轚>。 


25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舒展开来。同时我意识到,过去那种固执己见略感底气不足, 
w 为没有文献上的 证据。 (二月三 a ) 

款 冬 

坡路上的土,干燥得像切割磨刀石时6落的粉末::这是一 
个寂静的山区小镇,路面卜有不少石块。路两旁古旧薄板植盖 
屋顶的房舍,静悄悄沐浴着阳光。我们两个中学生匆匆登着小 
镇的上坡路 s 此时,一个背着婴儿的少女,踩着脚 K 浓浓的身 
影,静静地走下坡路 来,, 少女挽起的袖14上,插饰着条 径曲秀 
的款冬。那姑为什么呢?猜测之间,道理终 r •悟出,款冬的作 
用在于遮挡盛夏的阳光,不让它照射在甜甜熟睡的婴儿脸上。 
少女擦肩而过时,我倆悄悄地交换了 -个 微笑。 少女装作毫未 
察觉,依旧静静地从我俩身旁走过去了。少女的两颊被太阳晒 
得微黑,脸庞流露出她宽舒无垢的心地。育到如今,那脸庞还 
时时淸晰地浮上我的记忆。里见君所谓的 “ 一见钟情”,或恐 
就是指这样的心情吧。 (二 月十 h ) 

- 大正十年 (1921) 




260 



关于书的事情 

《各国演剧史》 

我莒欢书,写一点关于书的亊情。我拥有的洋装 t ; 中,冇 
—本饶有兴味的演剧史。此书一八八四年一月十六日出版,著 
者为东京府十族、警视厅警上属永井彻。细看演剧史第一页上 
的藏书图章,得知它曾是石川一 II 的藏书。其序言云: 

夫演剧乃国家之活历史,乃文盲易快捷掌握之学 
问 c 故于欧洲先进国家,缙绅贵族皆尊重之,而其之 
所以达于隆盛,源于罗马希腊出著名学者,力图文化 
改良,,然吾邦学者夙鄙絮园,将之置于不顾,选今记 
述演剧之书甚少,即可谓文化缺一器 (1 (中略)余有 
感于斯,得寸阴之暇,翻阅美法等国书籍,攫其要领 
编译成册,故名之 H 《各国演剧史 

所谓“罗马希腊出著名学者”,这甲胃的学者指的是演剧诗 
人。仅此就令我禁+住 微笑。 《各国演 剧史》 正文里夹有二.页 
铜版画,其中 '幅|叫名口《英围演员吉奥福莱幽禁空窖图》。 
这幅両怎么看怎么像土牢里的景清①。吉奥福莱当然足指 

①^旧近松^左划他净琉璃《出世景消》。 

26 !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Geoffrey 吧? 了解英吉利古代演剧史的人,看了这幅両或许会 
忍俊不禁。顺便,我再引用《各国演剧史》中如下一段文字: 

及至一五七六年女王伊丽莎白时代,戏剧特别兴盛, 
布莱克弗里亚寺院闲置的领地里建起了剧场。这是英国正 
规剧场的源头。(中略)演员中有威廉姆•莎士比亚其 
人。当时他是十二岁的儿童,在斯特拉特福镇的学校刚刚 
学完拉丁文与希腊文①„ 

演员中冇威廉姆 • 莎十比亚其人!三十几年前的 P 本就能 
朦耽地窥见这句话。《各国演剧史》不是什么稀罕的话虽 
这样说,我对此书却抱有一种难舍难分的依恋感。再顺便补充 
.点,以的出于好奇心,我搜集了明治十年代 (1877 -1886) 
出版的小说约五十部。小说本身倒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只是那 
个时代的出版物排版错字少于现今书籍里的错字。大概那个时 
代的人比较从容悠闲。不过,我仍然认为,书中流露出的是那 
个时代笃丈的人心 3 由排版错宇顺便想起了我曾经读过的石印 
本王建的宫词,其诗如下: 

御池水色春来好,处处分流白玉渠。 

密奏君王知入月,唤人相伴洗裙裾。 

诗中的“人月”被错印成“人用”。“人月”指女人来月 
经(诗中吟咏月经,也许仅止 T 宫词)。将“人月”错印成 
“人用”后,其意无从明晓 c 我碰到这种误排现象之后,总觉 


①这段引文及注释,可参见芥川著《肉骨茶•演剧史》。 


262 



关于书的事情 


得石印本书籍的可信度全都值得怀疑 o 

不知不觉话头钻人了岔道。在永井彻著《各国演剧史》 
问世之前,是否有过类似的著述?至今还是个疑问。做如是 
说,乃我个人的感觉,并非就此事仔细调查过后发表的见解。 
我只是认为,这个领域的有识之士或许能赐教于我,乂顺便补 
充了这段话。 


《天路历程》 

我有一本汉译本《天路历程》,这也不能称作是并不多见 
的书,然而的确是我的一本难以舍弃的书 。 Pilgrim s Progress 
( 《天路历程》)的 H 澤本书名也叫《天路历程》,但大概是沿 
袭了汉译本的书名。汉译本的译文基本准确,各处的诗也译成 
了韵文诗,譬如: 

路旁生命水清流,天路行人喜暂留。 

百果奇花供悦乐,吾侪幸得此 埔游。 

可以认为,诗的翻译大体上都是这种风格。饶冇风趣的 
是,铜版画的插图均両着中国人 c 来到华丽宫殿的插图等,宫 
殿也是中国风格的宫殿,宫殿前走动着中国人的基督教徒 u 汉 
译本《天路历程》于清朝同治八年 ( 1869) 由上海华草书 
院①出版,序言中 写道: “至咸丰二:年中国十子与耶稣教师参 
译始成。’’据此推测,此前可能也已有译本 n 译本《天路历 


①出版杜 IE 确名称是‘•苏松丄海美华 书馆、 


26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败文诗歃游记 


程》的译者名宇全然不知。今年夏天我去北京八大胡同时①, 
于某一“清吟小班”只看见一妓女的桌子上放着汉译《圣 
经》。《夭路历程》的读者群里,或恐也有过像那妓女一样的 
m 人。 


拜伦的诗 


我藏有一八二一年由出版商约翰 * 穆莱出版的拜伦诗集, 
总计三部 ,即:《撒斤 纳巴勒斯》、《福斯卡里父子》、《该 
隐》。《该隐》附有一八二一年序言,由此看来,这部诗集与 
其他两部悲剧诗集一样,或许也是初版本,:关于此事,我虽然 
总想考察落实,但至今未能付诸行动„拜伦把《撒丹纳巴勒 
斯》献给 歌德; 把《该隐》献给司格特。歌德与司格特读的, 
很可能像我现在藏有的诗集一样,是印刷水平低劣的版本。我 
一边这么思考着,-•边时而心血来潮时翻着泛黄的书页欣赏诗 
行。赠给我拜伦诗集的是海军机关学校教授丰岛定先生。我在 
海军机关学校工作期间,曾向丰岛先生请教过难懂的英语、冇 
时还朝他借钱,蒙他的关照颇多。丰岛先生特别喜欢吃鲑色, 
最近,他晚酌的酒肴,也许正在换着样吃生鲑鱼、咸鮭鱼以及 
用酒糟和糯米酒腌渍的鲑鱼。打开拜伦诗集时,我有时竟油然 
想到了这些事,脑海里却几乎没有浮现过拜伦。我偶尔能想起 
来的是五六年前读《马泽坡》和《唐璜》,读至半途而止,至 
今两本书都没读完。总而言之,在拜伦看来,我好像不过是 一 
个与他无缘的众生。 


①1921年3月,芥川作为大阪每曰新 M 社#派员游 历中国 ,6月14日抵达 

北厅、 C. 

264 



关于书的事情 


《影草》 

这是一个梦里的故事。梦境里,我与堂姐的孩子一起在气 
越百货商店二楼闲逛。这时,在摆着“书籍部”牌子的售书 
台 h , 我发现陈列一本 R 开本的书,作者是谁呢?仔细一看, 
却原来是森鸥外先生主编的《影草》。我站在售书台前,拿起 
书随便翻了两二页,出现一篇内容好像描述希腊故事的小说, 
口语的澤文表达朴实尤华。“这大概是小金并喜 美子女 士①的 
译作。从前我读《今古奇观》时,发现里面有的情节与村 m 
春海著《竺志船物语》的某些情节如出一辙 n 不知《影草》 
中那篇好像描述希腊故事的翻译小说的原文如何?”梦境里, 
我作如是想 1: .读这篇小说的结尾,上面 注明: “若 叶牛译 
又翻了一下书的前边,出现许多插页,皆足森 m 外先生的书 
圃,除了莲花阐就是《西行法师冋望富十山图》。插页之后是 
书简集,书简中写逍:“因为孩子死了,现在只+出小说,请 
宽恕。”这是森鸥外先生致畑耕一的信.^致永井荷风的信也很 
多。 不知何故,这牲书简信封上几乎都写着“荷风先生”。 
“荷风先生可真有意思,与森鸥外先牛竟也能交往到这种程 
度,在梦乡里我这样思 M 着。恰在此时我由梦中醒来了。那 
日在梦中,我还看见《五山馆诗集》上有森鸥外 先生的签宁; 
我向畑耕一要了一盒香烟。凡此神种,在梦境里不知不觉地交 


① 小金 tt _ 苒美子 (1870-1956), 翻译家.随笔家,森鸥外的妹妹,弓 K 学 
家小金并结婚,改姓小金冲。 

② 实际上.《影草》中没有“若叶生-翻译的作品,也没有芥川下述的插 
J ; (与书简®。 


26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织缶 -起了„比尔波姆®在其著述中明 W : ft 己最喜欢搜集 
的,是作品中人物著就的虚构作品。然而在我看来,与初版本 
《新闻国》 ® 相比,倒是吏想搞到四开本版的《影草果真 
能将此书弄到手,可成了稀罕之书。 

大正十年 (1921) 十二月 


① 比尔波姆 (1872 -1956), 英国随笔家,漫_家, 

② 森鸥外著小说《灰中的主人公节藏创作的小说。 


266 



中国的画 


《松 树图》 

我只见过一件云林 ® 的作品。这件作品是宣统帝的御物, 
被收人名曰《今古奇观》的画册中 3 画册中的大部分画作似 
乎与董其昌当年的藏画相关。 

人称出自云林之笔的両作,在文华殿里还陈列着三四幅„ 
不过那三四幅脚与画册中雄劲的《松树图》相比,画的品位 
显然相形见绌。 

我见过梅花道人的墨竹,见过黄大痴的山水,见过王叔 
明®的瀑布。(不是指文华殿里陈列的瀑布图,而是指陈宝深 
氏收藏的瀑布图。)侣就气势表现恰到好处令我五体投地这一 
点而论,三者皆不及云林幽的松树。 

松树拱破尖凸的岩石,笔直地插向云天,昂然挺立 ( ,那枝 
梢 h 横漾着石英颜色冇棱有角的烟雾,画中景色仅此而已。然 
而这般幽绝的天地,除了云林谁也不曾置身其中。就连黄大痴 


①即中 M . Vli 代 W 家倪瓒< 1301 ~ 1374) , vs 林系其 t 
® 梅花道人即元代 Mi 家 W 镇 ( 1280 - 1354); 黄大痴即儿代《家黄公犯 
( 1269 - 1354) ;王叔明即元代 w 家 X 鞏<? -1385):, 此飞人与倪 瓒并称 ".jQW 
家% 


26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这样的 (=>: 匠,终士都未能涉足其境,更何况明淸时代的幽人! 
人公:南圆若表现胸中逸气,则不顾及其 他,, 然而这仅以 
水墨画成的松树, n 然的活 力果具 就+栩栩如牛充溢其间吗? 
-般认为,汕! li 描绘真实,仍肩然的光与影一刻也4、能停滞不 
变。说什么.吳奈的蔷薇是真,云林的松树是假,归根结底,这 
不全在于语义游移乂在 T 什么? 

我记得, 自己一 边望着《松树 ffl 》, 一边 萌出此 •番感 
想。 


《莲鹭图》 

忐贺直哉收藏的宋代画中,有描绘莲花与 D 鹭的《莲鹭 
图》。 南蘋派 W 的莲花,与《莲鹭图》里的莲花相比,更近似 
于所谓写生 u 花瓣的厚度与莲叶的光泽描绘得极其真文, m 无 
《莲 鹭阐》 中莲花的空灵澹荡之趣。 

《莲鹭图》中的莲,其花其叶无不 M 得端庄素雅恬适 5 尤 
其莲籽,宛如位于带有古色的绸缎 h , 保持金属般的芙,令人 
感受它的重量。両中 rj 鹭亦非普通白鹭。如果你逆着鹭背的羽 
毛摩挲,似 f •会感觉到毛梢在轻触着手心。整体上如此高雅之 
美感,并非只是近代画里没有„这种美,惟展现于扎根大陆风 
土之中的我们邻邦的绘画中。 

不言而喻,日本画与中国画属 r 亲戚般关系这种亲密关 
系无论在古両或南両中,却皆觅而不见。比较而言,口本 I 8 i 显 
得更轻炅,史柔和。至于屮国 M , 就连八大山人的负,新罗山 


268 



中国的画 


人①的鸟,都想在池大雅的埃岩下嬉游,在与谢芜村的树上柄 
息。这岂不令人感觉阳刚过甚?!中国绘画,似乎真是出人意 
料地+ 同丁日本绘画 o 


《鬼趣图》 

天津的方若先生的珍藏品中,也-幅珍贵的金冬心②的绘 
W „ 此_在二—尺寛的纸 h , 圃满 r 形形色色的鬼怪。 

我欣赏过照相版的罗两峰③的《鬼趣图》„两峰乃金冬心 
的弟子,其《鬼趣图》的原型构想可能也受了其师的影响。 
看照相版的《鬼趣图》,图中鬼怪右的异常瘆人。金冬心 I 1 HI 的 
鬼怪没打这种妖气, 衍网人的脚 都有招人喜欢之处。倘若真有 
《鬼趣 m 》 中那样的鬼怪,夜色也会比卩1昼明朗吧?我望着聚 
集在萧萧树木之间的鬼群,觉得鬼怪也非常 难画。 

在某一本德 h 出版的奶甲.,搜集的淸一色仝足 鬼怪阁 。那 
书中的鬼怪们大抵不过是杂耍场的招牌,,即便认 为还算 上乘之 
作的鬼怿图,也总是叫人觉得缺乏 fi 然件,伴有病态感。金冬 
心 M 的鬼怪之所以没有这种弊端,并非仅仅由 i W 家的审关、 V : 
场相异。“心出家庵粥饭僧”④眼睛眺望的是尽4能更远的前 
方 0 


① 八大山人即清代朱充 (1625 - 1705), 新 罗山人 即诘代 W 家平《 
(1682-1756), 

② 金冬心即金农 ( I6S7 - 1764), 屮 阿清代 iwi 家,丁敬、挺 W 林并称 
“浙两 ■- :高1:”„ 

(3) 罗两即罗聘 (1733-1799), 中 H 洁代 W 家,“扬州八怪" 之一, 代* 
作冇《墨梅图> 等,, 

@金冬心的別号,此外尚有•'百二规 UJ 富翁”等。 


26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认为,是岸田刘生从《寒山拾得图》中古怪的寒山拾 
得脸上看到了 “灵魂的微笑如果在这“灵魂的微笑”的背 
面再多少恶作剧地点上儿笔,那就 成了金 冬心画的鬼怪„这鬼 
怪在水墨的微明屮或者哭,或者笑,是可爱的异形异类。 


270 



野人生计事 


-清闲 

乱山堆里结茅庐,已共红尘迹渐疏,, 

莫问野人生 计事, 窗前流水枕前书。 

这是李九龄①的七绝。少年时代学作汉诗时,这首七绝时 
常起着“范诗”的作用。但如今不再觉得它是什么感动童心 
的名诗,我想,纵然在乱山堆里结下茅庐,手里也一定握着养 
老金证书和存款折。 

但+管怎么说,李九龄的确占有窗前流水枕前书,外加优 
哉游哉般清闲 n 这一点令人倾羡。我这等人靠鬻文糊口,一年 
到头总觉得匆匆忙忙 u 昨夜文章写到两点,刚想上床,又见电 
报,是大阪每日新闻社的约稿,让我为杂志《周日每日》写 
随笔 u 

本来,随笔是清闲的产物„至少在文学领域里惟有随笔是 
可以夸耀自己是出肖清闲的一种文学形式。古来文人虽多,可 
还没有末得清闲就写出随笔的怪物。然而今人(此处的“今 
人”是非常狭义的“今人”,大致限定在 一九二 =年三、四月 


0) 李九齡,洛阳人,唐末进十。芥川引用的这首唐诗趣为 《山中 奇友人 

27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以后的今人)却能在未得清闲之时快捷地写出随笔。不,不 
是什么未得到淸闲,倒不如说足为了不要清闲才速写随笔。 

迄今为止,随笔分为四种,也许还多于四种。但是依据我 
这个昨夜只睡了五小时的脑袋来划分,随笔第一种是抒发感 
慨,第二种是记录逸闻,第-:种是试做考证,第四种是艺术件 
小品。 四种随笔基本丄名■有其存在的理 ill 。 感慨里总是包含思 
想; 逸闻既然称作逸闻,其中必定饶有 风趣; 考证则必须借助 
学问,这是 T 真万确的事实。至于艺术性小品,+消说,其定 
义+言自明。 

然而,此等随笔,在毫无清闲的情况下,虽不能断 H 根木 
无法著就,但也不是胡乱草率写得出来的。于是乎,新型随笔 
立即出现在文坛 h 。 何谓“新哦随笔”?即没有夸张、信笔写 
出的东西。此乃货真价实的荒诞不经。 

如果有人怀疑我的观点,可以暂且不阅古人随笔,先读 
《观潮楼偶记》和《断肠亭杂稿》①,然后将之与每月杂志上 
发表的大部分随笔做一番比较,后者的孟浪粗疏之处,便可一 
目了然。但是应当承认,这种“新型随笔”的作者,未必都 
是庸才,其中也混杂着名实相副的才人,能创作出地道的戏曲 
与小说(若举一例,譬如敝人)。 

若说随笔是清闲的产物,那么清闲则是金钱的产物 a 所以 
获得清闲之前,首先必须有钱,或者必须超越金钱。人们对这 
两方面都感到绝望,以致除了 “新型随笔”,对创作真 正的随 
笔,也只能感到绝望。 

李九 龄云: “莫问野人生计事”。然而,无论论及随笔还 
是想论及作为清闲的产物的随笔,都不得不涉及野人生 il _ 之 


①前者为森鸥外的随笔集:后者为永并荷风的随笔集。 


272 



野人生计事 


事。而且今后我或许仍要吋常谈论世事之艰难。故将此篇随笔 
标题也定为《野人生计事》。当然,这是末及清闲到来就已完 
成的随笔。如果多少还有点意思,望读者将之归功于我这个了 
不起的 作者; 如果作品枯燥乏味,则望读者认定,那是时代的 
罪过,责任不在我。 


二室生犀星® 

室牛厣 星 ㈣ 到了金泽,是刚刚两个月以前的事。 

“总是想回老家去,恰好有这么一个 说法: 患了脚气的人 
若不脚踏故乡的土地,就永远不能痊愈。”室生犀星临行前说 
了这一番话。 

室生犀星素有痴爱陶器之“病”,与我相比,他简直是 
“病"人膏肓。但彼此的相同之处则是褒中羞涩。我没有有名 
的茶器。不过看一眼室生的珍藏品即可知晓,他的珍藏品明显 
集中于某一爱好方而。叮以说,“白髙 m ” 与“画唐津”②就 
是室 生犀星 的证明 u 这种事虽说理所当然,但末必人人皆可做 
到。 

某口,我去室生那里闲聊,他馈赠我一个上品的带有蟇荜 
花纹古风古色的“九谷钵”® u 接着,他热诚地对我说 :“你 
把羊羹放到这陶钵里吧^ (室生从来不说“你必须怎么怎么 
做!而是说你怎么怎么左做吧 a ”) 往里面放五片纯黑的羊羹 


① 室 生犀星 (1889 - 1962), B 本诗人、小说家,代衣作有《爱的诗菜》 
等。 

② “ a 高丽”足古坟中出土的高明时代的 h 瓷器,系贵甫 品; “ iwj 唐? r 足 
n 本有名的陶器。 

③ H 本江户时代石川县 九谷- 带烧制的陶器 n 


27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吧,, 

室生有点神经质。若不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总是放心不 
下。 

某日,室生又来我家聊天。一见面他就谈及团子坂一家古 
葷店里的青瓷砚屏。“我让店主将那青瓷砚屏先别卖,过两天 
你去把它买来吧。你要是没空儿,就打发别人去災来吧 ; ,” 

室生这 U 气,简直好像我有买那个砚屏的义务。何足我 S 
听计从,将之买来后,至今无悔。总之,无论室生还是我,都 
对此深感欣慰《 

除了痴爱陶器,室生还喜好创作庭院艺术。他在院内摆设 
石头,栽植青竹,铺下睿山苔 ®, 掘挖小池,搭起葡萄架,热 
衷于各种各样的精心设计加这般投人心力,房子却不是室 
生家的,庭院也不是室生家的,对租来的房子庭院,他竟也追 
求不必要的风流。 

某夜,室生邀我去品茗。我和他东拉西扯之间,从竹丛的 
暗影里不断传来滴水的卢音,,按理说,室生的庭院里除 T 小 
池,再没有任何 水流。 我感到诧异,问他: 

“那声音是怎么冋事?” 

“啊,那声音啊?我在那儿放了一个小水桶,让桶里水滴 
到了下面的洗手盆里 Q 我在那竹丛里放了一个小水桶,在水桶 
的腰部打了一孔,冉往孔里插人一根细管……”室牛平心静 
气地向我做了说明。 

室生临回金泽前送我的纪念品,是放在竹丛里那样的颇有 
来由的洗手盆„我与室生分别之后,过着与风流毫不相干的日 
子。室生家庭院的景致一如既往,院角里的那棵枇杷树,现在 


①亦称鞍马荇,鱗状叶片,茎长约30 J 1 米,分枝劈杈趴在地囱 


274 




野人生计事 


正寂寥地绽放着花朵。不知室生何时能由金泽再冋一趟东京? 

三丘比特 

“浅草” 一阂的内涵是复杂的。譬如‘‘芝”或“麻布”® 
等词,只给人一种印象,而“浅草”至少能给我三种印象。 

第一,只要一提及浅草,我的眼前浮现的就是宏大的朱红 
伽蓝®,或是围绕那伽蓝的五重塔与仁王门,,幸运的是这些建 
筑在这次大地震中没有毁于火灾。最近,朱红的浅草寺前,几 
十只鸽子大概还和往常一样,盘旋在明亮的银杏树金灿灿的叶 
片中。 

第二,我忆起的是水池周围的那些杂耍场,现已全部烧成 
一片废墟。 

第三,我看见的是浅草一部分朴素的工商业者居住区—— 
芦川户.山谷、驹形.藏前,此外的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无 
关紧要。但是雨后的瓦屋脊,没点亮的御神灯,花儿凋零了的 
牵牛花花盆,只要这呰能被《浅草》的作者久保田万太郎君 
感受到,那就足够了 c 遗憾的是此次大地震让这些东西变成了 
满目的焦土 „ 

在这=.种印象的浅卓中,我最愿徜徉的,是第二种印象的 
浅草 u 那是电影院、旋转木马游乐厅等鳞次栉比的 浅草。 若把 
久保田万太郎君看作是适合第三种印象的浅草诗人,那么也有 
适合第二种印象的浅草诗人,诸如谷崎潤一郎君和室生犀星。 
此外还想举出一人,即佐藤物之助君。早在四五年前,我就从 


① "浅 草"芝”和••麻布”均为地名 3 

② 即浅孕寺。 


27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杂志 《SANESU》h 读过仇 藤君写的散文^那是描写歌剧演出 
时后台贷况的一篇速写,扮演丘比特的许多少女卜旋梯的场 
向,描写得异常4.动活泼。 

关于第二种印象的浅草,我有很多记忆留在脑海里,:其中 
最占老的 E 忆或许要数那个热衷于“沙文字”①的老妪。她在 
五色沙上画过白井权八或小紫②。沙 i 1 的颜色极暗, W 出的 A 
井权八和小紫,那身姿毕竞显得寂寞悲凉。其次,浅草曾经有 
一 个要刀弄枪卖蛤蟆油的人,名叫长并兵助,腰里佩若长刀。 
是的,这般往昔情形早己写在了先师夏 R 漱石先生著《过了 
春分时节》里,当然大可小必到如今靠我的这篇劣交来做记 
述。冉次,浅草有水族馆,存耍木偶的艺人安木龟八,还有珍 
奇世界里的 X 光线。 

近 n 的记忆是电影《 卩里 加利博士》(电影胶片正在上映 
时,我发觉一个蜘蛛在我的手杖柄上隐隐约约地织网我 E 
得,与表现派的电影相比,倒是这个蜘蛛给我留下的印象更加 
令我毛骨悚然。)。否则便是俄同电影《马戏团 m 的女演员》。 
如今想来,那些记忆无 • 不给我留下了种怀念,,然而在我心 
里留卜最明晰痕迹的是佐藤君作品里描写的情景,即扮演丘比 
特的许多少女滑下旋梯的情景。 

晚春的一个午后,我也在某歌剧演出时肟台的走廊里冃睹 
过扮演丘比特的孩干们,孩子们像佐藤君描写的那样,一个接 
一 个卜了 旋梯。攻瑰色翅膀,金色弩弓,再加上 浅蓝色 衣裳, 
这些色彩迷漫之后酿出的沉郁的水彩蜡笔幽一样的心境,也跟 
佐藤君散文甲.描写的一模一样。舞台监督 n 君与扮演丘比特 


① /I •: 大道边 . 把 +T 种颜色的沙+铺仵地面上, ft 沙+上作 intL 

② 歌舞伎成净瑠璃《小紫权八》<|_的?】女 i 人公。 


276 




野人生计事 


的孩子们下旋梯时,我发现其中的一个“丘比特”无精打采。 
这个‘‘丘比特”人约有十 7 T _ 六岁。我瞥视其面庞,是个细长 
脸,两颊凹陷,体质桢得有些虚弱= 

我问 N S : “那个‘丘比特’无精打采的,好像挨了舞台 
监督的斥责。” 

“哪一个?啊,你是说那一个呀?她正在失恋” N 君随 
I I 回答。 

无疑,这个 “ r ?_ 比特”出场的歌剧足喜剧。然 Ifii , 如今 
连喜歌剧也得带有道德含义,这 • 点人牛或许并不耑耍,,不竹 
怎么说,在我的记忆中,脚灯灯光映射着月桂 4( 蔷薇的舞台 
上,留下一个正在失恋的“丘比特”孤影…… 

大正十5年 ( 1924 ) -月 


277 





续野人生计事 


—放屁 

安德列耶夫的作品中,有关于农民抠鼻垢的描4。法国 
文学中有关于老媼小解的描写。但至今我却没发现哪篇小说中 
有关于放 te 的描写,, 

我说至今没发现小说中有关于放屁的描写,是就丙方小说 
而言。 H 本小说中还是有的。其中一例,便是青木健作的一篇 
描写女工的小说,,情节 如下: 逃往他乡的两个女 r . 夜宿干稻草 
垛之类的地方,黎明时分一.人同时醒來 = 这时,一人“卟 
—,’ 地放了一个屁,另一人哧哧地窃笑起来。有关女 T . 放 
屁的描写,倘若我 的记忆 无误,如此描写非常 高雅。 正因为读 
了这 -- 段,至今我依然对青木的才气表示敬意。 

另一实例是屮户川吉 二的… 篇小说,描写品行不端的少 
年。这篇小说登载于二四个月前的《周 H 每 fl 》 h 。 熟知其 
内容的读者也许很多。故事梗概大致如下: 一 个品行不端的少 
年向 一女子求爱,恰到欲行交媾的关键时刻,那女 T 放出一 
屁,好不转易酿出的色情氛围,刹那间消散一空。 女了变 得异 
常矜持,少年也不宜动手了。这篇小说写得也很高妙„ 


①安徳列耶夫 0871-1919) 俄国作家, * {深 渊》、 {红笑》 等作品。 


278 



续野人生计亊 


青木小说中的女工不放屁,作品未必就会减色,而中户川 
小说中登场的女子则不然,尽管她讨厌此时放屁,但必须放 
屁,否则作品就不能成立 c 所以应当说,遇上了中户川之后, 
这屁被派上了重要用场。 

以下讲的是日本近世的事。根据《宇治拾遗物语》的内 
容,藤大纳言忠家“仍是殿上人之时,与一位艳丽好色的女 
官交谈。夜深时分,月夜之明胜过白昼/他按捺不住自己的 
情绪,将女官拉到身边。此时女官 嚷道: “这可不行呀!”说 
话之间,放了 -- 个大屁。藤大纳言忠家闻着臭屁,下定 决心: 
“遇上这等大煞风景的事,活着也没啥意义,出家吧。”不过 
仔细想想,仅因女人放了一屁,就要削发为僧,似乎很不值 
得。传说藤大纳言忠家觉悟到这一点,皈依佛门之事才作罢, 
匆匆由女官身边遁逃而去。 

由此看来,若从文学史的角度评论,不能称中户川的小说 
发前人之未发,然而续中断之功,理当归于中户川。这份功劳 
恐怕出乎中户川的预料之外。不过的确是份功劳,顺便在此略 
事吹捧_ 


二《女人与彩子》 


身穿印有家徽和服的西洋人,看上去显得滑稽 5 或者说显 
得滑稽过甚,以致西洋男人的男性风采很少引人注目。克罗代 
尔大使的剧作《女人与影子》令观众付之一笑,描写的正是 
西洋男人身穿印有家徽的和服。按埋说,男人的风采与印有家 
徽的和服或燕尾服无关,应当独立地品评美丑。这一点上,有 
关《女人与影子》的评价,似乎出乎意料地淡漠。如此忽视 
男人风采,对法闽大使也是说去的。 


27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这里,我们可以试将《女人与影子》的舞台迁至波斯或 
印度,令莲花代替桃花开放,让公主代替占代风格的侍女来翩 
跹起舞。这时,虽然身为言辞尖刻的柑评家,大概也不敢像眼 
下这样无所顾忌地问鼎轻重 c 不言而喻,对于《女人与影子》 
这篇作品,不惜连发=声赞叹的神秘主义鉴赏者们,必会从中 
获得无比痛畅,恨不得当场乐死过去。克罗代尔大使 W 为写了 
西洋男人穿印有家徽的和服,引起如此“严重后果”。 

男人的风采姑不论,即便仅围绕印有家徽的和服本身的 
感觉而论,也并非索然无味。诚然,《女人与影子》既非纯 R 
本的亦非纯西方的作品,奇妙地 S 得不伦不类。伹是那不伦不 
类之处,并非因作者才气不足,而是由于对日本或我们 H 本人 
的艺术尚未了解,并非 “ IM 虎不成反类猫”。辨不清猫与虎, 
作者把二者 W 成样 c 想来,画虎不像虎的克罗代尔,就如同 
做不了小说家的批评家一样,在道理 t 讲亦并非妙趣横生。然 
而倘若变成一种非猫非虎的怪苒,正是得这种怪兽之利,古来 
的江湖艺人发了大财。对干+感兴趣的节目,我们绝不会抛出 
一文人场费。 

诸如此类的现象,并不止于《女人与影子》。埃宙迪亚① 
的《武十》或《大名》等作品亦不例外。此类作品或许滑稽 
可笑然而在其滑稽可笑之处,从积极方面讲,潜在若类似荷 
兰花瓶那样一种 魅力; 从消极方面讲,则潜在着类似武土商会 
出口的商品那样一种魅力。如果连这种魅力都不予承认,则难 
免有意识褊狭 之嫌。 野 n 米次郎或郡虎彦等日本人的作品能够 
驰名西方,我坚信其一半儿理由,正在于前述魅力。我作如是 
说,当然不是想非难二位的作品。二位的作品受到意识宽宏的 


①埃茁迪亚(1842~1«)5%),法网诗人,代表作有诗集 《锦幡 *> c 
280 



续野人生计事 


西方人的欢迎,此乃彼等的欣幸。克罗代尔大使的作品遭到意 
识褊狭的日本人排斥,这是克罗代尔大使的遗憾。 

据传闻,克罗代尔大使就日本人对最近丙方艺术的鉴赏能 
力问题,似乎感到疑惑 ., 这或许正表明,他也不接受我们曰本 
人关于《女人与影子》的批评。但无论古今,西方人对我们 
U 本艺术的鉴赏能力又如何呢?日前某夜,克罗代尔大使观赏 
樱间金太郎于细川侯家舞 fr 上演出的谣曲《隅田 川》, 边看边 
打哈欠。对这时的克罗代尔大使,我不由得报之以同情的微 
笑。由此看来,大使也是硬充行家,与我等半斤八两。 

法兰西大使克罗代尔阁下,惠阅此文, 务请不 要见怿„ 

三皮埃尔 • 洛蒂之死 

听说洛蒂逝世了。众所周知,洛蒂是《菊子夫人》和 
《曰本的秋天》的作者。除了小泉八云,洛蒂就是与富士山、 
茶花、穿和服的女人 W 缘最深的西方人了。失去了这样的洛 
蒂,我们日木人不能无动于衷。 

洛蒂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与同时代的作家相比,他的形 
象似乎并不高大。洛蒂给了我们新的感觉描-写,或者说给了我 
们新的抒情诗。但是没给我们新的人生观与新的道德《毋庸讳 
言,对 F 艺术家洛蒂,这当然不是什么致命伤。灯笼只要是亮 
着的,人们就对其表 7 K 敬意 a 就像对待雨衣那样,即使挡不住 
雨水,也不可以轻蔑视之。而天止下雨,人们宁可舍弃灯笼也 
要选择雨伞,这本是情理的 A 然„我们必须悟及,在这种情理 
的关键时刻,任何艺术至丄主义都与“您选择灯笼吧”这 - 
劝告一样,不能发挥效用。人生好像暴雨倾盆的大街,我们是 
走在这条大街上的泞丁_。然而洛蒂连一件雨衣也不送给我们 u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所以我们不能在“洛蒂”的名宇前加上“伟大”的定语。无 
疑,古来所谓“伟大的艺术家”,就是专指雨中送雨衣的人。 

另外,洛蒂虽是近年法闰文: K •上的“人物”,但不是法闰 
文坛的“主力”。他的死,实际上不可能造成特别的影响。不 
过,如前所述,对写 过关丁 •美丽日本小说的、法国前海军军官 
利安 * 维奧①的去世,我们口本人深致哀悼。洛蒂书里的日 
本,也许没有小泉八云描写的那样真实,但书的确是一部好 
书,此乃不容置疑的事实。我们的姐妹——菊子夫人、梅子夫 
人等,曾经翘盼着洛蒂的小说,而后漫步于巴黎的石板路上。 
对此,我们要向洛蒂献上日本人的谢意。洛蒂的生涯大体如 

K : 

洛蒂一八3〖:0年一月十四口牛于罗什福尔,十七岁人海 
军,一九 O 六年晋升大校。这一年他虚岁 7 T . 十七。 

洛蒂的第一部作品,是一八七九年他-十岁时发表的小说 
Aziyad 6 ( 《阿齐亚德》)。翌年,即一八八 O 年,他发表了 
" Rarahu ", 一跃而成文坛宠儿 c 这部小说两年后改名为《洛 
蒂的婚姻》,再度印行。 

《菊子夫人》发表于 一八八 七年; 《日本的秋天》发表于 
一 八 九年。 

—/ v 九一年,洛蒂被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此时他虚岁四 

十二。 

据国际电报的消息,洛蒂十日©死于昂代,享年七十二 
岁。 


①利安•维奥是洛芾的姑名。芥川的短篇小说 < 舞会》 <1919》中, V 到 
洛蒂其人。 


②即1923年6月10日 = 


282 



续野人生计亊 




四新绿的庭院 


樱花一场好雨过后,我神清气爽,红艳艳的花萼萌发出 
来了。 

米槠我也该慢慢地绽开新芽丫,绽开我这灰白色的嫩 
芽。 

竹子我还患着黄桓病呀。…… 

色蕉哎呀!风要把我这绿灯的灯罩吹得变形了。 

梅花我总觉得冷嗖嗖的,可足毛虫已麋集于我的身上 u 

八角金盘我这茶褐色汗毛未退的期间,总觉得浑身上下 
发痒。 

紫薇你们都说些什么呀!时候还早着呢。正像你们舂到 
的,我们仍然是一树枯枝„ 

雾岛杜鹃你别、别开玩笑了。我们忙得不亦乐乎。尤其 
今年,竞不知不觉一反常态扑出了淡紫色的花。 

仙人掌怎样都无所谓,尽可以各随 d 便。我不在乎这些 
事。 

石榴我怎么觉得似乎满枝都是 跳蚤。 

苔藓你还睡大觉啊? 

石头嗯,再睡一会儿。 

枫树“嫩枫泛茶色,一时綦显赫”。我可真是“一时綦 
显赫”。现在,惟有我已呈现出自己的正常姿态一水灵灵的 
黄绿色。哎哟!纸拉门里,灯亮起来了。 


28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五我独自漫步春曰照耀的大街上 


我独肖漫步春口照耀的大 街上。 迎面走来的是修葺屋脊的 
瓦匠 : t : 头。最近,瓦匠工火也身着藏靑色西装,头戴礼帽,脚 
登胶皮靴或其他仆么质料做的长靴。按比例这双靴子也 a 得太 
大了。靴筒不足套至膝盖,而 M 套了半截腿 .. 我觉得脚穿那样 
的 K 靴,与其说是穿靴,不如说是倏然顺势掉进了长靴筒电= 
我钻进一个熟人经营的旧用具店看 r — 眼。迎面的红木货 
架上摆着一个好似冈山县“虫明窑”烧制的酒壶,壶嘴儿形 
状奇异地带有猥亵格调。对 r , 我曾见过古代备前窑烧出的酒 
壶,那壶嘴儿也是有点好似接吻的样式,壶嘴儿的凸鼻尖上连 
着一个蓝色花盘。 

我看见浓绿色蒂柳枝条下,有一个浓绿色的人,手举一根 
特长的钓竿 3 他是何人?靠上前去端量,原来是老家金泽的宰 
生犀星! 

我又开始蹓蹓跶跶逛大街,,蔬菜店里摆着一点儿慈姑。慈 
姑皮的色泽不错,宛似口本古旧景泰蓝的蓝色。我心想,买下这 
慈姑吧。净瞎扯,明知自己不想买,还做买的打算。对肖己也想 
撒谎,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心理呢?接着,我又来到鸟店。店里到 
处都是鸟笼„哎呀!老板竟也悠闲自在地坐在山雀的笼 子甲」 
“归根结底,就跟骑马时的感觉一样„” 

“你中了康德论文的毒了吧?” 

两个身穿肀牛服头戴学生帽的人学生,从我身后步履轻健 
地走过。根据偶尔听到的、別人的只言片逬对话内容来判断,好 
似精神病患者的对话 n 走到这里渐渐是 h 坡 路了。 瞧,那家的 
山茶花 Li 经凋零,变成茶褐色了,崖畔的竹丛却-如既往地黄绿 


284 



续野人生计事 


着……啊!马从对面过来了=马的眼珠真大,竹丛、山茶、我的 
脸颊,全都映在马的眼珠里。马的后头,飞来了 I ' J 粉蝶。 

“我这里冇刚下的鸡蛋。” 

啊,是吗?我不要鸡蛋。 

——我独自漫步在春 H 照耀的大街上 

六霜夜 

我有一个关于霜夜的回忆。 

我和往常•样坐在桌不知不觉间,时钟传来了十二 
响。到十_点我必须就寝„今夜将桌上的东叫先拾掇好,合 h 
1?,明天坐到这里就叫以工作。说足拾掇,其实也没啥,只不 
过是把稿纸和必要的书籍归拢一下摞起来而已。最后处理好火 
盆里的火,把水壶里的热水注人瓮屮,然后将火炭-块一块夹 
进去,眼看着火炭就变 黑了。 浸了水的黑炭发出了很大的声 
响。水蒸气也迷迷蒙蒙地升腾起来。此刻,不知何故,心黾既 
觉得欣慰,又觉得空虚。我的被褥铺在隔壁房间。隔壁房间和 
书斋都在二楼,睡觉前我肯定下楼,轻轻松松小解一次,> 今夜 
也一如既往,蹑手蹑脚下楼。为了不惊醒家人,我须尽量蹑手 
蹑脚地卜楼。客厅的隔壁房间还亮着电灯,有人还没睡。是谁 
没睡呢?我从那房间外边走过时,年已六十八岁的大姑-个人 
坐在室内扯若 in 棉絮。 那是 丝棉,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 

“大姑①。”我打 r • 声招呼。 


①所谓“大姑”,即芥川的人映宫货。芥川:1;4:不久,其母患了枯神病, 
芥川由其贸另芥川迸草收养,认其为养父,姓也由原来的新原改姓芥川, T 是大 
姨成了 大姑, 


28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你还没睡哪?”大姑问„ 

‘‘哎,今夜的活儿我就干到这里了,你也该睡觉了吧?” 
大姑又说^ 

厕所里的电灯说什么也打 不亮, 迫不得已,我就在黑灯瞎 
火里小解。厕所窗外长着竹子。有风的夜晚便发出竹叶摩擦的 
声响=今夜竹子悄然无声,只是被笼罩在寒夜里。 

薄絮实难扯, 

茫茫寒甫夜 ( , 

七收藏 

X 论在哪个时代,我都没有收藏癖。要说有过收藏癖,那 
大概就是少年时代收藏过昆虫类的标本。诚然,现在也许算 
“聚集” 了一些书籍,但这只是聚集,就像落叶聚集到风窝里 
一样,自然地聚集到我的书架上,全非我煞费苦心收藏的结 
果。 

我对待书籍竟是这样,更何况对待书画古董什么的。想收 
藏的念头,〜次也不曾产生过。不过造成如此事实,对于鬻义 
之徒来说,毕竟也归咎于我的力不从心 o 我不想收藏,原因又 
未必全在于此。毋宁说,我不感到收藏乃一快事„或者说,对 
于喜好收藏的那般热情,我已感到倦怠。 

知识领域亦系如此。我还没有收藏所有知识的那种欲望与 
行动。诸君越是认为我收藏了知识,我便越没有知识,此乃事 
实。 一言以蔽之,如果说我多少有点儿知识,则必须断言,知 
识是主动聚集而来的。 

收藏家都富有激情。特别是某些收藏家,仅仅为了搞到一 

286 



续野人生计亊 


张火柴商标竟然周游世界,他们几乎等于激情本身。只要不蔑 
视激情,我们就没有理由将收藏家当作笑料。我们与收藏家属 
.于不同 类型; 同时,我们与革命家和预言家也属于不同类型„ 
对于为搜集火柴商标投注的激情,我表示“同情”。不, 
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敬意。不过对于火柴商标本身的价 
值,归根到底我抱有怀疑。以前我曾对自己的这种性情感到羞 
愧,然而现在脸皮变厚了,我不再有那么自我卑下的心态了 D 


八知己费 ® 


当年,我们都据守在《新思潮》这块同仁杂志的阵地上, 
时常向《新思潮》以外的杂志投稿者,惟久米正雄一人。此 
间,《希望》杂志社突然给我来了一封信,内 容是: " 拜托您 
写一篇短篇小说,赶在敝刊第五期发表,不知您是否方便?” 
当然,我爽快应诺。 

没出-周,我就把短篇小说《虱子》寄给了《希望》杂 
志社,然后就是等待笔润的到来。等待第一份笔润的心情,对 
于没有卖文体验的人来说,或恐有点儿难以想像。如果稍微夸 
张一点儿说,宛如翘盼直次郎的二 T -岁®, 每天等待着邮政转 
账存款单的到来。 

稿费的到来可真够困难。我经常和久米 TH 雄议论,猜测 
《希望》杂志社能付我的短篇小说多少笔润。“每页稿纸能付 
你一元吧。要是一元,十二页稿纸就是十二元。不会是这样, 


① “知己费”是金额为 I •元 钱的暗诺,流行于盗醎 g 江湖艺人中问。 

② 源出软舞伎舞蹈《幽会 T •春雪融化时》,雪夜,情妇 = 1" •岁等待意中人 
片冈 tt 次郎的到来。 


28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每页付你一元五十分是没 N 题的。”久米正雄做了这样的预 
测。 

经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觉得似乎每 jn 稿纸能付我一元五 
十分的笔潤。 

“要是毎页果真付我一元五十分,我就花八元请你客。” 
我向他许愿。 

“就是每页付你一元,你也该花五元请我客。”久米乂来 
了这么 -- •句。 

我没有接受这项“义务”。不过破费五元钱,我倒没有太 
大的 异议。 

未久,《希望》第 K 期出来了。与此同时笔润也到了我的 
手屮。我把邮政转账存款单揣在怀中,去了久米的宿舍。 

“每页付你多少钱? 一元? ~元五十分?”久米看着我的 
脸,就像他自□的亊儿似的,一个劲儿追问。我什么也没回 
答,把邮政转账存款单拿出来给他看了。那上面竟残酷地写 
着: “_一:兀六 i •分' 

“每页稿纸的笔润是7 1•分呀! - I - 分也太残酷广,”久 
米竟也露出 r 可怜的 神情。 我更是哭丧着脸。 可尨过 广一会 
儿,我俩+约而同轻蔑地笑了起来^久米浮现的是轻微的苦 
笑,我是随便的苦笑<, 

“三十分是扣除‘知己费’之后的余额吧? 一元五十分减 
到了三十分——竟然每页一元二十分的‘知己费’?太高了 
呀 r 

久米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邮政转账存款申.还给了我。但 
他没提及口前约定请客的事 ; , 


288 



续野人生计事 


九妄问妄答 

客人按照菊池宽的说法,像这次大地震生命危在 k 夕的 
情况下,人们无暇顾及艺术。首先看重的是生命物种,以及赶 
紧把和服衣襟撩起掖人腰带。实况果真如此吗? 

土人是的,实况果真如此。 

客人艺术领域1的内行也作如是观吗?譬如小说家或 W 
家。 

主人 与外行相比,内行对艺术的考虑好像更深邃。然而 
思忖起来,二者实乃“五 I •步笑 白步' 没有哪个豪杰正当火 
烧头顷之际,却能冥思苦想如何描写燃烧在自 d 头®上的火 
焰。 

客人不过 rV 代的武1:们,确实能任凭枪贯侧腹,卨吟辞 
世之歌。 

主人那是为了名节,与有意识的艺术冲动是两回事。 

客人如此说来,遇到那样紧要关头,我们的艺术冲动便 
荡然无存了? 

t . 人 小至于荡然无存„你听听目甜灾民讲的话吧。其中 
关于艺术的内容之多,出人意料。本来为了达到艺术性的表 
现,理应光冇艺 术性的 印象。于是那一伙人不知4、觉地 U : 心灵 
发挥了 艺术性作用。 

客人(带有反话 ti 气)然而那一伙人到 r 火烧头顶之 
日,也照样会丢掉兄术的冲动吧? 

主人哎,那可末必。惟有无意识的艺术冲动,到了牛死 
存亡的危急关头也能意外地出现最后的 e 跃,, 我想起了那辞世 
之歌。古昔的武士在沙场战死之际犹吟辞世歌,仿佛大都带有 


28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戏剧性冲动或表演性冲动。换言之,即俗云“哗众取宠”心 
态的表现。 

客人那么,您的意思是说,艺术冲动任何时候都可以存 
在吗? 

主人我指的是无意识的艺术冲动。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为 
世间存在有意识的冲动,明明现在火烧头顶…… 

客人“火烧头顶”的妙喻,刚才我已经领教了。那么 
您完全赞成菊池宽的观点吗? 

主人我只能说不可能„菊池会因为我的 “不 oT 能”而 
感到寂寥吧?我不因此感到寂寥,我只能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客人为什么? 

主人没有为什么。只因他说“生命物种”这句话时, 
把其他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当然连艺术也忘掉了=我们且不 
说遭遇大地震,就是憋着尿的时候,早就把伦勃朗与歌德统统 
忘光了„当然不能说惟因为如此便会轻视艺术。 

客人如此看来,对于人生而言,艺术并非相当强烈地深 
人人心吧? 

主人胡扯!我不是说过艺术冲动是在无意识中驱动着我 
们吗?!闵而艺术在人生的底层深深扎下了根。毋宁说,人生 
是布满艺术青芽的苗床。 

客人于是,便“玉不碎”①了吧? 

主人玉——,是呀,玉或许碎,似石不碎。艺术家或许 
会消亡,然而不知不觉被艺术冲动支配着的狗熊和蜜蜂等②, 


① 就灾后艺术的归趋,里见站在乐 m 论的立场上,于 《时 事新报> 发表了 
{玉 不碎》--文„ “玉不碎- -- 语即出 h 此文 n 

② 狗熊,蜜蜂等,象征着 民众。 芥川以此强调民众是艺术的母胎。 


290 




续野人生计摹 


却不会消亡。 

客人看来,对于里见和菊池的引人瞩目的观点,您是部 
分反对 n 

主人我愿意将其界定为“部分赞成”。即便是我,遭受 
双雄夹击,也会感到烦恼 3 哎,还有,菊池的部分观点不能令 
人信服。 

客人有这等情况吗? 

主人为了博得大众的喝彩,菊池痛感这次有必要说谎。 
这个说法实在不能令人信服。哎,你再仔细观察一下菊池,他 
又在直言不讳地说着什么真话 o 

+对梅花的感情 

谨将此篇解说性拙文献给为人严谨的西川英次郎君① 

我们是艺术之士,不可不如实观察万象。至少我们不会借 
用众人的眼光,而必须用我们 A 己的眼光来观察万象。古来伟 
大的艺术之士皆有这般独_的眼光,自然也就形成了独自的表 
现风格。梵.高的照相版《向日葵》,至今依然受到人们的赏 
识,岂能是偶然结果?!(幸在不咎将 GOGH 念作“梵.高” 
的发音之误我未将 ANDERSEN 读作“阿那阿生”,而将其 
读作“安徒生”,并不以为耻) 

这一 点,对于以艺术创作为己任的人来说,是比白昼更明 
显的事实。然而以独自眼光从事艺术创作,未必是件易事。 
(不,不妨说,绝对以独自的眼光从事艺术创作,这是不可能 


① 西川 英次郎 (1892 -1988), 农学家,芥川的友人。 


29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的)特别是见过众人之诗经常描写的景物之后,再以独自的 
眼光从事艺术创作,这对我们更是难上加难。试想以“暮#” 
作徘句的情形。勹谢芜村吟咏 f “鞟春”之后,谁还能胸有 
成竹地以独 ft 的眼光咏叹“暮春”?梅花就楚一例,不,这是 
其典型例子。 

梅花 U: 我想起《伊势物语》屮的和歌到铃木春绘画 
中流露的那种柔媚之情 2 然 tflf 每3见到梅花,抓住我心灵的 
是源于中阔的“文人趣味”。持如此观念者并非惟我一人,大 
家君子亦系如此。(于是乎,《中央公论》的记者亦使用“梅 
花赋” -iffo) 惟 Y』' 红毛碧眼的西洋诗人,才仅将梅花看作是 
梅属之花。哪怕从梅花的一枚花瓣中,我们也会本能地想到 
仙鹤,想到新月,想到空山,想到野水,姐到断庠,想到 t) 
灯,想到修竹,想到淸霜,想到罗浮山 ®, 想到仙女,想到林 
处士③的风流。既然如此.不必贵怪我等欲以独自眼光观察万 
象的文艺之十,对梅花不抱奸意 () (此乃永井荷风4:其 《H 本 
的庭园》黾“梅花” •-章中早已阐明的真理。文坛不承认诗 
人除 了心脏 还有脑髓这一事实。此乃令余今 n 盗用这条真理 
的原因。) 

如前所述,每当看到梅花,就唤醒/我的“文人 趣味' 
然而,切莫妄以我为文人,叫称 我为泎 骗犯,亦可称我为谋杀 
犯《万不得已,称我为大学教授的适当人选,倒还可以忍受。 


① 钤木存倍 <1725-1770), 江户时代中期的泞世绘_帅„ 

② 罗泮山作广东省东江北岸,以梅花著称。 

© 即中 W 北宋诗人林通 (967 -)028). 后半叱隐闭杭州 W 湖孤山,性喜梅 
花, A 称"以梅为妻,以鹤力 TV’ 咏梅 诗有: “疏影横斜水淸浅,咕杵浮动片黄 
件, ( 《山园小梅>}、“古肟梅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 ( 《梅 花》)等。 


292 



续野人生计事 


我的惟-幸事,即勿称我为所谓文人,, 因为有 r 《十便十宜 
帖》①,便将池大雅与与谢芜村并列称誉,此乃所谓文人之所 
为 (> 我纵然被施以宫刑,也不愿与这等疯人为伍。 

不惟如此。我是轻蔑“文人趣味”之人,尤其轻蔑文化 
文政时代风行的“文人趣味”。“文人趣味” 无朮即 “业余情 
趣”。若始终贳穿余情趣”,诸半皆休.倘芯有人要张贴 
优于“文人趣味”的告;莫如此时让他去观赏赖山阳的绘 
両。要而言之,赖山阳的 《口本 外史》是-•部历史小说。至 
于绘圃,只有“吴耶越耶”②和佛掌薯之类的山水进而吉 
之,欣赏一番田能村竹田的 《 w 活矣》,如何? 

如果这些皆可称作艺术,那么“安来小调”③不也是艺术 
吗?! $然, 我无 意排斥他们的“收余 情趣' 我若生于那个 
时代,或许也会戏作《河童晚归图》,以博得“山紫水明 
楼”④丄人士粲然一笑。彼等皆聪颖之士,岂能 将肖己 的“业 
余情趣” 与肖己 的艺术混为一谈?我一贯确倍,大庀时代的 
庸俗之辈不懂艺术。倘若一本正经地.欣喜地倾听他们天真幼 
稚的笑谈,此时,禁不住哂笑者,必定是赖山阳与 m 能村竹田 
二人 s 

梅花强制我养成被我轻蔑的“文人趣味”,梅花让我倾倒 
于低劣的 诗魔。 我惧怕梅花,好似孑然 身 的远游者恐惧深山 


① C 十帖》是池太稚与 w 谢芜村合作的凡名_册 ., 中闰明水淸初 
戏曲作家李渔的 《伊 园卜便 t * 宜诗》为主題„池大雅作《十便 帖》: 与谢芜紂作 
C 十宜帖>〉属本 WS 。 

② 赖山阳的汉诗 《泊天 亨泎》开头有 " iiffiili 郇 M 耶越耶”字句,并川之 
3,源出干此。 

© 是 H 本岛根接安来地方的民 *, 圬来流行仝 
C 4) 赖山 m 在京 都的宅 第之雅号,, 


29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大泽。然而你思索一下,那远游者想像的“踏遍”之快,不 
亦常在深山大泽吗?每当看到梅花,我就像遥望峨嵋之雪的徐 
霞客,就像仰观南极星的莎克卢通,雄心勃勃不能自禁。 

灰烬全抛弃,篱下白梅鲜。 

加之,野泽凡兆早为我们指点了迷津。我急于渡江,惟少 
年意气也! 

我难以用独自眼光轻易地观赏梅花,因而越发欲以独自的 
眼光观赏梅花。聊唱“反论”,则因待梅花冷淡过甚,以致对 
梅花迷恋过甚。髙青丘① 诗云: “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边 
处处栽。”又云:“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梅花 
真似仙人的千金,或者真似富户老翁之小妾。(后者是永井荷 
风的比喻,未必与前者相矛盾)倘若未及读到我的这篇文章, 
你尽可以想像一下自己对这般美人萌动的感慨。进而言之,倘 
若你的感慨仅止于心荡神漾,那么无可奈何,你也只是个庸俗 
之辈,只是一根不可济度的干屎镢。 

十一暗合 

我写了《阿富的贞操》这篇小说后,共有三人问我 :“阿 
富是某人的夫人吧?”也有 人问: “该小说中有一个名曰村上 
新三郎的乞丐登场,他与幕府末期的奇杰衬上新三郎是同一人 
吗 r 然而那篇小说是虚构的故事,没有所谓的人物原型。 


①即中 M 明代诗人高启 (1336 - 1374), 他的诗在江户与明治时代很受 H 本 
文人 欢迎。 


294 



续野人生计事 


《阿富的贞操》里的登场人物仅有阿富与乞丐二人,此二人皆 
与实有人物相似,无疑是罕见的暗合。以前,我读了藤野古白 
作的俳句“木偶艺人西东奔,日暮 B 至罗生门 D ” 其中的“木 
偶艺人”和“罗生门”都是我的小说集之名,暗合之妙令我 
惊诧。现在乂遇到了如此暗合现象,暗合好像总在我的身 h 作 
祟。 

十二霍乱 


霍沘流行,我想起了漱石先牛的事。先生的孩提时代也流 
行过霍乱。那时,先生吃了好多豆子,喝了不少水,然后与父 
亲一起钻进蚊帐睡觉。据说黎明时分,先生在蚊帐里突然开始 
上吐下泻。于是先生的父亲大 惊道: “呀!是霍乱!”喊完就 
跳出了蚊帐,思考如何处理,却无十可施。此时,天空闪烁着 
晨星,先生的父亲便拿扫帚扫起庭院来。无疑,先生的吐泻是 
豆子与水在作怪,并非霍乱。先生说,通过这件事,他了解到 
为人之父的利己 主义。 


关于霍乱都有哪些小说呢?尾崎红叶的《青葡萄》大概 
是涉及霍乱的吧?拉 • 茂特的短篇中,有的是记述日本的霍 
乱。虽然文中没有什么引人瞩目的事件,但是对于河岸 鱼巾的 
闲旷场面和人们做这忙那的情景,描写得相当精巧剔透。 

我不愿死于霍乱,讨厌上吐下泻极不风雅的辞世。读到叔 
本华害怕霍乱而逃遁之事,我对他甚表同情。从某种意义上 
说,与他的哲学相比,我或许更理解他那惧怕霍乱的心理。 
在叔本华的时代,人们还不晓得霍乱系由食物传染所致。 



楚。我吃煮熟了的食物,喝盐酸柠檬水,有条+紊地采取预防 

29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措施。此 N , 人们哂笑我胆小如鼠。不过,胆小乃文明人独具 
的美德。如果说胆大的人是伟大的,那就请向霍屯督人®的国 
王行三拜九叩礼好了。 


+三长崎 

菱形的风筝。上升到“爷 山”② 卜.空的风笮。朗朗空中飘 
扬着儿个风笮。 

路边,出售着柚子和香蕉=阳光 F 炙热的石板路时 5 满街 
飞舞的燕子。 

丸山烟花巷的“回 观柳' 

运河上的石造眼镜桥 3 往来于桥上的草帽。——倏然游来 
的一群鸭子,阳光照耀下雪内的一群鸭子 C 

南京寺石 阶上的 撕頓。 

中华民国国旗。喷吐烟气的英国轮船。“保护着港 II 的山 
崖上,嫩叶沐浴着阳光……”秃顶的斋藤茂吉。洛蒂。沈南 
蘋。 永丼荷风。 

最后,“日木的圣母寺”供神大殿里的圣母马利亚。混杂 
在麦穗里的矢车花。 h 昼无亮光而有烛火。窗外,远处的 
“圣 山”。 

山顶丄的天空还飘着风筝。北原内秋歌吟的风筝。朗朗空 
中飘扬着几个风 筝,; 


① 崔电督人 ( Hottentots ), 居住1 ; 非洲 四南部 纳米比 I 的游牧民族,人 丨1 
两万人许。 

② 一般指长崎港附近的坂丘,这 m . 曾 a 日木基督教徙的相 I 教之地:, 


296 




续野人生计亊 


十四东京田端 

秋冬之交的阵雨浇湿; T 树梢。因阵雨而闪耀光亮的一家家 
屋脊„狗酣睡在装满木炭的草袋堆上,几只鸡一动不动,呆在 
同一个笼子电„ 

庭院电的树. 卜垂 挂着乌瓜的,是镂金师香取秀真的家, ., 

竹叶下垂到院墙 h 的,是画家小杉未醒的家 
大 n 内铺展着宽阔草坪的,是 m 贵鹿岛龙藏的家= 

门前横 着-条 泥泞道路的,是俳人泷井折柴的家。 

门踏脚石边配以矮竹的,是诗人室生犀星的家。 

隐现 f 米槠和银杏树下,黄昏时分点亮灯笼的,是饭馆 
‘‘天然自笑轩”。 

拉门把秋冬之交下着阵雨的庭皖隔离开来;火盆避开了阵 
雨的寒气。我坐在紫檀桌前,嘴里叼着八分钱一根的香烟,欣 
赏着一游亭画的《鸡图 : K 

大正 十一年 (1922) 〜大正 十三年 (1924) 


297 



澄江堂®杂记 


一大雅的画 


平素一直想收藏大雅的 Bi u 不过,并非只要是大雅的画, 
无论多贵也在所不惜。我想得到的是顶多不超过 K 十元一幅 
的。 

大雅是-位了不起的画家。从前,高久霭崖即便陷于身无 
分文的贫困境地,也绝不肯出手自己收藏的一幅大雅的画„出 
肖大雅那等精英笔下的画,几百元亦也不算昂贵。我之所以将 
其价格硬杀到五十元,乃因我悲无余财。深思大雅的両品,就 
“价廉”而论,花五百万元与我花五十元,或许是相同的。惟 
有难以济度的俗物,才认为艺术品的价值也可以换算成支票或 
纸币。 

Samuel Butler (勃特勒)在其作品中写道,他一直想搞到 
一幅“画得很好、保存完好、价位在四十先令上下的伦勃朗 
的画。”然而实际上,他竟先后两次遇到价廉惊人的伦勃朗的 
脚。第一次要价一英镑,勃特勒没买。第二次在咨询了友人高 
金之后,终于将伦勃朗的画买了下来。而那是一幅怎样的画? 
花了多少钱?皆不详„只知购买时间是一八八七年,地点在斯 


①芥川的号。 


298 




S 江堂朵记 


特兰(伦敦)的一家当铺店头。 

根据这般先例来看,以3£十换取大雅的画.末必就不可 
能。每当百无聊赖之时,我好像等待弥勒出世的人一样,沉浸 
于这样的空想:某地一个寂静街市的旧货店里,仅剩一幅九霞 
山樵的水墨山水画还没卖 出去。 

二痤疮 

以前,我写小说《罗生门》时,写到身为仆人的主人公 
脸颊上生了一个大痤疮。我说,.当时王朝时代的人,大概脸颊 
上没有不生痤疮的。谦逊地说,这是我依据推测做出的判断。 
后读《左经记》,文中出现了 “二君” 一词,从而得知“二 
君”或“二禁”即今曰的“痤疮”之意。毫无疑问,“二君” 
等字属于借用字,而如此发现,或许我本人越感觉饶有兴味, 
旁人越是兴味索然。 


三《将军》 

我的小说《将军》里,有好几行文字被政府当局删除了。 
读今天的报纸 ® 知悉,穷途潦倒的残废军人提着各种各样的标 
语牌,游行在东京街头。标语牌上写着“我们是被队长欺骗 
了的阁下们的踏脚台”、“撒弥天大谎,不堪回首”等口号„ 
政府当局似乎也无力掩盖残废军人问题。 

另外,政府当局今后还会禁止销售“令 X X 的 X X 丧失 
了 X X 之念”的出版物。“ X X 之念”和恋爱同样,不可建立 


① SII 1922 年3月16 13的 <东京日日新闻>。 


29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在虚伪之上。所谓虚伪,即过上的真理,类似现今已不通用的 
旧藩纸帀„政府当甸一面强令贯彻虚伪, 一 面喊着4、 n (火掉 
“ xx 之念”。这与把旧藩纸币摆在人家面前,硬要兑换成金 
币,在性质上没有什么两样。 

幼稚可笑的是政府 气局。 

四生发剂 

文艺与阶级问题之间的关系,近似于头和 生发剂 的关系„ 
如果满头浓发,未必有涂生发剂的必贺;如果 E 经禿顶,恐怕 
再涂生发剂也无济于事吧? 

五艺术至上主义 

达到艺术至 h 主义的极致方,是福楼拜。用他自己的话 
说,即“神 a 现于万物的创造之屮,却不让人看见他的身影。 
艺术家对待创作的态度,亦理当如斯,因此,《包法利夫人》 
尽管拓展出一个小宁宙,却末及 r 我们的情意。 

艺术至上主义——至少小说领域里的艺术 m 上主义,确实 
令人易打哈欠。 


六全不舍弃 

某氏专戴高级帽了%有人这 样说: “他只要没 a 那帽-了•就 
好了。”不过除去那顶帽子,某氏衣着便失去了潇洒, K 有寒 
酸的外貌蔓延罕整个身心。 

说某氏 的小说是感伤主义啦,说某氏的戏剧宵于理智性 


300 



澄江堂杂记 


啦,如此观点都和上述帽子问题如出一辙。专戴高级帽子的 
人,与其想方设法摘去帽子,不如努力将上衣、裤子、外套统 
统高级化<,创作感伤主义小说的作者,与其压抑感情, 不如设 
法激活 Ad 的理智。 

这并非仅是艺术范围内的问题。人牛诸事亦系如斯。没听 
说哪个单为克服五欲而煞费心力的和尚最终成了岛僧《已成为 
高僧者,平时皆能克服五欲,此外还怀冇其他热情。就连 k 
照 ( 1)耳闻和尚“罗切”②-语时,+也是向弟子们教 诲道: 
“男根理当降隆”吗?! 

我们内部世界存在的一切,必 须进一 步伸而 展之。 这是大 
賜我们惟-的成佛之路。 


七赤西顿太 


某时,我与志贺直哉的热心读者谈论过志贺的小说《赤 
ffi 蛎太的恋爱》。当时, 我说: “那篇小说里人名叫‘海螺’ 
啦,‘鳟次郎’啦,‘安屮’什么的,大都与龟贝之类相关。 
由此可见,志贺氏并非没有幽默倾向。”客人讶然, 说道: 
“可真&那么回事。迄今为止我对此却毫无察觉。”这位酷爱 
志贺作品的读者,《赤两蛎太的恋爱》情节记得远比我清晰 ., 
那位读者绝非浅薄之辈,学 M 、 人格兼备,毋7说是一个 
稀有的文 艺通。 他对上述事实亦不曾察觉„这人概 JiL 志贺的作 


(!) 云照 (1827 - IWW ) 日本# iff 宗和尚,在明治维新 G 兴起的 ■■废 佛毁 
释” 运动屮,他力: na 兴 佛教。 

② ''罗 "指“摩罗”,其意,一为魔障,-为悄 侣暗奶 -明苇”。“ 罗切" 
意即 : 为绝徉欲而阉割。 


30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品类型所致。总之,或许是某种类型不知不觉地留存于那位读 
者的头脑之中,思路受到束缚。这种现象并不局限于那位读 
者,我们也须留意。 

八钓名文人 

历来作家出书之后,为了博得好评,利用报刊登载评论的 
事,屡见不鲜。其中有的作家岂止是亲自椎敲,竟然还以适当 
的伪名,亲自撰写评论,自吹自擂。 

罗什弗科尔特是著名的《格言录》作家。不过根据圣伯 
夫的文章来看,罗什弗科尔特对《学者日报》上有关自己的 
评论,也亲自做过修改。《学者日报》是当时发行的惟一报 
纸,书评就刊于一六六五年三月 九日。 可见作家利用评论沽名 
钓誉的历史,源远流长。我一边思索着罗什弗科尔特的格言, 
—边读着自己写的这篇文章,不由得发出苦笑。由此想来,日 
本文坛是新开垦的土地,恶习尚少。纵然有“卖笑评论”、 
“同伙吹捧评论”之类,毕竟毒害有限 u 

顺便提及,为罗什弗科尔特撰写《书评》的,是德•萨 
伯雷夫人,被评论的书是罗什弗科尔特的《格言 录》。 

九历史小说 

既然称作“历史小说”,便须多少忠实于一个时代的风俗 
与人情。当然也应当有仅以某一时代特色尤其仅以道德特色为 
主题的作品。譬如 FI 本的干.朝时代,人们对男女关系的认识就 
和现代相异甚显。而作者 A 身宛如和泉式部的朋友,平心静气 
地将其表达出来,这种“历史小说”在 A 今对照过程中,则 
302 



潦辽堂杂记 


肖然能提供某种暗示。梅里美作品里的伊扎贝拉 H 有如此性 
质。法朗士笔下的皮拉特亦不例外。 

然而,日本“历史小说”中,尚未见此等作品。 n 本 
“历史小说”里古人今人大抵心灵相通。从某种意义讲,日本 
的“历史小说”抓住了人性亮点,写得简捷明快 e 在少年天 
才之中,吋 有上述 别具新 意者? 

十世人 

据西方杂志 记载, 一九二-年九月法朗士的塑像在巴黎落 
成。在塑像揭幕仪式匕法朗士亲自做了演说。近口读到此则 
报导,发现了其中如下一节 文字: “我知晓人生,并非与人接 
触的结果,而是与书接触的结果然而,世人即便亲近了书 
籍,或恐还是无法知晓人生。 

雷诺阿说过这样一 句话: “想学画,你去美术馆。”不过 
世人或作如 是说: “与其观赏古代名両,不如向自然学习, 

世人总是如此。 


十一蹈火的修行者 ® 


社会主义不属是非曲直范畴里的问题,它只是一种必然, 
面对这种必然而不感到是必然的人,我恰如观看蹈火的修行 
者,惊叹之感不能自持。譬如那个《过激思想取缔法案》②, 
恰是一个很好的实例《 


① 蹈火是佛教中的修行方法,修行者边念咒,边跣足从炽旺炭火上踏过 r 

② 正确名称是 《过 激社会运动取缔法 案》。 


30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十二俊宽 

除了《平家物语》或《源乎盛衰记》,尝试做俊宽新论的 
作品,并非始于现代。近松门左卫门笔下的俊宽,即为显例之 

~ o 

近松作品中的俊宽一直滞留鬼界岛,那是俊宽己的意 
志。丹左卫门尉基康给俊宽、成经、康赖孑人带来了赦免令。 
然而惟 有已为 成经之戋的荒岛女子千鸟却未获准登船。其实, 
正使基康允许千乌上船,而副使妹尾太郎反对。此时俊宽得知 
妻子已死,为了让千鸟乘船离岛,他杀死了副使妹尾太郎,并 
说: “我犯下斩上使之罪,再度成为鬼界岛上的被流放者,乃 
天皇之慈悲,上使绝无过。”英雄俊宽一面劝成经、康赖登 
船,-面乂从容 地说: “俊宽乘的是弘誓之舟,对浮世之舟并 
无奢望。” 

我和久米止雄曾-间观肴 r 俊宽 的这出 戏。已故的市川段 
四郎饰俊宽,歌右卫门饰千鸟,市村羽左卫门饰基康。其余的 
我记不清了。俊宽乘船之类的 ft 词,强烈地感动了久米 iH 雄。 

近松笔下的俊宽远比《源平盛衰记》甩的俊宽伟大。毋 
庸置疑,0送行船离去之时,俊宽肯定悲叹不已。从此以后, 
近松笔下的俊宽叫能是平平静静安度余生„至少不像《源平 
盛衰记》里的俊宽,临终是那样的悲凉。单求能给人以那样 
一种感受,进而写出‘‘不冉受苦的俊宽”。此可谓近松的夙 
愿。 

不过近松力求的目标,并不仅仅止丁与出“+再受苦的 
俊宽' 他的俊宽是《平家女护岛》屮的登场人物之一而仓 
田片=::和菊池宽两人笔卜 的俊宽 ,惟以俊宽为主题。流放鬼界 
304 



澄江 堂杂记 


岛的俊宽有怎样的活法?又冇怎样死法? ^这是仓田和菊池 
二人思考的问题。尤其是菊池, 前述问 题可以换成以 r 形式, 
即: “当我们像俊宽…样面对被流放荒岛的境遇时,将如何生 
活?” 

近松与仓田、菊池两人的艺术立场相异,不妨说,通过 
《源平盛衰记》的情节改编侧重点,即可窥其一斑。近松为了 
翅造俊宽形象,甚至对作为俊宽悲剧关键的赦免令内容都做了 
改动。当然,在不拘泥《源平盛衰记》的原有情节这一点, 
仓田、菊池两人并不逊色于近松。但两人没像近松那样改动赦 
免令内容。既然是在现有条件下对俊宽试做解释,惟赦免令必 
须照旧保留。 

就《源平盛衰记》原有情节的改动而言,正像仓田、菊 
池两人与近松相异一样,仓田与菊池之间也存在艺术立场之 
异。两人的这种相异,或许也表现在《源平盛衰记》原有情 
节的各自改编侧重点上。仓 m 氏让俊宽的女儿死去,菊池则把 
俊宽的流放地由不毛之岛改为丰饶的土地 D 两人笔下的俊宽如 
斯,大概分別为了便于写出“受苦的俊宽”与“不受苦的俊 
宽”=在这一点上,我笔下的俊宽①是追寻菊池的俊宽之踪迹。 
不过菊池的俊宽,毋宁说找到了满足外部生活的原因,而我笔 
下的俊宽末必局限于此。 

止像瑶曲和净琉璃中表现的那样,俊宽被遗弃在不毛之地 
的孤岛上,却能活得悠闲_得,,伟大的俊宽,呼之 欲出。 但是 
要抓住这条大鱼,对现在的我来说,力所不能及。 

附记: 出现在《源平盛衰 e 》 里的俊宽是富于机智的思 
想家 u 他以鹤为妻,是个好色之人^这一点,我笔下的《俊 


0 D 指芥川发表在 《中央公论》 t 的小说《俊 宽》。 


30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宽》尤其忠实于《源平盛衰记》的情节 n 另外,俊宽作和歌 
的水平,与康赖与成经相形见绌。俊宽似乎虽长于议论,但不 
具备诗人气质。这一点,我也是竖持忠实于《源平盛衰记》 
的态度。还有,《源平盛衰记》里的鬼界岛纵然小是塔希提①, 
但也未必净是岩石。如果把都市人对边鄙的恐惧与厌嫌从 
《源平盛衰记》的鬼界岛中清扫出去,那么鬼界岛或许会意外 
地像《古风土记》里可爱的海岛 D 

十三汉字与假名@ 

据说汉字的特征,除了表现在汉字的字义方面,还表现在 
汉字字形能令人产生美丑感。不言而喻,假名在使用 h 不过足 
一种标音文宇而已。然而就像假名“力、”读作“加”③那样, 
假名的祖先皆为汉字。不仅如此,由于日文里同时使用假名与 
汉字,假名自然也和汉字一样,字形易含美丑之感。譬如 
“ v 、”, 容易给人以安定稳妥之感,“9” 则容易给人以相当尖 
锐之感。 

这是一种可能性,事实乂如何呢? 

实际上,我时常过于在乎平假名的字形。比如 “ T ”, 我 
尽童避而不用。特别是“何何 LT 何何” ® 这种连接下一句的 
表达形式,是我的一个禁忌^尽管如此,当以“何何 LT 厶 


① 南太平洋中部法属岛屿,以土地肥沃蓊称。后印象派画家高更曾 逗留此 
岛。创作出名画 《红 花与乳房》、 《我 们来 m 何处》 等, 

② 即 R 文卞! y :, 分揩书体 '’片假名”与草书体"平假名% 

③ 源自汉 T ‘‘加”的苹体。 

④ 意即: “做某亊之后又如此这般 ……,. 


306 




澄江堂杂记 


乙”®的形式断句时,我又觉得这构不成心理负担 s 仅次 T 
“ T ” 肀的,是“ 〈”肀 ,> 这个宇活像一根弯奵,缺乏坚不可 
摧的力 W 以承受上文的重量= N 平假名的 “ T ” 字、字 
相比,倒是片假名的“亍”字和“夕”字显得沉稳。这或许 
说明片假名是比平假名进步的标音文字,又或许说明我用惯了 
平假名,因而对片假名的感觉迟钝。 


十四希腊时代末期的人 


最近,从埃及的沙漠里,从赫库兰尼姆②的熔岩中,发现 
了希腊人写的东两。时代大约在公元前—五 O 年至公元前一: h : 
O 年前换言之,即由雅典时代向罗马时代过渡的屮间时 
代, 被发现的希腊人写的东西,种类包括论文、诗歌、 喜剧、 
演说草稿、书信,此外,可能还有其他文献。作者群中,有的 
作者仅有少景作品已为世人所知,有的作者仅留名后 E , 当 
然,冇的作者连名字也没流传下来。 

总而言之,读着这些译成了现代语言的断简零墨,无一不 
是我们熟悉的思想。替如,伊壁鸠鲁学派哲学家 Polystmtus 
(波留斯特拉徒斯)云:“为了超脱一切虚伪和心灵劳苦,使 
人生自由,必须熟谙万物生成之大法。”我将信将疑,想起 
“犬儒学派”哲学家 Cerdcks (塞尔西达斯)大为愤慨 地说: 

浪荡公子和守财奴都富有金银,惟我贫窭,这有 


① 意即:“正在做某 事"。 

② 意大利古代都市,公元79年维苏威火 ilj 大爆发,赫库兰尼姆与庞贝、斯 
塔比奥 -- 起,被熔岩淹没。 


30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悖常理!……正义像土豚①一样盲目吗? Themis (正 
义女神)的光明被遮掩住了吗? 

接着,他义披露了 A Q 豪壮的 信念: “既然如此,由它去 
吧!我愿以救病弱济贫窭为己任!”此外,据传,比塞尔丙达 
斯 早太世 卜余年的 Colophon (克罗芬)的诗人 Phoeni ? [(弗 
欧埃尼克斯),作过充满讽刺意味的诗: 

富人朋友多多, 

有钱上帝必爱你„ 

万一家徒四壁, 

娘亲也恨你 

最后 , Enoande (伊诺安德②)的 Dio 妒 neS (笫欧根尼) 
说出了拯救人生 之途: 

据我所见,人类在百般无用之事中品嚼百般苦 
楚。……我匕老迈年高,生命的太阳将要坠落。我只 
能说出我的拯救人生之途:天下人都在交换虚伪,宛 
如一群病羊。 

这种思想似乎普 遍存在 丁任何时代和任何国家 。由 此看 
来,人种的进步好似普遍存在蛞蝓的蠕动。 


① 分布在非洲草质上的一种食蚁锊,夜行动物,形似猪,体长90至120 M 
米。 

② t v 代叙利亚的一个街市。 


308 





澧江堂杂记 


瓦塞尔曼 ( 1873 - 1934) ,徳国小说家。 

C. Constanlin Guya (1805-1892), 法 H]B| 家:, 

指“告白小说”的 S 然11义作家 

.W9 


十五比喻 

遥远的丙洋文人苦于隐喻或明 喻,, 我们生长在批事艰难的 
现代日本。不要说没有西洋文人品嚼的那般辛劳,一言以蔽 
之,就连撰写确当传意文章的缚余时间都没有,,们是偶见西洋 
人的美妙比喻,喜爱之情永留我们心 中,, 

茨因嘎雷拉的脸被脂粉搞得很粗糙,可是那脸皮 

下面,却像薄冰下的流水一样,隐约透露出某种韵 

致。 

这是 Wassennami (瓦 塞尔曼①)描写的妓女茨因嘎雷拉 
的肖像。我的澤文肯定是拙涩的,但是从前 Guya (居伊②) 
描绘的温柔妓女的面影,却好像清晰地露于原文之中。 

十六告白 

“进一步实 k A 己的生活!更大胆地告内 r 这足各位③展 
次=.番的规劝,我也并非不想告白,我的小说或多或少正是我 
q 身体验的吿白,只是各位不知道 15 各位劝导我的意图,是想 
让我以白己为屯人公,恬不知耻地描写我身上发生的 故事。 当 
然,卷尾一览表里还必须列出身为主人公的我,以及作品登场 


①-②③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人物的真名实姓与虚构姓名。对于这个要求,我惟冇表示拒 
绝。 

首先,把我个人牛活的老底全部抖落出来,给喜好猎奇心 
的各位观看,令我感到不快。其次,以那种告白为资本来骗取 
超过实际耑要的名利,也令我感到不快。例如,假设我也像小 
林一茶那祥写出《交媾记录》,而且载诸《中央公论》某年某 
9上。读者皆感趣味 盎然; 批评家则 褒赞: “为文坛带来了转 
机 :> ”朋友们 则说: “你越来越赤裸化了只是这么想一下, 
浑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s 

斯特林堡似凡有钱,+会抛出《痴人的告白》。即便到了 
非抛出不行的地步,他也不愿以本国语版印行, ; 我们到了快吃 
不上饭的时候,或许也要采取某种生活手段。到那时甩说那时 
的话,眼 卜穷 有穷的活法,总还能暂且俭朴度命。冉者,纵令 
身体多病,精神状态还基本止常,尚未出现受虐狂症候。所 
以,有谁愿意历尽苦辛将非常羞耻之事写进“告 A 小说” 
中?! 

十七卓别林 

被称为“社会主义者”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布尔什维克, 
似乎全被视为危险人物。特别是最近的大地震之后,据说这一 
理念作祟于各种各样的事象 之中。 不过,要论社会主义者,卓 
别林也是一个社会主义者。如果迫害社会主义者,自然也必须 
迫害卓別林。你想像一下假设申.别林被某宪兵大尉杀害之后的 
结果,想像一下卓别林正迈着罗圈腿走步之时被屠刀捅死的场 
面。如果是一个在银幕上见过一次卓别林的人目睹这种惨杀场 
面,他大概必然义愤填膺。诸君只要将这种义愤落实到现实 
310 



澄江堂杂记 


中,——归根结底,诸君必定分别成为黑名单上的一员》 

十八玩耍 

这是福田雅之助①君发表在《周日每日》上的{最近美 
国的网球界》文中的一段话: 

“提尔敦②截断手指之后,反倒成了卓越的贏家。为什么 
截断手指后技艺较以前大有长进呢?原因之一,提尔敦开始全 
神贯注了。他这人非常爱做秀,像演戏似的装模作样,本来稳 
操胜券的比赛,他也不想立即获胜,总要玩耍似的先陪对方打 
1:一阵子。今年因“手指”造成不利因素,比赛一开始便紧 
张应对,所以就更加强悍……” 

提尔敦截断了握球拍的手指之后,球艺进一步提髙了,他 
真是一位伟大的选手。截断手指,他心满意足了,然而以前那 
种愚弄对方、富于“玩耍”精神的他,未必就不伟大。哎, 
我想,提尔敦自己也会时常在心底怀恋那种富于“玩耍”精 
神的往昔。 


十九尘世的烦忧 


我也和大多数鬻 文为* 者一样,过着匆忙的生活。学习也 
很难随心所愿。两三年前就想阅读的书,结果至今尚未如愿。 
我还认为,这种烦忧为日本所独有。近日,偶读古尔蒙的作 
品,知悉他到了晚年还每日为报纸《拉•法兰两》撰写一篇 


① 福田雅之助 (11 W 7 - 1 974 ), 日本网球运动贤。 

② 提尔敦(】893~1953),美国著名网球运动员 3 


31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 诗瞅 游记 


论文,每隔一周为文艺杂志《法兰西信使》写一篇对话,,由 
此看来,出生在尊重艺术的法兰丙的文学家,拄乏淸闲。而出 
生在日本的我们,不应牢骚满腹 u 

二十布拉斯科*伊巴涅斯① 

据传闻,布拉斯科 • 伊巴涅斯氏也来过日本^但滞留时间 
短暂,大概只是走马观花看看而已。有一本畅销的伊巴涅斯评 
传,即 Camille Pitollel (卡米雷.皮特雷)著 V . Blasco Ibanez , 
Ses romans et le roman de sa vie { 《布拉斯科 * 伊巴涅斯的作品 
及其生涯》)。话虽这么说,可我并没读过,我只娃在两气年 
前的丙文杂志上,读过该作的 简介。 

“我写小说,源于小说创作的内心冲动。……我的青年时 
代是在监狱屮度过的。我至少三十次身陷縲绁。我曾是被判了 
刑的囚犯,我三番 h 次因决斗身负重伤,我体尝过最大的肉体 
痛苦,我曾跌人贫窭的谷底。而与此同时,我也曾当选过众议 
院议员,我也曾是十耳其京帝苏丹的朋友,我住过宫殿。我也 
是管理过 r 额资金的实业家,我仵美国建 r 一个村庄 : 我说这 
些话,为了说明我的小说的土壤娃生活,为了说明现实生活远 
比用纸和墨水写出的东西史:巧妙。” 

据说这段话是皮特雷著述中伊巴涅斯的一段话。不过读完 
之后,我的感觉也不像文豪伊巴涅斯自述的那样,认为小说必 
须建立在现实生活之上。我的感觉只是,他为 ft 己小说做 r 一 
个广告。 


① V . Blasco Ibfifiez (1867 - 1928), 两班牙小说家 „ 


312 




澄江堂杂记 


二十一船长 

我赴上海途中,曾与“筑后丸”船长交谈。话题净是 
“政友会”的蛮横无理或者劳合 • 乔治①的“正义”等。谈话 
间,船长看着我的名片,赞许似的略微歪 着头。 

“芥川这个名字很少见呀。啊,大阪每 R 新 M 社,——您 
的专业也是政治经济吗?”船长问 u 

我随声附和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我们又开始谈及布尔什维克什么的。我恰好 
引用了当月《屮央公论》上某人的一篇论文。碰巧,船长从 
来不读《中央公论》。 

“我总觉得《中央公论》还可以,但是……”船长又感 R 
恶 似的说下去:“小说登得太多。终于没兴致购读了 u 不能停 
止刊登小说吗?” 

我尽量不露声色地附 和说: “是呀!小说真叫人头疼 : 没 
冇小说该多好。”从那以后,我好像格外博得了船长的信任。 

二+二相扑 

与谢芜 村就相 扑作名 句云: 

負1于圭匕含相撲奁寝 LWfi ” 力、4 
(夫妻枕边一番议,却话相扑输家事) 


①劳合•乔治 (1863 -1945) 英困政 治家.英 MS ■相(1916-1922)。 


31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关于“負 tt 去匕 含”的解释,其异说多得 出奇。 依照 
《芜村俳句集讲义》的解释,高滨虚子、河东碧梧桐两人,最 
近外加木村架空都认为,“負 t 于求匕券”在时态[:意味着未来 
时。所以这首俳句可解 释为: “明日的相扑比赛绝不可输,这 
绝不可输的相扑比赛成了夫妻枕边的话题。”很早以甜,我就 
认为“負(于圭匕券”可解释为过去时,现在我仍然将其解释 
为过太•时 o 于是对这首徘句我做如下 解释: “今口绝不可输的 
相扑比赛却输了,把这场输了的相扑比赛,认真地作为夫妻枕 
边话题倘若“負 tj ■法 [:$” 意味着未来时,那么芜村肯定 
不会在铺垫下“負! t 圭匕券”这“上五音”后,续之以格调 
松缓的“寝右 ( Ti 败 

这不是语法方面的问题, 而 属于如何感受 “負 以 圭匕芑” 
一词的艺术性感触问题。即便在《芜村俳句集讲义》之中, 
正冈了•规和内藤鸣雪也将 “負 (1 •圭 匕与” 解释为过去时。 

二十三“匕丁色”② 

安或里的变成 
了东京话,这是几年前的事。当然,此言并不意味着此前东京 
话里根本没有“ t T & ’’这个词 c 以前东京话里“ i T 6 ” 
的习惯用法,类似 “t T 缠圭 


① "寝 t 乃力":: 1 )”曰语亦写作"軺物语”,意即"合夫妻关系的 K 女之 Pi 
的枕边之言 "; K 系丨丨语的终助诃., 

② 是 H 语副何,意思是 :一, 无论如何也……、怎么也……; 
非常,很.极 .太; ―,归根结底、,然 t . 

③ 前者意为 •* 很便苷”; 圮 者意为“很冷”。 


314 





澄江堂杂记 


w ” ①等, “ tTt ” 必须后接否定词。 

“^ Ct ” 后接肯定同,这种用法的流行,大概始丁 • 7河 
国②一 带的方言。其实, 〒河国 人使用 “ tTi ” 的例子,已 
留在元禄四年 (1691) 付梓的《猿蓑》之中: 

秋風夸 tTt 芒二< (if 。 ——三河国人子尹 
(秋风阵阵吹,芒草自摇曳) 

如此看来,由'河国传人江户,时间花费了二 
百余年 a 对此,只能说 “ tTt 手間匕 o 亡。”(太费时间 
了) 


二十四猫 

以下是《言海》里 xt 猫一词的解释。 

猫,(中略)畜养于人家之小兽,为人所熟知。 

溫柔易驯,又能捕鼠„故畜之,然有盗窃之性 t 形似 
虎,长不足二尺 = (下略) 

诚然,猫肯定会偷吃食案上的牛鱼片之类,何若将如此行 
为界定为猫“有盗窃之性”,那么据此推论,说狗有扰乱风俗 
之件,飞燕有侵人民宅之性,蛇冇威胁之性,蝴蝶有放浪之 
性,鲨鱼有系人之性, 皆有其 道理。据查,《言海》的著者大 


①前者意为‘’无沦加何也受不 了”; 后者意为“怎么也没整 
•②旧闰名,今 li 本爱知县东部 c 


31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槻文彦先生至少是-位对鸟兽鱼贝具有诽谤之性的老学者=> 

二十五每版印数 

日本的每版印数一塌糊涂。据传言,好像冇一个相3规模 
的出版业主,为了向内务省呈 t 两册样书,一版仅印 r 两册 
纵令这一传言不实,就日前这样一塌糊涂的现状看,天 k 读者 
以第五十版或第 - n •版的广告贫传为基准掏钱买书,无异于受 
到愚弄。 

不过听说法国出版界的每版印数也是极不可靠的譬如左 
拉晚年的小说,出版社寅称版印 刷了二 百部。如此做法实属 
恶习„小说并非香水或夫人用的小手提包,必须依靠进口。法 
关西信使出版社有时在出版书籍上依次标明第几册。如此做法 
实难效仿,但-•版印数定下之后,理应向读者如实公布。遥所 
当然,这也是 H 木出版业工会应当极力实现的 H 标,,如此显而 
易见的事情,聪明的出版业 T : 会的诸君想必早有所知。虽然如 
此,却不标明,其原因恐在于眼前悬有这样一条 训诫: “欲得 
佳作,须选每版印数少者!” 

二十六家 

早 川孝太 郎氏在《-:州横山话》的卷末载有儿首咒歌„ 

防盗 咒歌: 


316 


我要睡了要睡觉, 

木椽啊檁拕啊, 
我向您拜托又 祷告: 



澄江堂杂记 


要是行窃来宵小, 

快把梦中我来叫„ 

防火 咒歌: 

霜柱冰柁加雪檩, 

雨椽覆韋被露浸。 

由这两首咒歌里,我们都好似看见了由家”中感受生 
命的 rV 人面影。这种感情很早以前就从我们的心中死亡了。比 
我们晚出生的人纵然读了这种咒歌,大概也是无动 r 衷。或者 
说即便住进租来的钢筋混凝土房间里的人,这些咒歌或恐也会 
令他们联想到梦幻般分布 r •山麄的茅屋顶 3 

还有,于兹顺便做一次广告 I . 早川的 《三 州横山话》也 
许是继柳田 N 男的《远野物语》之后最有趣的民间传说集, 
由小石川 k 茗荷谷町五十-番地的乡土研究社出版发行,定价 
仅七十分。仍需要说明的是,我与早川氏素不相识,广告亦非 
受人之托。 

附记:据闻,四五十年前,东京冇过这样一 首耿: 

我要睡了要睡觉, 

祿檁地板都听好, 

明晨六时把我叫^ 

二十七续 “ tTfe ” 

“ tTt ” 后接肯定闶,这不是东京话。东京人关于 “t 

317 



意即:“怎么也赶+上。” 

前者 意为: 非常凍亮。"后者意:-非常好吃。” 
意力:“总而 H 之'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 Ci " 的传统用法是像那样,后接杏 
定同。迩来,后接肯定词的 “ hTt ” 盛行起来。例如 : “h 
r 6 綺麗/ r’ ^ txi > it ^ ,②等等。“ t T 6 ” u 接肯定 
词的例子出现 T 《猿蓑》之中,此事我已在《澄汀.堂杂记》 
(收人随笔集《百草》)中做过阐述。其后受到岛木赤彦先屮 
的提醒,我察觉到这个“ t "C 的词义是 " tZb^<X 

秋風呤 tT 厶芒(立3二< ( if 。 ——三河国人子尹 
(秋风阵阵吹,芒草自摇曳) 

最近杂读之间,在《续春夏秋冬》电的“春”的章节中 
又发现了如下的 u tXb n 实例: 

市雛呤 tT 厶数态 S 顗貌。——化羊 
(偶人大展销,千姿百态娇) 

元禄时代的子尹,如其标注,系-:河同 人; 明治时代的化 
羊,是哪国人呢? 

二十八关于内藤丈草 

松尾芭蕉门内龙多虎众自不待言,但是若论谁最正确地传 


①②③ 


318 



澄江堂杂记 

承厂芭蕉衣钵,恐怕要数内藤丈草=节少在芭蕉的众门生中, 
就“发句”而 W , 没有谁能像内藤丈草那样独辟蹊杼,捕捉 
到了芭蕉的“枯寂美”。迩来,读 r 野田别天楼编辑的《丈草 
集》,此感殊深。 

序 霞从略 

木枕渍油垢,伊吹①蒙残雪。 

大原孤蝶飞,朦胧月 如梦。 

山风抚青田,远客访茅庵。 

身旁稳立小屏风,山村凉意飘腹上。 

闪电阵阵晃,诱出灯蛾来。 

流萤出浅草,双翅发微声 u 
头靠漆木枕,描出鸡冠花。 

病人伴钟锤,睡在寒夜中。 

蜻蜓飞来时,追捕笠中蝇。 

风雨到黎明,天幕露二星 c 


①伊吹即横 n 于滋贺与岐毕两县之间的伊 吹山, 海拔1377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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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炉中柴袢燃正旺,清晨火苗五六尺 

这些悱句深得“枯寂美”之妙。不仅如此,每一首都富 
于变化,显示出作者的实力„我认为,高并几董之辈嗤笑内藤 
丈草,实乃放肆过甚。 


二十九袈裟与盛远 

我的独白体小说《袈裟弓盛远》发表在《中央公论》四 
月号上=一个大阪人给我发来一信,内容如下: 

袈裟是一位烈女。迫于对丈夫亘的 道义和 对盛远 
的情感,为了保持贞操,她决心 赴死。 你却把这样的 
烈女改写成与盛远有过床笫之欢。这种改写对烈女袈 
裟是残酷的从国民教育方面讲,也会招致不良结 
果。我是为了你奸,,我觉得这种写法不可取。 

我即刻作复,说明袈裟与盛远之间的床笫之欢并非我的创 
作。《源平盛衰记》里的“义觉立志”一段明确记述:“盛远 
来得很早,与女人同床共枕,夜渐深沉云云 

不知出于何种意图,社会丄普遍无视这一史实,似乎把可 
怜的女主人公广泛宣传成一个超人的烈女。巾此可以看出,随 
心所欲篡改史实之罪, 不在写 r 小说《袈裟与盛远》的我, 
毋宁说倒是在非难我这篇小说的资产阶级人十。我不晓得篡改 
史实或者不篡改史实,是否属 t •事关重大的问题,我只是借此 
机会将事实披 m 出来不言而喻,倘若出现一个考证家断言 
320 



» 江 堂杂记 


《源平盛衰记》 中记 载的事实纯属谎言,那么,无论何时身卜_ 
被打下“篡改者”烙印,我都心悦诚服 n 

三+后世 

我并不等待百代之后的知己 n 

公众的批评常常偏离正鹄。现在的公众自不待言。历史已 
经告诉我们,纵然伯里克利①时代的雅典市民,也与理想公众 
何等寡缘。既然今口 S 昨 H 的公众如斯,由此推论,即便明日 
的公众批评,不亦是可想而知吗?!遗憾的是,我不得不怀疑 
百代之后的公众能否将黄沙与黄金辨别 开来。 

那好,纵令有了理想公众,艺术世界里果真就会存在绝对 
之美吗?我的今0眼光,仅仅是我的今 R 眼光,而绝非我的明 
y 眼光。同时我的眼光毕竞是日本人的眼光,而非西洋人的眼 
光。这 是千真 万确的事实。既然如此,我怎能相信存在超越时 
间地点的美呢?!诚然,但丁笔下的地狱之火,至今或许仍具 
有使东方竖子战栗的力量。然而十四世纪的意人 利+止 宛似云 
雾,缕缕缭绕在地狱之火与我们之间吗?! 

毫无疑问,我乃 •介寻 常文人 K 我无法做到按后代批评亦 
无错说,也无法为了普遍之芙的存在而书藏名山。显而易见, 
我不等待百代之括的知己 c 

我时常想像一 •卜年后、五十年后、甚至百年之后,那个时 
代到来时,谁会知道我的存在?那时我的作品集埋在灰尘堆 
里,摆在神田一带旧书店的书架卜_,空茫地等待读者吧?不, 


①伯 1 i - 克利(约公九前495 -前 429>,占代雅 典政 治家,他 当政期椎 
典 民主政治达到 极盛, 经济与 文化髙 度繁荣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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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或恐某处图书馆里仅剩下 一册,还成了 蛀虫的食馆,被咬得破 
碎不堪,连字迹也辨认不清。不过—— 

我想到其他的可能性3 

不过,某人偶然发现了我的作品集,阅读其中的-•篇或一 
篇中的几行,这等事真的就不会有吗?我再抱点利的 奢筚, 
即作品集中的一篇也好,儿行也罢,令我那陌生的未来读冇或 
多或少做点儿美梦,这等事真的就不会有吗?我并不等待百代 
之后的知己。所以,我知道我的如此想像与我的信念是如何地 
互相矛盾„ 

然而,我仍要 想像。 我想像着落寞的百代之后,有位读者 
手捧我的作品集。想像着那位读者心中朦胧地浮现出我的 
《海市 M 楼》。 

我心里清楚,有贤士在嗤笑我的愚蒙。不过就 Ad 哂笑己 
之愚蒙这一点论,我绝不想落于他人之后。只是我一边哂笑 m 
己的愚蒙,一边又对其恋恋不舍。我+由得怜恤起自己的窝囊 
尤志。或者说,我也不由得怜恤起和我一样窝囊无志的普通 
人。 


三十一古昔 

我的作品中,写古昔之事的较多。故时有人约稿,让我谈 
谈处理历史题材时的态度。“态度”之类的间语,听起来 KM 
言过其实,我绝没有那样了不起的见解。我写历史题材时,以 
何种眼光看待古昔?换言之,在我的作品里,古昔起到了什么 
作用?我想谈谈此类问题。此等言谈中没冇什么高论,请渎者 
心中有数,听我道来„ 

读神话敁事, FI 本故事总是这样开头 : “古昔”或者“距 


322 



澄江堂杂记 


今很早很早以前”。西洋的神话故事却是这样 开头: 4 ‘在动物 
还会说话的时候”或“在皮带能够纺线的时候%原因何在? 
故事为何不可从“现在”讲起呢? “古昔”作为前提,旨在为 
正文弔发生的所有事件提供某种可能性,那些事件全都不可思 
议《鉴于此,在神话故事的作者看来,舞台设在“现在”是 
不合适的。当然不是说舞台设在“现在”绝对不行,只是相 
对而言,莫如设在“古昔”写起来更加方便。说到“古昔”, 
那是太古缅邈的时代,纵然世间居住着小指般大小的《‘一寸 
法师”,纵然从竹节里生出了美女赫夜姬,人们也不会心生特 
别的矛盾之感。故而故事的开头总是有“古昔’’的字样。 

如果说这就是“古昔”的起源,那么我从“古昔”中采 
集题材,多半出自与此“占昔”相冏的需要。比方说,我现 
在捕捉到一个主题,将之形诸小说,为了最有力地艺术性地表 
现主题,需要一个离奇的事件。惟其离奇,难以将之作为当代 
曰本发生的事件来记述。若勉强为之,多数场合会令读者萌生 
不自然之感 u 其结果导致连好难得的主题也被搞得价值暴趺。 
为排除这个困难,正像前述离奇的亊件 “ 难以将之作为当代 
日本发生的事件来记述” •一语所术,只能或者求助于“古昔” 
(求助于“未来”的很少)发生的事件,或者求助于异国发生 
的事件,或者求助于古昔日本以外的土地上发生的事件。我从 
“古昔”中采集题材写成的小说,大致迫于如此需要.为了避 
开“不 A 然”的障碍,把作品的舞台置于“古昔”。 

然而,与神话故事不同,小说须遵守小说规则,毕竟不能 
只写“古昔”就可完事 大吉。 小说大体要受时代限制,为 
了使小说自然合理,作者须或多或少涉及特定时代的社会状 
态。如此看来,所谓“历史小说”,其目的不在于某种意义上 
冉现“往昔%大致说来,或许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窥见小说 


32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与神话故亊的区别 3 

顺便补充说明…下。由于上述原因,纵然将古昔之事形诸 
小说,我也并+憧憬那古苦之事。我认为,出生在3代 H 木, 
远比出生在平 安干朝 或江户时代更加值得庆幸。 

再补述一点。我说过,为 f 忐现主题崙要一个离奇的事 
件。我想,此外的另一个必耍因素就是我(我愿意说“我 
们”)对离奇的亊物颇感兴趣。与此同理,须将离奇的事件描 
写得 ft 然合理,选择了 “ 古昔% 除此之外,“古昔”本身之 
美亦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然而我的作品里“古昔”发挥的主要作用,依旧是“在 
皮带能够纺线的时候”,或者是“在动物还会说话的时候”。 

三十二德川时代末期的文艺 

人云: 德川时代末期的文艺缺乏严術性。诚然,或许真的 
如此 D 我怀疑那些文艺的作者究竞是否通晓人生。他们是谙达 
世情之人,心中真的就不明晓人生如何暗淡吗?他们难道不是 
为了 lol 避事实(即便无意识地回避也罢)才 谐谑+ 已吗?我 
们可以了解一下他们中间的某一人。譬如,4以读宮武外骨$ 
笔1的山东京传他明明处于那种境遇之中却没察觉人生之 
暗淡,真是不可理解。 

我认为,如此现象不仅仅出现在“黄表纸”与“洒落本” 


① 宮武外骨 (1867 -1955), S 本历史学家, 因针砭 时弊,迭招笔祸,茗有 
《笮祸史》等书」 

② 山东京传 (1781-1816), 江户时代未期的 “黄* 纸” W “柄落本"的 
著名作者。 

324 



澄江堂杂记 


的作者身上,就连曲亭马琴®也不相位他自己提出的“劝善惩 
恶主义' 马琴或许曾力求相信“劝善惩恶主义”。根据飨庭 
篁村编《马琴 Qid 抄》, 马琴不会没察觉到 ft 己心中的矛硏。 
我记得森鸥外先生确实在《马琴 H 记抄》跋中写 道: “马琴 
啊,你是幸福的,,你还能倍赖先壬之道 。” 然而我觉得马琴亦 
未相信 先上之 道,, 

若从谎 言的角 度讲,他们的作品-派谎言。吖以说,他们 
是 tl 欺欺 I li : ,,但他们作品里还残留着他们对善对美的欣喜追 
求。尤艽是他们生活的时代,宛如法 M 洛可吋工朝,现实生活 
的毎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审美意识。因此从美学角度讲,充溢他 
们作品中的空气是多么美好(当然多少带有颓废意味)啊! 

我不太崇尚“江户 趣味' 同时,对他们的作品亦不敢恭 
维。 不过简单地把他们的作品归于“浅薄”的名下,对其付 
之一哂而去,又未免太残酷了。若认为他们的“玩笑 ”之作 
是“严肃认真”的,那么“黄表纸”与“洒落本”中也包含 
着许多社会与人牛问题。我们既不能赞同酷爱他们作品的人, 
也不能轻率地赞同对他们的作品付之一哂的人„ 

大正七年 (1犯8) 〜大 ill 十三年 (1924) 


①曲亭 n , 琴 (1767-1848), III 东京传的弟子,长士 ‘‘读 木” 创作."劝善 
惩恶”姑其中心 押念, 代*作足“读木” <南总里见八大传>„ 


325 



续澄江堂杂记 


夏目先生的字 

时常有人让我鉴定夏 R 先生的字 3 凭我的眼光,其实无法 
对夏目先生的字做出明确的鉴定=不过若明显是赝品, A 会露 
出真相。我近日遇到一把扇子,它虽属赝品却绝不能认定其为 
«品 3 诚然,写在扇面上的悱句后附“漱石”一名,但它确 
非夏 B 先生的字。从俳句风格或字体上看,题字者确也不是为 
了制造夏 B 先生的赝品而写就。这位“漱石”何许人也?太 
t:J 堂 V :世村田桃邻最初的名字也叫“漱石' 但是我看的那把 
扇子,没有那么古旧。这把扇子非赝品却被称作赝品,我觉得 
扇面的题字者非常可怜。顺便说一句,近年来夏 B 先生的字, 
赝品似乎明显增多。(一九二上:年 I - 月一•十口) 

二秋霜到来之前 

每天望着庭院,觉得苔藓最美的时节是秋霜到米之前,大 
致在整整一个十月。然后在秋祐到来之前,“光叶石楠”或 
“厚皮香”发出红艳艳嫩芽时的姿容 : 这种姿容与其说是美, 
莫如说是 “ 物哀”之极致。(-•九二五年十 -- 月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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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港江堂杂记 


三澄江堂 

冇人问我为何以“澄江堂”为号 n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讲究,只是某时漫不经意地自号“澄江堂”而已,一次佐佐 
木茂索君 问我: “您是否看上了名叫‘澄江’的艺妓?”当然 
亦非这个原因。我时常忖:若除了真名之外停止乱起无用的 
名,那就好了。 ( 卜一 - fi 十二口) 

四雅号 

雅号毕竟与作品一样,展示人的个性。菱田春草®的少年 
时代以“骏走”为雅苧。少年时代的春草真的就策骏奔驰了 
吗_?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正宗白鸟,他过去似乎曾以“內 
冢”为雅这件事也许我的记忆有误。如果记忆无误,“白 
冢”这个雅号足以让我们联想到少年时代的正宗 2 我认为, 
古代文人们都曾有过几个雅号,未必是出于好奇心,而是顺应 
情趣的进步肖然而然产生出来的 。(十 一月十二日) 

五席勒的头骨 

席勒的遗体自他去世之年-八 o 五年以来,一直被庄 

重地安葬在魏玛大公爵家的灵庙里。二十年左右过后,重修灵 
庙时,席勒的头骨赠给丫歌德。歌徳将旧友的头骨置于案头, 


( V 晏 ra 春阜 ( M 74 〜彳 n 本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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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敢文诗歌游记 


作 r 一首题为《席勒》的诗。不惟如此,耶贝尔莱茵®还苦心 
孤谐, 创作了半身塑馋——《守&席勒头#的歌德》。然而赠 
给歌德的头骨并非席勒的头#,而是其 他某 人的头(近 
年,图特林根大学的解剖学教授终于发现了席勒的 头骨: :)我 
读到此则消息,仿佛看见了恶魔的恶作剧。不言自明,歌德对 
素不相识者的头骨产生了激情,这显得滑稽可笑。但是假设没 
有那具头骨,至少歌德诗集中会缺少一首诗——《席勒 K 
(十一月二十 R ) 


六美人祸 

把歌德赶出魏玛宫廷的是弗恩 • 海根窦尔弗 夫人; 同时, 
令叔本华创作了一生一世恋歌的也是弗恩 * 海根窦尔弗夫人^ 
对歌德抱有反感的女性,似乎仅弗恩 • 海根窦尔弗夫人 一人; 
而给叔本华以好感的女性, 不言 而喻,也惟她一人。总之,恼 
乱了两位天才的女性,不是一个等闲之辈。端量其照片,大眼 
睛,高鼻梁,的确是个有怪癖的美 人,, (二十一日) 

七粗心 

我当教师的时候,一次忘了系领带还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 
h . 幸亏当年的菅忠雄君给我找来了领带。后来我去学校,这 
次发现讲物理课的一个教官穿衬 衣忘了 戴上活衣领,领带就挂 
在没有衣领的衬衣领口上。旁观者看,我俩谁更可笑呢?(二 
十一-日) 


( D 耶贝尔策茵, 徳国雕 塑家.生卒年不洋。 


328 




续澄江堂杂记 


A 同上文 

我和菊池去长崎的时候,在火车甩热烈地谈论文岂。对谈 
之间,我忽然注意到菊池不知什么时候双手摇觅若一把 阳伞。 
不消说,我提醒了他 一句: “喂,你怎么1。丨事呀 r 菊池苦笑 
着,把阳伞还给了坐在身旁的•位太太。我、 i 刻由谈论文艺转 
而攻击菊池心不在焉。此刻,菊池缴枪投降了。然 iC 离开长崎 
时,我粗心大意,_衣忘在“上野屋_”旅馆。菊池岂能不高 
兴,他带着晦气感,大 笑道: “你也再不能夸耀 Ad 心细了 
吧!” (二十二日) 


329 



葬礼记 


在侧宅打完了电话,我一边对皱皱巴巴的礼服袖子心怀顾 
虑,一边来到了正门口。这儿空尤一人。我望一眼客厅,夏目 
漱石的大人市同一个身穿和式礼服的人交谈,那礼服 h 印着黑 
色家徽。客厅与书斋之间,竖立若刚才还立于灵柩后面的白屏 
风。我心想,这是怎么回亊呢?我朝书斋止去,看见和辻 ff 郎 
君等两一.个人聚集在书斋 i ' jn „ 不占'而喻,1?斋里人很多: ; 此 
时,止是与先生遗体最后告别的时刻。 

我跟在冈田君; S 面,等待轮到我上前告别遗容的那一刻。 
此时大已放亮,玻璃窗外,屋檐附近, 立畚防 霜稻草遮掩#的 
几株岜蕉„在书斋里通宵守灵,我发现总是这儿株芭蕉最先于 
微明之中浮现出来„我木呆呆地想着这件亊,书斋里的人逐渐 
少了,我走了进 i 、。 

我不记得冉时书斋里是点着蜡烛还是丌着电灯,但町以肯 
定,不是仅仅依靠户外光线。我怀着种说不清楚的严肃心 
情,走进屋 J 、- s 冈 Ul 君致礼过后,我来到丫灵柩跟前 s 

炅柩•側,站着松根君„他平端着彳1+,做摇石磨状转动 
若,大概是向吊丧者土意,致礼之肟,依次从灵柩; TfiM 绕过, 
再走出 书斋: 

灵柩是寝棺,托着灵柩的托台只有 ^尺高。 站在灵柩旁, 
相距极近, 吋 以俯视棺内,写有“南尤阿弥陀佛”字样、裁 
330 



葬礼记 


得很细小的纸片,雪片似的撒在棺内。先生的脸一半埋没纸片 
中,静静地闭着 眼睛: 令人觉得宛如蜡造的脸型。脸的轮廓与 
生前一点不差。但是容颜却冇点与生前相异。除 了唇色 发黑, 
脸色与生前不同之外,我觉得其他地方亦有差异。我在先生遗 
体前,几乎是麻木不仁地致礼„我强烈地 觉得: “这不是先 
生。” (开 始是这样认为的,实际 h 并非夸张,到现在我仍一 
个劲地觉得,先中还活着)我在灵柩前站了两三分钟,按照 
松根君的示意,把位置比给 TF —个人,出了书斋。 

然而一到外而,突然我又想瞻仰先生遗容。总觉得好像刚 
才忘了仔细瞻仰似的。于是,又觉得 ft 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冋的 
糊涂事 n 当时我真想重来一次,又觉得那样做自惭形秽。加 
之,约略觉得那样做是夸张感情。“已是无可奈何。”我这样 
想着,再次瞻仰先生遗容的念头只好作罢了。于是,我非常悲 
伤。 

来到外面,松冈君 问我: “你仔细瞻仰了吗?” “嗯。”我 
觉得自己的回答是在撒谎,心中闷闷不乐 

到了青山殡仪馆,雾消霭散,阳光已经照在无叶的樱树梢 
头。从树下仰望,櫻树枝条简直像铁丝网一般,细密地罩住了 
天空。我们走在铺于树下的新席子上,纷纷转过身来说:“仿 
佛才从梦屮醒过来似的。” 

殡仪馆像是一座小学校教宰与寺庙正殿合为一体的建筑, 
圆柱和两旁的玻璃窗,非常雅观。殡仪馆正面有一高台,上面 
摆着三把红漆椅子,与下面排列成行的轻便椅子奇妙地形成对 
照„ 

“把这红漆椅子放到书斋里,倒挺有意思的,我对久米 
说 C 

“足呀, 对呀, 久米摸着红漆椅子腿.含糊其辞地四答。 

33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出了殡仪馆,进了入口处的休息室,,森田草平、铃木-:重 
吉、安倍能成等围在火苗炽旺的火炉旁,有的在读报,有的在 
唠闲嗑。载诸报端的有关 MR 先生的逸闻或罔内外人士 M 忆先 
生的文章,都是大家唠扯的话题。我吸着和辻君的“朝 U 牌” 
香烟,把脚靠在火炉边上,呆滞地看着湿鞋升腾的水蒸气,好 
像眺望远方的风景。不知何故,我觉得大家的心情仿佛掏出 r 
一个洞穴,叫人空虚得受不丫。 

少顷,葬礼开始的时刻逼近了。“我们该去报到处/吧?” 
急性子的赤木桁平君撂下了手屮报纸,把“去”的音发得很 
重。大家鱼贯而出休息室,分赴人口两旁的报到处„松浦桌一 
君、江口涣君、冈荣一郎君负贵此侧的报 到处; 和辻 ff 郎君、 
赤木珩平君、久米止雄君负责彼侧报到处。此外,朝日新闻社 
来了两人,两侧各 i 一人帮忙。 

过/ •会儿,灵柩乍到了」接着,葬礼的普通参加者也相 
继来到望一眼休息室,人影增加了不少,小宮丰降君和野 
h 丰一郎君也身现其屮。有一人把屮幅布垂挂在礼服的上 
部,像个卖药者,他就是宫崎虎之助 ( D 。 葬礼马上就要开始 
了。日前,由 r 报纸上登载的葬礼仪式时间有误,我估计按时 
到达的普通参加者必定特少、,不料与我的估计完全相反,如果 
我们的动作慢慢腾腾,往账本上登记参加者住址的时间都不够 
用。我负责接受各界人士的名片,忙得不可开交。 

此时,听见有 人说: “死是严肃的 。” 我感到诧愕。这种 
场合,我们中间不该有人口吐戏剧性语我朝休息室堪去, 
宫崎虎之助坐 A 椅子卜 ., 进行传教性演说。我略感+快 u 但知 
道这是宫崎虎之助的特色,也就没太生气。接待处的人好 n 劝 


①宫崎虎之助,新兴宗教家,创立 7* 由教 W ' 


332 



葬礼记 


止,好像也没劝住,他一如既往,右手一个劲儿打着手势,宣 
扬什么“死是严肃的”。 

没过多久,宫崎虎之助没动静了 D 葬礼参加者在接待处的 
引导下,走进 f 殡仪馆。大概葬礼的时间到了,报到处几乎没 
人来了。我们在收拾账本和奠仪,对面报到处的人一个接•个 
全出来了„走在前央的赤木君不知为什么,不断发脾气。一听 
才知道,报到处要求留一人坚持到葬礼 结束。 看来,赤木君发 
脾气是现所当然,我也立刻随了大溜。大家关了报到处,进了 
殡仪馆:, 

痕仪馆正而高台上面摆的红漆椅子,不知何时只剩 " F — 
把。释宗演&老禅僧反向坐在椅上,两侧站立两列和尚,手用_ 
拿着各种乐器^尽 弔头就 足灵柩了吧?我只能#见写有“夏 
目金之助之柩”灵幡的下摆 D 除了昏暗的光线和点燃的线香 
缭绕的烟,此外还有什么,我搞不淸楚了。只知花阇上的菊 
花,髙高堆叠在殡仪馆里。诵经仪式开始了。 

出席这个仪式,我觉得用不着顾虑悲不肉禁。如此心情的 
原 W 在于葬礼的形式胜过实质,诸亊办得过分讲究排场声势。 
所以,我能平心静气地听释宗演老禅僧秉炬吟咏佛法之诏,以 
致听到松浦君的哭泣之声,我竟然怀疑是谁发出的笑声。 

然而随着仪式的逐步进行,当我看到小宫君与伸六君®手 
持弔辞走向炅柩前时,我突然觉得眼眶甩发热《我的左边站着 
后藤末雄君,右边坐着高中老师村田先十_。我若洒泪,总觉得 
有失体面,但眼泪还足渐渐就要流出来了。我早就知道久米在 


① 释宗演 (1859-1919) , 禅悄, 任圆觉卉和建长疔管1894 12 >| 3 . 

翌年1月,漱石曾在释宗演 H 内参禅,. 

② 伸六即伸六 (1908-1975), SH 漱 Yl 的次子。 


55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 诗歌 游记 


我的后面,我若朝他那个方向望一眼.也许就没事儿了。- 
我以这种暧昧的、带冇求援意味的心态冋视身后,看见了久米 
的双眼,那眼圈里也噙满了泪水。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 
还清楚地记得身旁的后藤君瞅着我,神情讶然。 

那以后的诸事具体运行程序,我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久 
米君抓住我的胳膊肘,告 诉我: “哎,往那边走。”我擦去泪 
水睁开眼,发现前方有一个垃圾堆,位置大概在娱仪馆与某家 
住宅之间。垃圾堆上,扔着三四个鸡蛋壳。 

过了一会儿,我和久米到殡仪馆里一看,葬礼的参加者大 
都离去了,宽阔的厅堂里看哪儿都是空空荡荡,灰尘与香火的 
气味混合在一起,有些呛人。我们跟在安倍君后面烧香。我的 
泪水再度涌了出来。 

步出厅堂,惰绪低落的阳光普照在白霜融化的地面上。我 
们在阳光中朝对面奔去 3 走进休息室,有人让我们吃荞麦面包 
子,, 我已 是饥肠辘辘,抓起一个就塞人口中。 i 己得好像就在这 
时,大学的松浦先生来与我商量捡骨殖等事宜。而我在供奉 
“奠汤”®和吃荞麦面包子时,情绪都很低落,给松浦先生的 
回答一定非常失礼„松浦先生好像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回家去 
了。如今想起当时情景,心中甚感不安。 

泪水千涸了。之后,剩下的似乎只有空茫失意的疲劳。我 
把葬礼参加者的名片捆扎起来,把唁电与参加者的住宿地点簿 
归拢一起。然后, n 送殡仪馆外大街上的灵柩车开往火葬场。 

我木呆呆的,除了犯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D 

大正五年 (1916) | •二月 


①卩<|死者灵前供奉蜜场。这是禅 宗的佛 事内容 C . 


334 



樗牛的故事 ® 


这是我读中学二年级时候的事 情:, 第三学期考试结束后, 
我让那家熟识的书店给我送来几本假期读物。记得夏目先生的 
《虞美人草》等,也夹在了假期读物之中。但其中最大部头的 
是五聲本《樗牛仝集》。 

当时,我是一个异乎寻常的“滥 读家' -••周的假期,那 
些书随手拿来,跳跃式阅读当然《樗牛全集》的第一卷、 
第二卷和第四卷,读起来太难,不能透彻理解其理论。我记得 
第3卷、第五卷趣味盎然,普始善终通读下来了。 

初次接触樗牛文学,他的名义没冇给我留下其好的印象,. 
W 为对于中学生的我来说,总觉得樗中在说谎„ 

此外,大概还右其他各种各样的理由,现在尚能记住的, 
是他的《吾袖记》等美文 ; 这些文章留给读者的感觉是非常 
缺乏诚实。文中有一段 写道: 樗牛月夜去三保松原②谣曲《羽 
衣》的舞台——松下,大发感慨,悲恸不已。读了这一节, 
我总觉得樗牛流不尽的是沾沾自喜的眼泪。或者说让人觉得即 


① 商山樗牛 (187) -1902), 名林次郎,日木文学家,思想家: 

② 在静冈县濟水市,著名观光地」 


33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便没有这样的眼泪,宁里行间也呈露着恬不知耻的涕泗滂沱之 
观。对于其洋洋得意地洒泪之处,我文不敢恭维。 要么 欺人, 
要么欺己,总之若不在某一方撒谎,他就+能那样夸大声势地 
号啕大哭,,因此,我立刻认定樗牛是个说谎的人。 m 那时起, 
我再也没想读他的《吾袖记》等作品。 

由此到大学毕业,约十年光阴流逝,我已把樗牛忘得-千 
二净。连读尼采著作时也没联想过樗牛,我 IH 己都觉得冇点儿 
不可思议。从既成事实这一角度看,毫尤疑问,这是无0了奈何 
的亊。然而毕业后不久,我和赤木桁平冇-•起吃饭时,他突然 
逮住我,开始发表他的“樗牛论”。他说樗牛是先觉者云云, 
对樗牛赞不绝口。可我依然坚信樗牛是个说谎者,便对赤木君 
说: 樗牛是个说谎者,不是什么先觉者。对赤木君的观点,无 
论如何我也不信服。但以那时为界,我也说不准樗牛究竟是伟 
大还是不伟大了 (> 得益于这场争论,对 f 撂下近十年没读的樗 
牛作品,我乂萌发了翻阅之念。 

其后未久,在秋夜的电灯 F , 我从书架一角抽出了《樗 
牛仝集》。买的时候是一套五卷,■如今只剩下两卷其他 
三卷大概随意卖掉了,或者是借出去了没返还。所幸剩下的两 
卷中,包括收人了《吾袖记》的第五卷。我把这一卷打开, 
放在紫檀桌上,静静地从头读起。 

不消说,文中既有令人阅而生厌的文字,也有眼泪。不, 
不妨说,就连文中的咏叹也已与时代了无相涉。尽管如此,那 
篇《吾袖记》中的某些地方,仍对谓文如樗牛其人。樗牛其 
人在极尽迂回曲折的烦冗词句中,毕竟和正常人一样时而心情 
苦闷,时而拼死挣扎。由此可见,樗牛绝非一个说谎的人,只 
是己中学生时代的眼光没能看准樗牛的真实性情。现在面对 
r 樗牛的恸哭,我的脸上绽出了 微笑; 面对于樗牛最微弱的叹 
336 



樗牛的故亊 


息,我不能不屡屡表示同情。一太阳高远,照耀海面,辽阔 
的大海像盛满了银泥,风平浪静,连像呼吸似的波浪都看不 
见。樗牛蹲在沙滩上,眺望着太阳与大海,思考着生,思考着 
死,或者思考着艺术。纵然樗牛的思索 fr : 推移,周围景物却没 
有发生进一步的变化。暖沙上,几艘渔船还在沉睡着。渔船 h . 
空不知疲倦地飞翔的,大都是这片海面 L 常见的海鸥吧?思忖 
及此,望对面身披阳光的渔翁,依然专心地编织渔网《眺望这 
般风景,病弱的樗牛心中,汩汩浦出了对永恒之物的憧憬。太 
阳不动,沙滩+动,大海——铺展眼前的大海, 宛似在 倾听白 
S 的寂寞,将比云母还耀目的水而凝定地平铺开来 s 樗牛的叹 
息,在这-瞬间才由胸中流溢出来。漫漫秋夜 M , 我一边想像 
着这样的樗牛,一边长时间凝视着樗牛的文章„与以往相异, 
现在我的同情毫不吝奢地全部注人樗牛的美文之中。但足,在 
樗牛与我之间还夹着某种东西,大概夹的是时代吧?不,它仅 
仅是时代吗?——我在这样叩问自己的时候,又想重读手头没 
有的樗牛作品。迄今一直没读樗牛作品,日前没能就樗牛文学 
的特质给赤木君以明确答 S , 其原因全在我的怠慢。如此看 
来,今年秋天不知不觉间又变成“小阳#”了。 


与我对樗牛作品印象截然相反的,是龙华寺内的樗牛墓。 
第一次去龙华寺,是我读中学四年级的时候。#假里的某 
曰,确实是先由静 M 赴久能山,然后转道去了龙华寺。偏偏天 
公不作美,风雨交加,从不二见村的街道通往寺门的路,毫不 
夸张地说,泥浆埋没了鞋面。被#雨淋湿的髙大仙人掌,浑身 
仲出青翠的“ 勺子' 静静地站在住持僧及其家属的居室前„ 

33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如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令我联想到夏 H 先生《旅宿》中 
的一节。接着,登着陡石阶,来到了幵满紫董花的墓地。哎 
呀,不知是谁放的,墓上有两7束紫 堇花。 墓由 H 内的大押石 
修成,石碑上刻有“吾人须超越现代” T 样和“高山林次郎” 
之名,留下清楚的錾刻凿痕。我看着光滑石面 t 散布的紫茧花 
束,觉得这是与樗牛相称的 供花。 打那以后,一说到樗牛墓, 
被雨浇湿的紫堇花的紫色与四方大理石,就朦胧地凸现在我的 
E 忆之中。这是我不愿深人回想的往事,理由大概在于,$时 
N 己似乎带有凭吊伟大思想家之墓的派头,心中充满了装楔作 
样的感伤。或许其后我写的《龙华寺参拜记》中,排列的都 
是悲痛哀怨之同。 

最近,我路 H 龙华寺附近,忽然想起了樗牛,便乂去了龙 
华寺。那是夏手:里的一个晴树脂味浓的苏铁气味充溢了寺 
院。我重登前度登过的陡石阶,来到山 h —看,几乎令我大感 
意外。那大理石墓显得异常乏味。总觉得它很寒酸,体积甚 
小, 而且还 带有非常轻浮浅薄的情调。这种景象叫我觉得心里 
空落落的。我疲惫地光在杂树凉爽的落荫里,观墓片刻,还是 
尤法扫去乏味的感觉„首先,仅仅对照一下建于慕旁的日本式 
佛堂与樗牛墓,也会立即心生悲惨滑稽之感 n 加之,荒芜的周 
围风物,由四曲'损害着樗牛墓的威严。我被埋没在一山的蝉噪 
之中,总觉得往背肴着春雨浇洗的樗牛墓感慨不 ti 之事,如今 
难以置信。同时我又不由得感到,这对安息地下的樗牛是残酷 
的。不 二山、 大苏铁,再加上大理石墓,——我感到这些与我 
问隔十年重读《吾柚记》的感觉相比,有着完全相反的索寞。 
我匆匆钻出了龙华寺的大门。肓至今 H , 我再也没有勇气参拜 
樗牛那凄惨的墓。 

然而,怪异的闽家主义信仰者们,向天下寅传他们崇拜的 



樗牛的故事 


口莲上人①的信仰,闪此不建樗牛铜像。这对樗牛来说,或许 
还算幸运。——我现在甚至经常思考这件事。 


Q 日莲上人(〖222 ~ 1282),日莲宗的创始人,樗牛的晚年热衷于鼓吹 
S 莲主义 


339 



生于爱好文学之家 


我家祖上世 W 代代是“御奥坊主”①,父母都是没有特 
殊专 K 的凡人。父亲爱好“一屮②、围棋、盆景、徘句 
等,但似乎都不精湛。母亲是津藤的侄女,是个“故車篓 
子' 此外还有•个大姑,,大姑特别照顾我,现在仍然照顾 
着我。论家里人的长相,最像我的是大姑。性情上与我共冋 
点最多的也是人姑。没有大姑,能不能有我的今天?我不知 
逍 3 

我投身 f 义学亊业,谁都不反对。因为父母、大姑都相当 
爱好文学。我要足说想当实业家或者想气 T . 学学士, 或许 倒可 
能遭到反对 u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戏剧和小说,观在我还能 id 忭市 
川团十郎、尾卜.菊五郎、坂东秀调等演员,,我最早看戏剧, 
据说是在市川团十郎扮演斋藤内藏之助的时候 o 这出戏我没 
有全记住,据说斋藤内藏之助牵马走近舞台通道时,母亲在 
观众席后边,身背着我,我高兴地大喊 :“噢 ——好!”当时 
我可能只有两 - 〔岁。记得我阅渎的第一部像样的小说,大概 
是泉镜花氏的《变形的银押》不过,此前己读完了《释迦八 


(D “彻奥坊主"主要负#管理将军 i . i 常生活用的版装,丁具等。 
②“ •屮节”是 都…屮 i 1650 - 1724) 创始的净琉璃的■个疵派。 




生于爱好文学之冢 


相倭文库》和《童经妙妙车》等,这足升人高等小学校之后 
读完的。 


341 



鉴 定 


我花二元钱买来果亭①的山水副,挂在书斋的壁龛上。来 
我家玩的男人,都会站在这幅画前,#完便较蔑 地说: ‘‘这岂 
非赝品?”泷 m 樗阴君也是从 I :到下把 W 看遍之后,不 
讳: “不好。”我心中冇数,3初发掘 Hi 可疑的両,意在向无 
名天才表示敬意,遂回答:“我并非因为是果亭的 M 才挂在这 
甲.,是 W 为阃得好才挂在这里。”我没有继续退 iU 但是称这 
幅山水幽是赝品的诸君子,一致 ff 目地断定我是不肯服输。不 
仅如此,他们之中竟有人说:“总之,无名天才的両便宜,所 
以就好说完, 甚至 还发出异乎寻常的嗤笑。纵然事已至 
此,我也可以为“-: 元的 果亭”聊做辩驳 

话说起来,鉴定家动辄手挥放大镜吓唬我们外行。本来, 
他们鉴定书脚的真假,其鉴别的精确度能达到何种程度呢?既 
然他们也姑人,就绝非全知全能,因为他们只能对书 W 的真假 
F 判断,或者说,他们只能就真假范围内的巧拙下判断。然而 
关 r •真假和巧拙的鉴定,不可能永远用某种客观标准的尺度来 
衡譬如遇到落款、手法乃至纸墨等物质材料摹仿巧妙的书 
脚, W 根结底,鉴定其真假儿乎仅仅靠-种 I : 觉,, 佝坫 X 论具 
备如何敏锐的直觉,如果鉴定家只涉及书両是否为过太某书法 


①即儿玉逍弘 (1 M 0-1913), 南浴脚 《家:. 

342 




鉴 


定 


家或某画家所作这一事实, 只要他 不兼有占卦先生身份,那么 
他的鉴别毕竞不会一清二楚。丈际上,听说最近某一男子仿造 
的书画萌品,不站连作者本人都辨不出真假了吗?!好了,如 
此极尽巧妙的赝品暂且不论,-个有良心的鉴定家,他自然会 
遇到难以断定其真假的属于中间色的书 I 亂,由此看来,限定 T 
某种书画而言,不妨说,他们和我们一样辨别不出真假。于 
是,返冋头来再看“二元的果亭”,纵令不能绝对明确断言是 
果亭的作品,同时也不能绝对明确断 H 不是果亭的作品。既然 
如此,我将其认定为果亭之作,挂在壁龛上,丝毫也不有失体 
面„更何况我只打算对无名天才表示敬意。 

辩驳及此,大多数男 子说: “明 iVf 。 无名天才车载斗 
量, 若真是车载斗量,我的话就此打住。但是我想,实际上 
像我这样赏玩可疑的书画,并对无名天才表示敬意的人,少得 
出人意料 .; 这种人与为买俗劣新 W 抛万两黄金亦在所不惜的天 
下富豪相比,至少在具有独立情趣这一点卜 ., 是值得尊 敬的。 
因此,我和这些人一道,愿意提倡小为真假差别所惝的清纯雅 
兴,井且我敢特将上述唠叨变为铅乍„经营“竹町物”①的古 
董店,若不将此文用到广告上,则感幸甚。 


①番店甲的 占童的 蔑称。 


343 



我与创作 

《烟草与魔鬼》序言 


我的作品素材总是采自古书。所以有人认为,我像爱摆弄 
古董的老人一样,东奔西走专 n 搜寻假货。其实 不然。 由于在 
孩提时代接受了带冇旧弊的教育,很早以前我就阅读与现代不 
太相关的书籍,现在仍然如此。在这些古书里我会自然地发现 
素材,根本不是专为搜寻素材而读书。(当然, 纵令力 了搜寻 
素材而读书,也不是坏事。) 

然而纵使有了素材,我若不能走进素材,素材与我的情感 
若不能融为一体,还是不能写小说„若勉强写,写出的东两便 
支离破碎。我因焦急速笔,几次吃过这样的亏。但是让我感到 
闲窘的攰不知道专心致志于一篇作品的时刻,何时能到来。有 
时素材到手,立即就投入创作;#时儿 f 到丫忘记占有素材 
时,才终丁投人创作,,这时,即使是吃饭时、读书时或如 M 
时,都没关系。此刻,我感觉眼前现出了 光明。 

因此,一冇了可写的东西,我就迅速动笔 s w 作时 n 在整 
个午前,以及从傍晚六点到半夜十二点左右。这段时问干起来 
最顺畅。过了半夜十一.点,尽管还是忘我地走笔,翌 h 却往忭 
会产少一种腻烦的心绪 ;) 从口子方面讲,刮风的 H 子不行。从 
季节方面讲,从 I •月到翌年四月似乎较为理想,,关于场所,只 
耍安静,能保证某种程度的光亮,什么地方都可以。 

344 



我与创作 


-旦动起笔来,总好 动怒。 不过这是因为置身 r •易动怒的 
环境之中,否则我茂定不会动怒 D 至少会觉得心情相当稳定。 
然而,从来也没能那般尽如人意。故而写作时,时常叱喝家里 
人。 

只赵不动怒,写起文章来进展迅速。有时连写的字与后字 
之间的间隙我都觉得麻烦。如果笔滞,我就顺手翻阅桌上的书 
籍,大致读上两5豇,就能继续写下去。这时候读的书,什么 
内容都可以 3 从窜年开始,我就养成了渎同典的习惯。迪克 
逊《_的《惯用语同典》我通读了好多遍。不过说足写东吋,连 
被勾掉的部分也算人写作时间之中。所以从定稿页数和所费时 
间的比例来看,毋宁说,我似乎属于进度迟缓的作者。该勾掉 
的我毫不惋惜。虽然如此,我觉得勾掉的还不够多。 

关于 m 作过栉中的心情,我认为4其说 in 己在硬造心情, 
倒不如说足在培养心情„人也好,书件也罢,九:本来的动力只 
有一种。我觉得 i ’ i 己是在 接二连: 地一边找这“只旮种 
的东两”,•边 w 下入。如果迮续过权中的“某一个”没找 
到,则 X 法冉向前推展。继续往 K 写,必然是勉强 为之。 鉴丁 • 
此,必须始终加强汴意力„然而即便加强 Hi : 意力,我还是心 
疏忽的地方,,总之,这时候我很痛苦:, 

其次,在文章方向,我也总是无谓地恼乩神经、在这方 
而, W 时间 地点的缘故,打的 Wvh 我无论如何也+能使我 
还异常顾虑 句了的 格调::对此,我尤||]•奈何 1: .例如,“柳原” 
这•个街道的名称,令我感 觉那里 记绿色一片,既然没有与那 
绿色相协调的其他颜色方面的沿言,我无论如何也+想使川 


①迪克逊 (1856-1933). 英 Ni / iR 肀家,文学家,曾 fr ./ f ; 京帝 N 大学讲授 
英国讥 H 支学。 


34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 诗歌 游记 


“柳原” 一词。这一点,我觉得是时间地点作祟的结果。. 

作品告竣,我总是精疲力竭, 心想: •段时间内拒绝再著 
新文。可是,如果一周里什么也不写,还是心中空落得受不 
了,乂想写点什么^ f 是,以前的桿序再度循环。按照如此状 
态十下去,我似乎至死要受这种折磨。 

自己写完的东西变成了铅字,读起来许多地方却令我厌 
嫌„迄今为止,我总是痛切地认为, 与 V 法相比,倒是自 d 对 
事物的这种看法不对救药„吋以说,我从执笔写作的时候开 
始,就想清除对 H 常生活的爱憎,然后读自 d 写出的作品,这 
时发现有时需要改动。但有时发现改动的比未经改动的还要糟 
糕。由于每一个写作瞬间的因素,我自己也不清楚产生如此现 
象的原闲„ 

大正六年 (1917 > 七月 


346 



兴致最髙的时节 


总括说来,我喜欢冬天,十一月和十二月我都喜欢。之所 
以喜欢,因为我住在糸京,十二月前后的自然也美,城市也 
美。 说自然风光美丽,乃 W 我住在郊外,这样的感觉才格外强 
烈:: 十一月末到十二月初,夜晚由外边! ).1 来,空气中弥漫着不 
知什么东西的气味:,那是落叶的气味?是雾霭的气味?是枯花 
的气味?还是果实腐烂的气味?实在#不?^白。哎,总而言之 
是令人觉得舒服的气味。•觉醒来起床后,看见树与树之间是 
透明的,叶子凋零净尽的树与树之间,明明朗朗。伯劳鸟6来 
了„鹎乌飞来了。鹡钨也偶尔飞来了。田端的音尤川•带,一 
到冬季总有鹡钨飞来,也飞进丫我家的庭院。它不像 S 季的白 
鹭那样从天空掠过,显得有点儿美中不足。但冬季里能有这些 
补偿,我觉得也就足够 r 。 

街面渐近黄昏时分,有的地方变得森严起来,变得人卢嘈 
杂起来。有的地方总是小有欢快。人卢由嘈杂变得欢快,点上 
红灯笼又有乐队,热热闹闹固然不错 n 但是对我来说,正因为 
在热闹的时刻,能看见黑暗的寂静的街巾,感觉才格外的好„ 
譬如,须田町的大街人声鼎沸,但是往尾町青菜市场方向稍微 
一拐,那儿又黑又静。如果恰在此时漫步此处,你会想起 
“火锅”、“火灾”等俳句季题。特别是靠近年底,门松已经树 
起,你走在这条街上,美好的心情有点儿像走在久保田万太郎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的小说里 ( , 

v ^ n 我总是住在东京„东京以外的地 方我只 知道京都、 
奈良等甚为 T 常 之处,.,我初访 m 都足仵十.片, q 彳时朵都七条 
的停车场比现仵小, 4丸大街和四条人街都比现在窄得多。我 
所知晓的只是如此古旧的 M 都,还记得逗留古旧京都期间降了 

场冬尤其在卜贺茂的纠森遇到的那场冬雨, m 得恰好 
在朝霞 ii : 艳之私下起雨来,甚打风流意韵,,说起冬雨,还是十 
二月,在奈良春日神社遇到冬兩,等待雨霁之时神社里演 ,_ii r 
讲乐演奏古代风格的大和琴、古筝等乐器,加上穿若和服饤 
裤的小巧巫女,翩翩起舞,果然流动着一种优 美,, 这拽都留在 
我的记忆之屮。当然, 春日 神社没能像现在这样 修复新 ,整 
体上占旧破败污秽,惟此才显露出一种美 ( ,我时常去这样的京 
都和奈良,一提及冬天,我油然觉得竹次去京都和众良的记 
忆,最是 鲜明。 

最近我住在镰仓,在横须贺的海平机关学校 T . 作,所以能 
够亲近东京以外其他地方的十一 .月。 十二月的镰仓极奵,避暑 
客稀少。特别是眼 K 的镰仓,冬季里西洋人好像比 h 本人优 
越。我总觉得,就凭日本人那•张寒酸的脸,无论怎样把下颌 
深埋在皮大衣的领 |丨黾, 也®不出华贵来。据说东清铁路系统 
的从业人员由日本人和俄 N 人构成,每年.-到冬季,两国人的 
能量之差显而易见。现在,我一看虬阔步〗镰仓的西洋人,便 
想像出在东淸铁路工作的日俄两国人的差异,或许就是那样 
的 0 

就写小说而言,和夏季相比,倒是十一月、十二月较冷的 
冬季似乎更适于笔耕。+仅笔耕之事,就是从笔耕之前边烤火 
盆边漫然构思的角度讲,也是绝佳的一个时期。为各家杂志的 
新年号写稿子,大致需要十一月一个整月,外加|二月初^写 
348 




兴致最离的时节 


这些东西时,别人会枳心我的冷暖,然而 - R 写得兴致卨涨, 
除 r 吸烟,儿乎忘 r 烤火盆。加之纸隔扇和拉门将我封闭于 • 
宰之屮,我的思绪也不会从房间里遁逃出 心这样 个安心 
之处, w 起來真足得心成亍。不过,说是写起來得心应手 , v 
出的东西却未必足杰作。故而毋庸讳言,新年号的小说并非总 
能: ii 杰作„ 

大) K 六年 (1917) 十一月 


349 



旨在采取明晰的形式 


中村 先生: 

我现在和往常一样,把推辞不掉的约稿先稀里糊涂地应承 
下来,正在赶写之中。所以,没冇余力整理好思路之后冉来回 
答您提出的 M 题。另外,我把来倌夹在读到半途的•本书甲., 
找不见了。故而我做出何等 Ini 答,也是稀黾糊涂:: 

们我 ki 得您提 ili 的问题,人体意思好像是“您依据何种 
要求写小说?”那个所谓“何种要求”,为表达方便计,请您 
将其理解为“直接 要求' 这样一来,我便叮以极其平庸地冋 
答:“想写,所以 w 。” 这绝胙什么谦逊或吹牛。实际上,即 
使我现在止写的小说,也分明是想 w 而写 s 如 n 不是为赚笔资 
而写一样,我并非为天下苍4:而 V 。 

您大概会问:“那么,想 W 的原 闪是什 么呢?”这-点, 
我也不太明内。如果仅就我所明卩1的范闱来讲,可做如下回 
答: 我的头脑甩存在某种混沌的东西,这种混沌的东西想采取 
明晰的形式将 I 1 !身表观出来。采取明晰的形式,这种动机本身 
是有目的的。所以,一 u “某种 混沌的 东西” ( li 观在头脑中, 
那种气势便驱迫你纵然厌恶也不得不写。仿佛为 M 冕堂皇的胁 
迫观念所扰。 

您如果再进一步追 问我: “某种混沌的东西究竟指的是什 
么?”我将不知如何冋答是好。既不能说指的是思想,也不能 




旨在采取明晰的形式 


说指的是情绪。之所以如此,归根到底还是由于它足“混沌 
的东两”。不过,它的特色“大概”表现在这一点 h , 即这种 
“混沌的东西”在被采取明晰的形式灰现 Mi 来之前,它还不能 
成为完全的自己 = 不足“大概”,而是“完全如此' 惟冇这 
-点,不会出现在其他精神活动之中=所以(如果略微跑题) 
我认为,“邑术就是表现”这个观点 T 真万确。 

首先,“艺术就足表现”这个观点是肓接要求”,它促 
使我写小说。不消说,间接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要 求”。 
或者于那些“要求”之中,也许夹有冠以“人逍”定语的 
“要求”。然而这种“要求”永远是“间接要求' 我始终平 
凡地、通俗地贯彻着的,仅仅足想今后还要一如既 
往^除此以外,别无他 途,, 

此外,您的來信中好像还写有“态度”之类的词语。或 
恐我没有“态度”。假设真有,那么我的回 答是: 我把“直接 
要求”定位于“想写而写”。您大致明白 丫吧? 另外,我对您 
提出的问题理解得不太清楚,故此我的回答或许与您的要求不 
相一致„这一点请勿见怪,恳望海涵^ 

于此搁笔= 

大止六年 (1917) 十月 


35 / 



主义” 一词的涵义 


当前出现这样一个 问题: 有无必要抱定一个“主义”?说 
实话,偏巧我不曾读过岩野泡鸣似乎详论这个问题的论文,,故 
此我想,我 对上述 问题的冋答,与新潮社记者或读者的想法, 
或许相去甚远:, 

说句诚实话,关于这个问题的性质,我不甚明晓。“主 
义”的涵义或“中义”必要件的涵义,会闵观念的差异而遭 
到随意曲解,,此外,纵令按照常识对其做出 --- 般性解释,围绕 
何谓抱定“主义”,也还是言人人殊穿凿附会。 

当前,我们没 冇必要 对抱定“主义”的涵义做通俗的解 
杼,即人们足杏应当成为“浪漫主义若”或“ A 然主义者”,, 
我认为,莫如说那种解释是行不通的 3 本来,那种“主义” 
是批评家于己方便想出的概念,故而一个人的思想也好,感情 
也罢,其全部倾向是“土义”所 X 法涵盖的 2 不能涵盖思想 
和感情的仝部倾向,就没冇必资标榜“土义% (有时,即便 
不能涵盖令部,也能表达出显著的 部分。 这时被批评家贴 h 那 
种“主义,’的标签,还足 ii [以接受的::办时不便拒绝。我记 
得, 牛田长 江曾论述过此氺 _) 

此外,将“主义”的涵义反过来审视,如果用一个“主 
义’’来界定自己内心活动的全部倾向,那么这个问题在求得 
答案之前,问题本身就消失了,: +言 Kii 喻,其后实无必要给如 




‘‘主义” 一词 的涵义 


此“主义”附加--个名称,并以之为招牌,, 

还存,倘若把“主义” •语翻译成某种思想丄的主张, 
这种场合可以说, 勺前 述情况別无二致 

假设为了丁七 P 人方便,给“必要性” 一仍多少附加意 
义,或许会犯卜大错。故此,我还是缄口不语为佳。原因之 
•,乃在 T 我对于“主义”的侶导没打经验, X 法指明这方 
凼的便捷忠路。 

大正七年 ( BIS ) f £ 月 


353 



永久不快的两重生活 


中村 先生: 

这个问题太大,略微简扼地归纳一卜',大致是这么回 
事。 

本来,艺术的内外乎我们作为人的生活仝貌。鉴 
于此,我认为,从根木意义上讲,不应存在所谓的生 

活:: 

m 是从第二层意义的涵义上讲,却会出现形形色色的难 
题。例如 牛活 艺术化问题,或者反之,艺术生活化的 n 题,皆 
出 m 这甲.= 

来信言及艺术家的职业问题云云,我认力是把上述内容转 
移到了更加肤浅方谢。 

因此,论述“物质.精神两方面的人的牛活与艺术家生 
活的相互关系”,必须确 定与各 自意义相应的立场,否则难得 
的议论只能出现一片混乱。 

然而,如前所述,我现在尤暇阐论这个 问题。 

倘若勉强地必须谈点什么,我就来谈谈 A d 的牛 .活: 我的 
职、 Ik 是教英语,巾此 产牛的 两重生活令我不快,但是要想超越 
不快,问题全在 T - 物质。偏不凑巧,这个问题在现代口本,眼 
下似乎还无从 解决。 既然如此,我们除了永久延续着这种不快 
的生存,别无他法。且此般状况,甚为马常。 




永久不快的两重生活 


以 t 拙见倘可接受,请将之添人诸家的解答之屮。 
于此搁笔„ 


大正七年 (1918) 十月 



参观俳画展览会 


我到悱 isi® 展览会•肴,首先,下村为山先斗.的‘‘半折 
_”®,幅幅优秀,令我惊冴。说句心 M 话,它的物美而价昂, 
更让我惊讶 3 如此现象非止下村为山光生•人。对丁 •><: 他诸位 
先生的俳画,我都程度小同地感到惊讶。如此说来,我好像在 
轻视其他诸位先生的 俳岡, 其实绝无此意。确当地说,我脑袋 
职存在先人之见,将俳画与“价廉”二#联为一体„ 

但是,展览会上,冇的画本身低劣却标价高昂。我忖度, 
那种両粗俗过甚,若被谁买去,将遗 TIP 世,故此才特意标出 
紐。然而此等档次的 _LL 妗卖出 W -幅。 这样•来,比他都 
更感遗憾的,定是那则家本人。 

句佛上人作起 W 來果然匠心独运,比我敬服。句佛I:.人作 
过这样一首 俳句: 

祖师纸衣五十年,身分穿着不相宜。 

不明,句佛 h 人俳 Pj 上阀的人并非 祖师, 更没有身着 


① B 本 W 之一,带和俳句风栴的洒脱略笔淡彩 H 和水眾_.、 

② 》 仵 竖切的幅书《纸 I •.的 画 = 


356 



参观俳画展览会 


纸衣①,都好像不知眼下天寒,身若漂兑的“裱装”。 

接着,我步人参考作品陈列室,欣赏了浅井默语先生的 
画 ( ,参考作品是非卖品,我免受标价的威胁,仅此亦甚觉安 
今。不关心标价,一意欣赏両 h 的风 m 和罗汉,感觉其艺术造 
诣甚髙。对】•这种档次的高手有那般境界笼,我惟冇发 r 内 
心的敬服。 

最后,欣赏了夏 B 漱石先生的《南山松竹》,同样深表敬 
意,: 听说先生生前曾下定 决心: “在绘画方面,我也要画出令 
津田青枫佩服的画来!”因此,我准备请教津田青枫②先生: 
“俳画的技巧姑见不论,就境界而言,夏目先生的 W , 有无令 
您心悦诚服的?我自然是佩服夏目先生的,我也深知您平素对 
于此类问题公正无私,所以想请教您 

前边忘了述及,鸣雪翁的画我也有滋有味地欣赏过。往 
昔,二月七 H “初午节”,我去稻荷神社,但见钻过几座牌坊 
的那条路两边,排列着灯笼,那灯罩上还 写着些 俏皮话,鸣 
雪翁的俳画与灯笼上的画近似,甚有风流韵致。 

我想到的事情述有多种多样。眼 F 正当繁忙之际,恕不赘 
言,谨请见谅。 

大正七年 (1918) 十一月 


① 

语。 


② 


“纸衣”原来是僧人穿 的用涂 柿漆的纸做的衣服,在俳句 中是冬 大的爷 
津田宵枫 <1880-1978), 日本幽家,勾夏河 t 肇交忭密 切,, 




人社致辞 


过去的两年里,我在海军机关学校教英语。对我而言,那 
两年绝无不快。因为我幸蒙了这样的恩惠:可以利用公务的余 
暇从事文艺 创作; 或者说可以利用文艺创作的余暇从亊公务。 

我孤陋寡闻,却听说甲教师因介绍超人暂学,触及了文部 
省当局的 忌讳; 乙教师因埋头于恋爱题材的文艺创作,遭到陆 
军省当局谴责。和这些先生相比,迄今我的身份一直是宫立学 
校的教师兼小说家。这确系世所罕见的贵族待遇,我深感庆 
幸。然而,我与甲先生乙先生堂堂的正式教授身份相反,只不 
过是一介特约教授。我能够呼吸自由的空气,实际上这与其说 
是海军当局待我优厚,莫若说我的存在无足轻重。做如此解 
释,我觉得不独失礼于昨 H 的长官,而且非常对不住关照过我 
的诸位老师。所以只要没有其他妨碍,我会对海军当局大海一 
般的度量感激涕零,甘愿一边将横须贺工厂可怕的烟尘吸人肺 
底,一边永久地把“那是狗”这句英语循环往复讲解下 

不幸的是,两年来的丁_作体验证明,我曾有几分 A 负地想 
做一个教育家,特别是想做一个能陶铸未来海军官兵的教育 
家,可我根本不是那块料。至少我是个理应遭到放逐的+良教 
师,因为我不能像吞服丸药那样将现代日本政府规定的教育方 
针囫囵吞下。尽管有此自知之明,可是我又担忧一家老小忍饥 
挨饿。既然如此,我明白自己必须运用可疑的语言资本,永远 
358 



入社致辞 


端出貌似教育家的架势。小\即使不为柴米油盐所困,如果没 
有甘当末流作家的冲动,我大概还 会谨慎 地挂#光荣的海军教 
授招牌。然而,现在的我已不同于过去的我,不把全部精力投 
人文学创作之中,我会感到对不起人中,也对不起自己。加 
之,单从时间方面讲,我乂无法忍受一周五天午前八点到午后 
:-二点,机器似的活动在学校里 C 我是带着遗憾,背弃了海军气 
局和文武教官各位同事的眷顾,终 i - 决定转人大阪每日新闻社 
工作。 

新闻社发给我与一般人同样的工资。不惟如此,甚至没有 
规定我每天必须坐班的义务。坐在这个位置上,对于不晓官衔 
高低的我来说,远比赐我一个终身敕封的官位更心情舒畅。从 
这个意义讲,进入新闻社,我愿向自己表示衷心的祝贺,,同 
时,也向 我帝闰 海军表示同样心情的祝贺。因为淸除了我这个 
+良 教师。 

古时的中国人吟 咏道: “! U 去来兮,田园将芜胡 不归! ”①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还没有修得这般道家情趣的人。但是从 
“悔昨非而觉今是”这个方面讲,我也同样是-个“归去来” 
的人。春风已吹拂着我家草堂的屋檐。今后,我想不久便与轻 
燕一道,登上征途。 

大正八年 (1919) 二月 


①此句出自陶渊明的 «■! 去来辞》 ( 


359 



龙村平藏的艺术 


H 代 H 本是度 H 艰难的世道、在这度 H 艰难的世道屮,龙 
村平藏编织着每条价值两 T •元或 〒千 兀的女式和服腰带。此事 
或恐会被人们指责为与时代大势风9牛不相及,,是的,好像还 
有人因生产能力消耗在这种奢侈品上而愤慨不已。 

然而,如果这种女式和服腰带的价值并不止于其物质功 
能,如果它还具有高于 T _ 艺品的艺术品欣赏价值,那么现代哪 
怕是明天,哪怕足家尤隔夜粮度 H 艰难的世道,人们也不应敲 
锣打鼓•刀切地扫荡奢侈品,并贪难龙村平藏的事业与作品。 
从这个意义讲,我能在恶毒气氛极端紧张的时势面前,无所顾 
忌、理直气壮地向天下人举荐龙村平藏的和服腰带,实感欣幸 
之至。 

话虽如此,我并非特别揹 K 鉴赏织物,这是自不待言的 
車。至于织物方面的历史知识和科学知识,我更是一窍+通 3 
我无法 将龙村的和服腰带与滔滔当世的“丙阵织”①做比较 3 
进 ifii 言之,我也无法通过 A 吴织绫织至川岛甚兵卫② h 卜两千 
年的织 T . 史,来审视龙村应 A 据何等位置。此域信息,我只能 


① 在京都 西祚染 制的髙级纺织 品, W 史悠夂,: 

② 另织 统织 E 占代中 H 江南东渡 H 本的纺织女工,川 ft 甚兵卫 Mil 本明治 
时代的 I '.艺纺织家,, 


360 



龙村平藏的艺术 


说一无所知 3 因而我的关 T 龙村的举荐,影响其微,这-点在 
我仵龙村,都甚为遗憾。 f )! 乂正因如此,我在没胡乱失礼地贬 
低业内艺术家诸君的时提下,安心地向人举荐 r 龙村的女式和 
服腰带。我这样做,记为广业内艺术家诸哲,也是 为了我 ft 
Q , 故而可谓值得同庆之至。 

龙村的腰带质料,大多足尽情活用了 K 本身独特的经纬组 
织, H 由 S 在地捕捉 了形形 色色艺术品的特色。有的像泥金 
W , 有的像红色雕漆,冇的像螺钿,有的像金黄虎皮,有的像 
景泰蓝,冇的像陶器,有的像竹雕和金打雕:,但我佩服的,并 
不仅止 f 它摹仿 r 艺术品的精妙之处„若不是此外別具特色, 
我会如同观看近来各地频出的不用油彩的洋式 H 本画,仅仅动 
一下好奇心而已。然而龙村把上述艺术品的特色巧妙地融人他 
的腰带质料中,织物的原有特色得到了史加丰富的协调。龙村 
完成 T - •项惊人的艺木,我称之为精妙绝伦,,首先,对于这般 
完成了的艺术,我不得4、深表钦佩:坦言之,即便面对足利时 
代价值万金的“能”剧的衣裳,我也要由衷钦佩龙村的腰带 

我举荐龙村,理由仝在于感佩敬服<> 对我而言,这种感佩 
敬服是严肃的事实,所以我披露了上述的个人体会。希望 
《东京口 0新闻》的广大读者诸君关注龙村的艺 术,, 特别请那 
呰亲近于 《 RR 文艺》的文坛诸君,留心龙村那值得尊敬的 
事业。他与诸君一样,为艺术而焦虑,苦斗,绝望,最后开拓 
出一片新生面。我为何请义坛诸君留心龙村的事业呢?因为就 
我所知,无愧于诸君屡屡议论的天才之名者,当首推龙村平 
藏, 

大正八年 (1919) 十一月 


361 



一篇作品竣事之前 

关于《枯野抄》与《基督徒之死》 


要想写一篇作品,一是通过了种种途径 完成; 一足立即按 
最初计划一气呵成。臂如最初想写陶壶,结果不知不觉竟写成 
铁壶;而开头想写陶壶,结果•如始愿而成。即便写陶壶,原 
想把壶耳上的蔓茎写成葛藤,最后却变成了竹子。以我的作品 
为例,《罗生门》厲于 前者; 而我在此想谈的《枯野抄》与 
《基督徒之死》则属于后者。 

《枯野抄》这篇小说,描写的是松尾色蕉翁临终时弟子其 
角、去来、丈草等人的心情„写作当时,参考了记述色蕉临终 
情形的《花屋日记》、支考和其角等人写的《临终记》之类的 
资料,旨在描写芭蕉辞世前半个月到辞 tu •之际的事。当然,弟 
子面对老师逝世的那种心情,我在写这篇小说时曾感同身受。 
我想把这种心情赋子芭蕉的众弟子 u 然而写了一 -页, 一看沼 
波琼音恰好也在 w 同样的小说(?),于是,按原来计划写下 
去的心情,已荡然无存。 

因此,这次我把场贳置于船载芭蕉遗体前往伏见的途中, 
想发掘途中弟子们的心情,,小说本应在当时(大止七年 
<1918) 九月)的《新 小说》 上发表,可足由于写作的原计划 
变动,尽管交稿截 ihH 期逼近,也无法写完,净在浪费稿纸之 
间,到 r 交稿截止口期,我心中甚为不安。当时《新小说》 
362 




一篇 作品竣亊之前 


的编辑,即如今担任 《人间》 一刊的编辑野村治辅君,对我 
没能按时完稿,非常理解。缺了这份稿子,他们人概很为难。 
虽然如此,他还是慨然允诺将我的稿子延期登于下一期。于是 
为了下期 W 出,我立即着手。当时,我的•个熟人弄到-_芜 
村①作的《芭蕉涅槃阁》一-这是一幅‘‘佛両”。这幅両与此 
前看过的川越町喜多院②珍藏的《色蕉涅槃图》相比,尺寸 
大,而且耐人寻味。看 r 这 幅画, 我的计划又变了。这次,由 
《芭蕉涅槃图》得到了启发,改为描述众 弟了围 绕芭蕉病榻的 
情景,终于达到了写作初衷。 

如此这般变动不定,倒是不多见的^通常执笔之前人抵已 
构思好,然后按照构思一径写下去。所谓“通常”,主要是指 
写短篇的时候。若是长篇,在写的过程中,作品里的人物和事 
件的发展,往往与当初的打算不间, 

人们常说:如果是神创造 r 这个世界,那么,为什么世间 
还存在邪恶与悲伤?或恐神在创造世界的过程中,也和我的小 
说一样,世界自身的随意发展,没能按照神的意旨进行。 

这是开玩笑,但是我想,像这种人物和事件与原写作计划 
不同,因此,作品是好是坏,我认为不能一概而论。即便不 
同,也是有程度的限制。想写马,终究不会写成马蝇,顶多写 
成牛或羊什么的。一旦偏离了主要情节,写的时候会想及各种 
各样的事。例如《基督徒之死》这篇小说的故事是,古时的 
基督徒女扮男装,饱经苦难。受尽折磨之后,她死了。死后这 
才发现她是个女性。小说的结尾有火灾的场面„起初我压根儿 
没想写火灾,只打算把主人公写成因病或其他什么缘故,静静 


① 与谢芜村 ( m 6~ 1*783), 扛户中期的彳伞人、《家 :> 

② Ei 本埼玉县)1|越 Sf 的天台宗寺院:, 


36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地离开人世 c 然而写着写着,突然想到了火灾的场面,遂将之 
写进 r 小说。以火灾作为《基督徒之死》的结尾,究竟是好 
足坏,还是个疑问。 

大正九年(1 92 0)二月 


364 



文章和词语 


文 章 

有位朋友畀滅我:“你过丁•讲究文章的表达,别那么讲 
究!”我却觉得,自己并没有不现实地刻意讲究。宵先,我想 
把文章 V 得淸楚,想把头脑电的思想淸楚地表达出来。这一点 
我很在意。仅此一点,便使我执起笔来少有顺畅的行文,每毎 
写得杂乱无牽。我在文章衷达方面耗费苦心(倘若可以称作 
“苦心”),不外乎想廓清头脑中的东西。我对別人文章的要求 
也像我对自己文章的要求--样,语义不清的文章,无法打动 
我,至少无法*欢。一言以蔽之,在文窜领域我尊奉阿波罗主 
义① 。 

不筲别人怎么说,我就足想写方解石②那样清晰的.拒斥 
暧昧的文章。 


① 尼采于《悲剧的诞 生》 中提出的调和性 艺术 创作类.咽„ 

② 矿物名,=.方晶系,品体常 MS - 方偏 q 角两体及荽 Ifli 体.您合体可纪 
晶練+ 状:, 


36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词 语 

五十年时的 a 本人,一听到“神”这个字,心中浮现的 
形象大都是头上盘着“角髻”①,脖颈套着月牙玉的男女„然 
而今天的日本人,至少今天的日本青年一听到“神”这个字, 
心中浮现的形象却大抵是留着长须的西方人。同是 -- 个“神” 
字,但是在人们心中浮现的形象竟发生了此等 变迁。 我曾与小 
宫丰隆先生议论过松尾芭蕉的以下俳句: 

赏花及曙群峰艳,胜过葛城山神脸。 

按照正冈子规居士的解释,这首徘句是在玩弄谐谑,我对 
此说并无异议。但是小宫丰隆先生则执著地认为,这是一首庄 
严的悱句。 

据说,绘画之力五百年而尽,书法之 力八白 ••年而尽,文章 
之力的衰竭需要几百年呢? 


①一种发 S , 从头顶上分向左右,在耳边结成岡肜。 

366 



宛似西洋画的日本画 


我去了中央美术社主办的展览会。 

到展览会一看,二个展室里陈列着七十余幅作品,清一色 
口本闽,但不是 一般的 日本圃。每幅_皆因惨淡经营过其,宛 
似两洋首先,把 H 本両的颜料涂在绢或纸上,竟能产生这 
般油両似的效果。对此,我聊致 敬意: 

以外行的眼光来蕲,既然如此作画,作者眼中的自然必定 
如其所油 U 换言之,正因为他如此观察 H 然,他才理所? *1 然地 
创作了此处陈列的这种风格的画来„ +过外行肴这种风格的 
LSI , 或许 会问: 为何此类両的作者不以调色板取代颜料盘?为 
何+以油 ㈣ 布取代绢或纸?继而还想问:_家倘若那样作《方 
便,我们外行欣赏起来会感到很 幸运。 

然而,那些_家或许会做出如下漂亮的 回答: “我们就是 
这样看待然的,‘这样看待’,并小意味着以两洋画风为尺 
度,而要以我们 H 本 M 风为尺度,这样回答足可以的,我们 
也能理解。但是陈列的这些 M 中,与西洋両毫 X 二致者,不在 
少数。 譬如,吉内流的《奥州路》,远藤教一.的《嫩叶的森 
林》乃至穴山义平的《盛夏》等,皆属此类作品,,假如说 
“我们 hi 本両的风格”就是这样,我们只能表示遗憾,丝毫不 
觉粕彩 c 首先我们要做冷酷的批评。 亦即: 本来用剃须 刀就町 
以剃落的胡须,为何偏偏用长柄大刀剃给我们看?这等 . T . 大我 

36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们倒足佩服。+过佩服之后又想 提问: “使用剃须刀,岂不剃 
得更加 T •净吗?” 

当然,七 i •余幅作品并非尽皆如此 (> 例如畠山锦成的 
《贵美子》,至少是未受崇洋之弊影响的作品。无论岡得多么 
奇崛不凡,最起码要达到这种水平,否则对新型 H 本両的存在 
理由,我们这些外彳 r 还真觉得有点儿茫茫然。我还想继续 V 下 
去,怎奈窃门取稿的人正焦候鹄立于门 U , 故而本文丁此搁 
笔,恕不展论„说-:道四乃“旁观者清”所致,尚希谅察。 

大正九年 (1920) 七月 | •八日 


368 



世间与女人 


当今世间,男人制定的制度和男人的习惯占据统治地位, 
性别导致了男女之间#在非常不公之处。为了矫正 这- 现实, 
女人必须参与址间的丁_作^伹是不公平未必意味肴惟有男人占 
便宜=是的,我觉得有时似乎女人占便宜居多,替如,相扑比 
赛即是。我们极少能有机会看到裸体女人。可是女人只要去看 
相扑比赛,随时都能看到裸体男人„我想,这种情况即为女占 
便宜男吃亏。 

说到相扑我想起 r 一件亊。菜时,把杂志《人间》的两 
张封而圃报送警视厅官员审查,其结果,一张足裸体女人_, 
未得到 通过; w —张垦裸体男人 w , 被许可用作杂志封由使 
用。其实,两张都足裸体女人膂视厅官员把其屮一张错肴 
成裸体男人了 s 我们 K 为这位 H 员的火误而庆 M 

现实并不仅仅 ih 于此类肤浅 问题。 在男女 又系方 面,整个 
UtN 总是有 偏见: 男人总是勾引女人,女人总是被男人勾引。 
实际 h , 女人勾引男人的情况……纵然不用语 n 勾引, 用举止 
神态勾引男人的情况,似乎多得出人 意料。 

在这••*[•.,如果女人也十男人的 T . 作,男人的冤杠或许 
会得到洗 雪。. 从这个意义讲,我认为女人参与 lltN 的「.作并非 
坏 亊,, 女人惟有通过强调向身在生理方面4男人的相异点,才 
能获得参与 UI : 间 t _ 作的 资格。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否则,如果仅仅强调男女完全一样,那么,只不过 W 来由 
男人从亊的丁.作,分-部分转到男人似的女人乎中而已, K 结 
果并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 

乂有人认为,女人参与 IU : 间的工作,必然欠掉瓯汁女人味 
儿。我不以为然。诚然,传统的女人形象也许会遭到破坏,但 
是原汁女人味儿珅当不会消泯,, 

以下举,的例子,对女人或恐有失礼貌。狼被人 T . 饲养之 
后必然变成狗,然而绝对不会变成猫。这足确凿的事实。纵令 
失去了传统的女人形象,也不可能失去女人味儿。我以为,这 
也就像狗一见小偷必然会咬上去…样。 

不过,这是立足于表面道理上的议论。由我一己嗜好说 
来,我还是觉得狼比狗好。最好坫既能屯儿育女又能缝制衣 
服、温柔的雌性白狼。 

大正十年 (1921) 二月 


370 



鬻文问答 


能请您为敝刊卜月号写一篇文章吗? 

不行。最近我总是病病歪歪的,无论如何什么也写 
不出来。 

尤其想请您写一写此类内容。如果最近写,问答争 
论01以写成-卷书。 

所以,这次就别让我写了。 

这可叫我左右为难。写什么都成,写 W 页、三页也 
叫以 3 只赵有您的大名就行。 

刊载那等水平的东西,岂不太愚蠢了?对不起读者 
肖不待言,杂志恐怕也有损卢誉„想想宥,人家会 
说二道四,指责贵 P ! 纯是“梓羊头卖狗肉 
不,对杂志无损 3 刊载无名之士的作品时,好则 
好,坏则坏,责任全由杂志社承担„知名大家的 
作品则不然,其作品的好与坏,责任全由作家本 
人承担。 

这样一来,我更不能接受您的约稿 r 。 

不过,像您这样的大家,纵然发表一两篇劣作,也 
无败坏声名之虞呀 3 

按照您的理论,如果某人即便被偷去 艽元钱 或十元 
钱,生活也不致困窘的话,偷他也未尝+可 = 失窃 

371 


S 獄 I _ II I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者■叮 E 是倒霉透了:, 

编辑若认为足•欠窃,自然令人不快。权,足义扪,大概 
可以接受了吧? 

作家丌这种玩笑 K 让我很为难,,杂志社来夂稿,这肓定 
足一种交易。这种交易或者要明确提:1_ ,某 •主张, 
或者肩负某种使命,可以打出多种多样的招牌吧? 
fH 足竟然宁肯受损也要忠于卩彳己的主张或使命,这 
样的杂志社毕竞不多。走红的作家,杂忐社主动购 
其稿子,无名作家央求杂志社关照,杂志社也不会 
要他的稿子。这 MH ! 所当然的率。如此说柬,面对 
杂志社,作家不是也应当以 N 身利益为屮心,或者 
拒绝约稿,或者接受约稿的吗?! 

编辑 m 是,请您考虑一下十万读者的期待。 

作家这是哄小孩的浪漫:{£义=将此话信以为具者,就是 
在中学生也找不出一 个来。 

编辑不,我的意图是要全心全意地满足读者的希筚 = 

作家那是您的希望吧。因为满足读者希望.,也就等 r •丈 
卖兴降。 

编辑您这么理解,叫我犯难 r 。 您总说“买卖呀买我: 
的”。然而求您赐稿,并非纯粹做买卖呀。文际上 
也是 rtiT 喜欢您的作品。 

作家或许如此 3 至少向我约稿这件亊本身就搀杂着某种 
好意。像我这等头脑简单之人,容易为这种好意所 
感动。虽然口称“写不出来, g 不出来”, 坷是心 
中觉得能写;|_,来的话,还是想写。这种 轻易汴 诺, 
不会令人满意,其结果,不是我感到不快,就必然 
是您感到不快。 


372 



鬻文问答 


编辑俗云:“人生感意气。”请感受一种意气吧。 

作家倘是契约式的意气,我无感受的呀。 

编辑请别净高谈? n 论,看我的_了,恳墙尤论如何賜篇 
稿 C 

作家真难 办呀。 那就把你我的对话涂成小文如何? 

编辑真是 x 奈,也4以吧。还塑本月里一定交塙。 

一个蒙而人突然 H 1现在二人中间,, 

朶面人(朝着作家)你小子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s — 
会儿说大话吹牛皮,一会儿又想暂 a 敷衍塞贵, 
想写苊唐文章。我了解到占时的巴尔扎克一晚上 
就写 出一篇 精彩的短篇小说,,那家伙头辇的时 
候,便以热水洗脚, iw 后继续写作。想•想巴尔 
扎克惊人的精力,你小子和死人一样 u 暂 且的敷 
衍塞责也罢,为什么+学学巴尔扎克?(朝着编 
辑)你小子的品行也不怎么样。刊载华而不实 
的作品,这在美国会构成法律问题,,除丫眼前利 
害,你还须考虑推出高雅作品的事! 

编辑和作家都噤若寒蝉,茫然地凝视着蒙面人 n 

大正十年 (1921) 前后,末定稿 


373 




近期的幽灵 


西洋的幽灵——说是西洋,其实仅指英美两网,我这里简 
略谈谈近来英美小说出现的幽灵故亊。若从稍古的时候算 
起,写幽灵的作家,英国有创作了名著《奥特朗托堡》的华 
尔浦尔、拉德克里夫夫人、马徒瑞恩(马徒瑞恩的《梅尔莫 
斯》是对巴尔扎克与歌德产生过影响的名著)。此外尚旮写 r 
《僧人》并以僧人的绰号为己名的刘易斯 M . G . 、司格恃、李 
顿、侯格等人。美国则冇爱伦 • 坡与霍桑。然而写幽 w 的作 
品,或者通称为写妖怪的作品,如今仍比比皆是。尤其足欧洲 
战役之后,宗教性感情弥漫开来,同时 hi 战争相关的形形色色 
的幽灵故事也随之诞生 u 战争文学中多出怪谈,无疑娃一个耐 
人寻味的现象。因为就连法兰西那样的国家,也出现过古代冉 
• 达克 ® 那样的女子库雷耶尔 • 菲尔萧。基督和大使恍在眼 
前。普恩卡莱和克列蒙梭②接见 r 这位女子,福煦③将军却成 
了信徙。一既然这样,小说大 M 描写超 f 彳然事件也就顺理成 
章读此类小说,其中有异常离奇的妖怪故事。以下是美 N 


① 冉 •达克 (丨412~〗431), 即法 R 女民族英雄贞德。 

② 普思 I ;莱 (1860-)934), 汰田政 治家,】913 ~ 192() 年订法 5时笫 一:共 
和同总统。克列蒙梭(1841, 1929). 法囚政泊家 ..: 

③ 福煦 (1851 〜 1929), 法围 兀帅, .矜有《战卞的职则》等 .• 



近期的豳灵 


参加欧洲战役后诞生的故事。有一篇小说 Harrison Rhodes (哈 
理森.罗德斯) ^ Extra Men (《特别的上等人》)写道,华盛 
顿的幽灵与美国独立军的幽吳•道横渡大两洋,为助祖国出征 
军- 臂之力 。 华盛顿的幽灵发挥着 威力。 还有一篇小说 Ami¬ 
ces Gilchrist Wood : White Battalion (沃德:《白色大部 

队》) 勾道, 法国娘子军与德同军队对峙,德国部队以抓来的 
幼儿作为遮挡枪弹的“ 盾牌% 这时, B 经战死的法同 男子年 
——法国娘子军丈夫们的幽灵,如大雾般驰援而来,驱散了德 
国军队。总之,从类别 t 讲,在描写幽灵的近期小说中,已经 
诞生了一批作家,例如 Arthur (阿萨•玛 肯) 等,专 

写此类战争读物,引人注门。 

类别问题论及 此。. 一 般说来,在近期的小说屮,关于幽 
灵或文于妖怪的描写,在相当程度地趋干科学性。绝不似哥特 
式的鬼怪故事,鲜血淋漓的幽灵乱现, 或辦髅 跳舞。特别是迩 
来心灵学的进步,使小说中的幽现了惊人的变化。我觉 
得,依次数来,吉卜林、布來克沃德、比尔斯等等,他们的书 
桌抽屉里或许都放着心灵学会的研究报告 u 尤其是 Algernon 
Blackwood , 他是-位神智学者,他写出的所有小说里都含有 
心灵学 因素。 他有•篇小说叫《约翰•塞伦斯》,主人公塞伦 
斯可以说是心灵学领域里的福尔摩斯。塞伦斯去鬼怪出没的住 
宅串.探险,祓除附; T 人体的鬼魂。将此类内容依庁写来,便构 
成了一篇小说。此外,他还有超短篇小说《孪生子》,作品中 
的两个孩子实为••人。这样说似乎小通,孪屯子虽形为二人, 
灵魂却只有一个。而一人兼有两人性格的冏时,另一人则是1'| 
痴。小说写的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外部世界了无变化,内部世 
界却发生着神秘变化,这里描写得颇为巧妙,此乃刘易斯或马 
徒瑞恩作品中无法看到的离奇绝技。顺便再举一例 3 据说威尔 

37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斯①的小说首创了 “第四空间”,人闪某一机会一曰_进人那里, 
尽管本人明明活着,这个世界的人却看+见他。从某种意义 
讲,好像是对 H 本神话“孩子失踪”②添加了新的注解。此 
) fu 比尔斯围绕进人“第四空间”的那一瞬间,写出了简洁 
的两-.篇力作。特别娃一篇一两页长、带有哀伤感觉的短篇小 
说,讲述一个少年的 失踪。 可是,通往某处的写地上留卜了少 
年清楚的脚印 (> 再往前,便无迹象证明他的太向。只足少年的 
母亲来到那脚印旁,便能听见儿了 的声音 „据说在英类文坛, 
比尔斯写恐怖的作品,是继爱伦 * 坡之后的第一人,比尔斯本 
人也跳人“第四空间” r 吗?据说他泎去墨四哥等地的途中, 
杏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幽灵或妖怪的描写方法变化不居,而幽灵、妖精的各类变 
种也随之增加 c > 例如, Algermm Rlackwwd 的作品中, 办一个 
幽灵叫埃尔门塔尔斯,时常跳人小 说中。 据说,埃尔门塔尔斯 
的古意是火、水、土等元尜之灵。埃尔门塔尔斯之称或许卑已 
有之。然时其活动出现于小说里,无疑是近期之事=读 Alger ¬ 
non Blackwood 的小说 《柳树》,讲述两个青年去多瑙河旅行, 
泛舟河上,为河洲茂密柳树的埃尔门塔尔斯所 扰,、 总之,在夜 
界的场面巾,关 T •埃尔 I ]塔尔斯的描 H 十分巧 妙:, 柳树精发 fll 
轻敲铜锣般的弱响。这种描写挺有意思。似是这个柳树精与曰 
本-:十-:间堂的柳树精不同,它是来龙人的,所以不敢掉以轻 
心„此外有的小说中还出现过+明其真形的妙 物,, 称 K - 力 
“妙物”,足因为 它无声尤形, 却能通过触觉感觉到它。总之 


① 威尔斯 (1866-1946), 英 H 义明批评家、科幻小说家,有“科幻小说 
始祖”之誉 

② 日本神话认为,孩干突然失踪是神把孩干藏起来 r , 故称其为••神隐 


376 



近期的幽灵 


一句话,是个“妙物”=小说或以莫泊桑的《.奥尔拉》等作为 
蓝本。 就我所知,英美小说中出现的此类怪物,大致有两种:, 
一是比尔斯的小说 (《 W 厌的东西》)中的怪物。它通过某处 
时,惟有靠草的摇动来察觉。不过动物好像能看见它,于是狗 
咬鸟飞,最终是人被怪物勒死。在场的男子一看,那个与怪物 
绞在一起的人,已隐没于怪物 (The Damned Thing ) 的体内, 
销声匿迹丫。另一种恐怖情况是,人•看见月光,脸就变得像 
皱皱巴巴的褥单。这无疑是新的构想。 

请容许我述及于此。总括说来,洋幽灵只要不是貼體就 
都穿着衣服。 i [到最近好像也没有出现精赤条条的幽灵。怪物 
中则赤身裸体者居多。欧波林笔下的怪物,确是毛毛烘烘的裸 
体。由此看来,幽灵比人更讲究文明礼貌。所以,当今若是有 
人去写裸体幽灵的小说,至少在此种意义 h , 他会拓出前人未 
拓的新天地-(谈话) 

大正十一年 (1922) 一月 


377 



杜南《饮屮八仙歌》屮的一句,“皎如 i 、: 树临风肖 r 。 
颜师古 (581 -645), 中 R 唐代训沾学 家,, 

拍 f 牙山客是芥川的4 5 


八宝饭 


石敢当 

今东光君是一个好学的美青年。他于《文艺春秋》二月 
号上栽文,引用桂川中良的《桂林漫录》,嗤笑了《古琉球风 
物诗集》著者佐藤物之助君的孤陋寡闻。其潇洒文章之风格 
得体,风前玉树①亦叹之不如。不过我怀疑,今东光君是否知 
道“石敢当”之起源?今东光君与桂川中良皆相信《姓源珠 
机》的学说。然而有关“石敢当”的学说,不惟出自《姓源 
珠玑》,颜师古 ® 《急就章》(史游)的注释屮也有如下 记述: 
“衞有石碏鄭有石癸齊有石之紛如其後亦以命族石敢當。”当 
以何者为确?令人疑惑。《徐氏笔精》 云: “二说大不相侔亦 
口用不察 者也/ 倘若如此,不晓“石敢当”之起源者,岂止 
佐藤物之助君?桂川中良亦不知也今东光君亦不知也。以不 
知嗤笑不知,山客®焉能不嗤笑乎„据察,钟馗大臣亦托梦唐 
明皇,这出然出自稗官的荒诞记载 3 “石敢当”亦非实有人 
物,或为无何有乡里的英雄。倘若还有许多十人欲知“石敢 


: q-( 5-a 


378 



八宝饭 


耿渖《秋 H 》 诗云: “古道行人少,秋风动禾 * " c 
"我鬼先生"是芥川的号。 

祝允明(1460 -1526>,号枝 1 U . 明代文学家。 

中0占代 ffl 名,出名剑 c 


之出典,请问“秋风动禾黍”®中孤影萧然的稻草人吧! 

猥亵之谈 

据说,我鬼先生②称佐佐木味津三嵙之文为猥亵之谈,并 
劝他以此为题名,何其失礼。佐佐木君是为人温厚的君子。幸 
纳先生之言,将 H 星河岳般文字 A 题为《猥亵之谈》。佐佐木 
君,您想成为血性壮士吧?您是否怀揣匕首,发誓要刺杀先 
生?将那般文字称为《猥亵之谈》者,有明代的枝山祝允 
明®。祝允明字希哲,自幼专攻文辞,奇气纵横。据说挥笔千 
言,立时而就。他的书法名气颇大。以其笔法遒劲、风韵潇洒 
著称。因其祖父与外祖父皆为当时鸿儒,希哲之文博引典籍, 
涵容古今,成其大名。然而佐佐木君乃东坡再世般才子,非枝 
山之辈所能及。称此人之文为《猥亵之谈》,宛似称明珠为鱼 
目。琅讶山客偶然读 r 《文艺春秋》二月号,既欲耻笑我鬼 
先生之愚,又欲悲叹佐佐木君之屈。佐佐木君,请安心,识君 
者,瑯砑山客矣。 

红萝卜 

江口涣君是无产阶级的文豪。他寄稿《文艺春秋》二月 
号,题名为《格杀勿论》。论旨欲与昆吾④争锐,文辞欲同卞 


①②③④ 


37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 诗歜 游记 


玉竞光,真乃当代盛观也。江口君有一论 H : “阅历星霜仅一 
载,无产阶级论客轻易占领了论坛。”说得何其壮烈!江口君 
之二论曰:“创作界头道城门、二道城门以及城池中央的天守 
阁,皆有陷落之忧。”说得何其悠然!江口君之三论 FI : “无产 
阶级文学勃兴之同时,倏然间赤红遍染,层出不穷的红萝卜, 
堆积如山。”说得何其痛快!不过琅讶山客愚顽,请问可否将 
突然变成无产阶级小说家、批评家、戏剧家者称作“红萝 
卜”?占领论坛,乂欲占领创作界头道城门、二道城门乃至城 
池心脏天守阁的诸位 先生, 是否称作红萝卜?对此,我多少有 
些疑问。且在琅讶山客眼中,无产阶级文艺勃兴以前,红萝卜 
的繁殖,似乎肇端于邻邦俄国革命。倘果真如此,江 II 君也只 
是古色可爱的红萝卜,:您不以为然么?近期的红萝卜不正是因 
您的小说而感奋、或因您的评论而崛起的新锐青年吗?!您帮 
他们染上红色,又骂他们是“红萝卜”,无情不亦过甚乎?您 
听,红萝卜哭声啾啾,欲震动文坛夜气。古人云:“英雄岂无 
儿女情。”琅讶山客亦欲深信,江 W 君乃有情之人。要做有情 
之人么,但您终究仅是个红萝卜,仅是个红萝卜, 

琅讶山客 
大正十二年 (1923) .-月 

X 

田中纯君就《文艺春秋》杂谈栏陷人卑俗而非难道:“古 
今文人,总愿谈论某人阳物之大小对于 m 中纯君的义愤, 
我必须表示声援。但是喜好卑俗的闲聊,古人不次于 今人。 有 
一本书名曰《.二家笔谈》,记录丫谷三山与森田节斋两位大家 
的笔谈(因为谷三山耳聋)内容。这本书我还没有见过,阅 
市岛春城所著《随笔赖山阳》中的妓女下班一节,亦可获知, 
古人如田屮君所信,对阳物人小并非冷淡。毋宁说,古人比今 
380 



人更感兴趣。 


八宝饭 


赖山阳时常摆弄画师竹洞的大阳物。竹洞大怒, 

将自己阳物绘于画上,赠予山阳。画上附文云 :“山 
阳先生,您以我的阳物为大,我的阴茎仅如此。”画 
工小田百谷在座,便说道:“这大概是缩图吧?原物 
必定颇大。”满座大笑。(由此,文人称竹洞先生为 
“缩图先生 ”。) (原文中夹杂的汉文,这里将之改写 
成 汉字假 名混合体。) 

我等并不抬高今人,也极少抬高古人。同样足今人,人们 
往往抬高大洋彼岸的文人 2 其实他们与我们无大差别,,或者说 
汴多洋人足可使之侍于我等儿旁,倾听我等之讲解。我作如姑 
说,似豪言壮语。何说到底,冷眼肴洋人,亦出 A 1』生卜.的儿 
分必要。 

X 

论及骂今人的危险性,赵瓯北的《檐曝杂记》有一实例。 
南昌人李太虚,明崇祯年间任列卿,国变末死,降李白成。清 
朝定鼎之后逃归。举人徐 h : 源曾讥笑之。 一口, 徐巨源 * 看筚 
病中的李 太虚。 李太 虚言: “病将不起,”徐巨 源道: “ 公寿正 
长,必无死李太虚诘问此#真意,答:“甲申、乙两 ® (缺 
‘明 f :’ 一.字,屮申年明亡)未死,则史无死期。”李太虚闻之 
发怒。发怒亦在情理中。继之,徐 1.1 源又撰…剧本,剧情如 
下。李太虚与龚芝麓降贼,后闻淸兵人关,二人仓皇逃至杭 
州,追兵赶来,惊惶失措,跑到岳飞墓前,藏身于铁铸的秦桧 


①甲申年为 1 M 4 年,乙 ft /十 为年,, 


38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火人胯下,恰值铁像来月经,追兵过去之后,-人从胯下爬 
出,满头皆是血污。李太虚风闻此剧走红,遂与恰好来南呙的 
龚芝麓一起,秘密将演员招来家中,令其夜半演之观之 u 演至 
由秦桧夫人胯下爬出之处,两人不觉大 哭曰: “名节扫地至 
此。夫复有何可言?然为孺子所辱至此,必杀之以泄愤念!” 
乃派刺客将才子徐巨源暗杀于某地驿馆 u 据考察,怯于 fi 眾 
者,未必怯于杀害他人。徐巨源不辨此理,乱骂今人,终于做 
了刀下冤鬼。君 须知: 玩笑当适可而 lh 。 

大正十二年 (1923) 





寄自伊东 


敬 启者: 

佐佐木茂索先牛,我在报纸的编辑方面历来就是个门外 
汉,但却知道文艺作品当刊载于文汔栏内。然而,四月〒十 n 
的《时事新报》(静冈版)却将文艺作品刊于文艺栏外。作品 
的名称足《今天的自习题》。 

小学四年级樓花的花朵结构怎样? 

小学五年级花岗岩是由何种矿物构成的? 

小学六年级叙述一下海藻的用途。 

4然,我知道这就是诗。尤其足櫻花花朵的“结构”一 
词,其稚拙之妙,妙不可言。我晓得这是出 A 编辑上的某种失 
误=谨请今后将此类作品收入文艺栏,切望之至。拙见虽有炫 
耀之嫌,还望注意类似 失误。 

芥川龙之介顿首 
四月十于伊东 

乂及: 

有一位十二=岁的少女与我同住-家旅馆„据说患 有肾脏 
疾病,脸色错黄。陪护的人是她母亲, 7 U •岁上下,不像是一 
位母亲。今天早层我去客厅,无意中看见这个病弱少女身倚藤 


38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桌,专汴地读着《今天的 A 习题》。我以为,少女一定和我一 
样,正在思考櫻花、花岗岩和滴着海水的 海瀠。 这绝非臆测, 
瞥视一下少女的表情,谁都能看得出来。不消说,我对《今 
天的自 习题》 作者产生了艺术性嫉妒。然时那少女迷醉的表 
情,亦令我感受到不可名状的幸福。同样从事文笔教业 , ft 
哪怕写出一行这样的文字也好。如果报纸的文艺栏只刊栽如此 
水平的作品,我不知会感到多么快慰!不尽欲言。 

大正十二年 (1923) 四月 



当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 
大地震发生之际 

—大地震杂记 


(-) 

一九 二三年 八月,我偕一游亭①去镰仓,住进了平野屋别 
墅 3 我们的客厅屋檐外是一片藤架,藤架的叶子间点缀着的紫 
花,映人我的眼帘=八月藤花是稀罕物。不仅如此,从洗手间 
的 窗口望 后院,八重棣棠鲜花盛开。 

手持浴日丁字杖,指向吐芳棣棠花。-游亭 

(注 曰: 一游亭手拄丁字手杖。) 

还有新鲜事,小町园的庭园小池中,菖蒲也与莲花竞相绽 
放。 


菖蒲叶枯败,尚伴莲花开。-游亭 


①芥川友人小穴隆_ •之垮 u 


38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敢游记 


藤萝、棣棠、莒蒲,依次数来,都不一般。“自然”带有 
疯犴倾向,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尔后,我只要看到熟人就 
说: “大地要发生变铋。”可是谁也+将之信以为真。久米正 
雄则对我大加 嘲弄; “菊池宽害怕了。” 

八月二丨五 U , 我们冋到东京。第八天,发生了大地震。 

“当时,按照一般道理,我也想反对您。町实际上您言中 

了。” 

久米正雄对我的预言深怀敬意 3 如此说来,我+打 A 招亦 
无妨——说句实在话,我也没太相信我的预 a 。 


(二> 


“我住在滨町河岸的小船里。樱川三孝。” 

这是吉原©—带废墟 h 张贴的无数告示之一。“在小船 
里”,落款者或许是表达一个严肃的意义。但其中带有哀伤的 
风流韵味。在这•行字申.,我朦胧看见了秋风小船人家的帮闲 
形象 5 江户时代作者笔 K 的吉原,大概永久地一去返了 = 
然而,说到底,即便在今天,仍有告示里显示的那般洒脱的所 
谓帮闲。 


(三 } 


大地震总算平静下来户外避难的人们突然间令人感到亲 
热„虽然是住在对过的二家两邻,大家却亲切交谈,相力:间劝 


CD 东京的烟花#。 


386 



当一九 二三年九月一曰大地 II 发生之际 


烟比梨,帮忙照看孩子。这种情景在渡边町、田端、神明町, 
几乎随处可见。特别是白杨倶乐部阜坪上避难的人们。身后是 
摇曳的白杨树,人们仿佛为郊游而欢聚一起,兴高采烈地彼此 
说着心 m 话。 

这种现象早在克莱 斯特® 的《智利地震》中冇过描述。克 
莱斯特还描写了那般可怕的现实——地误后的人们兴奋过去, 
平素的恩怨又渐渐复苏„由此想来,在白杨俱乐部草坪上避难 
的人们,不知时又要驱逐身边的肺病患者,或津津乐道地到 
处传播对过夫人的隐私。这一点我也能想像得出。可是大多数 
人心中涌出的人间亲情,毕竟是美瓶的风景,我愿永久保存好 
这份珍贵的记忆。 


(四 j 

如我所料,此番地震我也看见了许多被烧焦的尸体。这许 
多尸体中,给我留下最最深刻记忆的,是浅草商店街收容所里 
—具病人模样的尸体。这具尸体被火焰烧得焦黑,面目全非。 
那身穿和服单衣的身体和细瘦的手足,毫无烧烂的痕迹。4 
是,我无法忘捭的原因并不仅在于此 3 被烧焦的尸体几乎全都 
手足蜷起,但不知何故,惟独这具尸体却躺在尚未烧尽的薄毛 
呢褥了-上,规规矩矩伸着双腿^死骸的双手也像彻悟了人生似 
的,十指交叉置于和服单衣的胸口部位。这不是痛苦挣扎后的 
尸体,而是安宁地迎接了祜命的尸体;倘若不是脸被烧焦,那 
苍 h 的唇际 一定会浮现着微笑。 

我由这具尸体感受到莫名的悲哀。而我将此事说给妻子听 


①克莱斯特 (1777-1811), 德 H 戏剧家,小说家。 


38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时,她却 回言: “那人一定是地震之前就死了,之后又遭火 
烧。”确实,被她这么一说,我想,或许出人意料地真是那么 
问事。只是令人怨恨,妻子的话破坏了我小说似的心情。 

(五} 

我是善良的市民。可是我却觉得,菊池宽缺乏这个资格。 

戒严令实施之后,我依然叼着香烟,和菊池宽杂谈。虽说 
是杂谈,内容并没有超出地震的范围。杂谈之间 我说: “据 
闻,大火的原闵足 X X X X X X X 菊池宽耸眉怒 H 大喝 
声:“你的风闻全是谎言!”我当然只 能说: “大概是谎言 
吧。”接着我又说:“据闻, X X X X 是布尔什维克的走卒 。.” 
菊池宽乂耸眉怒 R 斥 责道:‘‘ 胡扯!你说的亊纯属谎 p !” 
“哦,这也是谎言 么?” 我赶紧将的说法撤回„ 

其实,我还有一个看法。所谓良民,即相倍布尔什维克与 
XXX X 之间存在阴谋。万一不相信呢?那至少表面上也得装 
作相信。然而野蛮的菊池宽不相信也不佯装相信,,理应视其为 
完全放弃了良民资格。我是善良市民,同时乂是自警团的一 
员,我不得不为菊池宽深感惋惜。 

不过归根到底要想做良民——就要煞费一番苦心 n 

{ 六) 

我从丸之内的废墟上走过,,这是第二次路过此处。此前来 
这电时,赛马场前护城河里曾有几人在游泳。今日,我朝眼熟 
的护城河对岸矩去,石头墙有的地方已辑塌成中药碾 T 状„坍 
塌的泥土赤如丹砂。尚未坍塌的河堤青青卓坪上,苍松依旧枝 
388 



当 一九二 三年九 月一日 大地*发生之际 


如虬龙。今天,那里晃动着三四个赤身裸体的人。那些人并非 
乘醉兴而泳。但在我这样的行人眼中,那幅景象仿佛以前见过 
的西洋油 P 1 的游泳场面。今日亦然。不,前度此处堤岸上有土 
石 I :人在小解。今天却没冇,惟此更显出平和气氛。 

我观赏着这般景色,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 ,护城河上传来 
广意想不到的歌声,,唱的是《令人怀恋的肯塔 基》。 唱歌的是 
~个少年,只把脑袋露出水面。我感到-•种莫名的兴奋。仿佛 
愿与这个少年同唱 此歌。 少年或许是无心而歌吧。然而,这歌 
声在一瞬之间打破了不知何时笼罩心失的消极精神。 

人云: 艺术来自生活的余裕。确实可作如 是观。 人之所以 
称其为人,或亦源自于生活的余裕。为了人的尊严,我们必须 
开创生活的余裕,进而将之扎成硕大的 花束。 让牛 1活有余裕, 
就是丰富生活。 

我从丸之内的废墟 t 走过„可是映人眼帘的,却是烈火烧 
不尽的东西。 


二大地震曰记 


八月二十五日 

我偕一游亭自镰仓归来。久米、田屮、菅、成濑、武川等 
人前来送行。午后一点前后抵达新桥,即与一游亭乘出租车去 
看望住在圣路加医院的远藤古原草^古原草的病基本痊愈,正 
在摆开着油画颜料。在医院遇到风间直得。圣路加医院的病房 
设:备、护十的服装等皆清爽朴素其为可爱。一小时过后,再乘 
出租 车送- -游亭归,三点前后,总算回到了田端。 

八月二十九口 

署气正盛。我想冉游镰仓。黄昏时分发起高烧浑身打哆 

38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嗦。用体温计一量,三十八度六。便请下岛大夫出诊,确诊为 
流行性感冒。母亲、姑母及妻儿们,都程度不同地有点儿感 

八月一:十一日 

病情稍见好转。卧床读《涩江抽斋》①。我记得自己曾在 
写《山药粥》时,用了 “几乎全都” 一语,遭到久米的讥笑。 
今曰读《涩江抽斋》,发现鸥外先生也使用“几乎全都”一 
语,不禁一笑。 

九月一 H 

中午在饭厅里吃了面包喝了牛奶。正当饮茶之际,大地麄 
骤然 发生。 我与母亲一起,来到屋外。妻去二楼援救熟睡的多 
加志。姑母站在楼梯下面,一个劲地呼唤着妻与多加志 s 妻与 
姑母抱着多加志逃出屋外之肟,乂发觉父亲和比 H 志不在。遂 
打发女仆阿静回屋内,仓皇地将比吕志抱出。父亲也绕过庭院 
逃了出来 3 此间房屋剧烈震动,人无 法正常 行走.十余片屋瓦 
纷乱吣落。强震渐渐平静下来,狂风拂而而过,土腥味儿十分 
呛人。我与父亲査肴 M 内屋外,受灾状况仅是屋蚝阽落、石灯 
笼歪倒。 

圆月堂前来肴筚,神情泰然自若。当然多少也受了惊。我 
强忍病苦,与圆月堂一道去看望居于附近的诸君。途经神明町 
的烟街花巷,倒塌房屋数不胜数 3 伫立月见桥畔,遥望东京大 
空,天带土色,四方烟火飞腾 (> 回家之后,担心停电和粮食紧 
缺,便去买来了蜡烛、米谷、蔬菜和罐头等。 

夜晚,又去岡月堂家附近的月见桥 畔,. 东京的火灾益烈, 
举目远眺,宛如熔炉。 ra 端,口暮里、渡边町一带,不少人把 


①江抽斋> 是森鸥外所著历史人物传记,1916年发表。 

390 



当一 九二三年九月 _ 日大地震发生之际 


椅子搬到路上,榻榻米铺在路上,准备露宿屋外。回家后,我 
说强震不能冉发,让家人睡在屋内。电灯与煤气皆失去功能。 
偶或打开二楼窗户,天色红似燃烧。 

今曰,下岛先生的夫人独自钻人强震中的药局,用身体支 
撑着摇摇欲倾的药品架。药局幸免于火灾。其胆识与勇气,吾 
等愧不能及。下岛先生的夫人或许是涩江抽斋夫人之转生。 

九月二日 

东京的天空为烟气所蔽,时见灰艰落于庭前。求圆月堂去 
看望住在牛込、芝等地的亲戚 n 有消息说,东京毁为废墟„又 
有消息说,横滨及湘南一带亦毁为废墟3念及滞留镰仓的挚 
友,心中频觉不宁。黄昏时,据圆月堂归来述说,牛込平安无 
事,芝则化作焦土 d 姐姐家和弟弟家皆被烧毁了吧?他们生死 
不明,令我忧心。 

今 R , 经田端奔向飞鸟山的灾民,络绎不绝。家人担心田 
端也会为火灾所殃及,妻将孩子们的衣服装进筐里,我则用包 
袱包上 r 漱石先生的一幅挂轴。家具什物即便捆包妥当,估计 
也难以运走。人欲无穷,但关键 时刻乂 能出人意料地断然放 
弃《人夜,我发高烧=卜九度。时有不逞之徒暴乱。我心事重 
重,苦不堪言,虚弱得站不起来,,圆月堂替我通宵达旦警戒, 
他短刀横前,手提木刀之形象,宛似不逞之徒。 

三大地震之时的感想 

没有一家杂志约我写与地震相关的文章 t 纵然奋笔疾书, 
也很难合乎约稿要求。我也只好就我所思, 记述 一二,幸而无 
人指责我的话语盅浪。 

涩泽荣一子爵说,应当认这次地震是天罚。自我反省起 

39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败文诗歌游记 


来,谁的脚上没有疵点?脚冇疵点即应承认此乃蒙受天罚之故 
吗?然而眼观我杀妻子,他家房子未被烧毁,谁能不惊诧于 
“天罚”的不公?!相信不公的天罚,不如不相信天罚 e 不, 
我们必须知晓,此乃上天对苍生的冷淡。以当今流行的语言来 
表达,即此乃自然对我们人类的冷淡。 

自然对人类是冷淡的。大地震对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一视 
同忙。烈火对仁人与泼皮同等看待。自然的眼睛对人与跳蚤无 
优劣选择。屠格涅夫散文诗里的这些警句是真实的不仅如 
此,人类心中的自然对于人类心屮的人类,同样没有爱怜之 
心。大地震与烈火逼迫东京市民把日比谷公囷嬉游水池中的白 
鹤与鸭子全吃掉了。倘若救助不及,或许东京市民如野兽一般 
啖食人肉。 

灾民把日比谷公园嬉戏水池的內鹤与鸭子全吃掉了。此等 
境遇悲惨可怖。吃白鹤与吃鸭子,不,甚或吃人肉,“吃”者 
本身并不足惧。自然对于人类是冷淡的。人类心中的自然对于 
人类心中的人类,也同样没有垂爱之心„那么吃了白鹤与鸭 
子,就称东京市民有搀心,进而对人与禽兽就全然不做 区分, 
这毕竟只是怯懦无能的感伤主义。 

自然对于人类是冷淡的。不过生而为人,就不该蔑视 
“人”这一事实。就不该抛弃为人的尊严。倘若不吃人肉 X 法 
存活,我便和你一起吃人肉吧!饱餐了人肉之后,便要毫不踌 
躇地爱父母爱妻子,进而爱邻人吧!之肟还有余力,可以去爱 
风景,爱&术,爱万般学问。 

自我反省起来,谁的脚上没有疵点?我的双脚疵点严重, 
以致我儿乎要截去双脚。幸运的是我不认为大地震是夭罚。不 
消说,人们对天罚不公的诅咒卢不绝于耳。惟姐弟家被烧毁, 
几位挚友死于地震,令我感到万分遗憾我等皆当哀叹,但却 
392 



当一 九二三年九月 一曰大 地震发生之际 


不可绝望。绝望是通往死亡与黑暗的大门^ 

同胞啊,厚起脸皮来吧!就像考场上“作弊”的中学生, 
切莫相信什么天罚。作如是说,乃因涩泽荣一子爵的一句话, 
我显示出滔滔不绝言所欲言的才学实力。同胞啊,在态度冷淡 
的自然面前,要重树起自亚当以来的人类形象吧,切莫做消极 
精神的奴隶! 


四东京人 

我生在东京,长在东京,住在东京,至今未对爱乡之心有 
过同感。对此,我还确曾自鸣得意。 

本来,倘若没有“县人会”的关照,没有旧藩主的帮助, 
从某种意义上讲,爱乡之心便一 X 用处。爱东京亦复如是。说 
到底,炫耀似的到处喊叫“东京、东京”的人,只限于东京 
-带罕见的乡巴佬。 

发生大地震的第二天,我遇到了住在大彦的野 n 君。 当 
时,在我和野口君之间摆着 -- 瓶汽水,两人谈了许多。说到两 
人之间摆着一瓶汽水,听来或许给人以轻松悠闲之感。此时的 
东京,大火的浓烟将田端的上空搅得混浊一片。野 u 君今天没 
穿短袖薄纱外褂,却在头上扎了一块像似救火巾的头巾,身穿 
印有云龙的多层厚衣。此时.在我与野口君交谈之间,顺便言 
及了灾民相继离开东京的事。 

“如此看来,外地人都将返回老家。”我的话还没说完, 
野口君就说: 

“相反,惟有东京人能够留下来。”听了野口君的话,我 
感到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产生如此心理,是因为野口君的装 
束?是闪为搅浑了天空的浓烟?还是因为我肖己产生于大地震 


19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 诗歌 游记 


的惊悸?此类原闪我不甚清楚。而归根到底,在那个瞬间,我 
感到了某种近似爱乡之心的力量,这确系事实。当然,我的心 
底,仿佛还残留些许我曾经蔑视的东京人的感情。 

五废都东京 


加藤武雄 先屮: 

我已获知您让我写“祭东京文”的嘱托。事实丄已接受 
了您的嘱托。然而一旦到了搦管欲写之时,也是由于正当匆忙 
之际,我却怎么也挑不起兴致来。故致函恳求鉴谅。 

某人大概遇上了 “应仁之乱”①。他作的和歌中有这样一 
首: 


君亦尽知晓,京都成荒郊。 
眼望云雀飞,落泪实难消。 


我从丸之内的废墟上走过时,如此心情倏然而生。据说水 
木京太每当路过银座,就不觉地潸然泪下。(我须注明,我并 
非毫无感伤心绪。)虽然我有“落泪”的心情,但是泪水终究 
没有真的落 下来。 此外,也许是我的用语+慎,我确实觉得, 
落泪者事实上仅为少数。 

当然,我萌发出“落汨”的情绪,乃因心中想起了大地 
震以前的东京。但是,我并非痛惜东京 5 我不甚爱惜大地震以 
的的东京。即便我萌出了 “落泪”之情,也不可轻率地将我 


① ffl 绕将不 足利义政的继承人问魃,1647年(应仁元年) -1677 年发 
生的内乱,京都 W 此化作 F 墟„ 


394 



当一 九二三年九月 一日大 地震发生之际 


断定为迷恋“江户情趣之徒”。为丫显现 Ad 对于并不熟悉的 
昔日江户的依恋之情,我表现得过于散文 化:, 我爱的东京是我 
亲眼所见的东京,是亲 A 漫步的东京,也是令人更感心神安适 
的东京。但见银座垂柳摇曳,取代黏糕小 s 汤店的,并非流行 
开来的咖啡 M 。 您一定也是知道的,那是人们虽头戴洋草帽却 
身穿和式薄衣短褂的东京。那个东京已经消失 j % 虽说还是同 
一个东京,却总给我一种不协调之感 u 东京现 ft 化作了焦土。 
面对这急剧的变化,我想起了以前的俗恶东京。我惋惜这俗恶 
的东京。也许走过丸之内废墟时我都未产生这样的痛惜心情。 
这种惋惜是,•种朦胧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仿佛为俗恶的东京 
附加了追忆之美。最确凿的证明便是曾经感受的“落泪”之 
情。我吊祭东京的心情大概也不会超出“落泪” 一语。“落 
泪”——可否仅以此作为《祭东京文》? 

我净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请莫见怪。写罢此倍 P , 我 
与逃避火灾、满聚家中的亲戚故旧们一起, 吃籼 米晚饭„晚 h 
我还得点亮灯笼里的蜡烛,去夜瞀值班室值班 ( , T •此搁笔。 

六地藤灾害对文艺的影响 

地震灾害与战争之类的事件不同,它 W 定4、是由人类意志 
所决定,地震不过是大地摇动,引发火灾和人丁伤亡 而已, ,为 
此,地震灾害对我们作家产生的影响并非那么深重。至少没有 
达到改变作家人生观的程度。若说有什么影响,或可归纳如 
下。 

正是由于灾害巨大,此次大地震强烈撼动 r 我们作家的心 
灵。我们体验了强烈的爱憎、怜悯与不安。我们曾经研究过的 
人的心理,都是微妙纤细的精神活动。如今,也许要添绘上更 

.^9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加粗旷的感情曲线。当然,要推动那般感情的波澜起伏,便可 
利用地震与火灾。事实究竞如何,尚+得 ifli 知。 但似乎存在那 
种可能性, 

震后的东京还会复兴,可眼下的大煞风景,已达到无以复 
加的 程度。 我们难以一如既往地从外界寻求兴味。我们会在自 
己内心 lit 界里寻觅某种乐趣:,至少原有这种倾向的人,会更加 
强化这种倾向。也就是说,这串 或恐会 发牛一种近似的现象 
一人们领略起中国乱世诗人的隐遁风流。这种现象尚不能预 
言将来必成事实,不过颇有其可能性。 

前一倾向产生诉诸多数渎者的小说,后一倾向产生诉诸少 
数读者的小说。两种倾向截然相反, m 却无法否定二者产生的 
可能性。 


七痛惜古书的烧毁 

非常遗憾,此番地震令古代美术品和古书都毁于一曰听 
说陈列于表庆馆的陶器类毁损殆尽,其他物件也损坏颇多。古 
代美术 品暂丘 不论,就古书而言,黑川家_®的藏书烧毁了,安 
m 家②的藏书烧毁了,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的藏书也烧毁了。 
这是无可挽间的损失。村幸古书店、浅仓屋古书店和吉吉古书 
店均毁丁火灾,经营商受到了很大损害。个人藏书被烧毁还情 
冇可原,而东京帝国大 学图书 馆的藏书也被烧毁,无论怎么 
讲,都是大学的失误。图书馆邻近医科大学易发火灾的药品库 


① 指闻学 学者黑川#村 (1799-1866) 及 K 继承人、明治时代 Hf : 学者黑 
川莨赖 (1829-1906) 0 

@ 指实业家安 田次郎 ( 1838 - 1921 ), 


396 



当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大地籐发生之际 


房,此为不妥之一。休息日图书馆里只留卜勤杂人员,此为+ 
妥之二。(据闻,此次火灾中连哪些朽籍贵重都分辨+淸,以 
致未能将贵 重朽鎔 抢救出来。)书库结构粗劣,乃不妥之二。 
与以上不妥相比,最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东京帝国大学将占书束 
之髙阁,且未 能大量 翻刻。此乃不妥之 四::最后的 责仃在 r •学 
者们舍不得将材料示于他人,最终却将树料化为乌冇。其罪 
理当击鼓而问之。令人不胜遗憾的是,大野洒竹穷其终 屯苦心 
建成的洒竹文库,亦化为灰烬。井上十朗编辑的俳书《八九 
间雨柳》和胜峰晋风的文库本《八九间雨柳》,乃天下仅存的 
两册。如今亦仅剩一册。 

大正十二年 (1923) 九月 


397 



鹦 鹉 

大地震备忘录之一 


如读者所见,本文 +过是 一篇备忘录。将备忘录原封不动 
公开发表,乃因缺乏时间上的绰余,此外,或亦因缺乏心情卜_ 
的绰余。然而将备忘录原封不 动公开 发表,此事本身并非毫无 
意义。一九二一:年九月十四口 

本所横纲町住着一中节①的师傅,名钟太夫,六岁, 
•七岁的孙女相依为命„ 

钟太夫的家虽未毁于地震,却为近邻火灾所 挟及。 钟太夫 
与孙女奔忭两国②,随身携带的仅有一个麫鹉笼。鹦鹉名叫五 
郎,后背 M 灰色,腹部呈粉红色,其技能只是摹仿金银首饰店 
黾的小锤敲打声和 “naru” ( “确实”的略语)•-语, 

由两国去人形町途中,4 〈知何 时钟太大和孙女走敗丫 ( ,他 
挂虑孙女,但无暇寻找 s 人潮往來涌动,行李一堆又一堆。钟 
太夫看见了一个手提金丝鸟笼的女子。观其服装,像是从事色 
情服务的酒馆老板娘。钟太夫道:“我察觉到,有人与我爱好 
相同, 看来,他还有这点思考的余裕。 


① H 本曲艺净琉璃的一派》 

② 地名,位 f 东京中央区栉墨田 K 之问。 


398 



鹦 


鹉 


钟太夫来到 f 铠桥。街市一侧大火熊熊燃烧。面对 大火一 
侧的脸颊,被烤得灼热。忽然间,觉得头上乂有什么东西往下 
掉,原来是包电线的铅管被烈火烤化之后,落了下来。从这一 
带开始,钟太夫被人潮挤得更狼狈了,他不时感到鹦鹉笼都快 
要挤碎了。鹦鹉在笼中一直扑腾不止。 

到 r 丸之内,可以看见升腾到日比谷上空的火灾浓烟。警 
视厅、帝国剧场被烧 毀了。 好+容易到达楠木止成①铜像旁, 
坐在草坪上,心中异常挂记孙女的行踪。他一边大声呼喊着孙 
女的名字,一边在逃难的人群中到处寻找。日暮,钟太夫横卧 
松荫之下,身旁是股票商带领的儿个店员。大火的浓烟滚滚, 
仰望天空,0光所及,一片赤红。此时,鹦鹉突然叫了 -声 

“ t* 

naru 0 

翌日,钟太夫还是从丸之内到 H 比谷一带寻找孙女,他 
说: “我不想返 M 两网或人 形町, 亭午时分,钟太夫开始感 
到饥渴难耐,便以 H 比谷公园的池水润喉。孙女还是没找到 3 
夜里,钟太大又躺在丸之内的草坪上,鹦鹉笼置于枕边,抅心 
被人偷去。他宥着难 K 吃从 R 比谷公园水池串.抓来的鸭子。火 
光依然冲天 c 

第二犬,钟太大已无信心再找孙女,转而要去新宿的外甥 
家。由樱田 n 走到半藏门,听说新宿也被烧毁了,他想求助于 
谷中的檀那寺。饥渴愈甚。 他说: “我不想杀掉五郎„如果它 
ft 己死了,我想吃了它在奔往儿段上的途中,钟太夫总算 
从官府勤杂人员模样的人手里要来--合②多粗米,嚼碎生米吞 
人腹中。他又左思右想,提着鹦鹉笼,不去麻烦檀那寺了 3 他 


① 楠木正成 (1294-1336), S 本南北朝的武将 

② 容 ft 吶位. I •勺为-合,十•合为一升, 


39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把剩下的粗米喂了鹦鹉之后,在就九段上的护城河边放飞了 
它。薄兽时分,钟太夫来到 r 檀那寺。和尚热情地让他在寺内 
多住上几闩。 

第五天清晨,钟太夫来到我家。其孙女行踪依然不明。平 
索精神矍铄的“ 一中节”师傅,憔粹得出人意表。 

附记: 新宿的外甥家幸免于火灾,孙女避难于该处。 


400 




中村武罗 夫君: 

拙文是对大作《关于随笔的流行》 ® 的应答。大概是我最 
近未同你共论天下文艺的缘故,读了你的文章,产生了反戈一 
击的冲动。虽然拙文晚: T 一个月左右,但仍可聊作反击髙论的 
一箭。你必须一如既往,怒发冲冠之同时,还要在内心为自己 
射出的箭确有回应而满足 = 

你说: “一切艺术,理应是清闲的产物。” 乂说;“从艺术 
的本质方面讲,艺术该当是清闲的产物。”我在遭到你反驳的 
文章中 说道: “随笔是清闲的产物„至少在文学领域里,仅有 
随笔是夸耀自己是清闲的产物的文艺形式当然,此言并不; 
意味着随笔以外的文学形式不需要 清闲。 “仅有随笔是夸耀自 
己是清闲的产物”,此言已触及现实问题的焦 点:, 确实,清闲 
应当是艺术鉴赏与艺术创作方面的必要条件之一 u 至少应当是 
适当条件之关于这一点,我对你的见解毫无异议„同时, 
你对我的见解也成毫无异议 ; , 

接着,你还这样说:“芥川说,清闲是金钱的 产物。 何是 


© 此文旨在反驳芥川在 《野人 4:计事 • 清闲》屮提出的 观点。 


40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屮略)不管肴无金钱, 置身 现在的社会环境中,是得不到清 
闲的。有钱也忙,无钱也忙。但我认为,能否得到清闲,关键 
+在于有无金钱,倒是在于每个人的 心境: ,”如此看来,说什 
么得不到清闲,这未必是你的全部见解,,总之,在金钱之外, 
心境或可多少带來 一# 清闲。对此,我也提不出 异议。 我在遭 
你反驳的文章中已经 阐明: “在获得清闲之前,首先必须有 
钱,或者必须超越 金钱, 

然而,小幸的是,你在承认了清闲之吋能的心境外,又承 
认了使清闲之不可能的其他原因。‘‘我认为,最根木的原因是 
社会环境。听着电车、汽4:和 E 机发出的声响,埋在报刊堆 
里,纵然再有钱,也无法进人古人沉浸过的那般‘清闲’境 
地。”这种观点不仅是你的谬误,也是屡屡出自有识之士 U 中 
的、比山岳还要古老的谬误。古往今来,社会环境从未使人能 
轻易享受到清闲。二十世纪的你,在乎汽车的 声响; I •九世纪 
的叔本华却在乎马车夫的走马 鸣鞭; 进而言之,远古的荷马一 
定在乎战车发 出的辘 辘声。也就是说,古人也认为他们牛活的 
时代最嘈杂。不,事实并非如此。汽车、电车和飞机发出的声 
响,或者现代社会环境,毋宁说是获得清闲的必要条件之一。 
生活在如此社会环境中的你我,除此之外不复存在安闲生活的 
天地。寂寞破坏清闲,这在本质上和喧嚣完全 一样。 若认为我 
的话荒诞不经,你可想像一下你我被抛弃到非洲森林之后的处 
堍 C 勇敢的你,或许能登上霍屯督人酋长的宝座。但不出一个 
月,不幸的尚长中村武罗夫就会变得疯疯癫癫,这是明摆的 
事、- 

你还说:“那么,不能指望从无清闲的现代生活中诞生出 
艺术吗?我认为未必 尽然。 艺术是由流通的东西。艺术的内 
容也好,形式也罢,在任何时代任何境地都可以涎生。(中 
402 



解 « 


略)艺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勇往直前。”艺术必然 
是 N 行变 a , 无需人为裁决,这一点你我同感。但是,“同 
感”一语未必意味 w 为每个时代的艺术各具各的特色,其意 
义就一律平等。达•芬奇的作品是十 K 世纪的意大利艺术。未 
来派画家的作品是二十世纪的意大利 艺术。 然而针对二者,我 
们能否致以同样的尊敬9——这一点,纵然不作解释,你也必 
与我同感 D 
你 又说: 

与此相同,我们来看看随笔■:.在清少纳言和兼好 
法师生活的时代,诞生了 《枕草 子》、 《徒 然草》之 
类的随笔。当代则出现了与当代相适应的随笔。这是 
必然的事。 (S ■曰:“自不待言, >”) 我认为,夏目漱 
石的《破璃 门内》 等,作为艺术小品是随笔中的上 
乘之作。(吾曰:“我亦颇有同感。”)那般作品,可 
望而不可求。观潮楼、断肠亭①和漱石姑置不论 ,单 
说冈荣一郎和佐佐木味津三的随笔,作为新时代的随 
笔,不也是很不错吗?! 

为了赞成高见,首先,须将《玻璃 门内》 与冈荣一郎、 
佐佐木 味津三 两人随笔的差别界定为纯属时代的差别。这两位 
是我平素敬爱的人,不妨将其界定为全是时代的差别。若非顾 
及“大义火亲”,我也未必说得如此绝对。不消说,对于远不 
及冈荣一郎、佐佐木味津三两人作品的随笔,冉受到你的促 
动,我也+会赞许一辞。(顺便约略 W 之,你好像把古人随笔 


①“观潮楼"是森鸥外的 别号; “断肠苧”是水井荷风的別号,: 


40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 E 卷散文诗歌游记 

的佳处与你所谓的“古趣”等量齐观„而我喜欢《枕草子》 
并非喜欢其“古趣”,至少确非仅喜欢其“古趣 ') 

最后 你说: “充其 M 是篇随笔。最好不要将其想像得那么 
高难。荒唐过甚固然令人无法接受,但也未必要求风格高雅, 
未必要求是名文,未必要求知识渊博,未必要求文章凝练。朴 
素地、天真活泼地依照各自的素质写出自己的所见所感所思即 
可。”无疑,此话没错„ 何问题 潜在于你说的“荒唐过甚当然 
无法接受”的“过甚”之屮 s “荒唐过菡”造成了 “无法接 
受”。对此,彼此看法一致,只不过你比我更富冇宽容的美 
德。 

这里,话题涉及枝叶末节。 你说: “正当近来随笔的流行 
渐趋兴盛之际,出现了这样一种倾向,随笔评论家一面褒扬永 
井荷风和近松秋江,一面嘲笑年轻人%的随笔。(中 略) 他们 
因袭世间旧说,屋上架屋,无任何建树对此,我惟有同 
感《如果把我也加入所谓的“年轻人”中,我确实就更加与 
君同感 

你说: “我认为,中户川吉二 i ■创的《随笔》杂志,让人 
们清楚意识到随笔之流行=(屮略)不过,倘若随笔果真像芥 
川和其他诸位界定得那样高难,(中略)说到底,创办专门的 
随笔刊物是不可想像的事。”此言略显过激。杂志《随笔》末 
必全登载理想的随笔。你读一下你现在主宰的杂志《新潮》, 
事 实上, 时而或多或少也登载旧潮文章。 

中村武罗 夫君: 

我确信大体 I •.回答了大作的问题。追加一言,我论述随笔 
的文章也并非理路整然^我 说过: “获得清闲之前,首先必须 
有钱,或者必须超越金钱。人们对两方向都感到绝望。”为何 
如此?这是因为我把厌世主义的“或许”断然说成了 “是”. 

404 



解 


嘲 


你怜悯过我吗?不幸的是,您没有触及这个弱点。按理说,你 
旱知道受论敌怜悯的不快。如果在彼此的论战中,我多少感觉 
到一点敌意,那么,惟有这 一点实 令人怒气满怀 D T 此搁笔。 


根据《新潮》二月号 W 载的藤森淳=的文章(内容涉及 
宁野浩二的作品与他人的关系),宇野对 h 己曾经蔑视过的里 
见和并川龙之介送*了秋波 ., 电见姑 M 不问,仅就我个人而 
言,藤森的话没有言中。也许宇野送来了秋波,我也频繁地送 
去了秋波。不,根据我的 ft 身感觉,不如说似乎在人们眼中, 
惟由我送去了秋波。 

藤森的文章对宇野这位大家或许无关痛痒,故而,我没有 
必要为宇野撰写此文 = 

然而,新观念或不送秋波,这是否无聊赖的心情证据。同 
时又 M 我的羞耻:> 这样一来,“送左秋波”这种惯常蓬勃的活 
力证据,不应由宇野独占,我也应当 领占一 份儿,或者应当全 
给我一人。可是偏颇的藤森却将这种名誉全给了宇野。纵令我 
何其脱俗,也无法不心生嫉妒。 

总之,我幸得小闲,草成此文,权 a 当作“秋波之辩”。 

大正十」年 ( W 24) 四月 


405 



正冈子规 


北原先生® : 

您命令我为《艺术新闻》写篇关冈子规的文章的指 
示,我已拜读了。提及正冈子规,即便没接到您的指示,我也 
想写篇文章。仴因诸事繁杂,至今尚无暇撰写„若允许我随意 
写来,我就介绍一下夏目漱石先生与大冢保治先生围绕正冈子 
规的谈话断片。我认为,这对喜爱正 M 子规的人们来说,一定 
比听我那急就的《子规论》更有趣。 


记不清是在《墨汁一滴》还是在《病床六尺》中,子规 
在其中一文里 记述了 这样一件事:子规和夏目先生外出散步, 
夏目先生不识水稻,令+规感到惊愕^>及后,我在夏目先生面 
前提起了他不识水稻 之事。 夏目先生反 驳道: “你说什么?我 
曱就认识水稻我又反问:“那么,子规义所写 T 虚乌有 
吗?”夏目先生 冋答: “倒也不是。”如果不识水稻之事属实, 
弘识水稻之事亦属实,就令人觉得有点儿竒怪了。不过戾目先 
生这样解释:“水稻中可磨出大米,这我早就知 mr , 我也多 
次见过 k 在 fn 电的水 稻。我只是没能发现长在田里的水稻就是 


①北原铁雄 (1887 -1957), 山版商, 妓料 木 新闻 : K 


406 


正冈子规 


能磨出大米的水稻。换句话说,我没能把头脑中的水稻与眼前 
的水稻统合起来。故此子规所写,可以说既非子虛乌冇,亦非 
完全真实。” 

X 

据夏目先生讲,子规对夏目先生作的俳句和汉诗总是提出 
批评对于子规的14负,夏目先生当然感到冇些嗔怒:一次, 
他写了一篇英语文章给子规看。您猜子规怎么着?他平心静气 
地在文章上写出了这样的 批语 : “very good !” 

x 

这些事出自大冢保治先生之大冢先生留学归国后,就 
西服与和服的美丑比较,做过演讲。不知子规是直接听了大冢 
先生的演讲,还是读了大冢先生的演讲笔记,总之据闻,子规 
知悉大冢先生的学说之后,对大冢先生这 样说: “你所论述 
的,只是人站立时的服装美丑。必须兼虑人坐下之时的服装美 
丑。”我是在听大冢先生讲美学课时听到了这些。大冢先生笑 
嘻嘻 地说: “后来我琢磨着,子规总是那样病卧床榻,大概看 
见的净是坐着的人。我出国在外,看见的净是站立的人。”大 
冢先生附加的这个注释颇有道理。 

请允许我就写到这里。近 H , 我对前往贵社的人已经说 
了,请您在《子规全集》的预购者中,填写上我的名宇。于 
此搁笔。 

大正十年 (1924) 四月 


407 



《假面》的同人们 


学生时代的我,与笫三次、第四次《新思潮》的同人们 
过往甚密。我本来不想当作家,却最终成了作家。这完全因为 
受了他们的坏 影响。 完全?当然是否“完仝”或许是个疑问。 
当时除了他们,我还和早稻田大学的一些人来往。这些人确实 
对清净的我产生了坏影响。 

所谓“早稻田大学的一些人”,不外乎创办了同人杂志 
《假面》的日夏耿之介、西条八十、森 n 多里诸君。我还偕 
山宮允君去过一两次西条君家的客厅闲玩,那里点着带有红 
灯罩的电灯。日夏君和森 u 君自不待言,就连结识师长辈的 
吉江孤雁,也是在这个客厅。当时说了些什么,现在几乎忘 
却了,只记得讲了鬼怪故事的那天晚上,我经由大久保回家 
时,路上连一个行人也没冇,天还下着雨,令人胆战心 
惊 C 

其后,我与吉江先生、 W 条君以及森口君一直互无音信。 
只是我住在镰仓大町时,口夏君也移居镰仓长谷,我同他时常 
往来。当时 U 夏君住的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居室,是房东分别出 
租的房间之一。即便房间与房间之间的纸拉 n 关得严严实实, 
风还是从壁龛的墙缝里阵阵吹了进来,真足滑稽可笑。离开镰 
仓后,我和日夏君的关系也不知不觉地疏远了 c 诸君好像都健 
在。口夏君时常在《中央公论》上发表评论诗歌的长篇 论文。 

408 



《假面》的同人们 


如今壁龛的墙缝里,小会冉呼呼进风,吹人 HH 君正在写作的 
房间1吧? 


大正十年 (1924) _71月 



案头的书 

— 《古今实物语》 


(-) 

大阪的画7:北璇著有《古今实物语》一书,计四卷 ,配 
以作者 脚的插 图„此书并非稀冇的读物,但聊有异趣,故将其 
梗概介绍如下。 

《古今实物语》收竒谈二十一•篇,这些奇谈看似鬼怪故 
亊,其实绝非鬼怪故 事,, 譬如,我们展读一下《幽灵袭 rfi - 二 
月堂牛王护家符》。 

“今西村住着一个有德的百姓,名叫兵右卫门。他家的女 
仆容貌出众,生性亦温顺善良,,主人兵心卫 n 时常与女仆私 
通。 主人之妻足一个颇好吃醋之人,私下听到此事,嗔恚之火 
燃烧胸瞠,暗中叫来男仆,吩 咐道: ‘你杀掉那个女人。干得 
好,我重赏 金银, 男仆 闻之亦 惊骇,但他( I •.来足个欲念炽旺 
之徒,便不假思索将此事应承下来„ (屮略)女仆(中略): w _ 
然內若地沿着田埂朝前走,不料对面芒草丛中钻出男仆,把女 
仆夹在腋 T , 抛人池中。(中略)” 

“曰落西山时分,偏巧一个喜走夜路的男人,冒着淅沥小 


410 



案头的书 


雨去曾我宮上班,通过池畔时,池中传来‘喂——喂——’ 
的呼叫声。男人不知是谁,便停住了脚步。女仆的幽灵由池中 
突然显现出來, 说道: ‘我看您是个男子汉,想求您帮忙办件 
事。’话音没落,女仆魂灵像狐狸妖气附体逞威似的,挽起袖 
子朝男人扑了过去。她解 释道: ‘不,不,我不是那种邪妖, 
我是今西村兵右 TI 门家的仆人。由于如此这般原因,我被人害 
死了。实在残酷至极。报仇之念不离我身,今夜我只想去他家 
报仇。可他家的主人信仰观音菩萨,将东大寺二月堂的牛主护 
家符贴在大门上,死人的魂灵靠近不得。<中略)如果您能把 
那牛王护家符撕下来,我生生世世不忘大恩女仆幽灵的乞 
求中饱含着痛苦。” 

“男子 回答: 4 那牛王护家符是无敌之物。(中略)你告诉 
我具体地点,我让你如愿以偿。你跟着我快走。’少顷,来到 
了兵右卫门的家。男人按照女仆幽灵的意愿,鬼使神差地撕下 
了护家符,扔在一边。女仆的幽灵大喜,打开门,特意让人发 
觉她已进了屋。而后,那幽灵咬住寝室内熟睡的兵右卫门老婆 
的咽喉,轻而易举地结果 了她的 性命,随之由大门逃之夭夭。 
(中略)” 

“女仆的幽灵跑出来,(中略)附在那男子后背上,求他 
随便把自己领到何处皆可。此时,兵右卫门的家中突然炸了 
窝: 4 哎呀,哪个家伙杀人了!’众人提畚灯笼举着火把,上 
下乱照。那男子迫不得已,撒腿疾逃。不知不觉地跑回了白己 
家。(中略)那男子是个单身汉,家里没人责备他。把女仆的 
幽灵带 N 家后,他心中惊悸不已,异常害怕,心中祈祷:‘哎 
呀,你已经如愿以偿,求求你了,去该去的地方吧。(中 
略)’” 

“女仆的幽灵俯首片刻,(中略)自己已杀死了仇敌,复 

41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仇之念云消雾散,理应奔赴黄泉。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愿意 
留在人世。(中略)加之,自己与男子投合之处何止一二,这 
样的自己必定绝非幽灵。(中略)男子尚无妻室,二人终于谈 
妥,决定搬家,迁居大阪,那里有故旧。然而,这种结局兵右 
卫门一无所知,他为了救助正妻和女仆免受凶神折磨之苦,不 
断向僧侣们施舍金钱 

这个故事并无什么新意,从铃木正7的作品中即可发现类 
似的鬼怪故事。只是北璇对故事做了现实主义的阐释,将超自 
然的事象改译为自然事象。如此事象并不止于这一个故事 3 相 
似者还有,他将安珍清姬的故事改译为《纪州日高之女杀死 
山中野僧》,将葛叶的故事改译为《人畜结婚生男孩》,将铁 
环的故事改译为《在贵布祢明神社祈祷的妒女》。尤其在最后 
一篇里,想变成嫉妒鬼的女人不知不觉忘却 r 妒意。文中有如 
下 描写: “此乃值得庆幸的天启。我为的心愿成 真而喜 
悦,遂跳入河里,” “适逢冬月下旬,(中略)周围皆为白雪所 
掩,河面上寒风凍冽,冰封肢体,手脚冻僵,已经奄奄一息之 
时……”对于这般残酷的现实主义者的谐謔,谁能不哑然一 
笑?! 


(二) 


接着,我们来看《女儿挖出孝子金锅》。 

“有个百姓名叫三八,侍奉寡母,至孝无比。某年冬月下 
旬,母亲要吃竹笋。三八虽然家贫,却能满足母亲的 u 味爱 
好,早晚饭食一直安排得丰富充足。但是冬月単.母亲要吃竹 
笋,可难坏了儿子 h 八。(中略)三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去 


412 



案头的书 


两三丁①以外有竹丛的地方,猜想那里会有竹笋„他不断扒开 
枯叶上的积雪,一个劲儿寻觅。然而(中略) F 八悲 叹道: 

4 唉,真是天灭我也!’泪水和雪水湿透了二八的衣袖。万般 
无奈只好回家。途中,他发现一个绳子捆扎的小桶。三八拿起 
来想瞧个究竟。桶 匕并无 ‘赐予孝子三八’的贴条,他打开 
桶盖,里面装的竟是腌笋。三八的心情比得到金钱还高兴。 
(中 略) 他对妻子一五一十讲了这件事。儿媳对婆婆的孝心不 
次于儿子,她赶紧刀削咸 松铒, 掺到竹笋里,做成热汤,端给 
婆婆喝,其味道之美,与鲜笋一样。母亲的欣喜非比寻常。出 
现如此结局,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如此孝心,拼命劳作,却愈益穷闲,家道渐衰,眼看着 
早晚的炊烟亦要断绝。=八征求妻子意 见:‘ (中略)我们的 
闺女今年已经养到卜五岁了,(中略)我打算把她领到都市 
里,让她找个活儿干,挣一份丁_钱。你看怎么样?’妻子回 
答: ‘我也平就这么打算的。’(中略)三八打点好行装,领若 
女儿走出了家门,决定先去久负盛名的大阪。在这电,三八打 
听了一下熟人,把女儿送进家色情酒馆。(中略)女儿上 
工的第一天,就结识了一位富有的大臣,大臣立即花钱将她赎 
了出来,并把三八夫妇及其母亲都接到大阪。此后家境与以往 
大不相同。夏天, F 八不挂蚊帐了, U : 侍女坐床边摇蒲扇。儿 
媳不再用 A Q 的乳汁喂婆婆,取而代之的是京都虎屋点心店制 
作的 羊羹。 ‘破冰捞鲤鱼’②的故事已经老掉牙了,如今水晶 
水槽里的朝鲜金鱼游来游去,赏之为乐。此皆为至孝之结 

里 ” 

-*T- c 


① T 是长度单位,一 T 约等干109米, 

② 指中 R •四 孝》 中孝子为孝敬老人而破冰捞輔&的故事<= 


41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天不赐福于孝子三八。向孝子三八賜福的仅是某人丟失的 
腌笋,或者说是出卖肉体的独生女儿。作者对俗论发出的冷 
笑,埒谓毒辣至极。我对这个带冇讽刺意义的现实主义作品, 
或多或少地心存同情。然而遗憾的是,作者的逻辑性思维不甚 
高明。例如《饿鬼圣灵会论》、《寺僧与病人的问答》、《佛教 
徒与懦教学者渡唐天神论》等,无论其逻辑之笔如何偏祖何 
方,其理论与理发店师傅讲解的人生观,本质 fr 大体不过是五 
十步与百步之差。 

顺便提及,《古今实物语》于宝历二年一月出版,附有土 
冏然作的汉文序言。此书在大阪南本町一丁目村井喜太郎书店 
出售。吐与《古今百物语》、《当世百物语》同年刊行,此事 
不亦有趣乎? 


二《渔色男子入怀换魂记》 

《渔色男子人怀换魂记》是《好色男人逛江户》的原型, 
我家收藏了此书的第一卷和第四卷共计两册„人豆右卫门的冒 
险,令人油然想起拉伯雷的作品 n 

大豆右卫门是京都东部山科人。其母“虽非盐之长次, 
却梦中吞马,遂怀胎生子”,名曰大豆右卫门。此名的由来, 
无需赘言。大豆右卫门二十三岁时,“欲采集南五味子,售予 
京城的靓女们。他拨开草窠树丛,登上逢坂山时”,偶逢貌美 
似玉的仙女,服下了仙女给的一粒金丹。“当他满怀谢意恭恭 
敬敬接过金丹吞下之后,他的躯体即刻之间宛似霜雪消融,变 
得短小,有如微型木偶人。"衷面看来,仙女似乎令其丧失人 
伦之交,实则按照仙女解释:“这样一来,你便可随心所欲地 
出现于柳陌花巷,或商人家的漂亮贵夫人面前。(中略)若你 
414 



案头的书 


钻进与你所思恋的女子行鱼水之欢的男子怀中,那男子的灵魂 
便脱离了躯体,你可自由地享受女人,+亦无上畅快乎?”如 
此看来,大豆右卫门的身体转化,对他颇为有利。尔来,大豆 
右卫门 虽然渔猎天下女色,但是,迷宫一般的人也并不轻妨地 
賜他以幸福 u 我们可以看一眼第一卷《嫂子对耳疼硬木枕的 
异议: h 

“大豆右卫 n 从厨房6起,留意塚内动静,他通过屋内拉 
门一条露出亮光的门缝,悄悄落在了大客厅里。(中略)掀起 
印花布的门帘,走过四张榻榻米长的房间,然后是一间地面高 
出一级的小屋, 黾边 点着明亮的通宵灯。大豆右 u 门认定这就 
是此家老爷寝室。他把高腰的纸拉门捅出一个小窟窿,钻了进 

衍见夫妇枕头并列,正在沉睡,鼾声如合唱。(中略)大 
豆右卫门先观看这位夫人的脸蛋,从漂亮容貌上看,像二十岁 
卜-下,实际上大概有= i 五六岁。(中略)那男子似有二十一 
二岁,身体长得真是魁梧强健:大豆心卫门对美丽的大人心生 
爱意,认为她能与比自 Q 年少两岁到四岁的男人成婚,大概是 
招赘吧?(中略)大豆右 P. 门钻进那男人怀中,置换了灵魂, 
(中略)把夫人从梦中唤醒,要与之亲热。夫人睁彡 r •眼睛,大 
惊失色,推开男人,坐起 大喊: 4 你是个疯子!你把这串.当作 
自己的家吗?夜未深时,我就让你冋太,你却在这里玩那种尤 
聊的纸牌熬到深夜回不去了。你哥哥去 r 大津祭①不在家,我 
留你住在这里,兄弟关系不必外道客气才睡在一起,.可你却抓 
住嫂子耍轻佻,这难道不是畜生行为吗?!我不愿变成畜牛。 
(中略)这等家 Ji 传扬出太,可丢死 人了, ,’夫人肝火炽盛, 
用手敲打榻榻米<^而大豆右卫门却没头没尾 地说: ‘哎呀,真 


①今滋贺县大津市天孙神社于卜月十日举行的祭祀活动。 


41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賊游记 


糟糕,这家嫂子真是粗心大意至极,(中略)’他乂悄悄地回 
进自己被窝。哪里还敢睡觉,急匆匆地离去了。(下略 )” (此 
文未完) 

大正十一:年 (1924) 六月 


416 




关于理查德 • 博通译《一千零一夜》 


■•般 认为,理査德•博通 ( Richard BurUrn ) 译《一 T 零 
一夜》(《阿拉伯故事》)在迄今出版的英译本中是最趋完整的 
译本。当然,在博通的译本问世之前,已印行了不少澤本,其 
数目之多,不遑一一列举。最先把《一千零一夜》介绍到欧 
洲的,足加朗 (Antoine Galland) 教授于一七 O 四年出版的法 
文译本。不消说,它并非全译本,只是甚受读者欢迎的节译 
本。继加朗的译本之后,我手头还有福斯特和布西等人的各种 
译本,但其译文和文体都散发着法国气息,大都限于少年读物 
的水平。 

加朗教授的译本问世一个世纪之后出现的主要译者,即一 
八 OO 年以后的主要译者,可大体列举 如下: 

一、 Dr . Jonathan Scott . (司克特) (1800) 

二、 Edward Wortley . (沃尔特利) (1811) 

Henry Toorrens . (托伦斯) (1838) 

四、 Edward William I - ane . (雷闪) (1839) 

五、 Joho Pane .( 佩恩 )( 1885 ) 


41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托伦斯的泽本与以往不同,他不带有英国气息,在这一点 
上向前迈出了一步。+过,译者不甚通晓原文,尤其对埃及和 
叙利亚方 B ••无所知因此译本没能达到预期0的。此乃憾 
亊。而且托伦斯只泽了原著的十分之一左右便搁笔丫,非常可 
惜。 

雷因的译本在 H 本流传最广„特别是收入博恩 ( Bohn ) 
丛书里两卷本的《一千零一夜》,在本乡和神田的旧书店里极 
为常见。雷因的译本以布拉克 ( Bulak ) 版《一千零一夜》为 
蓝本。蓝本省略处本来就很多,雷因的译本乂只从蓝本中译出 

了二分之-百个故事。那剩下的一半却有更加耐人寻味 

的故事。雷因的译本过于豪华。尽管它很适合客厅的情调,但 
意犹未慊之处颇多。此外,雷因以一夜为一章,或者有的章节 
偏重注释,或者将诗歌译成了散文,或者干脆把诗歌全部删掉 
了,类似儿戏一般的误译之处甚多。 

佩恩根据维永 (Franck Vilbn ) ①的诗歌译出了《一千 
零一夜》。这个英译本与以往的译本相比,非常出色,故事总 
量相当于加朗译本的四倍,其他方面相当于加朗译本的5倍。 
但也并非完美无缺。当然,总体来看是个好译本。由卜自费出 
版,印数仅五百册,终成稀罕之书。不过有一点需要特别指 
出,即佩恩在译本的卷首附有献给博通的题同。 

博通的译本也只印行了 •千册,很难买 到,, 出版当时每册 
定价十英镑,如今要价在三十英镑上下,这对于喜爰《一千 
零一夜》的读者有点残酷。博通译本的盗版 (Pirate EdUirm ) 
在美国流行多种版本,我不知其内容如何。 


①维永 ( U 31? -1463 以后),法@诗人,代表作有的《绞刑架上之歌》 


418 



关于理資徳 _ 博通译 《一 千零 一夜》 


博通译本的封面上写有如下 文字: 

A PLAIN AND LITERAL TRANSL ATION OF THE 
ARABIAN NIGHTS ENTERTAINMENTS , NOW ENTI ¬ 
TLED THE BOOK OF THE 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 WITH INTRODUCTION EXPLANATORY 
NOTES ON 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MOS ¬ 
LEM MEN AND A TERMINAL ESSAY UPON THE HIS - 
10 KY OF THE NIGHTS BY RICHARD F - BURTON . 

( 《阿拉伯故事》即现在名为《一千零 一夜》 的 
简明直译本中,附有关于伊斯兰教信徒风俗习掼的介 
绍与注释,另附理查德•博通著关于《一千零一夜》 
沿革的《卷尾研究论文>。) 

博通的译本卷数包括《补 遗》 计十七卷,出版单位是 
“博通俱乐部”,出版时间为 一八八 五年至 一八八 八年。以下 
就译者博通及其译本,依次加以阐述„ 


译者博通是英国的陆军大尉,他走遍了东方诸国。这里以 
书为中心话题,关于博通译本完成过程的介绍,收于第一卷的 
《译者序》和第十-卷的《一千零一夜的传 k ; 及批评家的批 

评》。 

博通翻译《一 t 零一夜》的念头,产生于他和逗留亚 r ① 


①业丁是阿拉们半岛两南端城巾,当时是英闽殖民地 c 


41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败文诗歌游记 


的医生约翰 • 斯塔闪豪伊扎联袂旅行麦吉迪那与麦加之时。从 
博通“谨将第一卷献给约翰 * 斯塔闪豪伊扎”这一题 词看, 
足可知晓二人旅行中的交谈意义有多么重要。 

…八五二年冬季,二人联袂旅行。旅途中,博通和斯塔因 
豪伊扎海阔大空地谈论着阿拉伯的话题,自然也就涉及了 
《一千零一夜》。二人最后大发 感慨: 《一千零一夜》虽然妇孺 
皆知,然而只有通晓阿拉伯语的学者们才承认它的真正价值。 
随着交谈的延伸,二人最后达成了共识 : 尤论如何也要完成全 
译本,斯塔因豪伊扎负责散文的翻译,博通负责韵义的翻译„ 
说定之后,二人分别了 3 

其后,二人书信往来,相互勉励。不久,斯塔因豪伊扎在 
瑞十的伯尔尼死 f 脑中风,他的译稿大都散失,,转交到博通手 
中的仅是极少•-部分。 

后来,博通客居西非和南美期间,继续独自翻译《一 T 
零一夜 h 其间他心中的感受,他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得真实而 
详尽: “我不知别人怎样看我,翻译《一千零一夜》是我最大 
的慰藉与满足的源泉, 

如此这般,译稿竣事后,博通自一八七九年春天开始誊清 
原稿,,一八八二年冬天,某杂志刊出了即将刊行佩恩译本的预 
告。博通正要出发去西非的黄金海岸旅行之时得知这一消息。 
于是他给佩恩 去信: “彼此都在从事着同样事业,而您已经大 
功告成。这是极其壮丽的事业^我当将《一千零一夜》的出 
版优先权让给您。”未久,佩恩的译本问世,博通暂时中止了 
翻译。 

博通又 说道: “逗留东非泽拉的两个月里,在横穿索马里 
的旅程中,我小知道《一丁-零一夜》是怎样地安慰了我的灵 
魂,’ 

420 



关于理查徳 • 博通译 《一 千零一夜》 


故此,博通的译本诞生于远离欧洲的瘴烟蛮雨之中,它与 
高更远赴塔希提岛作出的名画,恰巧形成绝好的对照。 

一八八四年,博通旅居的里雅斯特①期间,《一千零一夜》 
头两卷脱稿。 

此时,出现了印数问题 3 某学者说:“印数在一百五十 
册或最多二百五十册为宜。”所谓“某 学者' 以前就反对把 
正文印刷十六万册、每册定价 KIK 六先令的廉价书 : 他曾出 
版了定价五十基尼 © 的高价书,并且销售一空。另有一出版 
商 提议: “印五百册为好。”只有一个外行的朋友劝 博通: 
“最好印两千册到三千册。”博通也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印行 
一 T ■册。 

博通认为有可能买此书的人,不论熟人生人,全将其名字 
列人0己制作的名单中,并向他们发去广告„广告要 旨是: 
《一千零一夜》共十卷,每卷定价一基尼,收到购书款立刻寄 
书,不印廉价版,印数一千册,预定今后十八个月内出齐。博 
通发出了两万四千份广告, 耗资- 百六十英镑,收到回信八百 
封。 

翌年,博通返回英国, T . 作稳步进展之间,预购数由原 
先的八百册最后增至两千册„其中也有打趣的客户来 信说: 
“ i # 您把第 一卷作 为样本寄来,我如果觉得满意,便依次订 
购。” 

博通寄去了第一卷,并附信云:“请预付十基尼购书款。 
您购下第一卷也就等于预购了一套十卷 u 请宽恕我自作主 


① “的里雅斯特 " 是意大利的一十城市」 

② 基尼” 是英国旧金币,流行于17世纪末到]9世 纪初。 1基尼等 T 21 
先令,1971年废止 t 


42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张。”此外,代销商想随便赖账,耍起各种花招。 还有二 十人 
左右,拿到书之后不寄来购书款。 

博通一开始就没把代销商放在眼里, 他汁划自己胃险刊 
行。他希望获得知名文学家和文学团体的赞助,结果无一人理 
睬。泰晤七印刷厂也嘲笑博通的计划,说什么“理应与博先 
生这项事业相关的某某先生大名,并未载人汗木,若是印刷厂 
的失误,应当处以罚金 n 另外,《一千零 -夜》 的全译本必为 
风俗道德观所+容,向费出版,亦有伤风化,因而对博氏处以 
罚金也是公道的。”博通应 战道: “出版者系著者本人。此类图 
书若交由出版社出版,令我不快之至。著者依靠自己的力量, 
为东方语言学者及考古学者出版此书。” 


博通的 《-- T 零一夜》十七卷里,有七卷是《补遗 h 第 
十卷的结尾附有 Terminal Essay ( 《卷末研究论文》),精细地 
论述了《一千零一夜》的起源、阿拉伯人的风俗习惯以及流 
传于欧洲的澤本。特别是关于阿拉伯与东方诸国风俗习惯的论 
义,在学术方面是贵重的研究资料,同时对非专家的读者来 
说,也是颇为有趣的读物。 

博通在 IH 文中不以每个故事为单位,而按照原文的每-•夜 
为单位,且韵文照样译作韵文,不译成散文。仅看这一点,我 
们亦可推测出 博通译 本何其忠实于原文。 

臂如,他直译过来的有关阿拉伯人的形容,非常有趣。例 
如其诸例之一,将男女拥抱形容为“宛如纽扣镶人纽襻-样, 
合为-•体了,描写巴格达宫殿庭园的文章则细致人微,阅文 
如亲临 其境。 第三十六夜(第二卷)的故事中关于 Harunal 
422 




关于理 查德, 傅通译 《一 千零一夜》 


Rashid (诃伦①)庭园的描写,就是极好的例证„ 

博通不为基督教的道德所扰,他大胆直率地肯定东方的享 
乐主义。以致他的译本与以往的《一千零一夜》英译本大异 
其趣。例如,第二百五十夜(第 H 卷) Budur (布徳 )女王吟 
咏的诗歌 如下: 

The penis smooth and round was 
made with anus best to match it, 

Had it been made for cunnus' sake 
it had been formed like halchet! 

( 阳具圆滑合肛门, 

若按阴户造阳具, 

其形酷似木工锛©。) 

概括讲来,即便色情内容,博通也将原文中天真的直言不 
讳的表现原封不动翻译过来,但并不令人觉得它比近代小说中 
出现的男女 scene (做爱场面)显得更加淫秽。 

博通的译本脚注十分详细,而且注释与众不同,体现了博 
通译本的特色。博通的注意力并不局限于语句方面,还投向了 
事实研究领域。譬如,我们 看〜下 博通关于萨桑国鲁亚尔土的 
妃子选黑人男子为情夫一事的注释,他这样写道: 

阿拉伯女人愿与黑人男子私通,原因惟在于阿拉 


© 诃伦 (763 -809) ,阿拉伯帝国阿拔斯下.朝哈 ill 发 ...( _‘哈! II 发•’即穆罕 
软德逝世后执掌政教大权的络 I 任者3 

②此诗的翻译参考了大场 iH 史洚《一 丁零 一夜》(河; H 书房新社版)。 


42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伯人的 penis (阳物)小于欧洲人的阳物,黑人男子 
的阳物长子欧洲人的阳物,而且黑人男予的阳物膨胀 
律低 , duration (做爱的持续时间)长。因此阿拉伯 
女人属于喜欢与黑人男子私通的类型。 

实际 h ,博通亲自测量过黑人男子的阳物平均长度为几英 
寸。(未完)[谈话] 

大止十三年 (1924) 七月 


424 




本来,我的性格做任何事都缺乏执著。要说有过收藏的爱 
好,那就是 h 小学时收藏过昆虫类的标本 3 除此之外,未曾热 
衷于任 何事。 因此,对拼命搜集火柴商标的那种人 A 不待言, 
就是对拼命搜集油壶、招牌以及古今名家书 iii 的诸君子,我也 
感到心中有一种像似敬意的感觉 n 有时则是-种掺夹着嫌恶的 
惊叹•-般的感觉。 

对待书籍亦不例外。我出于职业特性,多少收藏 r 一呰书 
籍。但是这些书籍并非我搜集来的,毋 t 说是“聚集” 来的。 
若说书籍是搜集来的,那么必须具备通连整体的脉络、。 然_ 
书架上的书是“聚集”来的书,书摆得乱七八糟就是证据。 
所谓“脉络”,殆未所见。 

那么,要说我对书籍的态度稀里糊涂,倒也未必„至少我 
书架上的书展示了我的爱好,或者说展示 r 我不问时期爱好的 
变迁<=这一点,即展示我自身这一点 I :,它和我的作品所起的 
作用毫无二致以前,我在书架上的阁书 上写下 了购书的年月 

总想写一篇象征书籍主人一斗.变化的小品文,却又感觉此 
类文章酷似西方人的作品,最终作罢了。毫无疑问,最终作罢 
乃天下人之幸福,, 然而 必须 断言: 书架上的书籍好似镜子,能 
照出书籍主人的内心世界。总之事实 h , 不是令人感到亲切, 
就是令人感到不快。(因此,对拍卖品加以装饰,就像对别人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的作品加以修改一样,在道德卜_足不合适的。) 

我体会不到惟有收藏家才能体会到的那种悲 弓喜 =总之, 
我逛书店,或是光看书价不买书,或是看它目尖下 ft 己发现的 
书,极少冇激动的心情。4、消说,我从没为购书而•掷下金„ 
我与书籍这种程度的关系,能否算足爱好书籍的趣事?这 
对我本人也是个疑问 a 

大正十=年 (1924) 七月 


426 



娼妇之美与冒险 


您 问:“ 近来娼妇型女人增多,您作何感想?”可我并不相信 
存在“娼妇型女人增多”的亊实 : 女人也想获得家庭之外的 
由呼吸,事实上丐代女人未将男人视若猛兽„毋庸讳言,如此现 
象不能说是娼妇型女人增多的结果。另外,事实上由于避孕的 
科学手段完善,以及道德论趋于完备,当代女人未必恐惧 性交。 
如果今天的社会制度发生若干变化,今后所有孩子的养育能杏 
全由社会负责?不言而喻,此等倾向今后将会更趋显著。然而, 
性交毕竟必然伴有生育问题,这对男人并非什么冒险,对女人则 
常难免有赌以生死的冒险。既然如此,绝不恐惧性交,则非一般 
女人之寻常事。纵然天下女人统统不怕性交,就像不怕洗澡一 
样,这也并不能说是娼妇型女人增多的结果。娼妇型女人必须 
具备如下 天才: 非但不怕性交,还要真正做到恬然不顾 A 尊 s 教 
坊十万妓女虽众,真要从中寻找娼妇型女人,恐怕并不很多。天 
下也与教坊相同,旦为吴客夫人,暮为越商小妾,岂可统统限定 
于病态的娼妇型女人?所以,我连“娼妇型女人增多”这一亊实 
都不能相信,又怎能回答您的问题呢? 

我记下 h 己的一•点所思,代替我的 ㈣ 答。倘蒙宽恕,则感 
幸甚。 


大正十 二 :年 (1924) 十一月 




我的悱谐修业 


小学 时代。 四年级开始排列十七音,作过这样一首 俳句: 

我将落叶焚, 

夜观树叶神。 

我读过泉镜花的小说,应学习他的浪漫土义。 

中学时代。读过《獭祭书屋俳话》和《子规随笔》等, 
但几乎没作过俳句。 

高中时代。同班同学有久米正雄,号三汀,属于“朱鞘 
派”俳人。正像北原白秋在诗歌中的表现那样,=汀及其同 
仁也把印象主义手法活用到俳谐创作方面。他们的俳句读来饶 
有趣味 D 这个时代我几乎也没作过俳句。 

大学时代。大致上与高中时代一样。 

教师时代。我当上了海军机关学校的教官, 与卨滨 虚子先 
生皆住在镰仓。此时突发俳句之兴,作丫十 t 俳句请髙滨虚子 
先生斧正。其中两首被杂志 《杜鹃》 采用。而后陆陆续续在 
428 



我的俳谐修业 


《杜鹃》 t 每次发表两 K 首俳句。那时, 我已在 小说创作方面 
小有名气。因而十首诽句里每次采用两-:锌载 r 《杂咏》栏, 
我想,这大概是肀蒙高滨虚+先生关照,让我感到有点不好意 
思。此事我难以忘却。 

作家时代。回到东京后,我不仅受到小泽碧 童先牛 分外严 
格的训练,还蒙-•游亭、折柴和古原单诸位的赐教之恩。因 
此,我对俳句有些开窍了,但是新倾向的俳句我只作了两三 

仔细想来,我学俳句不仅得到杂志《杜鹃》的提携,还 
受到《海红》杂志的关照,町谓多种流派汇为一体。就在这 
时,我结识了胜峰晋风先生,翻阅了他编纂的《七部集定 
本》。坦率 地说: 我越发觉得胜峰晋风先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物。现在闲暇时候,我只和一游亭、鱼眠洞等人玩味俳谐。至 
于俳坛上的事情,我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偶尔有人送来写 
俳句专用的诗笼——短册,让我作俳句。我只是恬然收下短 
册,却从未作过一首俳句。我这个俳坛的门外汉,今后也永久 
不会有变。顺提一笔,除了前述诸位大家之外,我还受到河东 
碧梧桐、村卜_鬼城、饭 ra 蛇笏、天朗、足立白峰等诸位大家名 
句的启发,故记述于此。足立白峰在每期《杜鹃》上都要刊 
载两 彐首 诽句。 

大正十二年 (1924) 


429 



校友们 


这黾虽说写校友,但并不涉及全部校友,仅指冬夜电灯下 
面对稿纸时,立刻浮现我心头的那些校友。 

上泷嵬,我小学时代以来的朋友。嵬读作“夕力 V ”。夫 
人名叫秋菜。人称这对夫妇是“南画夫妇”。上泷嵬毕业于东 
京的医科大学,如今在厦门一家医院 X 作。他在人生观上是现 
实主义者,但面对现实生活又未必是个标准的现实主义者,好 
像西洋小说里的医生。他的孩子名叫“汸”,听说是上泷嵬的 
父亲给起的,喜好与众不同的名字。此乃遗传性情趣之一。上 
泷嵬的书法造诣颇髙,和歌与徘句却作得很一般,俳句作品 
有: 


俯视新内®会, 

-片红灯笼 C 

野口真造,我小学时代以来的朋友。现虽为人彦绸缎庄的 
阔少爷,却不太有阔少爷派头„他品行端正,爱好学问,走出 
家门时,若觉得自 e ■走相不如意,便要退回家中重走一次。可 
以想见,他是一个神经质型的人,,小学时代,他和我都写冒险 


①"新内"即"新内节".足净琉璃的一个流派。 


430 



校友们 


小说,他也许比我写得棒。 

西川英次郎,我中学时代以来的朋友。当然,我也是个秀 
才,而他那样的秀才非我所能比。他毕业 十东京 的农科大学, 
眼下在鸟取农林学校工作。他的绰号叫“狮子”或“御公”。 
他的容貌酷似营养不良的狮子。中学时代一起学英文,还记得 
彼此读过英译本《猎人笔 fd 》、 《萨福》、《罗斯 墨庄》 和《苔 
依丝》。此外,我还和西川一道学过柔道与游泳。据说关东大 
地震前,他由西洋归国,带回的外国书籍统统化作了灰烬。与 
其说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不如说他正在自然地从感伤主义中摆 
脱出来。此间,他送给我鸟取地方产的柿子,我已说定,回贈 
他勃特勒的作品。但至今尚未兑现。不过他送给我的柿子,有 
三分之二是涩柿。 

中原安太郎,我中学时代以来的朋友。绰号“狸子”, 
但脸形不像狸子,性格也不像狸子《论才气,中原安太郎与 
西川英次郎难分轩轾 a 但中原也许比西川精通世故。中原安 
太郎喜欢菊池宽的作品,尤其爱读菊池的《父归》。他毕业 
T 东京的法科大学,就职于 H 井物产株式会社,现独自经 
商。现实生活中他,是个含有适度现实主义思想的人道主义 
者。他约定发大财后给我 买一座 别墅,可至今尚未兑现,可 
见其财源不盛。 

山本喜誉司,也是我中学时代以来的朋友。同时还沾亲带 
故®。他毕业于东京的农科大学,如今在北京的三菱株式会社 
工作。 他是个寻常的恋爱感伤主义者,爱读铃木三 S 吉和久保 
田万太郎的作品,最近恐怕不读了。尽管风流倜傥,有时吵架 
却意外地输给人家。目前他在中国从事棉花栽培之类的 T 作。 


①山本娃芥川岳母最小的 弟弟。 


43) 



即 《松 江印象记》,载于1915年的 《松 阳新报》。 
松本幸 W 郎(18 7() ~194 9 >,歌舞伎的著名演员。 
喜多 川歌麽 (1753 -1806), 日本泮世绘 MS , 

产 T 原苏联阿斯特拉平地方的…种卷毛羊羔皮,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佾藤恭,我高中时代以来的朋友。旧姓井川。如果说有 
“冷静的情感家”类型,恆藤恭正是这种人。他毕业于京都的 
法科大学。留校后,大概任副教授。目前正在巴黎留学。我爱 
好议论,完全是因为受了他辛辣的逻辑性天才之熏陶。他是个 
才子,能写俳句、和歌、小说、诗歌、作両。不过,现在他对 
这一领域定是佯装不知。我读大学的时候,曾赴云州松江的恒 
藤恭家,当了一夏天食客。最近在恒藤恭的煽动下,我作了一 
篇《松江 纪行》 ①,投给《松阳新报》。这是我 i •次在自己公 
开发表的文章上恬然署以真名。恒藤恭的夫人名叫雅子,所谓 
“君子好逑”,想必是指此等夫人。 

秦丰吉,也是我高中时代以来的朋友。他是松本幸四郎② 
的外甥,毕业于东京的法科大学,现就职 于柏林 的三菱株式会 
社。秦丰吉是一个善良的都市才子。我的所有朋友中,好像惟 
有他最受女人恋慕。尽管如此,却不甚有损其男人形象。他崇 
拜永井荷风、龚古尔兄弟、喜多川歌麿③,近来又搬出 r 托尔 
斯泰。他答应送我一顶阿斯特拉罕羔皮④帽子,可到如今未见 
行动。其为文的挥洒自如,在文人中亦属罕见。听说他翻译 
《斯特林堡最后的恋爱》,只用了两三天时间。 

藤冈藏六,也是我高中时代以来的朋友。他毕业于东京的 
文科大学,现在大概就职于法政大学 U 我的朋友较多,但很少 
有人像藤冈藏六那样,总是吃亏上当。这并非他的错.问题在 
于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D 据说,他的祖父看见一个蹲在河边的乞 


①②③④ 


432 



校友们 


丐,就想像若那乞丐一定很冷吧?结果他冋家后也穿一件小褂 
儿,静坐在严冬的食廊 m , 终患感 宵去世 了,,由此可知,他家 
祖辈代代都是强烈的理想主义者。而这个不理解理想_+:义的世 
间,却想把藤冈藏六造就成一个精明强干的人。这真是滑稽闹 
悲惨。无论天下人怎样讲,藤 m 藏六也断非精明强 f 之人 c 他 
是个易骗人又易受骗的那样种正直过甚的学者。谓余不倍, 
就请试想,芥川龙之介足才子,而藤冈藏六是芥川龙之介的故 
交,岂有被故交欺骗了十五年的才子?(藤冈藏六的前辈和知 
己大都是暂学家,用-:段论來推论,结论如此。) 

此外,菊池宽、久米正雄、山本有三、 冈荣 -郎、成濑正 
--、松冈让、江口涣等人都是我的校友。这些校友我已不止一 
次介绍过。至少诸公包年之后还会促动我写点什么,故此暂不 
笔涉。以下只想顺笔提及难以忘却的亡友 u 

大岛敏夫,我小学时代以来的朋友„ i 己得读小学时,我也 
是个脑袋很大的少年,和大岛敏夫的脑袋差不多少 ; 大岛敏夫 
爱好园艺,也爱好文艺,但没到二十岁便患肠结核谢世了„他 
显得有些老成之气,这好似夭折的前兆。然而,当时我时常无 
情地捉弄大岛,一把他惹哭了.就拿他 开心: “哭死鬼!哭死 
鬼!” 

平冢逸郎,我中学以来的朋友=听说他屡次-:番被人错认 
为楚我。他的形象显然也是长脸瘦躯。他是一个罗曼蒂克式的 
才子,考人冈山高中后,患肾结核夭亡、平冢逸郎的父亲足両 
家 D 我看过其父的最后作品——大幅的地藏菩萨像 n 平冢逸郎 
患病之同时又失恋了,他在千叶大原的一家医院 M 孤独地撒手 
人寰。他是我最惨的朋友^他曾短期担任过中学的书 E 员,过 
着白炊生活。那时他曾作了-•首自嘲病躯的 俳句: 


43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形容枯槁一书记, 

身沐夕月购鯵鱼。 

我曾见过令平冢逸郎失恋的姑娘,不知她现在如何? 

大正十四年 (1925) —月 


434 



田端人 


这次写一写住在田端①的人。本文未必限于我的朋友,毋 
宁说是写我的师友。 

下岛勋。下岛先生是医牛^我们全家一直受到下岛先生的 
关照。他的雅号是“空谷山人”。下岛先生还是乞丐俳人井月 
俳句集的编者„彼此年龄之差好似父子。晚年的下岛先生喜好 
托尔斯泰的作品,也广泛涉猎其他作家的作品。他勇于论战的 
精神,值得敬佩 ( ,我爱好书画之情趣,多得益于下岛先生的熏 
陶。顺便吹噱一下,下岛先生经常在我的梦境里被鬼怪追赶, 
却从未仓皇逃命。先生的胆子恐怕比鸵鸟蛋还大。 

香取秀真。香取先生通称“邻居先牛”。香取先生是铸塑 
家,又好吟咏根岸派和歌,这不必说明。我与先生比邻而居, 
便向他学习铸形之美。当然不敢说已尽学到手。应当向先生学 
习的地方甚多 D 我的想法是,不论什么学问,尽可能从先生那 
儿多“盗”一些来。因此我祈祷“邻居先生”万寿无疆。我 
受香取先生的关照颇多。有时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叔叔,偶或在 
他面前使点小性子。 

小杉未醒。不消说,此人是一位年 长者。 他的专业是作油 
画和南_。此外,还作汉诗、俳句、和歌^可以说,他是一位 


①东京都北 K 地名。 


43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荒木又右:11门 ( 1599 - 1638), 江户时代初期的剑客。 
原为供奉神的灯,转义为艺妓门前的挂灯。 

净*璃的一个流派。 

江户时代末期的歌谣之一。 


令人惊讶至极的精明人。他对口中两国的武艺很感兴趣。同时 
喜好打网球和棒球,有豪杰气槪。但乂不似荒木乂右 7 i 门®那 
样单纯的武夫野蛮人。我遇到任何灾难想博得他人同情时,首 
先就想对小杉未醒老人没完没了地发一番牢骚,好在实际上我 
从未这样做过 c 

鹿岛龙藏。此人是实业家,彼此的年龄之差好似父子。鹿 
岛龙藏少年时代逗留西洋,所以他即便看见二弦或“御神灯 
笼”②,也不会想到放荡。但是,当他看见明艳的电灯灯伞 
时,则会突然想到放荡。鹿岛龙藏对书法、篆刻、谣曲、舞 
蹈、三弦歌曲、常盘津③、歌泽④、狂言、网球、滑冰等,无 
所不通。说到这里,谁能不哑然惊异?然而鹿岛龙藏先生多才 
多艺并非我尊敬他的理由,我尊敬的是他的“为人' 鹿岛龙 
藏先生那样成熟而健旺的东京人,今天已难觅见,明天则更稀 
少^我是一个东京与乡村兼容一体的文明混血儿。对于东京人 
鹿岛先生,我自然怀抱着圣贤相亲之情,或心 怀狐狸 相亲之 
情。正$鹿岛先生准备重游西洋之际,我以一言铅字 赠他: 
“切勿迷恋电灯灯罩。” 

室生犀星。此人我已多次笔及,如今不欲赘言„我只想将 
我当作非我,然后写 h 儿句: “哎,芥川龙之介,也该把裤校 
换一换了!” “你再别 tt 那根手杖了 !”这般操无用之心者,舍 
室生犀星,岂冇他人?不过,读者切莫认为在室生犀星的申斥 
下我会举手 投降。 我自有妙计,找碴儿和他进行他不擅按的议 


①②③④ 


436 



田端人 


论。 

久保田太郎。此人也无需赘述,,他也是我一找碴儿和他进 
行议论,便立刻敬而远之。这一点与室生犀星形异神 N „ 顺笔 
说明,久保 UJ 太郎君是个酒客,(我涉及室生犀星时 Q 省略敬 
称,对久保田太郎君还没能如此。) m 他不吃海参肠,不吃饵 
卵巢,乌贼酱(这神食品我也是四五天前才品尝过)更是不 
吃。可怜的是,他在味觉方面的进步程度尚不及我这非洒客。 

北原大辅。此人是长我两三岁的长者,是个面目可憎之 
人。幸而与我职业不同。如果与我同行,我或者一味地華仿 
他,或者想系掉他 D 他是毕业 f 美术学校的专业画家,却有着 
与我同样的弱项。我一有机会就能盗出北原君所藏的家底,可 
北原君从我这里却无货可盗。归根到底,我是个占便宜者。仅 
此足以令我感到快慰。顺便补充一下,北原君虽为海酒客, 
却从末见他酒桌上醉得不成体统,只是比平素的北原君更能露 
出原本的自我而已。此时,北原若的眼睛闪动着俊秀爽快的光 
彩,画中人物亦不能及也 a 北原君的部分作品或许能为后人所 
关注,但是他的眼睹未必值得关注。因为说到北原君可憎的面 
目时,自然会想及那一双醉眼。 

大正十四年 (1925) 二月 


437 



日本小说的中国译本 


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世界丛书,包括了《现代日本小 
说 集》。 小说集中收人了国木田独步、夏目漱石、森鸥外、铃 
木三重吉、武者小路实笃、有岛武郎、长与善郎、志贺直哉、 
千家元麿、江马修、江口涣、菊池宽、佐藤春夫、加藤武雄和 
我,计十五人三十篇小说。其中夏 P 漱石、森鸥外、有岛武 
郎、江口涣、菊池宽 ①五人 的作品为鲁迅君译,余者皆为周作 
人君译,胡适校 <■ 

周作人君在序言中 写道: “一九二二年五月于北京”。他 
在序言 中说: 

H 本的小说在二十世纪成就了可惊异的发达,不 
仅是国民的文学精华,许多有名的著作还兼有世界的 
价值。可与欧洲现代的文艺相比 2 只是因了文字关 
系,欧洲人要翻译他颇不容易,所以不甚为世间所 
知„中国与 H 本因有种种的关系,我们有知道他的需 
要,也就兼有知道他的便利,所以出版了这本翻译 
集。 


①按周作人原序,鲁迅所译应是芥川的作品,而非菊池宽。 


438 




曰本小说的中国译本 


文中 乂说: “小说的选择的标准,我们的目的是介绍现代 
( H 本的小说,所以这集里的十五个著者……大半以个人的趣味 
为主再进一步顺便介绍一下,序言中 还说: “此外还有许 
多作家如岛崎藤村、里见殍、谷崎润一郎、加能作次郎、佐藤 
俊子诸人,本来也想选入,只因时间与能力的关系,这回竟来 
不及了,这是我们非常惋惜的事。” 

至于翻译水平,以我的作品为证,译得十分准确,且地 
名、官名和器具的名称等,都认真地附有注释。 

譬如,就《罗生门》而言,有如下 注籽: 

“带力:古时的官,司追捕、纠弹、裁判、诉讼等車。 

平 安朝: 两历七九四年以后约四 IT 年间。” 

不过,亦有注释欠妥之处。例如,关于加藤武雄君《乡 
愁》里 " Dekkobo '* (凸 哥儿)的注释如下: 

" Dekkobo : 原意是前额凸出的小儿,后来只4作一种亲 
爱的诨名。” 

这个注释是正确的。仍是对 " III 手 - •词的汴释就显得 
粗略 。如: 

“ 山手: 原意是近 III 的地方,此处却专指东京本乡-带高 
地……云云 

牛込的“欠来”就不属于本乡一带的高地„述及于此, 
并非为了列举白璧微瑕,而是为了说明,欠妥之处并不严車。 

前 G 述及,卷首冇周作人的序言,卷尾则附录每个作家的 
简介。应当说,简介大致抓往广要领。譬如,关十武荞小路实 
笃,是这样 写的: 


①关丁名间汴释,芥川引用;"周作 人的序 H 原文„ 


43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武者小路实笃,一八八五年生,‘‘白桦派”的中 
心人物,近来在 H 向建设‘‘新村”,实行耕读主义„ 
他的著作单纯真率,不施技巧,自具清新之气,极有 
感人力量。在《他 E 十岁的时候》一作中,武者小 
路曾这样说 …… (下略) 

这本小说集比之目前口本流行的西方文艺译著,也绝不逊 
色。如果详尽介绍,或许会更加有趣,但略嫌费事,仅及此而 
lh 0 

大正十四年 (1925) F 月 


440 



再三注意帖 


有位名叫“燕雀生”的人,于《文艺春秋》二:月号 h 发 
表了《泥古遗憾帖》一文。读了此文,我有两二件事难以首 
fr, 现列举如下,以乞燕雀牛 K 问。 

(一) 据闻,“春台” -- 语出自《老子》。确实,《老子》 
有云:“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但不晓燕雀生据 
何出典,将“春台” 解释为 “天子的侍姬们婧戏之处”。按 
愚考,“春台”乃礼部之异名。礼部除了称“春 fT , 还称 
“容台”、“南省”和“礼闱”。前饰“春”字,未必与女人相 
关。宋代画苑有《春宫秘戏图》,就把枕草纸①也称作春宫。 
其实,存宫本意为“东宫”。 

(-) 据 M , “才人”乃女官名称,,“才人”这一官职始 
创于晋武帝时代,至宋代仍延用之。毋庸讳言,称外子为才人 
亦无妨。《辞 源 》 S “有才之人 F 1 才人,犹 R 才了 V ’燕雀也 
未必断言不可称才人„燕雀生虽没说“不可”,其中却含“不 
可”之意,故而以乞 F 问之处如上。 

(二) 我未听说佐藤春夫赋有题为《济慈的情 B 被交付拍 
卖之日》②一诗,,所谓“赋' 意即陈述某事,转而只用 T 作 


① 这1指“ 枕绘' 郎表现 男女秘戏的绘 1 BI , #両 8 

② 佐藤春大的译诗,发表十1!>1丨年8月号《=田义学>。 


44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诗,,然而《济慈的情书被交付扣卖之 H 》 系王 尔德的作品, 
不坷能为佐藤春夫所“赋%说是佐藤春夫“賦”《济慈的情 
书被交付拍卖之日》,令佐藤春夫也深感烦恼。“赋”中是诉 
含有“译”之意?如果有,我理当 叩头百 拜以 致歉。 

(四)据闻,“门下”有食客之意 c 平原君的食客门下众 
多一事,《史记》上已冇记载,这是白不待言的史实。然而 
《后 汉书•承 宫传》 云: “过徐盛卢听经, 遂请留门下不消 
说,此处的“门下”即弟子之意。虽然如此,并非任何人以 
其“门 F ’ 自居皆无妨所谓“ ‘门下’并非有青云之志者 
可轻易出 u 之语”,这是燕雀生 (4 以为是的理解。 

《文艺春秋》的读者以少年居多,这些读者易被《泥古遗 
憾帖》误导。故此,为多加注意起见,草成 r 《再三注意 
帖》 。 

大鹏生 

大正十四年 (1925) 四月 


①燕雀生 《泥 古遗憾帖》 云: “文 学青年中, 有不少人夫骱辈人方之家拜 
t 方 一两次.就以‘某某 「] 下 | A 居, 空 让侪辈羡慕,以此洋洋得意。然而所谓 
‘门卜.,-食客之 谓也/ 


442 



日本的女人 


这里有一本颇有意思的书—— 《 H 本》,一八 f £ 二年印 
行,著者名叫査理士 ■马克伐莱 恩,, 著者不曾来过日木,却是 
对日本颇感兴趣的一个人。至少著者称得上是有情趣之人。 
《日本》一书从拉丁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法 
语、荷兰语、德语、英语等语种的文献里博采存关日本的报 
道,然后集其大成。采集的这些文献范围 h 自一五六 O 年,下 
至一八五0年《著者对这个题目即对口本感兴趣,据说是因为 
受了兵站总监詹姆斯 • 德拉曼德的影响。据说这个德拉曼德年 
轻时活跃于实业界,明明是英国人,却假冒荷兰人的名宇在 U 
本住了 数年。 《日本》的著者马克伐莱恩在布赖顿①遇 到了德 
拉曼德。德拉曼德向马克伐莱恩出沄了自己搜集的与 R 本有关 
的书籍,不但将这驻书籍借给了《日本》的著者马克伐莱恩, 
而且向他 n 头介绍 T 许多关于日本的車情。《日本》的著者参 
照德拉曼德的口头介绍,写成了《日本》这本书。顺笔提及, 


①英同东南部的城市,英 闻最大 的海水浴场。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德拉曼德的夫 人足著 名小说家斯沫莱特 ® 的曾孙女,据说她酷 
爱文学:, 

《 R 本》--书诞生于这种 W 缘之中,所以内容不像著者亲 
6踏 I •.了 口本国士之后写出的游记那样正确„实际丄,铜版插 
W 错把朝鲜的勺俗当作了日本习俗,将就着插人书中。但是正 
因如此,今天的我们读起来并不觉得索然尤味。譬如七中认真 
i 己述进, n 本呈帝有许多旱烟袋,每 h 换 枝 新烟袋吸烟。应 
,说,这种内容颇为幽默。在这本书里有一章专 N 介绍或论述 
H 本妇女。我想简扼介绍此章。 

按照4克伐莱恩的观点,妇女占据何种社会地位, 是鉴衡 
文明卨低的真正尺度,而 U 本妇女的社会地位比仟何其他东方 
诸国妇女的社会地位要高出几档 c 口本妇女+像东方其他诸国 
妇女那样吃尽 了幽禁 一般的苦头。日本妇女不仅社会待遇较 
高,还可参与父亲或丈夫的游乐活动。妻子的贞操或处女的童 
贞全凭她们的名誉观念来自行左右。然而,可以说不贞的妻子 
儿乎一个也没有。事实上,这是由于破坏贞操就意味着立即接 
受死亡的惩罚,所以尤其需要严守贞操。 

在 n 本,身份至尊者和身份至卑者皆须一律接受学校教 
育。据传闻,日本国的学校数量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学 
校数 M , 就连农夫与贫民也能读书识字。所以妇女接受的教育 
与男人一样完整。实际上, w 本著名的诗人、历史学家以及其 
他著述家屮,女性占非常大的比例。 

富人或贵族阶层男人,大多不像妇女那样保持贞操。相 
反,千真力确的是,身为母亲或妻子的妇女却能纯洁地度过一 

①斯沫莱待(1721-1771),英国小说家,代表作有英 S 第-部揭瑤海來内 
幕的小说《蓝登传》等„ 

444 



曰本的女人 


生。日本传来的各类故亊及众多旅行家耳闻睹的事实,都无 
可置疑地证明了这一点《 

日本的女人最大羞耻莫过十名誉的毁坏,,妇女因蒙辱自杀 
的故事不胜枚举。以下的故事足以为证。 

某一有身份的男人外出旅行,离家期间,一个贵族男人爱 
上了他 (即那个有身份的男人)的夫人。那夫人非但没落人 
贵族男人诱惑的圈套,反倒将那男人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但+ 
知贵族男人是使用暴力还是玩弄阴谋鹿计,总之破坏了那位夫 
人的 贞操。 而后夫人的丈夫回来了。夫人一如既往,满怀爱情 
接待丈夫。不过她的态度中总有•种威严 lflM 、 n ! 侵犯的感觉。 
丈夫觉得妻子的态度有些溪践,便这样那样的追问不止。不知 
何故,其妻这样 冋答: “明日之前,什么也别问。到了明天, 
我把我家的亲戚和这条街上仑名塑的人士请来,在众人面前把 
所有隐衷倾吐出來 

Wti , 客人陆续汇集到他家„那个破 坏丫夫 人贞操的贵族 
男人也混在来客 之屮。 客人在他家屋顶阳台上接受款待 s 客人 
们酒足饭饱之后,夫人站起来,尚众公开 rfld 遭受的污辱 n 
紧接着,她非常激动地对丈 夫说: “我 Q 经失去了做您妻子的 
资格,请您把我杀掉吧。” 

她的丈夫以及在场的来客都安慰她,说她毫无罪过,只是 
做了那贵族男人的牺牲品。她向这些人深致谢意,然店靠着丈 
夫肩膀,撕心裂肺般恸哭起来。突然,她亲吻/丈夫一下,拨 
开丈夫的手,疾步朝阳台边沿跑去,说时迟那时快,纵身跳下 
了髙高 的阳台 c 

夫人当众公开了 ft 己遭受的污辱,却没说出侮辱她的人是 
谁„那个污辱了夫人的贵族男人乘夫人的丈大及来客慌乱之 
时,悄悄走下阳台阶梯,在 A 杀了的夫人 r 体旁,以武丄的派 


44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头,悲壮地剖腹自杀了。剖腹是日本国民的自杀方式。剖腹者 
将腹部十字形剖开 而亡。 据 《H 本》一书著者马克伐莱恩讲, 
这个故事出现在兰窦尔①的回忆 录里。 我不清楚日本是否真有 
此事。略加思索,似乎德川时代的小说或戏曲中也找不到与此 
相同的故事。这种故事或许发生在九州岛某处的农村。然而, 
在屋顶阳台 . h 举办宴席,日本武上的夫人亲吻丈夫,如此这 
般,带有浓烈的西洋人格调,倒挺有意思。说是挺有意思,~ 
笑了之,倒也简单了。想一想古代 H 本人传达西洋事情时,也 
一定与此相同,所以我们委实不能自以为得意地一味嘲笑西洋 
人。 岂止是传达西洋的事情,即便传达邻邦中国的事情,出现 
此等地误也是家常便饭。说白了,读近松门左卫门的《国性 
爷交战》,真乃奇妙之作,作品中埯写的人物与风景,同样难 
以辨别是 a 本还是中国。 

此外,马克伐莱恩在书中还点出丫这样一个日本妇女如何 
伟大的 故事: 

忠弥这个伟大的武士和他的朋友正 W 密谋, 企图 
背叛皇帝。忠弥之妻才色兼备。忠弥的密谋暗中已策 
划了五十年,可最终由于九耶的失策,暴露了真相 s 
于是政府发出命令,逮捕忠弥与正雪„按当时情况, 

至少政府绝对有必要生擒 忠弥。 因此,必须对他出其 
不意地突然袭击。捕吏在忠弥门前高 声喊: “起火 
了!起火了 r 忠弥为肴火势跑出门外,遭到捕吏的 
袭击《忠弥勇敢地与捕吏交战,斩了两人,终因寡不 

①兰变尔 (1865-1924). 英0両家,旅行家,到过日本,中澳大 
利亚 c 


446 



曰本的女人 


敌众,被捕吏逮捕。忠弥之妻听见了其间的格 斗厮杀 
声,立刻悟及捕吏来了,便将丈夫的重要文件投入火 
中。这些文件上载有密谋集团成员的贵族名字。忠弥 
之妻处乱不惊的性格,今天也是日本人惊叹的对象。 
人们每当夸奖女人的判断力和决断力时,就说 :“真 
像忠弥的妻子一样, 

不言而喻,这里的忠弥即丸桥忠弥,正艽即由井正雪。据 
马克伐莱恩讲,这个故事也是出自乓窦尔的回忆录《日本》 
的著者马克伐莱恩传达的曰本妇女,几 f 都是乌托邦里的女 
人 : 就算是一八六 o 年前后的日本妇女,处女或 妻了的 贞操也 
不可能保持得那么髙洁„这种内容必不可信 n 对此,我们若讥 
笑马克伐莱恩诚实单纯过甚,那就冉尤话4谈了。然而事实 
上,传达外国的风俗人情时,纵使在今天,依然总好或多或少 
带有喜剧色彩„最近,某女士在某家报纸上把美国女学生的生 
活吹嗤得天使一般。假设那篇报道于半个世纪后再映人美国人 
眼帘,肯定会同马克伐莱恩的《日本》一样,被人付之一笑。 


与马克伐莱恩的 《 R 本》 相比,阿鲁寇克①著《我在 R 
本-:年》在很大程度上正确传达了日本的真相。 

《我在口本二年》上下两卷,一八六二年由纽约的港湾书 


①阿鲁寇克(1809 - 1897),英国外交宫,1858年仟英国首仟驻曰木大 
使。 

44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肆发行。书中插両颇多,插両中亦有不少复制的锹形蕙斋的 
漫画 

t 先,著者阿鲁寇克不像马克伐莱恩那样在桌 子上 想像口 
本„正如此书的说明所示,著者在日本住过三年 s 

其次,阿鲁寇克+像马克伐莱恩那样无知。他颇有学问, 
尤 K 深通当时流彳 ■! 的密尔析学观。他对自己在日本耳闻目睹的 
各种事件,分别发表了自己的见 解,, 他的见解中既冇令今口的 
我们微笑的地方,也有我们应当倾听的地方。这一点是马克伐 
莱恩书中完全没有的特色。阿鲁寇克是德川幕府末期驻在日本 
的英国特命全权公使。他驻在 h 本期间,井伊直弼幕府大老被 
刺客杀死于樱田门外,儿个西洋人也为口本浪士所杀„ 

这样说来,似乎在讲着与阿鲁寇克本人无关的事情。其 
实,阿鲁寇克居住的品川有一座东禅寺, H 本浪丄曾杀进寺 
内,造成了死伤数人的事件。此外阿鲁寇克登过富士山,去热 
海洗过温泉,外出旅行相当频繁。阿鲁寇克就这样居住在国内 
国际多事之秋的幕府未期日本,且不把 IH B 的生活局限于江 
户, 周游日 木各地 u 他的日木游记兴味盎然,并非偶然, 

阿鲁寇克的日本 游记, 不像洛蒂和吉卜林的作品那样富 r - 
艺术色彩=以描写浅草为例,阿鲁寇克笔下的浅草,的确没像 
洛蒂 《 FI 本的秋天》里的浅草那样,眼前浮现的是黄澄澄的 
银杏和红彤彤的伽蓝„然而如前所述,阿鲁寇克对耳闻目睹的 
事件发表了 I •分有趣的见解。 

譬如,阿鲁寇克看见农家套廊边打一老妪给孩子艾灸疗 
疾,遂叹息道:“我们人类不论古今,不论西东,为了获得虚 
拟的幸福,情愿折磨自己的肉体。” 乂如,他翻越某座山时, 


①锹形惠斋 (1764 -1824), H 本浮世 绘画家 


448 




曰本的女人 


偶然听见黄莺鸣啭,便嘲 笑道: “黄莺的鸣啭宛如夜莺 3 按照 
IH 本的传说, H 本人曾向黄莺教音乐,若此事确系事实, 无疑 
令人惊讶。因为日本人本身并不懂得音乐。” 

这些见解叫人怎能不报以微笑?他论及“樱田 n 外亊件” 
发4:之后 H 本人的复仇崇拜,论及戏剧《忠臣藏》之类对民 
众的影响。诸如此类的议论委实耐人寻味 D 话头若拐入旁岔太 
远,返冋正题颇费时间,所以留待此后有机会再做介绍„ 

言归正传之前,为了概略介绍《我在日本 H 年》,我首先 
大致披露一些阿鲁寇克初到长崎时的如下印象: 

六月四日(一八五九年),轮船驶入雨中的长崎 
港,这个海港已多次出现干到过日本的旅行家笔下。 
但是,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眺望海港,仍有几分美 
丽。轮船渐进港湾,隨之数座岛屿浮现眼前。那些岛 
屿大都景美如画。 

轮船一直朝港湾深处驶去,我看见了横亘对面的 
长崎街市。长崎的街市铺展 t 几座相连的小山下 a 市 
区高高地扩展到树木茂密的小山平 地上。 显现于右侧 
的是出岛。扇形的出岛洼地伸向海中,扇柄出自陆 
地。出岛上有一条又长又宽的大街,大街两侧鳞次栉 
比的,是欧洲风格的二层楼住宅。看上去非常典雅。 

(中 略) 

港湾给人的第一印象,颇似挪威的峡湾,尤其酷 
似奥斯陆峡湾。不过,奥斯陆峡湾比长崎湾美丽„这 
里的小山陡直耸立于长崎湾畔,未加装点的小山上, 

青松苍郁。然而,登上陆地一瞧,植物比挪威的植物 
更趋热带化,有石榴、柿树、椰树、竹子等,栀子、 


449 



齐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山茶树也很茂盛,理当生长于此地的凤尾草随处可 

见,常春藤爬在墙壁上,路边长满了大蓟。 

就是这样一种格调。下面,我们看一看他的日本妇女论。 
在阿鲁寇克看来,日本妇女的社会地位及其与男人的关系,自 
古以来一直受到人们的赞赏。然而实际上是否偵得赞赏?实在 
令人怀疑。我(阿鲁寇克)在此不想涉及日本国 K 是否比其 
他国民更缺德的问题。但在日本,父亲将女儿卖作娼妇,或者 
找雇主,法律都非但不处罚,反倒予以认可。甚至他们的邻人 
也根本不 T 以遗责。我无法相倍,此芩 M 度黾会 存在健全的道 
德 感情。 

诚然, H 本没有奴隶制度,也不存在像买卖农奴、奴隶、 
家 畜那样买卖人 〖I 的亊,,(不过说 “4、存在”,只是一半真评。 
虽说日本的女孩在一定年龄限度内受到保护,但毕竟可依法进 
行人身夂卖 : 由此推论,成年男人或少年大概也可成为买卖的 
对 象。)然而既然存在蓄妾制度,家庭的神圣性便无法得到保 
证,这是浅显易晓的道理。 

靠什么来缓和这种国民罪恶的毒害性呢? M 前尚 X 法找到 
这种缓和剂。不过,这种缓和剂还是部分存在的,即类似屮国 
那样,母亲对孩子具有的甚强的权威。 

口本妇女被当作商品宥待,她们的个人意志得不到顾惜, 
她们作为女人的权利得不到尊重,她们是丈夫可以出卖的物 
品。而且丈夫在世期间,妻子被丈夫3作家畜或奴隶宥待= 

然而在与孩子相关的范围内,母亲对孩子拥有绝对 权威。 
身为母亲的日本妇女处于比父亲更髙的地位,国民罪恶的毐害 
性因此得到了些许和缓。日本妇女甚至能够登上皇帝的宝座, 
或许即为例证之一。实际上,古今不乏女皇其人。确实,曰本 
450 



日本的女人 


妇女的地位同被买卖的家畜或奴隶一样,但她们似乎有着出人 
意料的忍耐力。对于这一点,我尚未做细致调查,不能妄下评 
断。 H 本的亲子之爱好像很浓。总之, H 本人爱+之心是发达 
的。 

同马克伐莱恩的日本妇女观相比,阿鲁寇克的日本妇女观 
可谓深中鹄的。阿鲁寇克驻在 H 本的时代即肖嘉永 ( 1848 - 
1854) 和万延 (1860 - 1861) 时代 = 自那时以来, H 本妇女 
的社会地位似乎没有提高。 

阿鲁寇克以前的西洋人赞美日本妇女,是否客观观察了 W 
本妇女社会地位之后发出的赞美?这是疑问„毋9说,或许是 
曰本妇女做了西洋人的小妾之后,她们的老实忠贞令西洋人大 
生感谢之意 c 

下面的故事出自江户幕府初年。英国人撤离肥前平户① 
时,对他们的日本夫人恋恋+舍。如果阿鲁寇克也娶个口本女 
人做小妾,他就未必会那样蔑视口本妇女 D 他若因此对日本妇 
女有了接近正确的见解,至少,这对后代读书人是一大幸事。 

早年,去中 H 旅游时,在溯扬子江而上的轮船中,我和一 
个挪威人呆在一起。他对中国妇女社会地位的低下表示愤慨, 

大概是听那个挪威人所他说,河北河南两进闹大饥馑 
的时候,中国人不是向他卖牛,倒是首先向他卖老婆。尽管如 
此,挪威人还是把作为人妻的中国人和日本人夸赞到天上。在 
我的向前,他与同船的美闰人夫妇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论战。可 
见无论理论如何,男人在内心里好像还是喜欢阿鲁寇克笔下的 
那种妻子。说到底,用阿鲁寇克的话说,对于作为家畜或奴隶 


①位于 K 蝎& 北部,1550年葡萄牙商船进港之后,至实行锁国政 策的] 623 
年,是*荣的商港。 


451 



芥 J ! i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的女人,西洋男人心中涌动着禁不住的赞叹。故此,妇女运动 
惟有期待妇女自身的力量,除此之外,绝无成功的希望 3 

大正十四年 (1925) 五月 


452 



结婚难与恋爱难 


您知道泽拉伊德的故事吗?泽拉伊德是一个美 HS 的公主, 
若以文献为证,可知她足如寿山石,腿如象牙,脐如珍珠贝里 
孕育的珍珠,腹如雪花石膏瓮,乳似百合花束,颈如白鸽,发 
如香草, H 如宫殿里的水池,鼻如城门上的望楼„由此看来, 
她大概是万人里也挑的美女。泽拉伊德渐人好年华,便要 
选一个与己般配的情郎完婚 3 此事的运作,在 H 本是依赖亲 
戚、熟人以及学校校长等甚不可靠的 媒介; 在西方则或许依赖 
母亲、姐姐等人的参谋,制定捕捉未来夫君的作战方案。 然而 
泽拉伊德是公±,而且生性聪颖,她决定亲 A 挑选称心如意的 
王子或宰相公子为夫君„下面列出的大君候补者名单,据说是 
泽拉伊德立志结婚之后,花费三年零七个月又十六天的时间制 
定出来的。原文收于东洋文库的“阿拉伯”类 Z 138 号文件 
中,笃学之士请觅之-阅① f > 这屯, 我略去人名,只将概略抄 
录如下 : ‘ 

第一 号,印度王子,相貌堂堂,甚是出众,然稍逊聪明。 
据_一次他把大象错汽作大山,险些被踩死。 

第二号,波斯王子,他戋似女子,但荒淫过甚。3时他有 


①据 H 本学若 考证,东洋义库的“阿拉伯"类 Z 138 号义件屮,奄 Jt 此文, 
@拉伊徳的故參或许域十芥川的虚构 .,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妃子六百人,嫔从两 T •三百人,女奴究竟有几万人,恐怕谁也 
说不准。 

第三号,泽拉伊德本国宰相之了,年少好学,多才足智, 
但先天性伛偻,可谓遗憾之至。 

第四号,巴比伦国王,金银珠玉贮量世界第一=遗憾的 
是,他性好施虐,屡屡割下侍女耳朵拌到圆葱 里当作 美餐享 
用。 

第五号,中国太子,相貌之美远超过波斯王子,但懒惰出 
奇,据说连擤鼻涕都要叫宦官代劳。 

第六号,吕底王国①宰相之子,此人没有特别突出的缺 
点,但是宰相的前妻与侧室共生了二十五个孩子,其中有一孩 
子是个怪物,两脚长得像鸡爪。 

第七号,米底王国②宰相之子,有勇武过人之誉。但眼下 
为债务所闲,连卖掉自己父亲脑袋的事,他都可能干得出来。 

第八号,犹太王国宰相之子,精通诗歌音乐,但酷嗜同性 
恋,大概无论如何也不想结婚。 

第九号,埃及王子,此人容貌漂亮,富有学问,射得一手 
好弓箭,无与伦比。泽拉伊德 心想: 如果同这个王子结为伉 
偭,漫长的沙漠之旅或许会趣味无穷。她想明大就向父母两陛 
下表明心意。一"刚才听说,那王子偏偏洗澡时被鳄鱼吃掉 
了。 

第十号,魔王吉安 • 贝恩 • 吉安,居住何处不明。 


① B 底 +: S . 公元前7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位于小亚细亚两部的闻家,公 
元前546年为波斯 所火。 

② 米底 +. 国,公元前8世纪末建于伊朗两北部的 H 家,公元前550年为波 
斯所火 

454 



结婚难与恋爱难 


当然,泽拉伊德列人名单的夫君候补者未必止于上述诸 
人。实阳上,东洋文库的“阿拉伯”类 Z —百-十八号文件 
中,的确列出二百八十名候补者。归根到底,没有-个候补者 
能令泽拉伊德称心如意 a 泽拉伊德只好每天同侍女们在-起, 
在开放着石榴花和番红花的王宫里打发时光„然而支配着我们 
的恋爱,不可能捉不到阿拉伯美丽的公主。一个万里月光清澄 
的夜晚,泽拉伊德和她的恋人偷偷溜出了王宫„阿拉伯的恋爱 
至上主义诗人、“伟大的”蒂吉阿尔在其诗歌中这样歌颂泽拉 
伊德的恋爱: 

泽拉伊德,你是沙漠里的蔷薇, 

你是你恋人的手杖, 

你是你恋人的牙齿, 

天赐你恋人以福祥, 

啊,泽拉伊德,你像沙漠里的清泉一样。 

“恋人的手杖”、“恋人的牙齿”,这样的比喻或许很美妙 
动听《不过,您猜一猜美 M 的泽抟伊德找到的恋人是个何等男 
子呢?美丽的泽拉伊德的恋人却是-个年高七 I - 六岁丑陋的黑 
奴。 

大正十四年 (1925) 六月 


455 




变迁及其他 


变 迁 

我虽相信宁宙万物的流转变迁,但是眼观目前世态的变 
迁,我还是多少有些感慨。“茄子苗黄瓜苗……洋地黄苗是髙 
山植物苗。” 一听到这卖苗人的叫卖声,我就深深地感到 r 时 
尚的变化。然而更令我惊愕的,则是最近我把架上的书搬到套 
廊里晾晒的时候。我一立坚信,“纸鱼”这种蠢虫仅吃日本式 
书籍与中国式线装书。但是一九二五年的“纸魚”却把舶来 
的洋书书脊也啃出了小孔。我看着“纸鱼”吃出的孔迹,想 
到了进化论,想到了拉马克①,想起了日本文化史 I 发 生的明 
治维新以后六十年的变迁。三十世纪的“纸鱼”或恐会吃樟 
脑或卫生球。 


某种抗议 


仅就我的见闻而 S , 谁都相佶“文坛上占据主流的还是 
小说号戏曲,短歌弓俳句任何时候都不可能称雄文坛。”毋庸 
讳言,这里的“谁都”并不仅仅指小说家和戏曲家。我相信, 


①拉马克 (1744 -1829), 法闽4■.物学家 


456 




变迁及其他 


歌人、徘人或整个社会,大抵皆持此等观念。我们看 看那# 堂 
堂的批评 家对十 短歌与俳句的批评,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绝尤 
霸道,总是不断地 U 吐谦抑 之言: “我是外行。”其谦抑之言自 
然表 达一种 尊仰他人的精神境界 n 可当这些批评家批评小说和 
戏曲时,绝不自称“外行”。他们好似早在出生之前就精通小 
说和戏曲一样,滔滔不绝,聒聒噪噪,絮絮叨叨地向不幸的我 
们垂教。其实,称雄文坛的未必是小说和戏曲,毋宁说是人麻 
吕的短歌以及自松尾芭蕉以来的俳句。歪曲短歌与俳句的真实 
现状,硬说小说和戏曲称雄文坛,应当说这至少给善良的我们 
添了莫大的麻烦。不消说,惟有短歌和俳句永远称雄文坛是极 
不公平的。垄伯夫或许批评过居于学问高位的 ® 果或巴尔扎 
克,他批评缪塞①时,确实没有特意脱帽谦 言道: “我是外 
行。”那钱堂堂的 n 本批评家尽呵对我 们稍亦 同情,勇敢地把 
大铁棒砸向蛮横的歌人与俳人 ;> 如果他们说做不到这一点,我 
们则必须向他们要求以下的权利一你们批评我们的作品时, 
也要先摘 K 帽子,然后像对待歌人与俳人那样对我们预先申 
明: “我是外行。” 


艳 福 


……就连我这样的人,屡次三番来信希望与我交 
往的女子也 不下十 余人。 诸如: “虽然不曾相会,可 
我在梦中见过您。” “请允许我称您哥哥。” “给我寄 
一张照片吧。” “有什么没贴身的东西给我 -- 件, 

“您如果送我一块用旧了的手帕,我将回赠您少女至 


①缪* (1810-1857), 法闲诗人,代表作科《夜歌》等。 


4.5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純至尊的东西。”这是多么纯洁的交往。…… 

上述引文是水上泷太郎君《朋友可以选择》中的一节。 
读完此节,这极端写实的文字令我瞠0。水上君的小说未必足 
令天下的女性读者皆能心生感激,可她们当中居然有人称水上 
君“哥哥”,有人将水上君的照片密藏于筐底。反观自己—— 
也许我的小说比水上君的小说糟糕。但是,就对女性读者多少 
有些魅力而言,我想绝不逊色干水上君的《上班的人》、《海 
上 HE 》、 《葡鈞酒》 D 然而我行年二十五岁 ® 博得“才子”称 
誉之后,称我“哥哥”或想要我照片的那般美人的书信 ,一 
封也没有。更何况得到我的手帕便“回赠少女至纯至尊的东 
西”那样#风万里的信呢?所以我不由得瞠目结舌,并非偶 
然。 ^ 

我时而作 Sil 是说 n 诸位因此便蔑视我,当然,那可太轻率 
了。并非没有偶尔向我示以好意的女性读者。去年夏天,她们 
当中的一个不断给我来信,内容不是“邮件内容证明”②就是 
“邮件收迄证明”。我抛下万事,熟读 r 每一封来倍,事实卜_ 
确有熟读的必要。这些信皆催我尽快返还她 的一良 元钱。可石 
信的人,足我连其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女性。此外给我来信的女 
人当中,还 有人在 我的作品《春服》印行之时,接二连-给 
我寄来了带有短歌杂志《阿罗罗木》格调的写生短歌。短歌 
写得是优是劣,我这个欠缺诗情的人是不清楚的。但也不是全 
不清楚。 


① 指芥川1916年发* —举成名时的年龄:, 

② 寄件人填写的保价邮件的内容, H 后以资证明。 
458 




变迁及其他 

灿灿阳光照,海湾静悄悄。 

叹息复环瞩,阒然独寂寥。 

这一首,我觉得似乎挺精彩=不过这首短歌肯定早就出 
现于斋藤茂吉君的歌集之中。此外,她们当中还冇人在我赴 
中国的时候进京见我。毫无疑问,不幸的是我见不到她。打 
那以后又过 r 大约半个月,她从遥远的地方寄来•条紫红色 
领带。按她信中所言,那是明治天皇爱用的领带 3 她是遵从 
几年前过世的母亲幽灵之命,送我此物 3 接若,她们当屮又 
有人…… 

总而言之,女性读者也给我寄过信,这是无可置疑的事 
实。但是,她们对我没有表达出像对水卜_君那样的绵绵情意 
这到底何故?我想及几个远在天涯给我写信的美女,最后结论 
是: 与水 h 君的女性读者相比,我的女怍读者更富有社交情 
趣。确实,我的女性读者当中,有人不把自己作的短歌寄给 
我,取而代之的,是斋藤君的短歌。此举传来的不是“在梦 
中见过您”,而是通知我她读过我的前辈斋藤君的歌集。她们 
当中或许有人也想称我“哥哥”,可她的拘谨却让她写出了 
“返还我一白兀钱”这样“邮件内容证明”的信。她们3屮冇 
人把明治天皇爱用的领带寄给我,说句心単话,我难以破译其 
用意。她温和善良之余,送我一条赋有历史意义的领带,以此 
想朝我要•块手帕吧?如上所述,我的女性读者无一不具纤细 
的神经,看来理当断定,我的女性读者比给水上君写信的无数 
女性读者更加优秀„尽管我的断定多少会冇错谬 —— 例如我的 
女性读者当中,虽然有人是不幸的疯子,衍至少+像冲水上君 
索要手帕的读者那般疯癫。这是确切的事实。想到这里,我不 
由得暗暗赞美己的幸运 I . 日木文坛虽然宽广,可像我这样富 

45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有艳福的作家,或恐绝 X 仅有。 

大正十四年 (1925) 八月 


460 



冒名顶替者二题 


今年夏天,由山形县寄来一封信,发信人名叫山崎操。迄 
今为止,我既没接过她的信,也没见过她的面。 

可是打开信一看,内容还是:借给你的一元钱,尽快还 
给我,倘若不还,我将诉诸法律。我大吃一惊。信中说什么我 
曾在仙台的针久旅馆住过,我让她以电汇的形式汇过款 D 然 
而,不用说山形县,就连仙台我也没去过,更何况住针久旅馆 
呢? 

山崎操的信成了 “邮件内容证明”,我根据这份“证明” 
即刻 w 信云:“我与您素未谋面,更不记得向您借过钱。”侑 
发出后,我去了轻井泽。 

于是山崎操的来信又从东京转送到轻井泽。这次来 倍倒不 
是“邮件内容证明%祕.;|:-肴,信中还是写着:“借您 一 
百元 钱,请还给我不仅如此,还写道:“我是个病魔缠身 
的女人我发现山崎操是个女人,觉得她很可怜,但是被人 
家命令返还未借的钱,无疑是不愉快的。我又一次回信 :“我 
不记得向您借过钱。您催促还偾之前,最好先确认一下您所认 
识的芥川龙之介,是否名副其实的芥川龙之介, 

从那以后,至今再没来信,第二封信我是从饭坂温泉发出 
的。我琢磨着,一定是呆一家伙 I 充我的名字, 借丫 人家的 
钱。 


46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琢磨之间,忽然想起此事之前,某人从长野县给我寄来一 
封失盗安慰信。这也是个素 昧平生 之人 c 尽管如此,他的来信 
末尾 写道: “承蒙赐写序言,深表诚挚的感谢。” 

不言时喻,我没给该人写过序言,旨先,连他(1_,版 r 什么 
书我都一 x 所知。该人的来信偏巧没写地址,至今我还小•能给 
家住长野县的该人闽倍„ 

这等事件并非只发生在我一人身 h 。 盗用文坛诸家大名之 
事,近来似乎时有发生。 

冒充画家和俳人者,让他亲自作画或写俳句,一眼便能识 
破。可是冒充小说家的人,小说不可能在他人眼前作,小说不 
是即席艺术,必然难以看穿真相。希望地方上的文艺爱好者多 
加注意,以免遭冒名顶替者的 毒手。 

总之,让我来说,如同喜欢看动物园里的大象那样看待小 
说家,这种心态是错误的。 

大正十四年 (1925) 


462 




伏尔泰在孩提时代是神童 „ 

但是有 人说: “ 人云: ‘十岁是 神童; 十五 岁足才子; 过 
了二十岁便是凡人。’孩童时代聪明,长大之后未必不是傻 
瓜 c . 【 I 〖见,神童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伏尔泰听了这话,看着该人的脸,冋言道:“叔叔的孩章 
时代,一定很聪明吧?” 

4此一模一样的故亊, 中国 也有, 

北海孔融也是神童。 

可是大中大夫陈炜 也说: “小时聪明,大时未必聪明®。” 
孔融听后答 

“您儿时一定也是神童吧?” 

孔融是 H 国时代的人,不可能想像这个故事传到十八世纪 
的法国之后,变换成伏尔泰的逸闻。于是,就神童而言,东方 
西方好像不约而同,皆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正十四年 (1925) 九月 


①见 <三国 演义》 第卜~回。 


463 



病床杂记 


一、 病中幸得闲暇,各种杂志上的小说读了十五篇。泷井 
孝作君的《古怪者》是他诸多作品屮出类拔萃的新作。父亲、 
儿子、风景都写得朴不伤雅,可谓有高粱黏糕味道„其手法之 
新颖,恐怕在九月份小说中数第一。 

二、 里见君的《蚊香》是十月份小说中最出色的佳作。 
只是文至结尾,有落笔匆匆之憾。其他诸如人情方面的描写 
等,依旧不负巧手之名。 

-:、我在旅途生病不是稀罕事。(这次在轻井泽睡觉着凉 
生病,至今未愈。)但那次临去中国之前病倒在下关旅馆里, 
是我最为痛苦的记忆。当时患 S 感胃,东京、大阪和 K 关,病 
情出现-:次反复,高烧总是不退。加上手脚又因过敏生了疱 
疹,旅馆女服务员可能认为,我至少是个梅毒患者。她们当中 
的一人可怜我, 说道: “打一针能好些吧?” 

烟尘似朝云, 

飘落下关港。 


四、 他昨口谩骂“小笑话文学”,今口又恬然作起“超短 
篇文学%宵哉,为了他的健康 u 

五、 小穴降一在轻并泽旅馆吃饭时,吃罢第五碗,把小盘 


464 



病床杂记 


递给女服务 员说: “再往这黾少盛点饭。”佐佐木茂索明知故 
问: “还吃呀?”小穴晓 一答: “嗯, 好用饭粘信封佐佐木茂 
索还是追根究底:“然后,还想偷偷吃卜■■去吗?”隆一怃然,答 
H. “那么,用它做大和糨糊=”佐佐木茂索愈发不饶人:“哈 
哈,连稱糊你也想尝一尝啊?” 

六、 接着,我们又到台球厅去玩。这里有一位年少的绅 

我们比他加人我们的游戏行列中。他对我们说话时,语尾 

从不使用表示谦让语气的、_”, Ifil' 屡漤使 用命令语气: 
“哎,要狠狠撞上那个球!” 然而 他对身着连衣裙的佐佐木夫 
人,却殷勤施礼 U: “您会跳交际舞呜?”佐佐木夫人的丈大当 
然是佐佐木茂索,他 N: “那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几次击 
球都输了的小穴隆一,紧跟话尾,逍破真 面目: “人概是攒了 
点零钱的坏小子吧?” 

七、 轻井泽立着松尾色蕉的悱句碑,上面 刻着: 

皑皑白雪晨, 

骏马亦多趣。 

这 t 俳句出 A 芭蕉的《卬子吟行》,应当是写名古屋一带 
的事情。为什么把这首俳句 刻在此 处呢?顺笔提及,在长野 B 
的追分,也立着芭蕉的诽句碑,卜肩 刻着: 

洩间秋风起, 

吹得山石飞 

八、 轻井泽的一家 A 董店里用 H 本片假名拼4英济,意思 
是: “这个桐木箱很好 


46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九、室生犀星瞻眺自碓冰山连绵起伏及至妙义山的巍峨奇 
观, 说道: “妙义山的形状酷似生姜< 

卜、本想写完第十项,怎奈又发起高烧来了,不能继续 
走笔 D 

大正卄四年 (1925) 十月 


466 



关于标新立异的作品 


“您的作品3屮,冇您挚爱或喜欢的吧?”假如有人这样问 
我,我会感到有点难以回答。我无法专门筛选出附有那种条件 
的小说,而且我认为也不存在必须另眼看待的小说 ; ,首先,考 
察我的小说时,在众多小说排成的行列中,找不到特别的一篇 
能 自称: “我是小说”,说完便由行列中跳出来」我这样断言, 
不像是对您的宝贵询问做出回答,我不想涉及这种夸张的问 
题,我想从肖己写的小说中选出两篇有点标新立异的作品,加 
以解释。 

我的大部分小说是用当代通用的语言写成的。例外的文体 
有《基督徒 之死》 与《圣•克利斯朵夫传》。这两篇作品的文 
体,都是摹仿文禄庆长年间天草、长崎日本耶稣会出版的各种 
书籍。 

《基督徒之死》是摹仿了天1:教信徒当时必读的口语体泽 
本《平家物语》①的文体;《圣 ♦ 克利斯朵夫传》则摹仿了 
《伊索寓3》②的文体。虽说是苓仿,但我 W 得没冇原文那么 
漂亮,那种简朴的意蕴没冇表达出来。 

《基督徒之死》是将 H 本圣教徒的逸闻组合起来的一篇作 


(!> II 沿体译本《平家物语》亦称天草版本《平家物语+》,1592年! H 版, 
②《伊索寓#》山13本耶稣仝天箏 f 林于〗593年 出版,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品,纯系我想像的 产物; 《圣•克利斯朵夫传》的创作则以杀 
• 克利斯朵夫的传记为素 M 。 

写完之后, ft 己反复阅读,从孰优孰劣的角度讲,我觉得 
《圣•克利斯朵夫传》比《基督徙之死》写得好 ,: 《基督徒之 
死》发表之时,有一段风趣的故事。该作发表之后,各种批 
评的信件纷至 沓来。 K 中為人错以为我藏冇《基督徒之死》 
的蓝本——天主教徙必读的原文书,崑寄来五订元钱, 赶订购 
此书。我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笑。 

其后,我遇到 f 长崎浦上天主教会的僧侣拉嘎„ 3时我和 
他就《圣.克利斯朵夫传》展开了交谈。拉嘎说,克利斯朵 
夫曾在他的故乡居住过《这话是他琢磨出来的,似乎想故意桃 
毛病。 

将来我会出什么样作品?我想,对十此类问题恐怕谁也不 
能做出确切解答。小说之类与其他事业4〈同,不可能先制定一 
张程序表,然后按照程序表进行创作„不过今后我要更加充分 
地发扬自 d 的博学形象或才子形象,如果您能将正统小说、私 
小说、历史小说、花柳小说、悱句、汉诗、和歌以及 M : 他您熟 
知的东西教给我,我什么都想写 u 

赏玩壶、盘、古両之余,我也想试写关于古代义学家和両 
家的评论,想与别人展开热烈的论战。 

就是这样,我的前途遥远而渺茫,因此将来也大右希望。 

大正十四年 (1925) 十一月 


468 



身边之物 


一桌子 

我大学毕业那年秋天,在《新小说》上发表了短篇小说 
《1!1药粥》,稿费是-页稿纸四十分„然 ㈨ 那个时期仅以小说 
创作谋求衣食,心中肯定无底,,我」 F 姶找工作,同年 h 二月肖 
上 r 海军机关学校的教官。十二月九 H , 先生仙逝。我每 
月 I :薪六十元。卩 i 天教的课是英译 H 的翻淬课,晚上则拼命搞 
创作。-年后,我的月薪涨到一百元,稿费 是一贝 稿纸两元左 
右。如此看来, T 薪加稿费也能养家糊口了。干是,我与早已 
订下婚约的朋友的侄女结婚了,,我的紫檀旧桌,是夏目先生夫 
人为恭贺我的新婚之禧送来的礼物。桌子的规 格是: 长四尺, 
宽 三尺, 高一尺五寸许。 或许闪 为木头未朽,现在桌板的接缝 
处多少有点翘棱了。不过一想到近十年我一直向对这张桌子读 
书著文,中竞不无爱惜之 情,, 

二砚屏 

我的青瓷 砚屏足 在团子坂的古董店买来的。似不是我 A 己 
主动买下的。我曾经在随笔《野人生计事》屮述及此事,现 
摘录一小节如卜: 


46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某 H , 室生又来我家聊天一见面他就谈及团子 
坂一家古董店里的青瓷砚屏。“我 Lt 店主将那青瓷砚 
屏先别卖,过两天你去把它买来吧。你要是没空儿, 
就打发别人去买来吧 

室生这口气,简直就像我有买那个砚屏的义务 c 
但是我言听计从,将之买来后,至今无悔。总之,无 
论室生还是我,都对此深感欣慰。 

此文中涉及的室生,当然指室牛犀星君。购砚屏确实花了 
十五 元钱。 


三 笔盘 

夏目先生用煎茶的茶箕®代替笔盘 D 我即摹仿先也的智 
慧,以家传的紫檀茶箕代替笔盘(先生的是竹制笔盘)。我的 
笔盘是香以的妹夫细木伊兵卫给我做的。我住在镰仓的时候, 
请菅虎雄先生为我写 了字: 

本是山中人,爱说山中话。 

我求人 将这宁 刻在茶箕的凹陷处。茶箕的外部刻着与外行 
人伊兵 P . 的手艺相称的岩石和溪流」说来或 it 颇 M . 风流意韵 
但是,我生性懒散,茶箕 I :沾满 rk 尘和墨水,冇时竞连 
“本是山中人’’的方向都被颠倒了。 


0) 煎茶条道中《茶叶的用具, 


470 



身边之物 


四火盆 

小巧的长火盆也是结婚时买的,只花 n : 元钱。但足•火盆 
抽屉做得很好使,其价值要远远卨过火盆价格。当时我住在镰 
仓一个叫作“辻”的地方,租来的房子建在某实、 Ik 家的别犁 
区里,芭蕉遮件了厘檐,一眼能望见阔大的水池,是一座牛活 
起来非常舒适的住宅。八张榻榻米的房间有两间,六张榻榻米 
的房间有一间,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冇两间,外加浴室厨房, 
月房租不超过十八元。我们把小巧的长火盆放在四张半榻榻米 
的房间里,过着太平无事的 口子。 因为这次大地震,那座曾经 
租住的房子大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正十四年 (1925) 十二月 



孔 


雀 


这是异本《伊索寓言》里的一章。异本《伊索寓言》这 
+书无人知晓。 

“有只乌鸦‘恃才傲物’,找来些孔雀羽毛装点满身,非 
常蔑视其他 诸鸟。 它飞来飞去,以为自己至高无上。其他诸鸟 
为此深感不安,一齐发出 吼声: 4 你明明不是孔雀,为何还藐 
视我们?’遂将乌鸦围住痛打一顿,拔去了羽毛,腿也被折断 
了。3鸦软绵绵地断广气„ 

“ Iftf 后,来了一只真孔雀。然而,诸鸟依然把它,作乌 
鸦,又是一顿连打带踢,硬是把孔雀折腾死 i "。 接着,诸鸟 
说: ‘等到将來碰 hr 真孔雀,我们要给予最高级的 礼遇, ,说 
真格的,世 h 就是假孔雀多 。’ 


“寓意——天下诸人皆是傻瓜,有才无才,分辨+淸 




拊掌而谈 


名士与住宅 

听说夏目先生的住宅要卖掉。那么大的住宅,继续保存下 
去确有困难。 

夏目先生的住宅只有两间书房。将书房与主房分割开来单 
独保存,并非不可能。总之,或者许多人搬进较小的房子,或 
者许多人住进类似侧宅的另一所房屋,之后才能比较理想地把 
书房保存下来。 


追赶_子 


我在走路,忽然风把帽子吹跑了。我一边留意自己周围一 
切的反应,一边追赶帽子。所以很难抓住它。 

另有一人,从帽子被风吹跑之时起,他就…11、只想着帽 
子,不顾一切地追赶。他撺 上了自 行车,险些被汽车轧着,还 
遭到坐在运货马车上的土木 T _ 人的怒骂。此间,帽子还在顺风 
而去。这种性格的人或能抓住帽子„ 

然而无论哪种类型的人,其人生结局都不会很理想。若非 
具有相当水平的政治天才或实业天才,恐怕没人能轻而易举地 
抓住帽子。 


473 




芥川龙之介全 集 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不可思议之一 

月薪微薄的已婚妇女和住在大杂院里的家庭主妇,满怀喜 
悦地憧憬着这个世界上没有的、通俗小说里的伯爵大人牛活, 
或以衷心感激的心情阅读通俗小说。眼观这种情景,我觉得她 
们很悲惨,也很可笑。 

《基恩》与《悲叹的皮耶尔》 

《基恩》与《悲叹的皮耶尔》是最近进 II 的两部有名的电 
影,我听过这两部影片的故事情节。 

从情节上看,我觉得《基恩》像地道的小说,挺有意思。 
大多数男人较易处于基恩那样的位置;大多数女人则易被置于 
基恩的情妇伯爵夫人那样的境遇 之屮。 

大多数人一生之中难有一次能处于《悲叹的皮耶尔》中 
皮耶尔夫妇那样的位置。更不用说像被老虎咬住的事„我思索 
着自己的整个生涯,觉得根本不可能发牛 C 如果咬人的不是老 
虎而是狗的话,则另当别论》 

电 彩 

从侧面看电影,觉得实在太惨,无论什么样的美人,看上 
i 都是歪歪扁扁的 u 


474 



拊掌而谈 


又 

无论你怎么看电影,看过之后马上就把故事情节忘得一千 
二净,最后连片名都忘掉了。就跟没看过一个样。若是读书, 
不管多么乏味,也不至于忘到这种程度。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3 
我想,如果电影中的登场人物能够说话①,故事情节就不 
至于被观众忘到如此程度。恕我赘言。 

犬 

据闻,在口俄战争的战场上,卫生队漏下的伤兵在野外躺 
了一夜,他们被犬吃掉了阴茎,然后被掏了肚子。此事听着都 
瘆得慌。 


《辨妄和解》 


我认为,安井息轩的《辨妄和解》是一本饶有趣味的书。 
读这本书,可以感觉到日本人是非常看重现实的种族即便从 
种种一般性事物看,也令人觉得在 U 本闹革命非常容易,但不 
会闹出外国那样惨烈的流血革命。 


①芥川看的都是无声电影,在日本,有声电影最早始于1929年5月 . k 映的 
美国电影 《进 ¥》。 


47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刑 罚 


执行死刑时,能 d 己走上绞刑台的犯人几近于无。大都是 
被架上了绞刑台。 

美国有几个州已经彻底废除死刑。不久的将来, R 本或许 
也会如此。 

与喜好胡乱杀人的人一起牛活,是不得安宁的。但对杀人 
犯来说,终生监禁的惩罚,仅此已足够了,未必非处以极刑不 
可。 


又 

对囚犯而言,限制他外出的自由,乃十二分的痛苦, 
在押的犯人,以不剥夺其工作权利 为好。 

假如我因某事身陷缧绁,我希望能给我笔、纸和书籍。若 
令我搓绳,究有何用?! 


又 

这是在学校发生的事=下课后,我从二楼下来„外边不知 
何时哗 哗卜起 雨来。我去 r 放木屐的地方,穿自己的木屐。可 
我的木屐没了踪影,找了半大也没找到。我穿上了室内专用的 
草履。户外大雨如注。 

我被整得狼狈不堪 D 放木屐的地方放着一双脏乎乎的别人 
的木屐。我想拿过来,想穿 上它。 

476 



拊掌而谈 


可我到底没把那双木屐拿过来。我想,当时即便穿上它, 
那也是出于无奈。 

大正十 i : 年 (1926) 二月 


477 



病中杂记 


一、 每年十二月,我总是把胃肠搞坏,加上患神经性心绞 
痛,每日多是过得郁闷不乐,今年也不例外。我呆呆地烤着放 
在榻榻米_|:的被炉,心中甚至这样想,人在变成疯子之前大概 
就是这种心情。 

二、 我神经衰弱最严重的一冋,是在一九二一年年末。当 
时我躺下刚要人眠,便立即觉得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时常猛 
地坐起身来。有时好像在看老电影,黄光断断续续闪烁我的眼 
前,我多次惊骇得喊出卢来。一九-二年元月偶逢友人,他 
说 •. “你有死相。”我当时的脸色确实如其所言。 

=、《墨汁一滴》、《病床六尺》①中写及的“患脑疾”云 
云,即指神经衰弱。记得自己年少时感到奇柽的是,正冈子规 
患了脑疾,为何还能创作俳句? “若能有法变昔为今,那该多 
好 r 这不仅是古人的喟叹„ 

四、我患失眠症月余,经常服用零点七五的阿达林②,卧 
读《子规全集》第五卷。我十分佩服的是,子规不但是俳人与 
歌人,还是一位批评家„显然,《致歌人书》的议论锋芒有破竹 
之势。子规关于小说和戏曲的论点,有些对于今天的我们依然 


① 《墨汁-滴》和《病床六尺》均为正 M 子规的随笔集。 

② -种 催眠.镇静剂, 


478 



病中杂记 


切当适用。此非一己之见,佐藤春夫亦极力强调过同样观点。 

五、 子规写的小说,值得一读的几近于无。然而若让子规 
长寿,并让他创作小说,想必不在伊藤左千夫和长冢节等人之 
后。《墨汁 一滴》 和《病床六尺》中,有许多优秀小品文,这 
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病床六尺》中类似《小灯笼》那样的 
小品文,令人百读不厌。 

六、 细观子规其人,面对疾病的折磨,他未曾炫耀半生不 
熟的所谓“开悟”,却发浩叹,想自杀,这比当时的“星堇诗 
人”更加接近于近代人。正冈子规评论中江兆民著《一年有 
半》时发表的见解,今天看来仍具新意。 

七、 子规横溢的生命活力令人惊耗^子规生涯的大半是在 
病榻上度过的。尽管如此,他却作新徘句与新短歌,进而于 
“写生文”领域独辟蹊径。他还以不知穷尽的力量,论述女子 
教育的必要性,日本服装的美学价值,以及内务省的牛奶取缔 
令。看 上去他 儿乎不像一个病人。而子规当时的主要疾患不是 
脑病, Iflf 是脊椎骨疡 n (一月九日) 

八、 有人带有讽剌地 问我: “你为何用文言写文章?”我 
用文言写文章绝非为了装腔作势。原因在于,与用白话著文相 
比,用文言可以省去好多麻烦。这恐怕是我受过的旧式教育在 
作祟。十年以来,我用白话写文章一天超过十页稿纸(一页 
二十行一行二十字)的情况仅有两二次。然而若用文言文, 
一天完成二十页亦非难事。《病中杂记》系文言文,实乃迫不 
得已。 

九、 我的身休本来就不甚强壮,尤其近 H 四年来,变得更 
加脆弱。原因之一显然是吸烟过度。当年我住“自治寮”①的 


①第一髙等学校的学生宿舍„ 


47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藤野古白 (1871 ~ 1895), 悱人.剧作家,后用手枪 Q 杀, 
-种整肠止再的健胃药 3 

正宗白鸟作的戏剧, 发表干 《中央公论》1926年2月号,, 


时候,同室的藤野滋君屡屡嘲笑我:“你是个文科学生,却连香 
烟是何味儿都4、知道吗?”如今,我过于知道香烟味道,倒想戒 
烟。让当年的藤野君看我,定会对我的长足进步略表敬意。顺 
笔提及,藤野君是已经夭折的明治俳人藤野古 白①的 弟弟 u 

十、第一封信白:“是舍弃社会主义还是背叛父亲?究竟 
该是怎么一冋事呢?”第二封 信曰: “请尽快赐稿第=封信 
曰: “借您的大名攻击了 X XXX 。因我等无名作家名字没有 
效果。请莫见怪。”写第 H 封信的人,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我皆 
不知。我每大一边读着这样的来信,一边喝着“尼泊尔老鹤 
草茶”以求静静养病。当然,失眠症尚未痊愈。 

十一、我昨晚做梦进了古董店,看见了镶嵌着青贝的砚 
盒。古董店老 板说: “这件古董是安土城时代之 物。” 我问: 
“盒盖内侧怎么写有洋文?”老板答 : “洋文意为‘洋地黄次 
甙’。”我读过《安土之春》 ®, 因而对安土城的诞生历史有所 
了解。毋宁说,我的梦真是滑稽,梦里竟然出现药名。我油然 
生出些许虚幻无常之感。 

十二、我每天的习惯活动之一,就是散步。徘徊藤木川岸 
边,毛竹黄,梅花白,春风几如抚面„路旁巨石上,偶尔落有 
一只苍蝇 15 想到在我家庭院里每年五月上旬才能看见苍蝇,我 
便长时间茫然地凝视巨石上的这只苍蝇。到了五月,我的病体 
真能康复吗? 

大正十五年 (1926) 二月 -二月 


①<2③ 


480 



一个无名的作家 


这是七八年前的往事了。当时,我接触到一本大槪是日本 
I 匕方的同仁杂志。说不好是加贺地方的杂志还是能登地方的杂 
志。- 现在,那本杂志的名称已记不淸了。在那本杂志上,我读 
到一篇主题取自《平家物语》的小说,作者大概是个青年„ 

小说分为回。 

第一回写的是, 《平 家物语》的作 者去丫 “大原御幸”① 
地方,作者文笔滞涩,一筹莫展之时, 突然 间来丫 M 感,竟写 
出这样的 诗句: 

甍破雾焚不断香, 

枢落月挑长明灯。 


第二冋写的是《平家物语》的注释者„笔及“甍破……” 
处,注释者 说道:自 己对此诗的出典做了考据弓思索,却怎么 
也没弄明白。于是慨叹己学问不足,尚未达到注释《平家 
物语》的水平,惟有搁笔。 

笫5问写的是如今的中学语文老师。老师向学生讲授 


①《平家 物语》 “灌 顶卷” 中的一节, yf 的 m 后 n 河法阜.去大原寂 光院访 问 
卨仓天墼的 s 后。 


48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大原御幸”时,涉及“雾焚不断香”, 说道: 自古以来,这 
首诗的出典与意思就未被査明搞淸。此时,坐在教室一角的学 
生自言6 语道: “这冰是天才的伟大之处。” 

而今,这个青年作者的名字我已忘记。但是作品写得非常 
好。如今我还能记得作品的主题,还时常想起那个肯年作者。 
我想,被埋没的怀才不遇者,此人之外,还有好多。 

大正十 fi . 年 (1926) -月 



东西问答 


问:涉及现代作家的比较,将其 区分为 “东洋型”与 
“西洋型”,是否合适? 

答: 现代作家也许可以分为“东洋型”与“西洋型”。但 
不妨说,创作活动完全脱离“西洋型”的作家,几乎一个也 
没有。臂如久保田万太郎君,一般认为他是纯粹日本型的作 
家,然而,久保田君的小说中有一篇是用洋文写的题目—— 
《序章》① D 当然,作品本身掺杂的大概是《三田文学》风格 
的“西 洋型' 比较而言,大概德田秋声的作品没有“西洋味 
儿”。 

问: 葛西善藏如何? 

答: 葛西善藏的作品也较少带有“西洋味儿”。 

问: 那么我想请教一下,“东洋型”作家的要素是什么? 

答: 这是一个难题。这里所说的“东洋型”,意指其中没 
有掺杂“西洋味儿 ”,, 这不过是一种消极说法。积极地说,具 
备何种特色的作家才能称作“东洋型”呢?这个问题,必须 
经过缜密思考 n 两种类型的界定都挺棘手,姑置不论吧 D +过 
无论从官能性还是思想性 h 讲,德田秋声和葛西善藏的作品 
中,都较少有受西洋人影响的痕迹。这样断言想必是稳妥的。 


①《序章> ('' Prologue ") 不是小说,是戏曲。 


48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X 

问:关于“风流”,想聆听您的见解 3 

答: 怎么解释“风流”?文人墨客的“风流”,首先大致 
是春 H 长昼的游戏。人们谈论着“南脚南両”,其实不妨说, 
除了两-:个天才両家,余者大都是平庸之辈。我不愿玩弄那种 
意义的“风流”。我所尊崇的“东洋 情趣” (不可将此混同前 
述的“东洋型”)是一种精神,由此产生了玉畹梵芳 ® 的兰花 
与松尾芭蕉的俳句。不能把煎茶茶道师傅与汉诗人的“东洋 
情趣”与我所说的“东洋情趣”混为一谈。 

问: 佐藤春夫说“风流”是一种感觉,久米正雄说“风 
流”是一种意志。对此,您持何高见? 

答:如果不让他们对“感觉”和“意志”的含义做出明 
确界定,我无法同意任何一方的见地。一切艺术都是感觉的, 
—切艺术又都是意志的。说“风流”是意志,在某种意义上 
可以成立,同时说“风流”是感觉,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成 
立。我尚未读过二位的议论。二位对感觉和意志分別做出了何 
种特殊界定和论述呢?我期待着拜读二位的高论。 

问: 文艺上是否存在这样的区别,即以行为为主的作品和 
以心境为主的作品? 

答: 我认为,有主要写事件的作品和主耍写心境的作品, 
这种区别是存在的。 

问: 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说,以事件为主的作品是西洋式 
的,而以心境为主的作品是东洋式的? 

答: 《水讲传》也好,《耍枪的权三》也好,皆以事件为 
主,却是东洋式的 作品; 歌德《彷徨者之歌》那样的作品, 


①孓鷗梵芳(生卒年不洋), ® 町时代的禅悄、 aS (, I 丁 兰花。 


4H4 



东西问答 


以心境为主,却是丙洋式的作品。我认为,若以心境.事件为 
标准来区分东洋和西洋,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总之,作品的倾 
向取决于作者本 身:, 

问: 将来的日木文艺会去向何方?会变成西洋式的,还是 
会变成东洋式的? 

答: 我不知道会去向何方。不过如 F —点乃确凿的事实。 
假如将来西洋人珍视口本文艺,随之也就会珍视东洋特色的文 
艺。以比喻为例,“像孔雀一样傲慢的女人”会给日本人带来 
新鲜感,却不能给西洋人以新鲜感„反之,“瓜子脸的女人” 
对日本人来说毫不稀奇,对西洋人来说却很稀奇。人们谈论一 
个比喻的表现特色,也就等于谈论整个作品的表现特色。(谈 
话) 

大正十五年 (1926) 五月 


485 



又一说? 


“短歌能否落后于未来的文艺?”改造社的古木铁太郎君 
让我就此说点什么。作短歌我是门外汉,对古木君一辞再辞。 
可他 却说: “正因您是门外汉,才来恭听高见。”迫不得已, 
我只好执笔,面对稿纸。结果觉得短歌将落后于未来的文艺, 
一会儿又觉得短歌不会落后于未来的文艺。 

首先,若像明治、大正时代那样,伟大的歌人众多,想落 
后于未来的文艺也落后不了。如果未来还会诞生伟人的诗人, 
并以短歌形式包容诗人的感情,那么,短歌依旧不会落后于未 
来的文艺。由此可见,能否落后于未来的文艺,其决定因素在 
T - 尚未诞生的伟大诗人是否还活用短歌这种文艺形式。 

未来能否诞牛伟大诗人?准也不能明确保证。不过伟大诗 
人是否使用短歌这种形式,我们还是心中有数的。就像我们 W 
某契机而欲匍匐前行一样,尚未诞生的伟大诗人或许会因某 
一契机还想使用短歌形式。然而这只是一种例外情况,一般情 
况下,人们不会考虑短歌形式是否足以容纳未来诗人的感情。 

本米,短歌与其他抒情诗没有什么特別的差异。所谓有差 
异,仅仅在于短歌被限定为三十 * 音形式。如果说, 为二•十 
音形式所限,或因缠绵于三十一音形式的短歌情调,导致它无 
法容纳未来诗人的感情,那是忽略了明治、大止时代歌人的努 
力。譬如,斋藤茂古和北原 d 秋的短歌,就容纳了前人短歌中 
486 




未曾容纳过的感情。假如人们还表示怀疑,也许会说:明治、 
大正时代歌人的短歌,有的宛如拿小瓷滔杯来品尝果汁。我是 
门外汉,无法准确言及此类问题。不过我认为,斋藤茂吉和北 
原白秋的短歌,纵然是以小瓷洒杯来品尝果汁,那小杯中的果 
汁也足以令人感到可爱。 

然而,物盛必衰,此乃 天命。 明治、大正时代出现太多伟 
大歌人,这些歌人年老昏聩或者作古之后,短歌或恐会变得平 
庸。若将这种平庸的短歌解释为落后于未来的文艺,那倒是有 
可能出现的事实。如前所述,此文乃短歌门外汉的空谈,同时 
也是为了应付古木君而写的。希望读者不要对此文期待太高, 
粗略一读即可。 

大正十五年 (1926) 五月二十四日写于鹄沼 



亦 — 说? 


大众文艺与小说有共通之处。西洋人喜好的小说作品中, 
似乎很多都带有大众文艺性质。但我认为,大众文艺家以大众 • 
文艺家自居,这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大众文艺若是兴趣本 
位,还差强人意。但我认为,大众文艺若单纯追求兴趣,也同 
样值得商榷。大众文艺家可以大模大样地冲人小说家的领地, 
否则,小说家(在不丢掉小说威严的前提下)或许将冲人大 
众文艺家的领地。“都都逸” ® 是带有抒情诗色彩的大众文艺, 

北原白秋等人的俚谣则是抒情诗式的“小众文艺”。以“都都 
逸”诗人自居的诗人,到底不及北原内秋。顺便提及,说什 
么现在的小说乏味无聊,所以大众文艺才兴盛起来,这纯粹是 
谎言。古往今来,以读小说为乐趣的人并不多。至少没有读 
“评书性读物”的读者多。再者,为数不多的小说读者二十岁 
前后读小说, 三 I •岁前后也成为“评书性读物”的读者。(原 
因何在姑置不论)大众文艺兴盛起来,确非 R 为人们不满于 
小说,而是因为它开拓了不满于“评书性读物”的读者。 

大正十五年 (1926) 六月 


① ti 木俗曲的 •种, 以-:弦伴奏来吟唱劣女 之怡。 


488 




比吕志 ® 问答 


我变成老鼠逃跑吧。 

哎呀,爸爸我变成猫才好。 

那样的话,我变成大熊。 

你变成大熊,我就变成老虎去追你。 

什么,变成老虎?变成_子也没什么。 

爸爸变成龙,会把狮子吃掉 D 

龙?(神情显得有点为难,突然)好,我变成素盏呜尊治 

伏龙 


①川龙之介的 K 子。 




无 题 


我原打算出席今天的讲演会,可坏肚子去不成了。讲演原 
本近似 T 体力劳动,腹部无力则不能从事这项活动。我说的话 
甚为粗俗,首先,拉痢疾时觉得 N 己好像在产出鲨鱼的鱼卵。 
仅此一点,就足够令人颓丧„再加上胃 n 似鲍鱼一般,时而喷 
吐潮水所以求友人佐佐木茂索君宣读这篇文章。我相信佐佐 
木君能够代劳,而且会发表他自己的 讲演。 如果他不做讲演, 
希望大家踩脚,都站起来吵嚷。谨为致词。 

大正十五年 (1926) 六月 


490 



那时的赤门 ® 生活 


记得是我二十六岁时 的事。 已是研究生院学生的我,当时 
不住在东京。退学申请的提交日期已经过期。过期后数日,我 
去事务所交退学申请,办事员严守规定,不予受理, 说道: 
“已超过规定期限,你须交 F I 元钱 。”大正五年 (1916) 或 
大正六年(1917),那时的=十元钱是一笔 E 金,我难以拿 
出, 便说: “若是这样,迫不得已,我接受除名处分。”办事 
员担忧我的前途,对 我说: “你要接受除名处分吗?今后找 T . 
作怎么办?”最终我还是接受了除名处分 3 

我的同年级哲学科学屯丙我而深受感动,^•我说:“你也 
像谢林@那样接受除名处分啊!”谢林是否像我这样拿不出 
- h 元钱?孤陋寡闻的我不知此事,深感遗憾。 


我们英同文学科的老师是已故的劳伦斯先生。一日,劳伦 

① 赤门*东京大学的异称^ 

② 谢林 (1775- 1854), 徳网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家, 

49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斯先生在路上碰见我,娓娓数 T 言,道而不止。我一点也听不 
懂先生的话,哑巴听雷似的瞠 B 注视先生的脸。先生对我的神 
情也多少有 ® 迷惑不解,突然问我:“你是 K 君吗?”我冋答: 
“不,我不是 K 君。”先生也像哑巴听雷似的瞠目少顷,而后 
离我而去。我亲切地与劳伦斯先生接触,实际 h 也就是这次路 
上的几分钟。 


我们“新思潮社”同仁参加的大学毕业典礼,是大止天 
皇临幸的最后一个毕业典礼。我和久米正雄都没有夏季制服, 
光膀子穿着冬季制服,提心吊胆混在众人之间。 

四 

我认识科贝尔先生先生总是穿着 法竺绒 衬衣,讲授叔本 
华。那本豪华的叔本华的书,我至今不能忘怀。 

五 

我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确实因德语成绩好,蒙德国驻日 
本大使古拉夫 • 列克斯赠我阿尔恩特①诗集四本。获赠诗集并 
非真正由于我的德语好,而足因为我在喜多理发馆理发时,我 
让德语老师先理发。这种行为并非谦逊,现在我也这么坚信不 


①阿尔恩特 (1769 -1860), 德国诗人,历史学家,有诗集《献备德 M 人 
的歌: K 


492 



那时的赤门生活 


疑。 

E 得我把阿尔恩特诗集卖给了旧书店郁文堂,换来六元 
钱。尔来历经星霜十载有余,我却仍如当时一样,对阿尔恩特 
一无所知„不知远在天涯的古拉夫 • 列克斯如今是杏童颜依 
旧? 


六 

大概在大学二年级或三年级的时候,我和矢代幸雄、久米 
正雄一起,攻击过英国文学的教学方针。记得地点在一桥的学 
士会馆。我们以寡敌众,高奏凯歌。可久米因为胜利的自豪, 
即刻心脏异常,不能步行回到 本乡。 我和矢代抬着久米,沿着 
不见人迹的电车道走,好不容易回到了本乡的宿舍。 

昭和二年 (1927) 二月十七日 


493 



小说的读者 


按照我的经验,首先,现今的小说读者大都只读小说的故 
事情节。其次,现今的读者会憧憬小说里描绘的生活。对此, 
我时常感到不可思议。 

我的一个熟人,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却爱读专门描写富豪 
与贵族的通俗小说。不惟如此,对描写与自己生活相近的生 
活,他却毫无兴趣。 

再次,与前者相反,现今的读者还一心追求与自己的生活 
相近的生活。 

我认为这些未必是坏事。这-种心情同时存在于我的内部 
世界。我就爱读故事情节冇趣的小说。艽次喜欢读与 Ad 的生 
活距离较大的小说。最后,毫无疑问,我也爱读接近 Ad 生活 
的小说 

然而,欣赏这些小说,我认定的评价尺度未必是上述的那 
些心情。如果说我(作为读者)与世间的小说读者有所不同, 
我觉得就表现在这…点上。那么,何者是我所认定的评价尺 
度?它只能是铭感的深度。毋庸讳言,有趣的故事情节、远离 
我们生活的事情或接近我们生活的事情,都会对读若的铭感产 
生一些影响。+过在这些影响之外,我相信还有某种东西,, 

被“某种东西”驱动的读者群,即吋称作读者阶级,或 
称作文艺知识阶级。 




小说的读者 


这个阶级狭小得出人意料。恐怕比西方的文艺知识阶级还 
要狭小。我并非在此论述上述事实的善恶,只是简谈一个事 
实。 

昭和二年 (1927) 一:月 


495 



把朋友作为食物 


在金泽地方的方言中,通常意思的“味道鲜美”却成了 
“肥胖”之意。比如一见胖人 就说: “那是个味道鲜美的人。” 
这句方言有点像食人种族使用的语言,挺有意思。 

我一想起这句方言, A 然就把我的朋友作为食物来看待 D 

用里见弹君做带皮的“刺身”,肯定“味道鲜美”。用菊 
池君的鼻子煮香菇,油性大,大概“味道鲜美洋酒煮谷崎 
润一郎,一定“味道鲜美”得无与伦比。 

用北原白秋君做“牛排”,也一定可 CL 我在以前写某篇 
文章时顺便谈及,宇野浩二君适合做“烤牛肉”,佐佐木茂索 
君适合做“烤肉串”。 

室生犀星君——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有点对不起他,只 
能用他做成肉干食用不过,室牛君必定带着珍视的心情品尝 
白己的肉十。 

昭和二年 (1927) 四月 


496 




我的两 5 个朋友 


小穴隆一君(特意加上“君”字有点可笑)是年少于我 
的朋友。但小穴君的事业却不凡庸„我的书若能流传后世,流 
传下来的与其说是我作品的作者,不如说是由小穴君装幀的书 
的作者=这并非取悦小穴君,更不是向世间显示自 □的 谦逊, 
而是我考虑到造型美术与文学的相异处后坦陈的己 见。 (所谓 
文学,特別是小说,再过-:百年以后,几乎不可能成为通用的 
文学形式。)然而,如果大地震大火灾烧光了小穴君的书画, 
借助他与我割不断的恶缘,他的大名亦可流传后世吧? 

小穴君是个彻底的神经质型人物虽然他有时也做勇敢的 
事,也说勇壮的话,似绝非一个性格豪放之人。相反,他倒是 
富有谐谑精神。一次我从海里上岸, 说道: “总觉得要患顽癣 
症 c ” 于是小穴君把桌上的酒精瓶递给我,劝道:“可以把这个 
涂在睾丸上。”我言听计从,小心翼翼地把酒精涂在睾丸上, 
顿时睾丸热得火烧火燎。我说:“这下可出大事了!”,自己在 
榻榻米上直打滚儿。小穴君抱着肚子,同情 (?) 地说 :“这 
可真出大事了!”从那以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再也不往 
睾丸上涂酒精了。…… 

小穴君还作俳句,而且绝非业余爱好者的水平,他的诽句 


49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与他的画血脉深通„说到底,我在俳句方面受过小穴君+少启 
发。(未受任何启发既是灾殃,也是幸福。) 

田间树枝结果实, 

却是晾的湿布祙。——隆一 


堀 M 雄君也是年少于我的朋友,,堀君的作品亦不凡庸„东 
京人,少爷,诗人,爱读书,这几点与我是共通的。但他不像 
我带有旧时代气息。我读过受到“新感觉”滋润过的诸家作 
品,然而堀君毫不逊色于如此的 他们。 不待我夸张,有如下一 
首诗作为明证: 


破璃破损的窗, 

我的虫牙。 

夜里房中央, 

煤油灯点亮, 

凝神听, 

传来刀碰盘子的声响。 

堀君的小说和这首诗一样有特色:,年少的作家们近来会接 
二连-:出现于文 坛上。 堀君将来一定会作为一个独具特色的作 
家,跻身于这些作家之中。本来,我们 H 本人易被嘲笑为 
“早熟早老”。虑及热带女子十三岁就可以怀孕,温带男 子-: 
十岁秃顶也是理所当然3不过顺利的“早熟早老”几乎没有。 
我不客气地祈愿堀君早熟。《恶之华》问世之际,作者才二十 
498 



我的两三个朋友 


五岁(?)。年少登髙科总比老大居低科要好。大器晚成应当 
退而居其次。 


以下,写谁不写谁,皆无关紧要。没有比不写更轻松的亊 
了 。所以只写下一个 “5” 字,于此搁笔。 

大正二年 (1927) 五月 


499 



讲演行军记 


这次我与里见弹君同去北海道,是我首次外出讲演旅 
行®。人场小收票,听众自然驳杂,说话也难。再加 h 去好儿 
个地方讲演,累得我精疲力竭。不过讲演后招待的关酒佳肴, 
都被里见君勇敢地谢绝了,这可帮 了我的 大忙。 

我们逗留小樽之时,改造社的山本实彦君打来电报,我们 
同电:“旅途艰苦,精疲力竭。”之后,市政府的通讯科给我 
们打来电话。我以为是关干 m 见君创作广播剧之事,赶紧把听 
筒递给了里见君^他一边回应道“啊,足的。哎,是的”,一 
边哧味地窃笑。接着他乂对我说:“荒唐,问我们艰苦不?筋 
疲力尽了吗?”打这样的电报,或恐自小樽市建市以来是绝无 
仅有的。 

最后,讲演已讲腻歪了。我没兴致继续讲演了„北海道的 
风光 n 有+可思议的感伤美。说到饭菜,走到哪里都得吃姥 
蛤,真叫人无可奈何。里见君在旭川市吃软煎鸡蛋卷时,深有 
感慨 地说: ‘‘软煎鸡蛋卷真好吃 r 仅据此事,大体上不难想 
像出我俩在北海道的饮食情况„ 


①为了宣传、推销改造社出版的《现代 H 本文学全集》,芥川与里见去北 
海逍进彳演旅行。去的地方有函馆、札幌、旭川、小樽。 

500 




讲演行军记 


冰雪消融中, 
垂柳静依依。 


昭和二年 (1927) 六月 


我家的古玩 


我家收藏的挂 轴有: 蓬平作《墨,图》一幀,司马江汉 
作《秋果图》一幀,仙崖作《钟鬼图》-•幀,爱右作《柳荫 
呼渡图》 一幀; 我请人写的巢兆、樗良、蜀山、素檗的自咏 
诗挂轴各 一幀; 高泉、慧林、天佑的字画各一幀。 

此外有姑父狩野胜玉作《小楠公图》一幀,我养母的父 
亲即香以之父龙池作《福禄寿图》一幀,,但我认为作者属我 
一族之内,其両只偶尔挂于壁 h 。 关于陶器,我藏有波斯、希 
腊、新罗的陶器,南京古赤画陶器、白高刚①等。然而除了古 
代织部窑烧出的角钵,其他皆+足梓齿 c 在爱好古玩的大 下之 
士看来,我难免被人嗤笑。我写过有关天主教徒的事,冇些人 
认为我藏冇不少所谓的“南蛮 珍品' 其实,我只不过收藏了 
儿本旧书和一尊马利业观音像而已,称我为收藏家,张 二 :李四 
也皆为收藏家了。但我的朋友小穴一游亭称,欲获得 T 古佳 
什,未必需要像书法家和両家那样叩头百拜。因为拥有未来古 
玩的作者,比拥有古玩更加有幸。 

古玩是前人的作品。喜爱前人作品并非易事。我看宰生犀 
星爱陶器,为了达到彼此爱好一致,我耗费了一年半时间。我 
爱书画和篆刻等,多是受了小穴一游亭的熏陶。看着天下随心 


①古代高 MS (918 - 1392) 的白色陶器, 


502 




我家的古玩 


所欲欣赏古玩之人,我一味感叹 A 己天性的辻拙。但一览以文 
章名扬遐迩的文十之收藏品,皆不足以称作古玩。惟有室生犀 
星例外,他的收藏品令人 H 然而然地感受到收藏家 的爱。 他收 
藏的即便并非佳什古玩,也非凡庸之徙所能企及。 

我还藏有正冈子规居士的诗笺,夏 H 漱石先生的墨宝,以 
及近人的作品。这些尚不能称作古玩。(虽然是半古玩)近人 
作品中,惟刻有“越哉”、“风鸣岐山”的浜村藏六石印,近 
似于聊足示人的古玩。如上所述,我家的古玩如此贫乏,,说我 
是“古玩爱好者”,谁能 小拊掌 人笑?不过我爱古玩,知道古 
玩能使我恍惚迷醉。刚出售的古玩价位太高,惟有望洋兴叹 3 
然而热爱古玩是我终生奢华的 R 豪。做文章,恋慕女人,进而 
欣赏古玩,我岂能不知君王之乐?! 13暮死去,亦可瞑目。恰 
似雨后花落听鸟啼,神思殆似于无何有之乡。草成《我家的 
古玩》…文,他日若能成为我家古玩的 M 录,则感幸甚^> 

大止二年 (1927) 遗稿 





诗 



罗兴典译 





俳 


句 


好热的天气! 

恰似千千蝴蝶舌, 
遍地舞旋丝。 

寒风阵阵吹, 

难得东京好地方, 
随处有阳光 u 


颜色传暖意, 

蕊上涂着一层蜡, 
美哉人造花。 


宛如痨咳者, 

双颊飞红透艳丽, 
鲜哉冬帽子。 

夏日山青青, 

山天一色难分辨, 
夕照满天红 D 


50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幽幽竹林里, 

纵令寒夜路不迷, 
左右两分离 D 


霜融化露珠, 

八角金盘立晚秋, 
滴滴垂叶流。 

寒风吹沙 T , 

鱼干串串留本色, 
大海的气韵。 


腊梅逢冬初, 

寒空冷雨降又止, 
稀疏枝可数。 

正月三日雨, 

竹林深深望不尽. 
市井天蒙蒙^ 


—游早来访 

茅舍增春色, 

晴和日暖好风光, 
半柱映斜阳。 


508 


庭前白桃树, 



含苞待放娇欲滴, 
枝头翻春意。 

满天浮淡云, 

平平水面无动静, 
水芹一丛丛。 

炎炎烈日 r , 

尘埃扬起又消失, 

締你 .飾竹 

欺其"欺其£> 

时节逢初秋, 

哪怕捉只小蚂蚱, 
也觉分外柔。 

可怜桐树叶, 

千姿百态在枝头, 
一一化枯凋。 

自_ 


鼻涕流过后, 

残痕点点留彝端, 
闪闪沐夕阳。 


又是元旦节, 

洗净双手静下心,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满腹黄昏情。 


汤河原温泉 

金煌煌蜜柑’ 

透过叶层高高挂, 
今朝抗寒霜„ 

宇治乡情 

放眼望茶山, 

但见夕阳徐徐落, 
好个美家园。 

南风梅雨天, 

刮起傍晚层层浪, 
呜呜声不断。 


秋阳送暖来, 

竹果串串垂满枝, 
风光垣墙外。 

缠绕野蔷薇, 

花繁叶茂胡枝子, 
正是风 华期。 


510 


蒙蒙霞霭中, 



播 句 

远望山峦襞连襞, 

粗荒无可比 u 

洛阳 

麦田尘土扬, 

蒙着一一童儿身, 

相拥人梦乡。 

秋日凉风起, 

朴树叶稀留枝梢, 

随风一边倒。 

伯母有言 

棉衣薄且短, 

欲暖身躯难伸长, 

霜夜不胜寒。 

庭园细草坪, 

小路弯弯绕周边, 

一色花杜鹃 e 

汉口 


犹如大竹篮, 

炎炎夏日髙高照, 


51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一篮大扁桃。 

病中 

宛如大天亮, 

停止鸣叫的蟋蟀, 
藏身屋顶内。 


髙梁迎晚秋, 

长穗蓬乱已枯萎, 
曰子无滋味。 


寒雨时节里, 

小运河畔茶馆静, 
孤零一客人 D 


重游长崎 


踏进古唐寺, 

眼见玉卷芭蕉叶, 
叶硕果正肥。 

已是深更夜, 

何来允物添温暖, 
-- 碗泥鳅汤。 


512 


树枝儿低垂, 



瓦屋顶上轻轻拂, 
时当大酷暑。 


俳 句 


炎炎夏日电, 

遥望棵棵树枝上, 
长满薄苔藓。 

宽叶吐香穗, 

随风起舞展芳姿, 
莲花开满池。 


送别一游亭别情怆然 

茫茫降霜夜, 

粗裳草笠上旅途, 
此去宿何处? 

致园丁 

每日清晨起, 

盖上麦秸驱寒霜, 
草莓暖洋洋。 


朵朵山茶花, 

含苞待放娇欲滴, 
寒中更秀气。 


51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题菊池宽的自传体小说 
——《启吉物语》 

新年元旦日, 

启吉也在这世上, 

留冇旧衣柜。 


高野山 

深深 ih 谷中, 

杉林青翠抗春寒, 
隐隐荡回声„ 


烟雨细纷纷, 

天边淡淡飘红云, 
山影一重重。 

再宿镰仓平野屋 


串串紫藤花, 

伴随檐前老青苔, 
今 H 更苍黄。 


大地震后过增上寺畔 


514 


松籁声声传, 



倾耳静听心若醉, 
头上夏帽子。 


朵朵牵牛花, 

开在长长藤蔓上, 
紧贴地面爬。 


绵绵春雨中, 

犹带雪花漫天飘, 


甲斐山 m 蛲。 


果真春分到, 

竹笋鼓鼓往外冒, 
一身紫红袍。 

风吹花果落, 

云霭四起蔽广野, 
朦胧星月夜。 


小阳春日里, 

翠竹枝枝有温情, 
留宿猫头鹰。 


走下教徒坡, 

想起此地曾为狱, 
步步心发怵。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二月初午节, 

庙堂盛会不堪漏. 
尽在雨中乐。 

金泽 

悠闲小蜗牛, 

不问天阴和下雨, 
静卧竹笼里。 


乳汁滴滴流, 

已是有儿之妻小, 
依然做艾糕。 


难忍夏曰热, 

鸡儿也把阴凉找, 
爬在松荫下。 

树上长青苔, 

满枝盛开紫薇冼, 
金秋已到来 


室生犀星贈金泽蟹 


516 


阵阵秋风恶, 

摆开饭桌食螃蟹, 
留下空壳壳。 



题一平逸民描绘的夏目先生漫画 


柳枝挂年糕, 

莫如把它献给她一 
今户的馋猫。 

声声鸣布谷, 

郭公郭公回响在 
明星的酒壶。 

寄妻 

心中常想起: 

随地乱爬的幼儿, 
竹叶包粽子。 


烈 H 当空时, 

青杉棵棵齐举臂, 
相聚山谷里。 

越后来一婢,称当岁儿 
为 M 丹丹” 

小儿称“丹丹' 

忽闻“丹丹”咳嗽声, 
寒夜好凄清。 



芥川龙之介全集 第三卷 散文诗歌游记 


久米三汀新婚 


丝绸的帽子, 

辉映菊花白似雪, 
晶莹如玉洁。 

盈盈玉枝体, 

透过层层身上雪, 
腊梅香四溢。 


春雨静悄悄, 

宛如桧柏沐滋润, 
犹在霜中焦。 


偶坐 

蓬蓬铁莲花, 

花儿朵朵人眼来, 
直逼窗棂外 3 


车中 

蒙蒙天欲晓, 

但见四野笼煤烟, 
车过下关站。 


518 



庭园有沃土, 

每逢五月情意浓, 
最惹苍蝇亲。 


悼亡 

夜色渐趋浓, 

火光惨淡映灵堂, 
纸人站两旁。 


数只家雀儿, 

停在中国棕榈上, 
瑟瑟伴长叶。 

鹄沼 

茅草作屋顶, 

屋宇低低栋连栋, 
丝丝烟霞绕。 


梅雨季节里, 

试看家家屋檐下, 
青柴堆堆积。 


细条胡枝子, 

软风吹拂轻轻摇, 
新叶满枝头。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破调 

就连兔子, 

也耷拉一只耳朵, 
炎炎人酷暑。 


清晨丝丝凉, 

酸浆累累垂叶下, 

草中红灯挂 t 

金泽 

城中银杏树, 

鼓鼓悬着双双乳, 

立在霞灌处 U 

旭 ill 

雪融季节里, 

杨柳迎春沐雨露, 

垂枝细如丝。 

大正六年 (1917) -昭 和二年 (1927) 


520 



青根温泉 


树上有青娃, 

悄悄藏在枝梢头。 
清脆的鸣叫, 

声声撒满羊肠道。 

戏吉井勇二首 

抒末世之情, 
下笔如神遣诗兴^ 
斟上一杯酒, 

献给歌仙吉并勇。 

赤色古唐寺, 

瘦骨嶙峋大色鬼; 
纵令床上戏, 

也要以酒助狂气。 




芥川龙之介全*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丸善书店二楼 

寒雨阵阵降, 

满空阴云全 城暗; 
余来到此处, 

只为饱览进口卷。 


致小泽碧童 


观窗子边上, 

长着一片小 竹林; 
看房屋檐前, 

忠兵卫家丝瓜园。 

你府宅檐前, 

种了那片丝 瓜地; 
今日风雨中, 
瓜蒂许是落尘埃^ 

即 m 

洗手盆中水, 

一时微微生浑浊。 
南天竹之花, 

空余枝叶花期过。 


522 



短 


歌 


上海 

淡云满天空, 

眼望闹市一片阴, 
待食暗绿蛋, 

顿觉身边阵阵风。 

戏作河童图 

站立桥上方, 

试将黄瓜投河面, 
水面发声响, 

忽见一个刘海头。 

汤河原温泉 


晨光迷蒙中, 

栗花满树串串垂。 
静观此美景, 
叫我如何不陶醉。 

闲庭 


深秋时节里, 

晨光熹微天放亮。 
观望细竹端, 


523 



芥 J ! l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牵牛花开好鲜艳。 


细竹枝梢头, 

开着一朵牵牛花。 
这般珍奇物, 

正如生命无价宝。 


致“邻屋铸造师” 
——香取先生 

邀我赴君宅, 

来看冬情竹子画。 
烹茶迎“初雪”, 
乐待吾人早来到。 

柯树 

冬寒袭小院, 

冻煞一旁大柯树。 
叶背已干枯, 

地面一片空茫茫。 

阴冷霜云天, 

放眼望院中 柯树; 
但见叶阴下, 

只余一片荒宪土。 


524 



忆老家旧居 


冷露伴寒霜, 

朝朝摧打柿树林。 
甜柿已落叶, 

唯有涩柿叶犹存。 


谢佐藤惣之助賺 
《琉球群岛风物诗集》 

两眼望虚空, 

大和团扇半遮面<, 
有女总相随, 

“米亚拉比” B 美称。 

阵雨 

今朝降阵雨, 

…僻一昨降不停 
淋淋湿大地, 

满院荒土得滋润。 


看我家庭园, 

棣棠枯木青枝拥。 
此番好景色, 
多亏阵雨施恩泽,,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观寒木堂所藏书画二首 

-身青竹叶, 

婀娜随风舞婆娑。 
试问此墨竹, 

竞是谁家之杰作? 

长长题诗句, 

淡彩绘就水墨画。 
笔下花朵朵, 

朵朵向我一边倾。 

致室生犀星 

纵如远山峰, 

淡淡耀眼的 内雪; 
也要活坚强, 

一生随君到永远。 

致香取先生 

金泽箭鱼片, 

不宜放置时太久。 
放久油上浮, 

品尝海鲜宜从速, 


526 



短 歌 


鹄沼 

春雨降不停, 

海滨小屋水 淋淋; 
滴滴看得清, 

似睡非睡难入窃。 

狗 

在我面前走, 

有狗垂着红 阴囊; 
我顿时想起, 

那准是个冰 凉物。 

病中偶作 

在我家门口, 

即或有人打 哈欠; 
微微阴暗处, 
令我心惊且肉战„ 


大正八年 (1919) -昭 和二年 (1927) 




北陆恋 

(旋头歌二十五首) 


看油灯, 
孤火一点明, 
怎堪不心痛。 
瑞雪天, 
遥遥北陆人, 
致贺祈年丰。 

春心涌, 
谁能解我心, 
孤自怀恋情。 
瑞雪天, 
唯有北陆人, 
解我心中隐。 


528 


叹身世, 
常书诉苦衷, 
今已少音信。 




瑞雪天, 
北陆有情人, 
哀哉无长春。 


北陆恋 


艳阳天, 
只身出都城, 
数夜他乡寝。 
此山中, 
硫黄温泉里, 
我俩初相识 D 

欲保持, 
自身的体温, 
却是一场空。 
晨光里, 
宁静的小床, 
闭目不忍睹。 

心无主, 
抑或太寂寥, 
庭园信步走。 
静悄悄, 

看朝阳照在 
羊齿卷叶上„ 


52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笑嘻嘻, 

与你的爱了 
两相共欢谈。 
没来由, 
无可引相争, 
我自一旁看。 

冷清清, 
许是太无聊, 
心如风中摇。 
出房舍, 
且往菖蒲盆, 
持壶把水浇。 


早天阴, 
你领着爱子, 
来到亮店里。 
梳妆盒, 
箱根工艺品, 
买下笑相赠:, 


水池边, 

立着一棵执, 
生命诚可悯。 
待伸手, 
轻轻触树身, 
旋即秀叶动。 


5i0 



心生气, 
有人解君烦, 
医生赔笑脸。 
如马嘶, 
笑口大开放, 
民生露牙床。 


心茫然, 
怀着空虚情, 
放眼观街景。 
烈日下, 
马粪一团团, 
闪闪舞蝶影。 


觉后边, 
仿佛有人眼, 
神经有感应。 
轻悄悄, 
引我上二楼, 
电灯暗昏昏。 

睹吾身, 
一副粗俗体, 
浑然天生成。 
视君肌, 

不禁叹出身,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光泽多红润。 


留下你, 
爱儿出门去, 
不见了身影。 
顷刻间, 
难得少女心, 
我自忘 T 形。 

欲言语, 
何能表心迹, 
尽在喘息里。 
脸相对, 

我凝视着你 
茶褐的阵子。 



秋爽夜, 
空中红彤彤, 
满天星斗明。 
在东京, 
我所见之星, 
背景好凄清。 


532 


吾之脑, 
感觉欠灵敏, 



独自吐心声。 
打起火, 
点燃细线香, 
熏烟驱虐蚊。 


滔滔语, 
悔不该当初, 
未与你共寝。 
更不该, 
你已然慈母, 
叫我好悔恨。 


黄昏里, 
沿着河堤下, 
信步向前走。 
冷清清, 
我伸手拔下, 
一朵石蒜花。 

阴石夜, 
听任两足走, 
一路无所向。 
灯光下, 
公众电话亭, 
挤满一堆人 n 


没睡好,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晨起举目观, 
算来有儿大。 
风逞恶, 
看小院红叶, 
正渐转青黑。 


夜已深, 
且将我下巴, 
置于暖炉上。 
瞪着眼, 
看着大书架, 
君该念及我。 

今依然, 
心浮情不定, 
何以待黄昏? 
看对面, 
大棵常青树, 
枝梢迎风舞。 

在门旁, 
晚风吹细竹, 
阵阵传声息。 
瑞雩天, 
可怜北陆人, 
怎不心听? 


534 



啊!途中的游子, 

儿时心思归? 

望髙墙,想起芭翁诗: 
“草笠上,当插棣棠枝 。” 

恋歌(一) 

终口难相逢, 

莫如暂且无奈忘。 
野外烟一缕, 

升腾空中徒悲伤。 


恋歌(二) 


飘舞的草笠, 

风中或将落路途。 
吾名何足惜, 

当足惜者唯君名。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恋歌(三) 

六月将复返, 

愁苦堪当与谁言。 
娑罗花枝绽, 

且当恋人秀目观。 

风琴 


劲风迎黄昏, 

我藏身门后的暗影中。 
(那时我多么客羞) 
望着你娇小的童身, 
风琴在你手下轰鸣。 
岁月流逝去, 

我这男儿的名姓, 
你或已忘怀, 

或依然记于心中。 

冬 

见君耀眼明, 

朝阳灿灿照薄冰。 

与君无相触, 

腊梅花枝在颤动。 
536 



此地冬正浓 3 


手套 


你永远纤细柔软的素手, 
今日总算戴丄了 
灰色的羊皮手套。 

我在你的手套 h , 

看见了针尖一般的山头。 
那山头,总觉在我额前, 
让我感受到雪光闪耀。 
请你不要脱掉手套。 

我想就坐在这儿, 

独自感受那 
直指蓝天的雪峰髙照。 

回答 

孤寂任人 a , 

纵令恋思不着边; 
随着秋雨过, 

会有清香文殊兰…… 

镜子 


独立长镜前,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终口思君面, 

难见花容人„ 

明知无计苦奈何, 
却觉眼前晃面影。 
终日思君面, 

对镜之人唯 自身。 

腊梅 

君可知腊梅的芬芳? 
那透人心脾的冷香。 

我——真不可思议一 
每当闻到腊梅香, 

就想起你的黑痣。 

修辞学 

请静心倾听! 

大和词语中 
隐隐奏响的箜篌声。 

父 风 

—— 致室生犀星 


538 


庭园里, 

淡黄的樱花开放= 
我的孩子,快爬来, 



诗 


来这儿玩耍。 

玩具当是什么好? 

气球、皮球还是笛哨? 


家主风 


新室席清爽,有我在。 

朵连朵,上枝樱花已盛开, 
串连串,下枝樱花也盛开 ; ; 


祝酒歌 


莫停杯呀, 

公子哥儿们! 

休看乌鸦群聚于 
立在市面的刑 具上; 
畅饮御賜的美酒, 
听筚篥深吟。 

怡如万象更新 

莫恋旧呀, 

公子哥儿们! 
快换上 
新装和新履, 
还有新帽子, 

踏 卜新 大路, 


539 



芥川龙之介全集 第三卷 散文诗歌游记 


开始新生活, 

公子哥儿们! 

蒙“邻屋铸造师”赐酒 

借问此酒何方酿? 

答曰大阪有名滩。 

一 B “黑松”。 

一曰“白 鹰”。 

洞庭泛舟 

二:弦奏悲音, 

伴唱小翠花, 

耳环摇金塾, 

如何不似君。 

刘园 

孤身临空院, 

但见古老岩。 

再看四下里, 

虽然不见花木犀, 

却觉冷香溢。 


540 



诗 


不眠症 


在深夜的廊下 一隅, 

有一盏蓝罩台灯, 

静静地映在玻璃窗上一 
每当我凝视脑中的时辰,, 

致棕榈叶 

被风吹弄的棕榈叶啊! 

你全身战抖着, 

连纵裂之叶也一枚一枚, 
不断地微微 顱动。 

棕榈叶啊,我的神经! 

忧郁症 

请问这条村道通向何方? 
忧郁的田地里长满小葱。 
我漫无目的地信步走去, 
唯忧郁的头脑里, 

尽感到剃刀的光影。 

心境 


徘徊荒路上, 


54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百草顿无光, 
欲念如兽心, 
顒梦几 时成? 

阵雨 


西方地面降阵雨, 
东方城上燿眼明„ 
奈何两心难 合一, 
唯对人间思虑深。 

娑罗花 

娑罗绿枝花正开, 
—片朦胧人眼来, 
无妨半空消踪迹, 
且当恋人秀目睐。 

水手打油诗 

不惜我身当鯊饵, 
何妨将你当赌注, 
仰望处女玛丽亚, 
难忍你已有夫主„ 


542 



大海行船迎傍晚, 
海山远岛皆渺茫, 
纵有面影今犹记, 
老来梦中难相辨。 


雪 

初夜钟声人耳来, 
大雪茫茫积成堆。 
初夜钟声离耳去, 
与你同寝该有谁? 

夏 


微风吹落柚子花, 
金鱼畅游水面浮, 
尔今玩赏画团扇, 
霍乱杀死你丈夫。 

恶念 

揪下太阳花, 
思念欲杀人, 

虽是艳阳大白天,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 诗歌 游记 


皆因女人苦尤术。 

拂晓 

“寂无人声的拂晓, 
隐约梦中见, 
莫辨真与假, 

“哀哉难见真佛面。” 

佛 

涅槃慧眼令人亲, 
安然瞑目至深夜。 
相恋之人犹在说, 
释迦如来邪淫戒。 


戏作(一 ) 

与你相住庶民区, 
水锈顺沿青沟涌, 
浴池常见君来往, 
臼昼犹闻蚊子鸣。 

戏作(二) 

与你相住庶民区, 
N 昼冷清巷子深, 



旧帘长垂窗台上, 
盆中雁皮花欲放。 


诗 


某 一独身 者之歌 
1 

春月照街衢, 
漫步黑水边。 

可怜之人成孤身, 
亚赛萎花香色淡。 

2 

雨后蓝蔷薇, 

孤零瘦影觅芳径。 
如何比君心, 

蔷薇枝上蜗牛身 3 

3 

径深湿落叶, 
恨怨命之秋。 

独自见闻最难忘, 
恰如阴天晴朗月 

4 

情同一棵竹, 
雪压身影弯。 

孤身在世何冷清, 
唯有冰雪透心寒。 


545 



来自我的瑞士 


信条 

欲求最小限的尘世苦者, 
就投出 X 政府主义者的炸弹,; 

因尘世苦而欲求尘世苦者, 
就挥舞共产主义者的棍棒。 

欲求完全丢弃尘世苦者, 

就用乎枪射穿自己的脑袋,, 

列宁 (一) 

你是我们东洋人的一分子。 

你是我们口本人的一分子 : 
你是幕府将军源赖朝的儿子 : 


你——你还活在我的心里。 




来自我的璀士 


列宁(二) 

你大概不知道吧, 

你已经成了木乃伊。 

但是你兴许知道, 

超人谁都要 

像你-•样变成木乃伊《 

(甚至连我等同事中的天才, 
也像埃及王的尸骸那样, 
变成了美 M 的木乃伊。) 


你大概弄明白了吧! 

总之,在所有木乃伊中, 

也有诚实的木乃伊。 

※列宁的尸体变成了木乃伊。 

列宁(三) 

比谁都遵守“十戒”的你, 
比谁都违反“ r 戒”的是你。 


比谁都关爱民众的你, 
比谁都藐视民众的是你。 


547 



芥 JII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比谁都富于理想的你, 

比谁都了解现实的是你。 

你是我们东洋生产的 
散发花香的电动牵引机。 

威廉二世 (一) 

你不能 ft 由自在地散步。 

你不能轻松愉快地站着小便。 

你没能留下一行诗。 

你不能罢工和怠工。 

你不能随便自杀。 

你——现在担当的职业, 

是所有皇帝最不合算的职业! 

威廉二世 (二) 


548 


唯-夸奖你的话就是- 
你出卖勋章比较便宜。 



来自我的瑞士 


手 


诸君唯一希望的 
是有益 f 诸君牛存的社会。 

能解决这一问题的 
不外乎是诸君自己的力量 c 

资产阶级的白手, 

无产阶级的赤手, 

双方都握着棍棒, 

不知你会倾向哪一方? 

我吗?我倾向于赤手。 

但是,我还注视着另外一只手, 

—-饿死于远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孩子的手。 
$陀思妥耶夫斯某的遗属被饿死。 

生存竞争 

依照优胜劣汰的原则, 

狐狸咬死了鸡。 

你看,哪一方足优胜者? 


54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站票 

从昏暗的洋溢兴奋的楼 h , 

X 数的 H 光集中投向舞台, 

投向最下面的金色舞台。 

金色舞台让我从长方形窗孔, 

窥见了封建时代的重演, 

抑或根木不存在的时代。 

从昏暗的洋溢兴奋的=楼上, 

连劳累一天的十七岁小 T _ 

也不顾疲惫地把目光投向舞台。 

啊!我们年轻的无产阶级一分子, 

也买了站票来看歌舞伎表演。 

昭和二年 (1927) 〔遗稿〕 


550 



我鬼窟句抄 


大正七年 

樱花迟迟开, 

打破鸡蛋来一看, 
里面已腐烂。 

患病生高热, 

櫻花熹微照我身, 
瑟缩抖不停 3 

闻此芬芳味, 

似觉梅林送花香, 
春夜月朗朗。 


朦胧春夜月, 

溶溶映照常青树, 
水边显模糊 u 


茅舍灯火明, 

许是灯光发信号,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引来山鸡鸣。 

冷眼槊 前方, 

但见梨花满眼开, 
急催轿子快。 

人间有蜃景, 

谁个见了不想看, 
引来长臂人。 


合上晾千伞, 

一把一把收拾净, 
晚蚌噪黄昏„ 


露地几条根, 

托着竹身沐春雨, 
雨后叶更青。 

恍如粗铁丝, 

蝴蝶之舌伸旋急, 
好热的天气! 

炎炎烈日下, 

击地之声砰砰响, 
儿童玩木桩„ 


552 


庭院洒水后, 



古城小邑浮脑际, 
一派旧时味。 


我鬼窟句抄 


n 睹打伞人, 

似见沙上戏文字, 
奇花伴珍禽。 

青蛙呀青蛙, 

你也会作漆身玩, 
汪江似未干。 

登山采桑叶, 

但闻一路杜鹃声, 
朝霞映天红。 

窗垂青竹帘, 

使得后庭一囷花, 
眼中 M 幽暗。 


惨淡内昼月, 

宛如霍乱病患者, 
n 光无颜色。 

轻风传松籁, 

人红灯笼房前挂, 
金秋邻相伴。 

(鵠沼谷崎润一郎幽居) 


55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一身老骨头, 

破衣褴衫紧紧包, 
上加皮外褂。 

瑟瑟秋风里 
晾晒之物水未干, 
把把长棉线。 


果实透黑熟, 

可怜遭逢霜露打, 
鸟儿默无语。 

宛如痨咳者, 

双颊飞红透艳丽, 
鲜哉冬帽子。 

路傍卖淫女, 

十指尖尖白生生, 
恰如棵棵葱。 


勋章闪闪亮, 

老躯深解其重量, 
若新年曙光。 


554 


面对我自身, 

一副衣锦荣华相, 



冷眼朝后看。 
(偶感) 


我鬼窟句抄 


阵阵寒风里. 

白展开晾晒物, 
块块包袱皮。 


秋风阵阵凉, 

难得东京好地方, 
随处有阳光。 


竹林挡不住, 

山村何处不飞花, 
飘人店士家。 


君•旁弹琴, 

我卧落花一旁听, 
曲肘且为枕。 


秋阳猛如虎, 

热气腾腾蒸万物, 
榨出竹子油。 


周身发寒光, 

风兰又名富贵兰, 
长在岩荫下。 


555 



荠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瓦色黄昏里, 

处处盛开石莲花, 
闪闪银光发。 

得意春风里, 

恕我催驴扬鞭急, 
呵斥声 不止。 

( 拒稿) 


快在桅扦上, 

高高挂起琉璃灯, 
大海秋已临。 


乡村小学堂, 
嘎吱哩吱研墨忙,. 
年花开二度。 


颜色传暖意, 

蕊上涂着一层蜡, 
美哉人造花。 


邀我到田端, 

两相盘坐共进餐, 
梅花来相伴。 
(致松冈让) 


556 



我鬼窗句抄 


大正八年 

风吹梅花舞, 

待到梅花飘落尽, 
风亦无踪影。 

(悼亡先考) 


好生奇怪呀, 

但见 FT 暮黄昏里, 

走来菊花人„ 

天地朦胧胧, 

水面一 ' 片卩 H 模糊, 

落花任飘浮。 

近期 X 暇闲, 

心身沉迷于戏作, 

H 日花阴 X ,, 

(答人问) 

秋末冬初里, 

寒风涌 h 你心中, 

酿成咳嗽病。 

(问三汀病情,我亦时而卧病床) 


酒不足醉人, 


557 



芥川龙之介全 集 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老白酒呀盅连忠, 
尽兴春光中。 

( 访细田枯萍) 


人春天渐暖, 

片片竹林 H 愈翠, 
远远显微茫= 

残霄伴春草, 

点点片片绕坟茔, 
沿边有灰冬, 

步“归去来兮”, 
待到身归草庵曰, 
春风满面吹。 
(辞校归乡) 

春 H 观归鹤, 

我鬼先生双目睁, 
犹觉冬时寒。 

默默无言语, 

只把刀剪细细磨, 
E 心迎梅雨《 


5S8 



我鬼窟句抄 


游长崎 

放眼望白壁, 

但见玉卷芭蕉叶, 
美哉古唐寺。 

偶作溪水歌二首 

(五月二十二日〉 


夕阳映晚霞, 

普照山河无尽头。 
细细一溪水 ,- 
夕照之下落谷流。 

E 岩立山边, 

脚人水中湿汪汪。 
溪流泛幽光, 

夕阳影里迎傍晚。 


栏前置炉子, 

眼观童仆煮茶忙, 
竹林沐秋光。 


黑塚有女鬼, 


55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善将人发编失饰, 
美哉雪帽子^ 


天鹅牛来内, 

天下乌鸦一般黑, 
清晰两分开。 

主人守拙技, 

十年如一不更初, 
特产佛 掌薯。 


金秋半夜里, 

算盘•遍又一遍, 
几度换位置„ 

美酒伴隹肴, 

/ V 仙食罢飘然去, 
唯有熏风煦。 


初复熏风起, 

吹落鹭鸶降地面, 
点点缀水田。 


560 



似无愁抄 


二十四日阵雨 

阵雨欲来时, 

高高米储叶迷蒙, 

彤云染晨空。 

柚子 D 落光, 

地面一片明晃晃, 

傍晚冷雨降。 

二十五日阴春意盎然 

人春天渐暖, 

片片竹林日愈翠, 

远远显微茫。 

烟霞笼四野, 

□□□□□□□ 

□ UUUU 


人正八年 (1919) 二月 


561 




残雪杂细竹, 

丛从点点绕坟茔, 
沿边有麦冬。 

(诣先考墓,八年) 


闻此芬芳味, 

似觉梅林送花香, 
春夜月朗朗。(七年) 

颜色传暖意, 

蕊上涂着一层蜡, 

美哉人造花:,(七年) 

步“归去来兮”, 

待到身归草庵曰, 
春风满面吹 a 
(辞校 归乡。 八年) 




白桃色迷离, 

绯桃难辨哪是真, 
尽在烟霞中 3 


大色暗昏昏, 

内天犹见满天星, 
颗颗耀眼明。 

静静春夜里, 

家有昏暗大浴桶, 
全身泡其中。(九年) 


阴云满天涌, 

平平水面无动静, 
水芹一丛丛。 

语声娇滴滴, 

吃罢什锦甜凉粉, 
桃花一片红。 


m 月三日雨, 

街巷深深望不尽, 
门前竹子青。 

风吹细雨飘, 

天边淡淡泛红云, 
山影一重重。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绵绵存雨里, 

何来山上铒花落, 
夹在雨中舞。 

我等陋舍家, 

也有樱花应时开, 
清水彻新茶。 

(好喝,好喝) 

夏 

窗垂青竹帘, 

使得后庭一园花, 
眼中显 幽暗。 (六年) 

登山采桑叶, 

但闻一路杜鹃声, 
朝霞映天红。(六年) 

轻风传松籁, 

大红灯笼房前挂, 

金秋邻相伴 3 (七年) 
(鹄 沼谷崎润一郎幽居) 


564 


惨淡白昼月, 

宛如霍乱病患者, 



目光无颜色。(七年) 


我鬼句抄 


阳光最毒时, 

烤得松林泪汪汪, 
遍山松脂香。(八年) 

青蛙呀青蛙, 

你也会作漆身玩, 
汪汪似未干。(七年) 


风中细 闹丝, 

也能渗透田和地, 
禾苗绿如洗。 (八 年) 

细竹一丛丛, 

遍野散发竹叶香, 
皆因毒太阳。 (八 年) 


但见三四人, 

各自在磨人砍刀, 
人梅无晴空。 

大朵向日葵, 

也是满面发油光, 
正午后一点。 


夏 B 山青青, 


565 



芥川龙之介全*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山天--色分外明, 
夕照满大红(八年) 


深深芦苇丛, 

彩虹透过 M 身姿, 
高足五六 (八 年) 

阴云迷蒙天, 

瓶中泡着一毒物, 
蝮蛇生气足 。 (八 年) 

洋粉好清凉, 

伴着黄昏迎晚客, 
碧蓝如水色。 

秋 

瑟瑟秋风里, 

晾晒之物水未干, 
把把於棉线。 (七年) 

好生奇怪呀, 

但见口暮黄昏里, 
走来菊花人。(七年) 


566 


阵阵松涛中, 

行人走过无踪影, 



可怜扫墓人。 


拂 i 花芒日, 

遥頊茫茫大海面, 
波状如云卷。 

幽幽竹林呀, 

纵令寒夜路不迷, 

左右两分离。(八年) 

蓬蓬常春藤, 

朝露闪闪藤上滚, 
颗颗落叶丛。 

冬 

寒风阵阵吹, 

难得东京好地方, 
随处有阳光。(六年) 

阵阵寒风里, 

白白展开晾晒物, 
块块包褓皮。(六年) 

宛如痨咳者, 

双颊飞红透艳丽, 
鲜哉冬帽子。(七年)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寒风吹沙丁, 

鱼十串串留本色, 
大海的风韵。(六年) 

空空大炭筐, 

底部幽幽呈乌黑, 
几片大树叶。 

腊梅逢冬初, 

寒空冷雨降又止, 
稀疏枝可数。 

风吹花果落, 

枯木丛丛显高姿, 
裸露冬阳里。 

云天现奇光, 

托出 H 本圣母院, 
熠熠在目前。 

云天紫气来, 

烘出日本圣母院, 
熠熠在目前 c 


568 


海面银光闪, 

大海无声似有声, 



孩童倾耳听。 


我鬼句抄 


满怀末世情, 

下笔成歌遣 诗兴; 
斟上一杯酒, 

献给歌仙吉并勇。 

深秋时节里, 
内昼朦胧大放亮《 
纤纤细竹端, 

牵牛花开好鲜艳。 


徒步登高山, 

山路条条望不尽, 
往来知何人? 

( 以下汉诗系原作 

沙浅蒲犹绿, 
石疎波自皱, 

遥思明月 T , 
时有浣纱人。 

鼎茶销 午梦, 
薄酒唤春愁, 
香渺孤山路, 

风花似旧不 : 


•译者注) 


56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敝文诗歌游记 


青湾茶(寮)阌录四册?(竹田供奉) 
大正六年 (1917) -大 正八年 (1919) 


570 



荡帖(其-) 


河郎之歌 

抚摸红润肌, 

河郎相拥美娇妻, 
今犹在梦里。 

天生丹穗貌, 

河郎终日思见君, 
游出古江口。 

此川河郎子, 

只因恋上人间女, 
惨然遭杀戮。 


小轮江面过, 

激起河道层层波, 
凉煞河郎眼。 


川底暗无光, 

河郎隐居水草中,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双目犹炯炯 3 

川底已夜阑, 

河郎头面似玉盘, 
月光来 相照: ! 

枕岩命终结, 

河郎两眼溢悲伤, 
谁忍举目观„ 


致小穴隆一所赠十三曰夜 
画片复信 

孤零旧酒壶, 

壶上绘着一轮月, 

画者当是谁? 

画面溢菊香, 

人谷大哥*饮甘芳, 

能不醉成泥? 

* 指住在东京台东区人谷街的小泽碧章。 


572 


此鸟为何鸟, 

眼观面前红菊花, 
是否当 鸣叫? 



荡荡帖(其一 I 


三男 * 同醉夜, 

正是 R 莲圆寂 H , 

今宵好惨凄 3 

* 指小泽碧童,小穴隆古原草 5 


答谢恒藤恭所赠松蘑 

松蘑使人欢, 

芳香浓郁漫床边, 
身畔若高山。 


即景 


缠绕野菌薇, 

花繁叶茂胡枝子, 

正是风华期。 

金秋桂花香, 

晚来带雨纷纷落, 

撒满石板路, 

*此句虽蒙折柴兄赞誉,但作者本人并不以为 
得意。 


秋阳暖日开, 

竹果串串满枝垂, 


57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风光垣墙外。 

秋雨一阵阵, 

楼宇层层呈幽暗, 

直至卜二层, 

* 原指浅草公闶的十二层建筑凌阁& 

道道石坎上, 

爬满蓬蓬常春藤, 

瑟瑟寒凉中。 

* 上述二首均为途中所见。 


不晓文坛近况 


不知窗外事, 

黑轮传闻亦不晓, 
唯有采薄荷^ 

内玉一舞女, 

翩翩起舞迷 人眼。 
小泽忠兵卫, 

此刻难辨真面目。 


574 


舞女亦堪怜, 

伸手乞讨观客钱, 
舞趣顿索然。 



荡荡帖(其 一} 


送某君赴长崎 


赤色古唐寺, 

瘦骨嶙峋大色鬼, 
纵令床上戏, 

也要以酒助狂气。 

方形罩座灯, 

灯光灿灿送喜来, 
如若有炸虾, 

就当频下青竹筷。 

方形罩座灯, 

纸上辉映老灯影, 
隆一両柿子, 

画出一个美侬柿。 


好个美侬柿, 

天皇见了也必惊, 

若要卖与他, 

当以十剑抵售金。 

(座灯会之歌,十一月二曰) 


57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闲庭阵雨 

(十一月四曰) 

寒雨一阵阵, 

淋淋湿透一根藤, 
工瓜藤上生 a 


大地茫茫愁煞人 

(十一月六曰) 


瑟瑟秋风里, 

道上行人无踪迹, 
满眼尽荒草。 

细竹根下土, 

有风无雨正干涸, 
炎炎秋老虎。 


赠衷平 

孤冈植细竹, 

翻出一片干 红土; 
今 H 有阵雨, 

准保 l : W 水土中流。 


576 



荡荡帖(其 一) 


你家屋檐前, 

种有那片丝 瓜田; 
今日阵雨中, 

瓜蒂已落尚未落? 


即景 

(十一月十 二曰) 

屋内冷飕飕, 

我在厕中听雨响。 
雨点穿竹林, 

声声打在落叶上。 

屋外雨声止, 

竹林落叶静无声。 
此时传锤音, 
当是秀真在铸金„ 


为涩谷有五个铜板的私娼而作 

五个 f ' l 铜板, 

为此就能把身卖, 

暗夜何其寒。 



芥 Jil 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十二月十曰降雪 


夕暮逢雪降, 

竹林一片雪花舞, 
随风枝起伏。 

春夜寒风吹, 

顿时想起一游亭, 
切莫患感胃。 

星星闪红光, 

荒路无人静悄悄, 
唯见麻影高 c 

炎炎烈日下, 

尘埃扬起又消失, 
欺其一爾冥。 

(大 正十年 八月) 


蒙蒙霞 m 中, 

远望山峦襞连襞, 
粗荒无可比。 


578 


宛如大天亮, 

蟋蛑停鸣无声息, 
藏身 屋顶里 = 



荡荡帖(其 一) 


今夕当降雨, 

但见满空翻云华, 
朵朵似莲花。 

南风送梅雨, 

刮起傍晚层层浪, 
呜呜声不断。 

夏 U 山青青, 

山天一色难分辨, 
夕照满天红。 

淡淡月明夜, 
一声蜂 鸣随风飘, 
余音传四野 c 

初秋季节里, 

牵牛花开一朵朵, 
过午犹婀娜。 

红红甜美酒, 

地地都是甘红薯, 
处处见 赤草。 


五月黄梅雨, 

散见小街买菜人, 


57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归去留暗影„ 

茅舍增春色, 

晴和日暖好风光, 
半柱映斜阳 : 

又是元旦节, 

洗净双手迎日晚, 
静心待夜阑。 

桥上投胡瓜, 

随着一声河水炸, 
顿时见秃头。 

可怜桐树叶, 

千姿百态在枝头, 
—— 化枯阑。 


秋日凉风起, 

朴树叶尽留空梢, 
随风一边倒。 


春雨细无声, 

洒满小小木栅路, 
一 路接路 = 


580 


随风轻轻摇, 



笔头菜丛如私语, 
红 H 丛中落= 


清风徐徐吹, 

小松终日烈日照, 
何处觅山影。 

石砌城墙上, 

晚霞一片似火烧, 
迟迟临傍晚。 

(北京) 

麦田尘土扬, 

蒙着个个童儿身, 
相拥人梦乡》 

(洛阳) 


空空大炭筐, 

底部幽幽呈乌黑, 
几片大树叶 c 


伯母有言 


棉衣薄且短, 

欲暖身躯难伸长, 
霜夜不胜寒::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以下汉诗系原作) 

鼎茶销午梦, 
薄酒唤春愁, 
杳渺孤山路, 
风花似旧不? 


大正九年 (1920) ~大正十一年 (1922) 



荡帖 (其二) 


烟雨细纷纷, 

天边淡淡飘红云, 
山影一重重。 


五条旅馆 

AVr I I. I I. 

吳冗- •‘片片, 

随波逐流飘水面, 
顿觉是夏天。 

太秦 

风吹落花 (1, 

纷纷落在牛额头, 
堆积如尘土。 

高台寺旅馆 


新临高台寺, 

新人新地新浴池,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火光身上移= 

宇治乡情 

放眼望茶田, 

但见夕阳徐徐落, 
好个美家园 n 


与恒藤恭谈及恩格斯。我说: 
“恩格斯很有钱吧?” 恭说: 
“西洋人不爱老吃蕨菜呀!” 
我说: “我也讨厌老吃蕨菜。” 
于是戏而作句 


常住山里人, 

餐桌不见冇蕨菜, 
春光放 异彩。 

大力阿秋如是说 

■ -轩屋, 

六角堂里无人住, 
话间人束眧。 


584 



荡荡帖丨 其二) 


什么呀?—— A 动电话。 
宇治无狐处一 
唯有名馆 ‘‘茶 之木”„ 


天上星星知多少?—— 
多得不可数。 

乌黑海带卷——恐妻症。 

兔子翻筋斗——耳痛。 

正面的牡月——吝啬鬼。 

加茂川堤 

夏日山青青, 

淡淡阳光穿云出, 

照着同一处。 

曾经繁茂处, 

今 n 尽被夕阳染, 

—路昏黄黄。 

代与茂平致阿滨 


虽是流浪人, 

脸上犹带孩子气, 


58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败文诗歌游记 


应时换新衣。 

长崎旅宿 


短夜长街静, 

忽闻铃声陶, 

原是挑卖馄饨人, 

过街无去向。 

阿若的庭园里忘忧草花正开 

庭园忘忧草, 

花儿朵朵正开放, 

无奈苦离别。 

别时情依依, 

难品甜瓜之甘芳, 

还是月色香? 

偕与茂平试作连句 


纵令良宽高僧家, 

也会燃起大炭火。(龙) 
家有小屏风, 

后面藏着一只猫, 
正仵生小宝。(库) * 


586 



荡荡帖(其二 } 


林木鼓鼓欲胃芽, 

一枝一态相交错。(龙) 
il 看朝阳处, 

面影依稀眼前过, 
春光静悄悄。(库) 

拖着长长裙下摆, 

棚架上面一女偶。(龙) 
待到第-:天, 

不见伊人空 A 归, 
一路向晚霞。(库) 

两手捧鲜花, 

朝着荷兰这边看, 
不知看什么?(龙) 

茫茫空中风筝舞, 

一个一个掉地面。(库) 

麦秸小屋里, 

住着一对穷夫妻, 
双双矮身体。(龙) 

即或手持烟袋杆, 

苦因臂短难伸长。(库) 

圆圆竹刷小茶具, 

常年推销有勘九。 (库〉 
花鸟共一■间, 

室内有风往复流。(龙) 


587 



芥川龙之介全*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避丌人交际, 

悄悄偷闲读禁书。(库) 

白鹭莫高声, 
a 听初阵寒秋雨。(库) 
看枯木一棵, 

透过树丛刺天宁。(龙) 
* 与茂 平真名 为渡边库辅。 

南风送梅雨, 

大海稳稳风屮摇, 
不觉是拂晓。 

正午好风景, 

林木枝头齐弯曲, 
茂叶一丛丛。 


长崎画 


打着遮阳伞, 
朝着荷兰这厢看, 
风情万万丁 = 

给某君 


588 


每日清晨起, 



盖卜_灰秸驱寒霜, 
草莓暖洋洋, 


荡荡帖(其二> 


深秋时节里, 
晨光熹微天放亮„ 
纤纤细竹端, 

牵牛花开好鲜艳。 


晨光迷蒙屮, 
栗花满树串串垂„ 
静观此美景, 

叫我如何不 陶醉。 

阴冷霜云天, 

放眼望院中 柯树; 
但见叶阴下, 
只余下•-片荒上。 

清风徐徐吹, 

小松终日烈日照, 
何处觅山影 


伯母有言 


棉衣薄且短, 

欲暖身躯难伸长, 
霜夜不胜寒。 


58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树枝儿低垂, 

屋 E 顶上轻轻拂, 
天气正酷著。 


院内细草坪, 

小路弯弯绕周边, 
一色花杜鹃。 

已是深更夜, 

何来尤物添温暖, 
一碗泥鳅汤。 


白昼逢正午, 

遥望林木枝连枝, 
茂叶一丛丛。 

甘甜葛根水, 

匙子浮出玻璃杯, 
匙身有多长。 


北京北海 

我来此地观, 

但见蔷薇檐上攀, 
初夏熏风暖。 


590 



荡荡帖 I 其二) 


送 一游亭 


茫茫降霜夜, 

粗裳草笠上旅途, 

此去宿何处? 

古瓦新婚 

y ■栗已剥开, 

喜待新人来品尝, 

雪夜当尽欢。 

致持有《罗生门》初版者 

回过头来看, 

小路弯弯无尽头, 

时令已 暮秋。 

賜菊池宽 

寒雨时节里, 

小运河畔茶馆静, 

孤零-客人 D 


59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再游长崎 

踏进古唐寺, 

眼观玉卷色蕉叶, 
叶硕果正肥。 

时节逢初秋, 

哪怕捉只小蚂蚱, 
也觉分外柔。 

可怜浮游物, 

浮在_注积水中, 
留待猫来饮。 

不怕初霜打, 

肀有竹林邻相伴, 
居家心亦安。 

果真春分到, 
竹笋鼓鼓往外冒, 
一身紫红袍。 


592 


冬日阳光 K , 

满屋婆娑摇竹影, 
掠过纸拉门„ 



串串紫藤花, 

伴随檐前老青苔, 
今 H 更苍黄。 


荡荡帖(其二1 


一 游亭 

朵朵牵牛花, 

开在长长藤蔓上, 
紧贴地面爬 C 


大地震后过芝山内 


松籁卢声传, 

倾耳静听心若醉, 
身畚旧夹衣。 

与碧童共饮 

青豆一颗颗, 

接受它的是何物, 
自有褐 团扇。 


线香一根根, 

待到烘干时刻到, 
一枚桐叶飘。 


59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朵朵山茶花, 

含苞待放娇欲滴, 
寒中更秀气。 

杉林布峡谷, 

片片青葱耀眼明, 
隐隐荡回声。 

今朝迎初霜, 

金橘煌煌透叶层, 
高高挂树顶。 


已是三月天, 

远望茅山换新颜, 
一片暗红色。 


久别逢姪 


回过头一看, 

好个圆圆胖脸庞, 
淡淡泛杏黄。 


致佐藤惣之助 


594 


两眼望虚空, 

大和团扇半 遮面; 



荡荡帖(其二) 

有女总相随, 

“米亚拉比”是美称。 

纵如远山峰, 

淡淡闪光的 白雪; 

也要话坚强, 

终生随君到永远。 

(致室生犀星) 

漫天银光照, 

银光下面我发现一 
日本圣母院, 

眼下就在我面前。 

看我家庭园, 

枯树棣棠青 枝拥; 

此时好泉色, 

正是时雨施恩泽 ft 

冷露伴寒霜, 

朝朝摧打柿 树林; 

甜柿已落叶, 

唯有涩柿叶犹存„ 

一身青竹叶, 

婀娜随风舞 婆娑; 

试问此墨竹, 

59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竞是谁家之杰作。 

大正十-年 (1922) 〜大 iKI •二年 (1923) 


596 




斗室吟 

大正十三年九月十八日,胃病复发,卧床不起。 
斗室吟”乃病中闹吟之记录者也。 

——澄江子 

小庵 

清晨生寒意, 

酸浆宛若小红灯, 

散悬草丛中 I 、 

秋雨阵阵凉, 

林木棵棵枝头上, 

水斑一点点。 

旅中 


瑟瑟秋风里, 
秤上挂 着一鲤边, 
重量知多少。 


59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秋风呀秋风, 

你想得到点什么, 
一捧红珠芽? 

碓冰岭 

一串花纸绳, 

飘然系在灯笼上, 
随着秋风扬。 

枕边挂有樗良题七夕画 

飕飕寒风里, 

独有傲然七夕竹, 
敢抗夜半雾。 

蟋蟀临枕 

蟋摔何处鸣? 

在扔币的枯竹筒。 

蟋蟀因何鸣? 

嫌恶煎药的烟气。 


(以下汉诗系原作) 


598 


有客来相访,通名是伏羲 0 



泉石烟霞之主。 

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大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 
悲火常烧心曲,愁云频比眉尖。 
书外论文睡最贤。 

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 c 

异花开绝域,滋蔓接淸池。 
汉使徒空到,神农竟不知。 



澄江堂句抄 


问园艺时偶作 


每日清晨起, 

盖上麦秸驱寒霜, 

草莓暖洋洋= 

爱上霍夫曼的传奇时,独自来到 
镰仓海滨,眺望奇幻的大海 

南风梅雨天, 

刮起傍晚层层浪, 

呜呜声 不断。 


药酒料 


阴 A •迷蒙天, 

瓶中 泡着一 毒物, 
蝮蛇生气足。 




澄江堂句抄 

为卖文糊口,无法,今天又得 
上二楼那间斗室,终日写作 

树枝儿低垂, 

瓦屋顶 h 轻耔拂, 

时当大酷暑。 

访我孙子的折柴而归 

宽叶吐香穗, 

随风起舞展芳姿, 

莲花开满池。 

无暇采用以景入诗之技 

缠绕野蔷薇, 

花繁叶茂胡枝子, 
iK 是风华期。 

妻已入睡,唯我依然面桌 

一声咳嗽起, 

当是小儿感风寒, 

冷夜好凄怆^ 

晚归 

幽幽竹林呀, 

纵令寒夜路不迷, 

左右两分离。 

60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调喜《虚栗》之佶屈,意好言水 
之幻怪。数年前自作聪明而得此句 

路傍女淫女, 

I 指尖尖白生生, 

恰如棵 棵葱。 

汤河 原温泉 

今朝迎初霜, 

金橘焯焯透叶 M , 

高高悬树顶。 

_饭田蛇笏文之开端 

绵绵春雨中, 

犹带育花漫天扬, 

甲斐好山光= 

得小闲而軎 

果真#分到, 

竹努鼓鼓往外宵, 

-身紫红袍。 


602 


一夜有春雨,晓来亦靠霏。由京都 
赴神户。饱览一路山川,如在梦中 



澄江堂句抄 

烟雨细纷纷, 

人边淡淡飘红云, 

山影一重重:> 

—游亭 主人即将启程赴伊香 
保养病,不由别情怆然 

茫茫降霜夜, 

粗裳草笠 h 旅途, 

此去宿何处? 

游镰仓平野屋,己记不清 
几年前曾来此一游 

串串紫藤花, 

伴随檐前老肯苔, 

今 L 4 更谷黄。 

大正+二年八月下旬,与古原草同 
访一游亭,见庭前摆着数盆牵牛 
花,即戏而作句。大地癱后 再访一 
游亭。_游亭主人指着依旧的牵牛 
花,笑对 我说: “这个家烧毁了, 

而那首俳句却还活着 

朵朵牵牛花, 

开在藤蔓上, 

60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歜游记 


紧贴地而爬。 

大地震后偶过芝山内,见万棵长松 
安然无恙。我宛如与故人相逢,不 
禁欣怀大开 

松籁卢声传, 

倾耳静听心若醉, 

身着旧夹衣 


乡下人不解夜间事。所知者似仅有 
黑暗而已。所谓夜,不过是被灯光 
照亮之对象。乡间的暗夜好冷清! 

已是深更夜, 

何来尤物添温暖, 

一碗泥鳅汤。 


想起身着黑西装、头戴灰呢輻 
的俳谐师之心 


604 


时节逢初秋, 

哪怕捉只小蚂蚱, 
也觉分外柔„ 



访镰仓的三汀。其院内景物 
索然,观其院外沙地,倒是 
秋色甚浓,饶有兴味 


澄江堂句抄 


高粱迎晚秋, 

长穗蓬乱已枯萎, 
曰子的气息。 


树木的背侧已枯。 
我爱这茂盛 的一侧 

秋曰凉风起, 

朴树叶稀留枝梢, 

随风一边倒 c 


客厅饰着妻子的古装玩偶。 
书斋仅在朝鲜陶壶里插有 
我亲手剪下的一棵树枝 


庭前甶桃树, 

含苞待放青欲滴, 
枝头翻春意。 


悠闲者,当有此种 心情: 
欣然于人家宽敞的庭院, 
独自闲散地打发春日 


60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庭闶细草坪, 

小路弯弯绕周边, 

一色花杜鹃 n 

为览龙门山石佛,我来到古都洛 
阳,不觉已成三年前的往事。城外 
麦田金黄„留辫子的男女农民,用 
传统老法在打麦子,至今依然如在 
眼前 


麦田尘土扬, 

蒙着个个童儿身, 

相拥人梦乡。 

久别逢姪。看她那大人样儿,觉得 
有点可笑 

间过头一看, 

好个岡岡胖脸庞, 

淡淡泛杏黄。 


大正十二年 (1923) ~大正十三年 (1924) 


606 



澄江堂杂咏 


-酒壶 


声声鸣布谷, 

郭公郭公回响在, 

明星的酒壶。 

此句作于品茗室二楼 o 从那以 
后,再没有见过形状那样美好的酒 
壶。在构思此句 N , 只听长嘴唇的 
歌妓 唱道: “从四条 桥上看到了什 
么?看到了灯 一盏。 那是盏什么 
灯?是否二轩茶室之灯?’’ 

(減然,歌词难免记错。) 

二“米亚拉比” 

从佐藤惣之助赠我的《琉球 
群岛风物诗集》中得知,在琉球 
方言中,称年轻女子为“米亚拉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比”。我觉得这个词语很美,于是 
在给他写感谢信时,开头便以 
“米亚拉比”为题,作了一首短歌 
相蹭 c 听说好像这些“米亚拉比” 
们,都粘上了佐藤 君:, 

两眼望虚 空, 

大和团扇半 遮面; 

有女总相随, 

“米亚拉比”是美称 = 

三"今户之猫” 

题画之类的赞语至今我一次也 
没有写过。然而,面对下岛先生出 
示的冈本一平所作夏目先生漫画, 
经多方考虑结果,终于试作成如下 
俳句一首。 

柳枝挂年糕, 

莫如把它献给他—— 

今户的馋猫。 

‘‘今户之猫”也许有些牵强, 
但既然作者有“今户之狐”之说, 
我的“今户之猫”之称,也就无 
所谓牵强了。 


608 



澄江堂杂咏 


四松 

大正十二年 (1923) 九月七 
曰,赴芝。姐与弟的住家附近,已 
是一片焦土。曾经办过竹林 画展的 
财主家也化成灰烬。四处只剩下烧 
焦的柯树木桩。那些画也被烧掉了 
吧?我想起了种种。看到增上寺安 
然无恙,山门前松林依然,不由 #- 
上心来。 

松籁声声传, 

倾耳静听心若醉, 

美哉夏帽子。 


大正 I 叫年 (1925) 五月 



新流行调 


如若以人当佛拜, 

兑地里会荆棘中, 

栗闭里会长大蓟, 

婴儿会得佝偻病。 

凡夫崇拜的佛尊, 

是想让现在光 环里; 
老翁崇拜的佛尊, 

是想得到槲叶包的年糕吃。 


(遗稿) 



游 记 


陈生保译 





中国游记 


自 序 

《中国 游记》 这本书,归根结蒂是发挥了我新闻记者式才 
能的产物„这种才能既可以说是天賜的恩惠,也可以说是天降 
的灾祸。我受大阪每日新闻社之命,大正十年 (1921) 三月 
F 旬至同年七月上旬,百二十多天里,游遍 f 上海、南京、 
九江、汉口、长沙、北京、大同、天津等地。回到日本之后, 
便执笔写作 《上海 游记》和《江南游记》,每犬一节供《每日 
新闻》连载。《长江游记》也一样,那是接在《江南游记》之 
后刊载的,也是每天一节,只是没有写完。《北京日 记抄》 却 
未必按每天一节的进度撰写。记得总共用了两天左右时间。而 
《杂信一束》基本上抄录了旅途屮所写美术明信片上的 文句。 
不过,从上述儿篇新闻通讯中,确实可以窥见我所具打的那种 
新闻记者式的才能 s 那才能曾如电光一般,至少如舞台上的灯 
光一般闪亮过 u 


大正十四年 (1925) 十月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上海游记 


—海上 


就在即将从东京出发的那天 y K 野草风来访。他说,他打 
算半个来月之 R 也去中国旅行。那时,长野曾关切地建议我, 
随身带 h 防止晕船的灵丹妙药。可我想,从门司上船之后,只 
要两天两夜就到上海了。充其 W 不过两天两夜的海上旅行,还 
劝我带什么晕船药。长野的胆小如鼠,可见一斑。二月二十一 
H 下午,在我攀上筑后丸的舷梯时,看见在风雨中波浪起伏的 
港湾,冉-次对我们这位长野草风画伯的怯海情结深表同情。 

可 MIH 如俗话所说,不听故人言,吃 v 在眼前„当船一进 
人玄海,转瞬之间,大海变得波涛汹涌起来。我和分在同一船 
室的马杉君一起,坐在船头甲板的藤椅电,只见海浪拍打着船 
舷,澎湃作响,不时地有水沫飘落到我们的头顶。海面上不用 
说已是白浪滔天,犹如一锅开水似的上下翻滚,轰然作响。远 
处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岛影进人眼帘,那该是九州的本岛吧。即 
便如此,坐惯了海船的马杉君却还是嘴里衔着香烟, 秤云吐 
雾,悠然自得,全无窘迫之状。我竖起外套的领子,把两手插 
在 H 袋甲.,时不时地送一颗广丹到嘴里食着。总而言之,直到 
这时,我才深深佩服长野草风卜 船之前 准备牮船药的英明之 
举。 

这期间,原来坐在我边上的马杉君突然不见 r 踪影。也不 
知是去了酒吧还足別的什么地方 c 我依然悠然 A 得地坐在藤椅 
里。可是,尽管眼神吧摆出一副悠然的模样,心里却有点慌 

614 



中国游记 


张。因为只要稍一挪动身体,便会头晕目眩。而且,总觉得胃 
里有点儿不稳。一名水手在我面前不断走来走去(后来发现, 
这名水手其实 也是一 个可怜的晕船患者) 3 水手令人眼花缭乱 
地走动,格外叫我不快。接着又在前面的浪涛中发现了一艘冒 
着细烟的拖网渔船,船舷紧擦着海面航行,船体几乎全部没于 
水屮。真不知有何必要,胃这等风险在大风大浪中行进?这艘 
渔船也使当时的我生了一肚子闲气。 

我•心要忘记现在的痛苦,尽 y ; 想些愉快的事 儿: 想孩 
子,想花草,想“角福’’碗,想口本阿尔卑斯山,想明治末 
年的名妓初代。除此之外还想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唉! 
好像还想到了种种事情„例如想到德国作曲家瓦格纳渡海到英 
国去的途中遇到狂风暴雨。听说那次的经历,对他口后创作 
《彷模的荷兰人》起 r 很大作用。头晕加剧,有点儿恶心,想 
吐。这些症状看来一时难以消失,最后终于觉得:什么瓦格 
纳,去你的吧! 

十几分钟之后,我躺在了船室的床上,耳边传来餐桌上杯 
盘碗碟、刀叉汤 匙-齐 跌落在地板 h 的响声„可我仍然煞费苦 
心,坚持不让胃里的东西跑出来。在这样的场合,我居然会有 
这等勇气。那是丙为,我担心弄得不好,晕船的只有我一个 
人,那就难堪了 ( ,可见死要面子和虚荣心这种东西,在这种时 
候,竟意外地起了代替武士道的功能。 

哪里晓得,到第二天早晨-•看,至少在头等舱里,除了 
个美闰人之外,全都晕船了,:结果,谁也没冇友餐厅吃早饭。 
而且听说,只有这位非凡的美国人,在吃完早饭之后,还独自 
一人在船上的客厅里,敲打着打字机的键盘打字。有人告诉我 
上述情形时,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同时觉得,这个美国人很可 
能是个怪物::说实在的,碰到那么大的风浪还能尜然自若,这 


615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样的绝活儿断非常人所能为 s 如果对这个尖国人进行体格检 
查,说不定会发现一些意外的事实,例如他的牙齿有十九只 
啦,屁股上长着小小的尾巴啦等等。——我仍然与马杉君坐在 
甲板的藤椅里,浮想联翩。而今天的人海,风平浪静,昨天的 
风狂雨猛,波涛汹涌,就像全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n 这时,只见 
船的右前方,横着济州岛的影子。 

二第一印象(上) 

--- 脚刚跨出码头,我们就被几十•个黄包车夫团团围住。我 
这里说的“我们”,是指同是大阪每 R 新闻社的村 H } 君和友住 
君、国际通讯社的琼斯君以及我, * 共四个人。本来,黄包车 
夫这个词,在我们 H 木人的印象里,倒绝不是脏兮兮的样子, 
不如说他们精力过人,劲头十足,令人产生一种返回到江户时 
代的心绪。可中同的黄包午:夫,说他们是肮脏的代名词也不为 
过。且粗略地扫视过去,但见个个相貌怪丑。这么一群人前后 
左右把我们_丫个水泄不通,一张张丑陋不堪的脑袋一齐向我 
们伸过来,且大声地喊叫着。一位刚刚上岸的 H 本妇女甚感恐 
惧,,就拿我来说吧,当他们中的一人拉扯着我的外衣袖 U 时, 
我禁不住躲到 r 人高4大的琼斯君身后。 

,我们冲出黄包午:夫的重围之后,才终 T 成了马车上的客 
人<,然而马车刚起步,那 马就冒 冒失失地撞在了街角的砖墙 
上,,马车夫是一位年较的中国人,显得很生气,用鞭子“噼 
噼”地狠狠抽打那匹 H 把鼻子紧贴在砖墙 h , 屁股乱蹶 
乱跳。不用说,马车有被颠覆的危险。马路上立即围广-大_ 
人。看来,在 h 海,没冇把命都豁出太的决心,是不可以随便 
坐马车的。 

616 



中国游记 


这当儿,马车又开动了,来到了架着铁桥的河边。河里停 
满 f 中国的驳船,密密麻麻的,连水面都看小见沿着这条河 
的边上,有几辆漆成绿色的电车,在轨道上滑动着。放眼望 
去,周围的建筑,都楚些三四层髙的红砖房。桕油马路 t , 西 
洋人和中国人在急匆匆地走路 : 可是,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 
们,看到头上缠着红布带的印度警察的指挥手势,便都规规矩 
矩为马车 让路。 这种交通管理上的严密周到,有条不紊,即使 
我偏袒故国,也绝非日本的东京、大阪等大都会所能企及。对 
于刚才为黄包车夫和马车的勇猛而稍 生恐惧 的我,目睹光明此 
番景象,此时的心情也渐渐地由阴转晴了 s 

不一会儿, q 车停在了 -家旅馆门前,旅馆的名称是 
“东亚洋行”,是昔日金下.均①被人暗杀的地率先下车的村 
田君,给了马车夫儿文钱。可马车夫却迟迟不肯缩 | n | 那只接了 
钱的手„看样子是嫌 V 钱给得太少。+仅如此,马车大还连珠 
炮似的在说着什么,直讲得 U 角上泡沫 飞戮。 村⑴君却佯装不 
知,“噌噌噌”地登上台阶,快步向旅馆的大门走去。琼斯君 
以及友住君二人,也完仝不去理睬马车大的滔滔述说此时我 
对那个中国人,心底暗生一丝同情之心„ e ] ■是,这也许是上海 
的流行做法吧。想到这里,我也迅速地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旅 
馆的大门„等我再次冋头望去时,只见乌车夫心 平气和 地坐在 
驾驶台!〔,就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我心里想, 
“既然如此,刚才又何必那样大声嚷嚷呢 

我们立即被领到一间光线择暗却装修华丽、有点儿占怪的 
会客室里。我心里 思忖: 原来如此!在这样的地方,不要说是 


① 0851-1894), 李朝末期政治家,朝鲜独4党首领,后于上海为 T . 妃闵 
氏的刺客所杀■:. 


61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金玉均,任何时候从窗外飞来枪弹都是不足为怪的。此时,身 
穿西服、气宇轩昂的旅馆老板,“叭嗒叭嗒”地趿着拖鞋,急 
匆匆走来。听村 m 君说,要我住在这家旅馆,似乎是大阪总社 
泽村君的主意。而这位身材剽悍的老板也许觉得,把房间借给 
芥川龙之介,力一被人暗杀,4就得不偿失/吧。他说不凑 
巧,除了进门处的那个房间,已经没有空房间了„我们去那房 
间看了一 K , 也不知为什么,里面只有两张床,四壁被煤烟熏 
得黑乎乎的,窗帘也很陈旧,连完好的能坐人的椅子都没有一 
把。总之这么一间空屋,是没法安心住卜来的。除非是金玉均 
的幽灵。于足, 我弓其 他三人商量,只好转到离此不远处的万 
岁馆下塌。尽管辜负了泽村君的一片好意。 

二第一印象丨中) 


那天晚上,我和琼斯君一起去一家名叫“牧羊人”的馆 
子吃饭。这家菜馆,墙壁、餐桌还算整洁舒适。跑堂的全是中 
国人。可邻近的食客之中,没有一人是黄色的脸。菜的味道, 
比起邮船公司船上的伙食,也要 好上三 成左心 s 我面对琼斯 
君,一会儿 “ YES ” 一会儿 “ NO ” 地讲着些许英语,心情颇 
觉愉快„只见琼斯君悠然地吃着长粒籼米咖喱饭,同时讲述着 
卜_次分别之后的种种故事。其中有个故事,说是一天晚卜.,琼 
斯君……(在他的名字之后还加上“君”字,总有点觉得不 
够朋友似的) n 他是英国人,在日本前后住过五年。在这五年 
中,我始终与他来往密切(尽管4一次和他吵过一架)。我们 
曾•起*歌舞伎剧场以站票观赏歌舞伎,一起在镰仓的海里游 
泳,也曾在上野的茶馆里通宵达旦地畅饮,自:弄到杯盘狼籍的 
地少。 i 己得那次,他竟穿着久米止雄唯一的一件宝贝衣裳—— 


618 




中国游记 


会客用的裙裤,突如其来地往池塘里跳。对这样的友人还要称 
之为“君”,也许是有对不住他的地方。顺便我要郑重 声明: 
我之所以与他交往密切,乃是 W 为他的 H 语棒,而不是 W 为我 
的英汧好。闲话少说, 肓归 正传。据说有一天晚卜.,这位琼斯 
上一家洒吧喝洒,看见店里有个 H 本女待,独 A 坐在椅子里发 
呆。琼斯这个人平日甩的 U 1 头禅是“中 N 使他快乐, U 木给 
他热情”。特别是当时,他刚移居上海不久,准是怀念那段在 
U 本生活的经历了吧。他一见到日本女侍,便用口语向她打招 
呼: “你是什么时候来卜_海的?” “我昨天刚到 3 ” “那末,想不 
想日本呢?”女侍听 r 这话,突然两眼泪汪汪地 答道: “我真 
想回 去啊, 琼斯是用英语讲述这段故事的。衍是中间却好几 
次用日语重复了 “我真想间去啊”这句话。接着,他独自默 
默地笑,并说“记得当时,听女侍这么一说,自己也变得非 
常感伤 起来% 

我们吃宂饭,便在热闹的四马路闲逛„然后进了一家名叫 
“巴黎”的咖啡厅,瞧人家跳舞。 

舞厅很宽敞„随着管弦乐队的演奏,灯光一会儿变成蓝 
色,一会儿又变成红色。这种情况则与浅草的舞厅很相似。只 
是,伴奏的管弦乐队演奏水平很高,绝非浅草的舞厅所能比 
拟。就这一点来说,虽说这里是上海,可毕竟是西洋人的舞 
厅。 

我们在舞厅一角的••张桌子边坐下,品尝着洋酒欣 赏一位 
穿着鲜红衣服的菲律宾少女和穿着西服的芙国青年表演欢快的 
舞蹈。 C 得在惠特曼或其他诗人的短诗里,有这样的诗 句:年 
轻男女是美丽的,上 r 年纪的男女则有别样韵味的美。 当对 
肥胖的英国老年夫妇,与年轻男女一样舞到我面前时,我想起 
了上面的诗句。感同身受。然而,$我把这记意思讲给琼斯听 

61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时,不料,我触景生情的咏叹,竟被他“嘿嘿”-声付之一 
笑。据他说,当他看见老年夫妇跳舞,不论他们是胖还是瘦, 
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四第一印象(下 } 

从巴黎咖啡厅出来,宽阔的马路上行人寥寥。掏出怀表一 
看,刚过十一点。大都会上海意外地睡得早啊。 

只有那令人畏惧的若干黄包车夫,仍在来回走动着拉客 C 
他们-看见我们,必定靠近前来搭 话,, 白天,我已向村 ffl 君学 
了一句中文:‘‘不 要”。 “不要”,当然是用不着的意思。因此, 
每逢我看见黄包车夫,就像念驱魔符咒似的立刻连喊“不要, 
不要”。从我嘴里发出的“不要”,是我学会的第一句值得纪 
念的中文_我是如何将它欣然扔向黄包车太的?倘若有读者不 
明晓此间的乐趣,一准儿是没有学过外语。 

我们 fr : 静悄悄的马路上行走,皮鞋的咯咯声在空中冋响 C 
这马路的左右两边,时而有 三四层 楼的砖瓦房,挡住了满天星 
斗的 夜空; 时而街灯的光芒照出当铺的甶墙,白墙上写着一个 
笔画粗大的“當 ”字; 冉往前走,看见有一处紧靠人行道的 
路边,挂着一块写有“某某女医生”字样的 招牌; 另有 -- 处, 
则在汕漆剥落的墙上,贴着南洋烟草 公司的 广缶纸 u 吋是走了 
好长时间,还没有走到我下榻的旅馆。这期间, 也许是 刚才喝 
的洋酒在作祟吧,口渴得要命。 

“喂,有没有地方喝点儿什么。我 n 渴死了 。” 

“前面不远处有家咖啡馆。再忍耐一会儿吧。” 

五分钟后,我们二人已经坐在小桌子边,享用冰凉的汽水 
了。 

620 



中国游记 


这家咖啡馆,比起刚才的“巴黎”来,档次似乎要低得 
多。在漆成桃红色的墙边, - 个梳着大分头的中网少年坐在一 
架硕大的钢琴前,弹奏着乐曲。另外,咖啡馆的正中是三四个 
英闻 水兵,正与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跳着格调低下的舞蹈。最 
后,在人 n 处的玻璃门边,一个卖玫瑰花的中国老太婆,在吃 
了我喊出的“不要、不耍”之后,呆呆地在看着水兵们跳舞。 
此刻,我的心情犹如在欣赏着両报上的一幅插图。这幅插阁的 
题 H , 不用说叫做‘‘上海”。 

这当儿,门外-下子涌迸来五六个同样水兵模样的人 。这 
下那个站在门口的老太婆倒了大霉。喝得醉醺釀的水兵们粗暴 
地推开大门时,老太婆挽在手臂 h 的花篮给打落在地。这些水 
兵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们很快与 ¥- 在跳舞的同伴-起疯狂地扭 
跳起来老太婆一边嘟嘟哝哝地嘀咕着什么,一边弯腰拣起散 
落在地板上的玫瑰花。可是正当她捡拾落花的时候,水兵们的 
皮靴仍旧在践踏着鲜花。 

“我们走吧,,” 

琼斯突然站起身子,像要避丌瘟疫似的这 么说。 

我也立即站了起来 n 吋是,我们的脚边还散落着朵朵玫瑰 
花。 当迈步向门口走去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法国讽剌画家 
杜米埃的一幅绘 i» s 

“喂,我说人生啊!” 

这时琼斯一边向老太婆的竹篮子里扔进去一枚银币,一边 
回过头来对 我说: “人生, 乂怎么啦,,” 

我们来到咖啡店的外边。几辆黄包车依然在等待客人 u 见 
我们出来,便都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奔过来。黄包车自然是 
“不要”。可这时我发现,除了几个黄包车夫之外,还跟着另 
一个累赘之物。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位卖花的老太婆已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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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身边,啰里啰嗦地说着什么,•边像乞丐似的伸着手。老太婆 
□经拿到了一枚银币,看来她想让我们再一次掏腰包,,我不禁 
怜悯起那一朵朵玫瑰花来了。那些美丽的花朵,竟是由这样贪 
得无厌的老太婆卖出的。这个厚脸皮的老太婆以及内天乘坐的 
马车车夫,是上海给我的第一印象。遗憾的是,它确确实实也 
是中国给我的最初印象。 


五医院 

我从到达上海后的第二天起就病倒在床,第三天就住进了 
里见医生开的医院。病名好像是叫什么“十性肋膜炎”。既然 
得了肋膜炎,那么策划了许久刚开始实行的中国之旅,说不定 
也只好暂且搁置起来 3 这么一想,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c 我立即 
给大阪的总社发了一封电报,报告说我因病住院。不久,总社 
的薄旧 先生给我来了 •封冋电,耍我“好好养病' 可是刚来 
中国就 住上一两个月医院,什么事都干不了,那报社一定也是 
很为难 的:: 收到薄田先生的 h 述回电,我一方面觉得暂 时松了 
一口气,另一方面考虑到所承担的《中国 游记》 撰写任务, 
我不由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不过所幸的是,在 h 海 除了新 闻社的同事村 出君和 友住君 
之外,还有琼斯和西村贞吉这样一些学生时代的 朋友。 这些朋 
友和知己,尽管个个都是大忙人,却从我病倒之日起,始终不 
断地前来探望。大概是因我背着点儿虚名,有个作家啊什么头 
衔的缘故吧。时不时也有不相识的客人送来鲜花啊水果之类的 
礼物。例如有一回,罐头、饼干在枕边排成了长队,叫我真不 
知如何处置才好。(帮我从 h 述困境中摆脱出来的,仍然是我 
所敬爱的朋友和知己们。在生病的我看来,这些朋友们无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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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拉■莫特 (1777 -1843), 法裔德 NI 人,浪漤派诗人 2 
迪金森 (1884 -1944), 美 H 女 诗人, 小说 永。 

贾依兹 (1845 - 1935). 英 H 外交 官、 中《学#。 

王次回,明代文人王彦泓之号„ 


外,都那么胃口好到令人+可思议的程度。)确切地说,住院 
期间+仅蒙朋友帮我处理了那些别人送来的慰劳品,而且在一 
畔原來不认识的来客之中,还结识了两二_位莫逆之友。其中一 
位是俳句诗人四十起君,一位是石黑政吉君,还奋•位是上海 
东方通讯社的波多博君 

可这三十七度五左右的低烧始终不退的话,还是叫人卜分 
担心 n 冇时,甚至害怕会在这大白 天串躺 着躺着突然死去。以 
致4、敢老是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为 r 摆脱这种神经质胡思乱想 
的纠缠, Cl 大我尽 M 读书,抓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届然一本 
接一本读完了满洲铁路会社井川先生和琼斯苕特地借给我的二 
十来本英文书„拉 • 莫特《的短篇、迪金森 © 的诗以及贾依 
兹③的评论,也全是在这个期间阅读的。到了夜里(这对里见 
医生是要保密的),因为过分扣心夜里失眠,便每晚服用安眠 
药。即便如此,也常常在天亮以前就醒了。这事儿让我束手无 
策。记得 王次回 ④的《疑雨集》中,有这么一 句诗: “药饵无 
征怪梦频:>”这倒不是因为诗人自己得病,而是吟咏其夫人患 
重病时的诗句我深切地感受到,这诗句即便咏唱当时的我, 
也是颇为贴切的。“药饵无征怪梦频。”我在病床上+知冇几 
次脱口吟唱过这诗句„ 

就在我卧病的期间,#天依然毫不迟疑地一天比一天浓 
重。 吋村告 诉我,龙华的桃花 开了。 从蒙古吹来的风,给天空 
带来了滚滚黄染,遮得太阳都看4、 见。 有人来访,送来了芒 


①②③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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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果 5 看样子,到苏州与杭州旅游,现在是最为合适的季节 。我 
一大隔一大地请里见医生为我汴射滋补针剂。同时心里老在思 
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张病床呢?” 

〔附记〕有关住院期间的事儿,还有好多能写。不过与上 
海未必有太多的关联 y 闪而就此打住=只是还想补充-点:里 
见医生是位很新潮的俳句诗人,顺便抄录他的一首 近作: 

孕妇添炉炭,诉说肢中胎儿动。 

六城内丨上1 

由悱句诗人四十起领路,我到上海城里看了看 3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 F 午,即将下雨的样子。载着我们两 
人的马车在热闹的大街上一直向前 奔去。 大街两边都是店铺, 
有一家店铺 f 】前挂满烤得像印泥般通红的烧鸡。有家店铺则在 
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品种繁多的吊灯,育叫人看 r 害怕 。一 
家颇有富态的银楼,做 T . 精巧的银器发出鲜艳夺目的光彩。还 
有一家穷兮兮的酒店门前,悬挂着一块陈旧的“太内遗风” 
招牌=我正 • •欣赏着中国商店的门面摆设,马车已来到一条 
更加宽广的马路,并突然放慢速度,跑进了马路对面可以右得 
见的横街里。记得四十起,时说过,这条大马路是城墙旧址, 
本来是有城墙的。 

我们下 r 马车,抒育拐进另一条史窄的小路„与其说是小 
路,倒不如说是弄堂也许更加合适,,这条狭窄的弄堂两边,商 
店一家挨若一家,鳞次栉比。有的出售麻将牌,有的销售红木 
家 it .:.: 而这些狭窄又拥挤的小店檐下,又横七竖八地挂满 r 大 
小+ •、形态各奸的招牌,以致大有遮天蔽 u 之概=这里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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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众多,可渭摩肩接踵。我想瞧一瞧那排满了店头的廉价印材, 
谁知一 f 撞在了别人身上。这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 n •人,大多 
是 中国的 平民。于是我紧跟四十起身后,几 、 f •足目不旁视地脚 
踏着弄堂的石板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走到这条弄堂的尽头,就看见早就听说过的湖心亭了: ; 说 
是“湖心亭”,名字挺漂亮, 可实际 h 是个随时都可能倒塌 
的、破旧不堪的茶馆。 而民亭 外的池子里,水面 h 浮满了蓝色 
的水藻,几乎 看小到 池水的颜色。池子的四周, 围着一 圈用石 
头砌成的看来也已不太牢靠的栏杆 ; ,我们走到这 M 的时候, 
-- 个身穿浅葱色棉衣,后脑勺拖一条长辫子的中国人(在这 
中间我要补充一点:根据菊池宽的说法,他批评我常常喜欢在 
小说_.用“毛坑”之类的下等词语《如果这用在吟咏悱句上, 
那自然是受了芜村的“马粪”或芭蕉的“马梂”影响 s 我当 
然并非不想洗耳恭听菊池先生的高见。可是,要说到写中国游 
记的话,若所游所记之处本身等而下之,就必须时时打破旧礼 
节的束缚,否则不可能写出生动活泼的文章来。汝若不信,请 
各位不妨自己写写看)。闲话休提, 肓传 TH 传,且说这个中闰 
人正在悠悠然地向池子里撒尿。对于这个 中闰人 来说,陈树藩 
叛变也好,白话诗的流行已走下坡路也好,日英两国是否继续 
结盟的议论也好,这些事儿根本不在话下。至少,从这个中国 
人的态度和脸色上,有一种十分悠闲的神色:-间耸立存:阴沉 
沉天空里的中国式破旧亭+,一泓布满病态绿色的池水,一大 
泡斜斜射人池中的小便……这不仅是一幅爱好忧郁的作家所追 
求的风景 W ,同时也是对这又老又大的国家可怕且具有辛辣讽 
刺意味的象征。我久久地汴视着这个中闰人,怀着刻骨铭心的 
感怀。可是对于四十起来说,他似乎 在说: 有什么值得如此感 
叹的呢?这种景观,有什么好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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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你瞧,这石板上流淌的不也全是小便吗?” 

四十起这么说时,脸颊上浮起一丝苦笑,同时快步沿着池 
边拐了过去。 

经他这一说,我也立即闻到 r 空气中荡漾着的浓重的尿 
臭。一闻出是尿臭,湖水呈蓝色的谜底也就马上被揭开了=湖 
心亭毕竞是湖心亭,而小便总归是小便。我踮起脚尖,紧跟在 
四十起身后,快步追了上去。现在哪里是沉溺于胡乩咏叹的时 

候。 


七城内丨中) 

再往前走出不远,见-年老的肓人乞丐坐在地上。——本 
来,乞丐总是具有浪漫主义气息的。如果有人问,浪漫主义是 
什么?那么这是个议论起来难于得出结论的问题。不过至少, 
浪漫主义的一大特色,也可说它的价值 在于: 它总是憧憬某些 
稀奇古怪的东丙,例如幽灵啦,非洲啦,梦境啦,女人的道理 
啦等等。因此,乞丐当然要比 -- 般的公 m 职员更加具有浪漫气 
息。可足说到中国的乞丐,那就更是稀奇古怪得离谱了。天正 
r 着雨,马路边上躺着乞丐,身上披着一张旧报纸,膝盖上的 
肉,腐烂得像只剥开的石榴,乞丐伸长 r 舌头在舔着腐 
肉。——总而言之,浪漫得叫人看了要退避二舍。读中国的小 
说,冇不少原是浪荡子或神仙装成乞丐的故事。这是从中国乞 
丐自然生发出来的浪漫主义。至 fH 兑到口本的乞丐,因为没有 
中国乞丐那种异乎寻常的不沽,所以很难产生出中闰小说里的 
那种乞丐故事。 h 本的乞丐,充其量不过是接近将军家的轿 
子,献上一支将军从未见过的火铳枪啦,或是邀请柳黾恭去山 
中品尝他的神茶滋味等雩 2 ——话扯远了, 自归止 传。细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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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位老年肓人乞丐的那副模样,也有可能娃赤脚大仙或铁拐李的 
变身。特别娃你笤,他前面的石板地而上,用粉笔写着一段颇 
能打动人的文字,叙述着他悲惨的身 lit , 那卞休比起我等还要 
漂亮一些。我 心电暗 思忖:乞丐的这段文字,到底是谁代笔 
的呢? 

再往前,小街的两边冇不少古葷商店„各家店里摆放着铜 
制的香炉、墓葬用的马、景泰蓝的钵头、龙头饰瓶、玉制文 
镇、螺钿小柜、大理石砚屏、野鸡标本和仇英®绘画的赝品等 
等。各类商品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店堂。穿着中式对襟衣服的老 
板,嘴里衔着水烟管,怡然自得地坐在中间,等待顾客的光 
临。我顺便 问了- 下价钱 a 心里盘算:照老板的要价,看来即 
使打个对折也不便宜。回到东京以后,香取秀真问起上海的古 
董价钱,据他说,要买古董,还不如到东京日本桥一带的 
“仲通”大街转转。 

穿过两旁排列着古董店的街道,便是一所大庙之所在。这 
就是名闻遐迩、位于 t 海城内的城隍庙 3 这是早从美术明倍片 
上就已经熟悉了的 c 来到庙里,只见朝拜的人群进去一拨义出 
来 一 拨,交替向城隍老爷叩头祈福,不用说,有的供上线香, 
有的还烧纸钱,人数之多出乎意料。也许是受烟熏火燎的缘故 
吧,梁间的匾额以及柱上的对联,全部油光锃亮,颇为奇妙。 
说+定,只有那大殿顶棚垂卜的儿串金银纸钱及螺旋状的线 
香,尚未被烟熏玷污。目睹此番光景,与方才看到乞丐时一 
样,足以使我联想起昔 H 读过的那些中国小说。更何况,端洋 
着排列左右的那些判宵,或者端坐止中的城隍老爷塑像,简直 
像在阅读《聊斋志异》或《新齐谐》之类书籍中的插图。我 


①仇英,明代画家,画风细 M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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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 E 卷散文诗歌游记 


十分钦佩那些造像之妙,因而久久+愿离去。此时早已顾不得 
四十起久等之事。 

八城内 (下} 

前文已有论及,这里不必细说。在充斥着鬼狐故事的中国 
小说里,上起城隍老爷, K 至跑腿的判宫或鬼隶,真是多得不 
可枚举。有的故事描写到,城隍让栖息在庙廊下面的书生时来 
运转,而判官则把骚扰了城镇的小偷吓得昏死过去。如此说 
来,他们似乎都是些尽做好事的主儿。然而,也有百姓称之为 
“贼城隍”的 s 因为其香案之前供奉着狗肉,且不惜给坏人帮 
忙,为虎作伥。在那些跑腿的判官和鬼隶之中,更有不少坏 
料。有的四下追逐活人的老婆,结果遭到报应被打断 r 胳膊; 
有的则被拧下脑袋,或在人 k 世人面前出尽丑态,成为颜面尽 
失的反面教员。单是阅读中国的小说,总有一些无法明晓的地 
方。 我虽网囵吞枣地记得一些故事梗概,但往往缺少有血有肉 
的真实理解,有种隔靴搔痒之感。而此次得以亲眼目睹城隍 
庙,顿觉豁然开朗。中国的小说无论写得多么荒唐无稽,作家 
产生如此奇妙想像的个中闪缘,却是值得…-••首肯的。你看那 
尊满面通红的判官,真说不定会学些洋场恶少们的所作所为 
呢„而那位美髯公城隍老爷,似乎更适合在庄严的仪仗队簇拥 
之下,往夜空升腾而太。 

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之后,我乂与四十起一道逛起了大街。 
在城婷.庙门前,摆着各种各样的货摊儿。有卖布袜子的,还有 
卖玩具的、卖甘蔗的、卖贝壳纽扣及 手巾、 花牛的 3 除此之 
外,还排旮一长串脏兮兮的饮食摊儿 ,:. 不用说,这里的摩肩接 
蹕、熙来攘往,与日本的节庆 u 赶庙会也差 +多。 抬眼 荜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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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只见对面走着的是一位时髦的中国人,穿-身漂亮的条纹西 
服,领带上别着•颗紫水晶做的 别针。 而这边行走的则是一位 
老式打扮的太太,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副闪闪发光的银镯子,脚 
下摇着的则是三寸金莲 D 看来在这些人当中,没准儿混着个把 
《金瓶梅》中的陈敬济,或是《品花宝鉴》中溪十一那样的好 
汉。可那些人群中几乎看不见杜甫、&飞、王阳明、诸葛亮之 
类的人物。换句话说,现代中国已非我们 H 本人在中国古代诗 
文屮认识的中国,而是中国古代小说中展现的世界。这是一个 
猥亵的、残酷的、贪婪的世界。而今钟情于陶瓷凉亭水榭、池 
中睡莲或刺绣小鸟的、廉价的东方主义,在西方也渐趋式微„ 
那种除了《文章轨范》和《唐诗选》不知中国为何物的汉学 
喜好,在日木亦可休矣。 

接着我们原路返间,途中经过方才看见的水池边 h 的那家 
茶馆。出乎意料,像似庙宇的茶馆黾客人不很多。可当我们刚 
刚跨进它的门槛,就有一阵眼睛看不见的骤雨声浪,猛然朝着 
我的耳朵袭来。这 M 各种小鸟的鸣叫声,其中有云雀、白眼 
鸟、文鸟、鹦鹉等等。抬头望 i , 只见光线昏暗的顶棚木梁 
上,挂满了鸟笼。中国人爱养小鸟早有耳闻 a 可把鸟笼排得这 
么密密匝匝,让小鸟们比赛鸣叫声,却是我过去做梦也没有想 
到的。 这哪里是单纯的喜好小鸟鸣唱呢?我旨先得赶忙塞起了 
耳朵,以免鼓膜被震坏=同时连连催促四十起快走。我近乎逃 
跑似的奔出了充满刺耳叫声的可怕的茶馆。 

可这样的小鸟叫声,不光是茶馆里有。好不容易逃到外面 
的我们,看见狭小的街道两旁挂满了一排排鸟笼。从那些悬挂 
着的鸟笼里边,也不停地倾泻出阵阵啼叫声。不过这可不是上 
海滩上的有闲人,凭着爱好让鸟儿们鸣叫.,这些全部是卖小鸟 
的商店(说实在的,这些商店到底是在卖小鸟还是卖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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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至今也没弄明 A ),— 家紧挨着一家,真可谓鳞次栉 比,, 

“请你笄一卜',我去买只小鸟来。” 

四十起向我打了卢招呼,便跨进其中的一家店里^我走过 
店门前,就近有一家用油漆装饰了门面的照相馆。我在等待四 
十起的空闲中,欣赏着照相馆£面橱 窗弔的 梅兰芳照片,心里 
思忖: 家中翘首盼牮爸爸回家的四十起的孩子们,得到小鸟会 
是怎样呢? 


九 戏台(上> 

我在上海逗留期间,看戏的机会,总共只碰到两二次。我 
之成为速成的中国戏通,则足到北京之后的事情„在上海的戏 
剧演员中有好几位.当代名伶,如演武生的盖叫天。此人名气很 
大„花旦有绿牡丹和小翠花等。不过在谈到这些名角之前,先 
得介绍一下戏园子的光景„要不,读者们弄不明白中国的戏曲 
是怎么冋事儿? 

我去过的戏院中有家“大檐舞台' 这是幢::层楼的建 
筑,涂了白漆,还是全新的。它二楼和三楼看台的外围,围着 
半圆形的黄铜栏杆 不用说,此乃学西方3今流行的式样 。 从 
戏院的顶棚上,垂下二只大电灯泡,把戏园于照得亮堂堂的。 
观众席的地面卜铺的是砖头,上而放着一排排藤椅 3 不过在中 
国即便坐藤椅,也 T 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一次,我和村田君一 
起坐在这种藤椅上,就遭到了臭虫的袭击,手脖子 h 被咬出两 
三个疙瘩。对于臭虫这玩意儿,我早就怕得要命。不过此番看 
戏时坐的藤椅,小妨说还算干净,总的来说还没有不快的感 
觉。 

舞台的两边各挂着一只大钟(只是其中的一只 Q 经停止 




中国游记 


走动)。大钟的下面则排着色彩浓艳刺 fl 的烟草广告。舞台 t 
方的窗楣上,在汕漆 W 出的玫塊花以及茛苕叶形的装饰图案 
中,有“天声人语”四个大字。舞台比有乐座①可能大一畔。 
这里也已按 rt 方的方式装置了脚灯。说到幕布,其实在区分一 
场一场戏的时候,根本不用这幕布,为 r 调换背景一史确切 
地说,是为了调换诸如苏州银行啦、_.炮台香烟啦等等这些低 
级广告而拉幕。那些广告才是真止的背景。好像所冇戏院的幕 
布,都是从舞台 中央一 分为二,向左 a 两边拉开。幕布没有拉 
开的时候,则是背景挡#观众的视线。背景的画面,大多采用 
油画的方式绘制、描绘室内外景色,内容有新有 iu „ 但其种 
类,不过两三种而已。因而不论是姜维的纵马驰骋,还是武松 
上演的杀人情节,背景都娃不变的。舞台的左边,端坐着手持 
胡琴、月琴、铜锣等中 w 民族乐器的伴奏乐师们。在这批乐师 
中,看见有一两位头戴鸭古帽的先十 

下面顺便讲讲看戏的顺序。坐位不管头等还足二等,你只 
管往申_闯,你想占什么位子都町以。按中国的惯例,是在坐定 
位子之后才付费的。这一点倒是挺方便。且说位子坐定之后, 
立即有堂倌送来热毛巾,送来用铅字印刷的节目单,送来茶 
水。茶水装在大陶壶中。除此之外,还送来西瓜籽儿,廉价的 
糖果点心之类„这时候,如果你不喜欢,就连卢“+要、不 
要”回答他们就行。有一次,坐在我旁边的一位相貌堂堂的 
中国人,在用热毛巾反复揉擦 ft 孔之后,最后竞在毛巾里擤了 
一泡浓浓的鼻涕。 a 从目睹了这番情景,送来热毛巾我都暂且 
决定 m 答“不要”。那么一个人宥场戏要花多少钱呢?我想, 
包括给服务态度好的堂倌付的小费在内,头等坐位大 致在元 


① II 车东京的西式 ra 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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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五角至_元钱之 间吧。 我这里用丫 “我想……”,是因为每次 
宥戏,都是村田君付账,他老是不让我付 钱,, 

中闰戏曲的特色,首先在于伴奏乐曲的音响是高亢的,吵 
闹得超乎想像。特别是武戏即武打动作较多的戏,舞台上出来 
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双目圆瞪,盯着舞台一隅,仿佛一场 
殊死的决战就要开始 c 这时候,锣鼓敲得山摇地动,哪儿还有 
—丝“天声人语”的气氛呢。说实话,在我还没有习惯之前, 
我总是用双手按着耳朵。不这样,实在没法呆下去。我们这位 
村田乌江君,可完 全不样 „据他说,只要伴奏的锣鼓声稍稍 
平稳下来,他就觉得不过瘾。而且据他说,不仅如此,即使人 
在戏园子外面,只要一听这锣鼓声,就能大致猜出是在 ! i 演哪 
一出戏。 “那 锣鼓的响声,可好听啦。”每当听他这么说时, 
我甚至怀疑这位仁兄神经奠非有毛病? 


十戏台 { 下) 

另一方面,在中闰的戏鬧子里,你坐在观众席上讲话也 
好,随身带来的小孩子哇哇大哭也好,都是用不着为难的。就 
这点来说,倒也蛮方便的。也许就是因为中国观众的这种情 
况,伴奏的锣鼓才会那么响。这样, EP 便戏场里并不安静,听 
戏也不会有妨碍。拿我来说,在观赏一出戏的整个过程中,就 
一直让村田君给我讲解戏中的战事,或演员的名字、喁同的内 
容等等。而坐在我们旁边邻近的君子们, -次也 没有在 脸上表 
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u 

中国戏曲的第二个特点是极少使用道 具:. 舞台 h 尽管也装 
饰了背景一样的东西,但这不过是最近的发明。中国早先的舞 
fr 道 A , 总共只有7样 东西: 一把椅子,一张桌 f , 一张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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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布„无论要表现什么景色,如山脉,海洋,宫殿,道路,都可 
用二样东西来表达,连一棵树都不用。例如,演员做出使劲拉 
门闩的动作时,观众便会想像那方空间爭有扇门的存在。又 
如,演员意气风发地挥舞手中那根带有红缨的马鞭时,观众即 
应想到角色 M 股下面骑着一匹桀骜不驯的枣红马,那马正在一 
边蹦跶 边 引颈长嘶。然而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因为知晓所 
谓“能乐”的表演艺术,所以中国戏曲表演 h 的那些诀窍, 
倒是很容易心领神会。例如,看到一张桌子上叠着一把椅子, 
人家告诉你这 就是一 座山,我们日本人马上可以理解并接 受,, 
又如,如果有人告诉你,演员之所以把一只脚往 h 抬了一 K , 
乃是因为那里有一根把屋里、屋外分开的门槛,这也不难埋 
解。不仅如此,在此种离写实主义稍有距离的约定俗成的艺术 
世界里,甚至可以发现存在着出人意料的美。由此尚可联想起 
—件往事,至今亦难以 忘怀。 那是在看小翠花电演的《梅龙 
镇》时,扮演旗亭姑娘的小翠花,每次跨越门槛时,必然从 
她那黄绿色的裤子下边,闪出•-双小脚的鞋底 c 正闪为有了那 
根凭空设想的门槛,观众通过那双小鞋的鞋底,才感觉到演员 
小翠花的楚楚动人。 

如上所述,中国的戏曲并不使用道具。这一点,对我等 H 
本人来说,倒也不难理解==相比之下,我感到別扭的倒是对丁- 
盆子、碟子、手镯之类口常用品小道具的漫不经心,或胡乱使 
用。例如,还以刚才讲到的《梅龙镇》为例,如果认真地按 
《戏 考》 上讲的,这不是当代发生的事情,故事讲的是明朝武 
宗 a 帝微服私访途中,在梅龙镇对小酒馆姑娘凤 姐的- 见钟 
情。然而这位姑娘手里拿的盆子,却在画有玫瑰花的陶器底部 
镶有一圈银丝 u 这种盆子,想必在任何百货公司都有卖的。试 
设想,能乐演员梅若万2郎,如果大模大样地身佩长剑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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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那又多么荒唐可笑呢。这种事情,自然毋用细说便可明白。 

中同戏曲的第三个特点是它的脸谱变化多端。记得好像是 
辻听花翁讲过,光曹操这个角色的脸谱,就有六十儿种之多。 
因此,绝非歌舞伎中市川流所能比拟。更有甚者,有的脸谱是 
用红色、蓝色、赭石颜色把整个面孔的皮肤涂了个一丝不漏。 
就我的第一印象来说,简直无法想像那是化妆而成。例如在一 
场武松的戏里,当蒋门神慢乔吞出场之时,+管村田君如何对 
我解释,我都觉得他戴了 •副假面具 3 如果有人一眼就能辨出 
花脸化妆的脸谱与假面的 区别, 那他准保是个千里眼。 

屮国戏曲的第四个特点,是有极其激烈的武打动作,特别 
是那班跑龙套的,与其说他们足在演戏,倒+如说他们是专演 
惊险动作的杂技演员 3 他们能从舞台的一头用两个连续的筋斗 
翻到另一头,或者从叠得高髙的桌椅上面径过倒栽下来。这按 
演员大多下身穿一条红裤子,上身光着膀子。看着他们表演的 
惊险动作,真让人觉得这@人恐怕垃从马戏团抑或杂技闭里请 
来帮忙的。不用说,能够担纲演出高难度武打戏的演员,也名 
副其实拥有相当的武功。他们能把青龙偃月刀或其他多种兵 
器,挥舞得虎虎生风=听说武戏演员自古以来都膂力过人 0 可 
是,设想有朝一日臂力下降之时,那关键的武戏可就演不成 
了。而一旦成了武戏名角儿,除身怀绝技之外,也的确要>■一 
种与众不同的气概。其证 据是: 盖叫天扮演的武松,但见他穿 
着一条打了补丁的细筒裤,宛若 H 本的黄包车夫3而当他在某 
种场合一声不响地双眼紧盯对方时,甚至比他朴刀舞得寒光四 
射时,更加富有行者武松所特有的那种威势„ 

当然,上述诸般都是中国旧戏的特点,,新戏好像不両脸 
谱,也不翮筋斗 3 那么新戏是不是就一切全新了呢?似乎也不 
尽然。例如,在亦舞台上演的-‘川名叫《卖身投靠》的新剧 
634 



里,演员手举着无火的蜡烛出场,而观众依旧想像那是点着火 
的„也就是说,旧戏的象征主义依然保留在舞 ft 上。除了在上 
海看过新剧之外,还在其他地方舂过几次。就看过的儿部新剧 
来说,显然水平都差不多„不能不说这是稍感遗憾的地方。至 
少下雨啊,闪电啊,人夜啊,这些自然现象全得凭借观众的想 
像:, 

最后谈谈演员。关于盖叫天或小翠花,以上作为例证已有 
涉及。无须再做补充。不过还想提一 F 绿牡丹在化妆间时的情 
况。我们是到亦舞台的化妆 N 去访问他的。确切地说,与其说 
是化妆间,更加符合实际情况的说法不如称之为后台。总之, 
后台是一处墙壁已斑驳不堪、 空气串 .充满了大蒜臭的凄惨地 
方。记得村田君曾经讲过,梅兰芳访问日本时,最叫他吃惊的 
是曰本化妆间的整洁漂亮。比起亦舞台这种化妆间来, 帝国剧 
场的化妆间当然是又干净又漂亮,会令人大吃一惊:,更何况, 
在中国的后台,有不少穿着脏兮兮衣服的演员们,留着出场时 
的那个脸谱在来回地 走动。 这种在电灯光的照射下,在可怕的 
灰尘中乱走的景象,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幅百鬼夜行图。离开 
后台过道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地板上扔满了中国式的皮包啊 
什么的„我们去访问的时候,绿牡丹就坐在一只中国式的皮包 
上在喝茶。头上的发套虽然已经脱下,但是扮成妓女苏三的脸 
部化妆,还是演戏时的那幅模样。刚才在戏里看到的是鹅蛋脸 
的美人,现在却出乎意料并无多少窈窕美感。不如说是个发育 
良好、给人以强烈肉感的青年。个子比我大概要高出 ft : 厘米 
吧。那天夜里也一起陪我的村田君,把我介绍给了对方,之后 
便与那聪明伶俐、专扮旦角的男演员绿牡丹互相叙起旧来了。 
据说,早在绿牡丹尚未成名,还是扮演童角的少年演员时,村 
田君就是他的一个戏迷。其痴迷程度儿乎到了不看绿牡丹演戏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就不能打发日子 o 我对绿牡 打说, 《玉堂春》这出戏很好看。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用 H 语说了声“ 谢谢% 接着……接着他 
怎么啦?为 r 绿牡竹自己,也为了我的好友村田乌江君,我实 
在不愿意把这事儿写下来公之于众。但是如果不写,又枉费了 
他的特意介绍,也会因为我的轻率处置而失去真实性„对于读 
者,更是北常失礼的。为此,我只好毅然决然地真实介绍。且 
说绿牡丹向旁 边侧过 身去,把在红底匕绣着银线的漂亮衣袖向 
Jr . 一抖,遂用手指擤了-••泡鼻涕, T 净利落地摔在了地板上。 

+—章炳麟 

章炳麟先牛.的书 房里, 不知出自何种爱好,壁上趴着一条 
硕大的鳄鱼标本。这间放满书籍的房间,可是名副其实地彻骨 
寒冷。墙上挂着的那只鳄鱼标本,令人感到是一个讽刺。当日 
的天气,如果借用俳句表示季节的词语,正是个春寒料峭的雨 
天。加上在这间屋顶盖有£片的房间里,既没有铺地毯,也没 
有生 火炉。惟有把四方形> 两边有扶手的红木 交椅。 椅+上面 
自然没有坐垫 D 更何况,那天我穿的是一件斜纹哗叽做的薄薄 
的两用衫。直到现在,我都为坐在那样的书房里居然没有感冒 
时十分 庆幸。这只能说完全是个竒迹„ 

可是,章太炎先牛自己却穿着一身背镶厚厚皮毛的黑马褂 
儿,外面还罩着一件鼠灰色的大褂儿。显然,他是不会觉得冷 
的„而且先生坐的是一张铺有毛皮垫子的藤椅。我为先生的高 
谈阔论所吸引,甚至忘记了抽烟。而对于先牛那么暖烘烘的穿 
着,以及悠然伸开双脚的姿态,更是钦羡不已。 

据说,章炳麟先生以王者之师自任。也曾听说,他曾一度 
想把黎元洪作为其弟 子,: 如此说来,其书桌横头墙上那只鳄鱼 
636 




中国游记 


标本的下方,的确悬挂着一条横幅。 上书: “东南朴学章太 
炎先生元洪' 可是不客气地说,先牛那张脸长得决不漂 
亮。至于说皮肤的颜色,几乎是蜡黄蜡黄。留仵嘴唇上以及络 
腮 _ h 的胡须,只见稀稀拉拉,少得可怜::而那个突兀高耸的额 
头,直令人觉得会否长了个瘤。只有那双如线一般的细眼—— 
那双在高级的无框眼镜背后始终冷然微笑着的细眼,给人以非 
同寻常的感觉 D 就因为这双眼睛,袁世凯 ih 先生锒铛人狱。又 
因为这双眼睛,袁将先牛关了一段时期,却始终不敢将他杀 
害。 

先生的谈话从头至尾,没冇离开现代中 NI 的政治和社会问 
题。当然,我只会说贱“不要”、“等一等”之类用来打发黄 
包车夫的常用词语,其他中国话足一句也+会讲。闪而对我来 
说,先生的高谈阔论是没法听懂的。我之所以能知道先生讲了 
些什么,且时时向他提出些狂妄的问题,仝仗若周报《上海》 
的主笔西本省三帮忙。西本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挺着胸脯, 
正襟危坐,不管太炎先生的议论如何深奧难懂,他都为我耐心 
地一一作了翻译。(特别值得一提 的是: 当时正是《上海》周 
报发稿 R 期临近之际,他的时间是紧迫的。为此,我衷心感谢 
他的辛苦帮忙。) 

“今天的中国,遗憾的是,政治 I :正在堕落。腐败成风。 
甚至可以说比清季末年更甚„至 r •说到学问,艺术方面更显得 
停滞不前, 

章炳麟先生一边不停地挥着留有很长指甲的手,一边滔滔 
不绝地讲述着他的独到见 解,, 而我却冷得•个劲儿瑟瑟发抖。 
“ 那么要振兴中国,该采用什么手段呢9不管具体的做法如 
何,这个问题是不可能靠桌上的空论解决的 u 古人识时务 
者为俊杰。不应从一个主张来推演, ifil 应由无数的事实来归 


63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现为复兴公园 ■: 

即兆丰公闻,现为人民公园。 
即魟 a 公园,现为鲁迅公闶 c 


纳。这便是识时务。识了时务之后,则要制订计划。一所谓 
因时制宜者,归根结蒂无非是这个意思。……” 

我一边洗耳恭听先生的高见,一边时不时地瞧着趴在壁上 
的那条鳄鱼,而且一个与中国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在脑海 
甩掠过:“那鳄鱼一定熟知睡莲的芬芳,以及太阳的光明和水 
的温暖。 W 此,我现在的冷得瑟瑟发抖,那鳄鱼该是最能体会 
的了。鳄鱼啊,成了标本的你,该是比我要幸福。可怜可怜我 
吧!可怜可怜苟且偷生的我吧!……” 

+二西洋 

问: 上海不仅仅是中同时,在另一方面也是西洋。这 
方面的情形,也要请你多看看。光就公园来说,我觉得比日本 
要进步得多。 

答:公园大致都看过了。尤论是法国公园®,还是杰斯弗 
尔德公园②都挺适合于散步^特别是法国公闶,西洋人的母亲 
或者奶妈,让孩子在刚刚长出新绿嫩芽的法国梧桐间玩耍时, 
那景象确实很美。不过,我倒并不觉得比 H 本进步多少„只是 
上海的公 W , 全是时洋式的吧,我并不认为什么都西洋化了才 
算进步。 

问: 新公园③也去了吗? 

答: 3然去广。那不是块操场么?我没觉得它是公园。 


① © ③ 


638 





中国游记 


问: 公共此园屯怎么样? 

答: 那个公园挺有意思。外国人可以进去, 中国人 则一个 
不让进,,名之 hi “公共' a 是极尽 r 命名之妙。 

问: 不过在马路卜_走走,西洋人多的地段,总的感觉要好 
一呰,是不是?这情形在日本也是见不到的吧? 

答: 听你这 么说, 想起小久的见到••个只有眼睛、没有 
鼻头的两洋人。要想见到这么个丙洋人,在日本可能就比较 w 
难= 

问 :噢, 你说是那个男的?流感流行的时候戴了只大口罩 
的。 不过在街上走走看看,比起西洋人来,我们 n 本人的身了- 
都有点单薄。 

答: 是的,穿了西服的 H 本人,肴起来有点寒酸 3 

问:穿和服也好4、到哪儿去。说到底,那是 w 为我们日本 
人并不把让人看见肌肤看得那么严重啊。 

答: 如果有人看得严 s , 那是看的人自己猥亵有个久米 
的仙人②,不就是因此从云端里掉下来的吗? 

问:那么西洋人猥亵? 

答: 当然,在这 点卜他 们是猥亵的。风俗这个东西,尽管 
不无遗憾,却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因此如今的 F ) 本人也把赤脚 
外出看成是低级下流的行为。也就是说,比起从前来,日本人 
也在慢慢地猥亵起来。 

问: 但是,诸如日本的艺妓,当着西洋人的面,大白大在 
马路上行走,真叫人羞愧难当啊 a 

答: 什么?这种事儿,请放心就是。西洋的艺妓,也间样 


① 即黄埔公闶。现为外滩公 w , 

② H 本传说中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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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在马路 h 行走啊,只是肴不出来罢了。 

问:喔唷,你这句话可是够厉畜的 3 法租界也去 HT 吗? 
答:那边的住宅区让人看来挺愉快的。柳丝如烟,鸽子低 
鸣,桃花红艳,其间夹杂着几间中国的民居…… 

问: 那 -- 带几乎全足西洋人的住宅,有红 ft : 房,也冇白砖 
房。丙洋人的住房不错吧。 

答:西洋人的 房子, 总的来说都+行^至少,我所看到的 
房子,全都是整脚下等的。 

问:你这么讨■嫌西洋,这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答:我倒不是讨嫌西洋,而是讨嫌那种俗不可耐的东西。 
问:这 •点,不用说,我也是和你一 样的。 

答: 你又在瞎扯了!你这个人么,依我看,比起穿和服 
来,你更想穿 西服; 比起住在带有街门的院宅来,你更桌欢住 
在木制小 嵐里; 比起锅里煮的面条来,更想吃通 心面; 比起喝 
山本山茶,更喜欢喝巴两的咖啡…… 

问:行了行了。你想讲的我都明白了。不过,吋洋的墓地 
还是挺不错 的:: 你看,静安每路那个西洋人墓地怎么样? 

答: 说到墓地,倒叫我有点难以回答。是的,那个 两洋人 
墓地的确造得颇有灵气。但是我 R 己,如果让我选择,那么与 
其躺在大理石砌就的 I 宇架 卜面,小如躺在土馒头卜闻。史何 
况,我绝对4、想躺在那座莫叫其妙的天使雕像下面。 

问:这么说,你对上海具有的西洋特征,完全不感兴趣 
啦? 

答:不 ,不。 我是很感兴趣的啊。如你所说,上海的确有 
西洋化的••-面。不管是好还是坏,在这里也能费到西泎,不也 
是挺 有意思的吗?只足这里的西洋,即使在没有见到过真止西 
洋的我的眼中,也总有一种不合时宜、过分花哨的感觉 
640 







中国游记 


十三郑孝胥 

据坊间传说,郑孝胥先生现在甘于清贫,过若悠闲自在的 
生活。一个阴天的 F 午,我与村田君、波多君坐小汽车来到他 
的门前,原来这甘于清贫之家,竟是一幢灰色的二层楼房,比 
我预料的要好得多。进得门去,紧接着像是个庭院,在一片淡 
黄色的竹林前面,一朵朵雪毬花和别的鲜花散发出淡淡的香 
气。如果是这样的一种清贫,我自己也是任何时候都甘于接受 
的啊 5 

五分钟之后,我们〒人被领到了会客宰。这__,除了壁卜. 
的挂轴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装饰,衍在壁炉炉台之七,左 
右两边各放着一只瓷此瓶,花瓶上小黄龙旗①图 W 屮的那条黄 
龙正垂着尾巴。它告诉客人,郑苏戡②先生不是中华民国的政 
治家,而是大清 帝国的 遗5„我領着这面黄龙旗,隐约想起有 
人评论他的那 句话: “他人之退而不隐者,殆不可同 日论, 

这当儿,一个身材有点儿发福的青年人,悄然走进客厅。 
他就是先生的公子郑垂,曾在日本留过学。与郑垂熟稔的波多 
君,立即把我介绍给他。郑垂擅长 H 语。这样,我与先生谈 
话,就不用麻烦波多和村田二位当翻澤了。 

过了不一会儿,郑孝胥先生便出现在我们 而前。 他身材高 
大。一眼望去,先生面色红润,完全不像一个老人。他的两眼 
炯炯发光,差不多如青年人一般。特别是讲话时腰板挺直,不 
断做出手势的样 f , 甚至让人觉得比他儿子郑垂史有朝气。先 


① 清朝 M 旗。 

② 郑孝竹 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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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生外罩一黑色马褂儿,内穿•件淡灰而有点偏蓝的大褂儿,一 
副机敏聪慧的风采,真4、亏是当年的才子= 4、,史确切地说, 
即便退出政界,过着淸闲日子的今天,尚且如此精神 焕发; 那 
么不难想像,当初在康有为那场戏剧一般的戊戌之变中,担$ 
显赫角色的先生,该是如何的才气横溢。 

我和先生一起就中国问题交谈了一会儿。不用说,我也厚 
着脸皮大谈那些与我不配的话题。诸如新借款团成立之后,中 
国对日的舆论啊之类。这么说,似乎我是极不认真的可是 
当时的我并非在信口雌黄。我当时的确是极其认真地发表了我 
的见解。可是现在想来,当时的我真的有点儿失态只是出现 
这种反常现象的原因,除了我生性的轻薄之外,现代中囿本身 
确实应该负一半责任。如若不信,不管是谁,清各位自己到中 
国去看看好了。只要呆上一个月,便会莫明其妙地谈论起政治 
来。那准是因为现代中国的空气里,包孕着二十年来各种政治 
问题的缘故吧。就连像我这样的人,在江南 一 带周游期间,谈 
论政治的热情居然都没有袞退。我并未受到任何他人之托,脑 
袋里思考的却尽是那些比艺术低级许多的政治 问题。 

郑孝胥表示,他已对现代中国的政治绝望。只要中围坚持 
共和政体,就永远不可能避免混乱。但要恢复壬政、摆脱当前 
的困境,也只好等待英雄的出现,而这样的英雄在现代少之乂 
少,他必须同时处在具有错综复杂利害关系的国际环境之中。 
那么等待英雄的出现也就无异于等待奇迹的出现 3 

在我们交谈过程中,我把一支香烟衔到了嘴里。这时先生 
立即站起身,把点着的火柴凑到我面前。我一边诚惶诚恐地接 
着他的火,一边 思忖: 在待客之道力面,比起邻_的君子来, 
日本人看来还差一人截呢。 

在受过红茶的招待之后,我们在先生的引领之下,来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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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家后花园。花园的中央是一个绿茵茵的大草坪,草坪的四周种 
着先生设 法从日 本弄来的樱花树以及白皮松。只见草坪的对面 
还有一幢同样是淡灰色的三 S 楼房。据先生说,这是儿子郑垂 
夫妻的住处,最近新建的。我在这花园里信步走着,透过那枝 
叶婆娑的竹林顶端,好容易才看见云彩之间那片蓝蓝的天空。 
因之,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掠过这样的 念头: 要是能这样,我也 
是甘于清贫的啊。 

就在我写这段文章的时候,正巧书画装裱店派人送来一幅 
装裱好了的挂轴。这是我第二次去拜访时郑孝胥先生为我写的 
一首七言绝句,先生 写道: 

梦奠何如史事强,吴兴题识逊 元章。 

延平剑合夸神异,合浦珠还好秘藏。 

我欣赏着他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的书法,与先生相对而坐 
的短暂时光至今深感留恋,> 我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不仅 独自面 
对了一位前朝遗 E 名士,实际上也是我能向现代中国诗宗、 
《海藏楼诗集》的作者亲承臀欢的一次难得机会。 

十四罪恶 

拜启: 

人称上海是中_首屈一指的“罪恶之都”。上海毕竟聚居 
着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们,自然容易造成这样的结果。就我之所 
见所闻来说,社会风气的确很坏。例如,中国的黄包车夫会摇 
身一变成为拦路抢劫的强盗,,这类新闻常常见诸报端。另外听 
人说,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在跑,坐在车上的客人帽子被人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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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面抢 走,, 这种事情在上海已司空见惯。据说其中最为狠毒的要 
算揪抢女人耳环,连她的耳朵也一起割下。与其说这是小偷, 
不如说是某种“变态性欲”狂。在这些案件中,几个月前的 
莲英凶杀案被改编成了戏剧和小说。上海人称之为“拆白 
党%案子是这样的:由恶少组成的流氓团伙中有一个人,为 
了抢一只钻石戒指而杀了 一个名 叫莲英的艺妓。具体来讲是这 
个恶少让莲英坐到小汽 车电, 开午带她到徐家汇附近,然后把 
她勒死。此种新式杀人法,在中国是没有先例的。世间的看法 
似 乎是: 以侦探故事为内容的尤声电影带来了坏 影响。 这种说 
法在 H 本也是常有耳闻的。不过这位名叫莲英的艺妓,从我见 
过的照片来肴,即使想恭维她几句,也很难说得 h 是个美人= 
不用说,卖淫是十分猖厭的。如果你去“青莲阁”之类 
的茶馆,大致上在接近薄暮的时分起,便可见到大批的妓女云 
集于此。上海人称她们为“野鸡% —眼扫去,年纪看来都不 
超过二十岁。这些野鸡一见日本人,便嘴里叫着 “ ANATA 、 
ANATA ”( R 语“您、您”之意),一下子围了过来 8 除了大 
呼 “ ANATA ”, 还有喊着 “ SAJGO 、 SAIGO ” 的。“ S/UGCT 
是什么意思呢?据说这话来源于日俄战争。 H 本军人在日俄战 
争出征中国时,抓住中闻的女人便拉到附近的高粱地里,嘴里 
一边说着 “ SA 、1 K 0 (跟我来)”。听着这个 N 的来源,简直 
像足在听单口相声一般。只是无论如何,这些对我们 H 本人来 
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除了青莲阁茶馆一带,夜里在四 
马路一带,也常有几个野鸡坐在黄包车上转悠着拉客。这些人 
一旦拉到客人,便让客人坐在自己的车上,肖己徒步走着把客 
人带回家。据说,这足此间的规矩。也不知是出6—种什么想 
法,这些野鸡大多戴着一副眼镜。说不定在今天的中国,女人 
戴眼镜也是一种新的流行吧。 

644 



中国游记 


吸鸦片也是半公开的„瘾君子遍地都是。我灰参观的那家 
鸦片馆里,一个妓女和嫖客一起,每人嘴里都衔着一管长柄的 
烟枪,两人中间放着一盏如豆的煤油灯。除此之外,听人说还 
有什么“磨镜堂”啦、“男堂子”啦等等更加惊人的东两。所 
谓“男堂子”是男的为女的 卖媚; 而“磨镜堂”则听说是女 
的为看 客表演淫戏。听人讲说这些事情,总觉得在马路上熙来 
攘往的中国人中,很可能混有几个拖着长辫的萨德①。而实际 
上,恐怕真有这样的人。据一个丹麦人说,他在四川和广东等 
地呆过六年,从未听说过奸尸之事,而在上海最近的二个星期 
内,就发生了两起此等案件。 

而 a , 最近从西伯利亚那边来了大批形迹可疑的西方人, 
有男有女。有一次,我与朋友一起走在公共花园, -- 个衣衫褴 
楼的俄国人死缠住我们要钱。这个人恐怕是普通的乞丐吧,还 
不至于令人感觉害怕。但因 t 部局管理很严,上海总体上来说 
风气也会渐渐地好转„举例来说,在西方人方面,诸如“埃 
尔 ■多拉 多”和“巴勒莫”之类不三不四的淫猥咖啡馆已经 
关闭。然而在靠近郊区的名叫“德尔 ■ 门德尔’’的同类咖啡 
馆里,还有不少商人前去 

Green satin a dance t white wine and gleaming laughter T with 
kwo nodding earrings - lhes« are Lolus. 

(绿色的缎子衣裳隨舞步轻飘, 

白色的葡萄酒伴着灿烂的 微笑; 

两只抖动的耳环, 


① de Sadr (1740-1814) t 法 0 小 说家, 苒好描 V 同性恋或变态件 


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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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莲花姑娘好窈 窕。) 


这是尤尼斯 • 梯青兹歌唱上海妓女莲花的一首诗中的一 
节。“白色的葡萄酒伴着灿烂的微笑”,岂止是妓女莲花,那 
些一边倾听着有印度乐师在内的交响乐队的演奏,一边靠向小 
圆桌的女人们,归根结蒂也是与莲花同样的角色。 

匆匆。 


十五南国美人(上) 

在上海看见过许多美人。不知出于何种因缘,见到美人总 
是在一家名叫小有天的酒楼。听说这里曾是近年去世的清道人 
李瑞清十分喜爱的地方。“道道非常道,天天小 有天' 李瑞 
清为它留下了这样富于谐趣的对联。可见他对这家酒楼的喜爱 
非同一般,情有独钟„但是听说这位有名的文人,曾一次吃掉 
了十七只大闸蟹,显然其胃口之大,亦非同寻常, ; 

总的来说,上海的菜馆环境都不怎么舒服。即便小有天, 
房间4房间之间也是用板壁相隔的,可谓极欠风雅。加之餐桌 
h 的器 m ., 即便是漂亮招牌的一品香,也与口本的西菜馆没有 
什么两样。除此之外,尤论是雅叙园,还是杏花楼乃至于兴华 
川菜馆,味觉以外的其他感觉与其说得到某本的满足,不如说 
足处处受到 冲击。 特别是有一次,波多野君在雅叙园请客,我 
问跑堂的厕所在哪里,他竟要我在厨房洗碗池下的水槽 串方 
便 ; 事丈上,那里 Q 有一个满身油污的厨师,率先为我认真地 
做了示范。这样的事,可真让人感觉为难啊。 

而另一方面,菜肴的味道则比 H 本好。要是我稍稍摆出副 
中国菜行家的面孔,那我们所到的上海茶馆,瑞记也好,厚德 
646 



中国游记 


福也好,比起北京的茶馆则要差一些。尽管如此, h 海的菜肴 
比起东京的中国菜,即便是像小有天这样的酒楼,也确实味道 
要好,价钱却又十分便宜。大致只有日本的五分之一。 

闲话扯远了,言归正传。且说,我见到美人最多的一次, 
莫过于和《神州 H 报》社长余洵先生共进晚餐的那一次。如 
上面已经提到的,那是在小有天的 楼上。 上海也是夜晚打烊较 
早的城市。而小有天却面对着一到夜里就特别热闹的三马路。 
因此,店堂栏杆外的车马喧闹, 几乎一 分钟也不停息 a 不消 
说,酒楼楼 ir_ 更是热闹非凡,有食客们的谈笑声,有清唱伴奏 
的胡琴声。我在人声鼎沸屮一面品尝着玫瑰茶, 一® 留意余穀 
民®先生往局票上挥毫,此时的我不禁产生了一种眼花缭乱之 
感。这哪里是来茶馆喝茶,倒像坐在邮电局的板 梵上, 等待邮 
电局的 X 作人员来叫 A 己的号呐, 

佘先生在红色洋纸做的局票上,笔走龙蛇地:^道:“叫 
——速至 H 马路大舞台东首小有天闽菜馆一座侍酒勿延”。 
记得雅叙闶的局票角上,还印有“毋忘闰耻”四个宣传排曰 
的宇样。小有天 的局票 七,幸好没有这样的字句。(所谓局 
票,犹如大阪的“会票”, 是-种 用来传唤妓女的信笺 ,) 余 
先生在其中的一张局票 h 写了我的姓之后,又加了 “梅逢春” 
三个字。 

“此人就是那位艺名叫林黛玉的,已五十八岁了。据说, 
r 解最近二十年中国政局之秘密的,除 r 大总统徐世畠之外, 
鱿是她了。是用你的名义叫的,你可看一看,以供参考, 

余先生默默地笑着,乂开始写起另一张局票來。宄生精通 
日语。据说曾在日中两国的一次聚会上,用中文也用 h 文发表 


①余徇之号《 


64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即席讲话,令与会的德富苏峰先牛.十分钦佩。 

之后我等(余先生、波多君、村田君及我)便围桌而坐。 
最先来的是一个名叫爱卷的美人。这是一个有着聪明、文雅圆 
脸的艺妓,有点儿像日本的女学生。她上身穿一件带有白色织 
纹的淡紫色衣服,下身是 一条青 磁色的裤子,上面也织着什么 
花纹。头发则如日本女人的辫子似的,用根青色 M 带子将发根 
扎紧,地拖在背后。面额上披着刘海。这&地方也与日本 
的少女无有差別。除此之外,胸口上别着翡翠做的蝴蝶,耳朵 
h 挂着金子和珍珠的耳环,手腕 h 则戴着金表,全都在闪 W 发 
光。 


+六南国美人丨中) 

我对于爱春的这身打扮十分钦佩,因此在使用氏长的象牙 
筷子夹菜时,也仔细地打量着这位美人。伹是正如菜肴一道一 
道摆上餐桌那样,美人也是接连不断地迸来。这样,更无法光 
为一个爱春而感叹了 „我开始打 堡之后 进来的名叫时鸿的艺 
妓。 

时鸿没有爱# K 得漂亮,但是那张脸却颇有特色。总体来 
说,带有某种强烈的田园韵味。时鸿也是布带扎着.条长辫 
子,所异之处乃带 子足桃 红色的 s 除此之外,儿乎与爱春一模 
一样,也是一身深紫色的缎子衣服上,用银蓝两色织成的布镶 
了五分左右的宽边。据余榖民先生说,这个艺妓出身江西,打 
扮方面特别不喜欢赶时髦,古风 犹存。 然而,她嘴上涂的 n 红 
和脸上施的脂粉,比起以不施粉黛而自夸的爱春来,却要浓妆 
艳抹得多、我瞧着她的手表以及左胸上别着的镶有钻石的蝴 
蝶,瞧着她大粒真珠串成的项链以及心乎上佩戴的两只宝石戒 
648 



中国游记 


指,不禁暗自 佩服。 即便是在新桥的艺妓当中,恐怕也找不出 
一个打扮如此光彩夺 R 的。 

时鸿之后进來的——要这么一个一个详细介绍,我可要累 
坏了。我只好从中选取两个稍作介绍。其中一个叫洛娥,是一 
个命薄如纸的美人。听说就在即将与贵州省长王文华结婚的前 
夕,王遭暗杀。由于这个缘故,至今她仍在当艺妓。洛娥一身 
黑纹锻衣,只在卜面插着一朵散发着紫香的白兰花,除此之外 
并无装饰 2 这种比之年龄更加朴实无华的打扮,加上那双水灵 
灵的眼睛.真给人 一种楚 楚动人之感。另一个少女只有十二三 
岁, 副 温顺模样。这个艺妓手上也戴着金手锡,脖子上也挂 
着真珠项链,看起来直让人觉得她是一件玩具。且被人取笑 
时,犹如世间的处子一般,脸上露出羞答答的表情 3 更让人不 
可思议的是,她的名字竟然叫“天竺”, r 本人听 r 定会失笑 
不已。 

这些美人顺次进来,按照局票上写的客人名字, -- 一在我 
们中间落座。可应是我叫的 那位- 代名媛林黛玉,却迟迟不见 
踪影。这当儿,名叫秦楼的艺妓,手里夹着一•支刚抽了几口的 
香烟,用婉转的歌喉唱起了西皮调戏段汾河湾 a 艺妓唱戏的时 
候,一般用胡琴伴奏。也不知什么缘故,拉胡琴的男子拉琴 
时,头七大抵戴着一顶大煞风景的鸭舌 帽或贝 雷帽。所谓胡 
琴,大多是在日本那种竹子做的圆柱形插花筒上,绷上了一张 
蛇皮,秦楼一曲唱罢,接着便轮到时鸿。这次没有用胡琴伴 
奏,而是由她 A 弹琵琶,唱了 -段有点儿悲凉的曲 T ,:. 说起江 
西,她的故乡该是浔阳江 L 的平原吧。如 果一味 沉沒在中学生 
式的感慨里,那么在枫叶荻花瑟瑟的秋天,令江州司马 卩 - i 乐天 
泪湿青衫的那首琵琶曲,说不定也冇间样凄楚悲凉的韵味吧。 
时鸿唱罢,由萍乡唱。萍乡唱完,村田君突然站起身子,拉着 

649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嗓子唱起了西皮调《武家坡》中的唱词“八月十五,月光 
明”。我不禁大吃一惊,> 不过,若足没有这等精明机灵,恐怕 
也就无法如村田君这般通晓复杂的中同生活。 

.当艺名林黛玉的梅逢春终于加人坐席时,餐桌上的负翅汤 
早已喝得精光。她是个有点儿圆乎乎的胖女人,比我想像的更 
加接近于娼妇的类型 a 她的那张脸,如今已不会令人感觉到分 
外的 美丽。 即便脸颊卜 搽了胭 脂和用墨笔描了眉,能令人想起 
她昔年天姿丽色的,也只有那双细眼中漂荡的、依然绚丽的目 
光了 a 但是想到她的年龄,则怎样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位女 
子竟已五十八岁。她给人的第一印象,顶多只有四十岁。特別 
是那双手,简直像小孩子似的。手指根部的关节,全陷在 r 胖 
乎乎的手背里。林黛玉上身穿…件绘有关花、镶着银边的黑缎 
子衣裳,下身则是一件同样料子、同样花纹、形如刀鞘的紧身 
裤。 ifii 她的耳环、手镯以及挂在胸前的纪念章,全是用金子和 
银子做的,上面都镶嵌着翡翠和钻石。尤其是戒指上的那颗钻 
石,足有麻雀蛋一般大小。这身打扮,本不应在这家面对通衢 
大街的寻常菜馆里见到,而应出现在罪恶与奢侈交织的、谷崎 
润一郎小说《天鹅绒之梦》 的世界里的。 

但是不管年纪多大,林黛玉毕竟是林黛玉。即便从她的谈 
吐中,也很容易想像她是一个颇有才气的女子。小仅如此,几 
分钟之后,$她在胡琴和横笛的伴奏下唱起秦腔来的时候,那 
高亢美妙的声音以及那泉喷般的力童,确实是技压群芳 = 

十七南国美人丨下) 

“林黛玉怎么样?” 

她离席之后,余先生这样问我。 


650 



中国游记 


“女中豪杰啊。首先,惊讶于她还这么年轻 
“听说,她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服用珍珠粉的 3 珍珠是长中 
不老药么。要不是她抽 h 了鸦片,会更显年轻的 c ” 

此时,一个新进来的艺妓坐在了林黛玉刚才坐过的位子 
L ,, 这是个皮肤白皙、身材矮小的大家闺秀式的 美人。 她穿着 
— 身花团锦簇、珠光宝气的淡紫色的缎子衣裳,阚耳垂着一副 
水晶耳环,更增添了这个艺妓文雅的风度。我立即问她叫什么 
名字。回答说叫“花宝玉”。“花宝玉”,这个美人说自己名字 
时的发音,宛如鸽子的啼鸣。我一边拿给她一支香烟,一边想 
起了杜少陵的“布谷催春种” 这句 诗、, 

“芥川先生,”余洵先 生一边 给我斟老酒,一边有点难以 
启口似的说,“中国的女人怎么样?喜欢吗?” 

“哪儿的女人,我都喜欢&——可中 H 的女人真漂亮啊。” 

“您觉得她们什么地方好?” 

“是啊。我觉得最美的是耳朵吧。” 

事实上,我对中国女人的耳朵怀有不少敬意。日本女人在 
这方面绝非中国女人对手。日本女人的耳朵过于平板,而且许 
多人肉头太厚。其中+少人,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与其称之为 
“耳朵”,还不如说是在脸上长了个蘑菇般的东西。想来这与 
生活在深海里的鱼眼失明是一回事儿。日本人自古以来一直把 
耳朵藏在油光可鉴的鬓发之后,而中国女人的耳朵却总是让春 
风吹拂着,而且还郑里其事地在耳朵上垂了镶嵌有宝石的耳环 
之类。因此,日木女人的耳朵退化成今天这副模样,而中国女 
人的珲朵自然成了非常漂亮的耳朵。就说眼前的这个花宝玉 
吧,长着一副犹如小小贝壳似的、令人爱恋的耳來。《内厢 
记》中,关于莺莺,有这么一段 描写: 


65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他钗觯玉斜横, 

髻偏云乱挽。 

E 高犹自不明蛑, 

畅好是懒、懒 c 
半响抬身, 

几回搔耳, 

一声长叹„ 

看来,莺莺一定有花宝玉这样的耳朵 2 笠翁曾经详尽地叙 
说过中国女人之美(见李渙《偶集》卷之三 〈声容部〉 )„ 可 
是关于耳朵,却从未见他述过 一 言。在这一点上,这位以 | •部 
代表性戏曲作品闻名于世的伟大的戏剧家,也只好把发现中国 
女人耳朵之美的功劳让给我芥川龙之介啦„ 

在发表完耳朵新说之后,我与其他=人一起喝了一碗糖 
粥然后,为 r 参观一下妓馆,来到热闹的三马路的大街上。 

妓馆大多坐落在马路往横里拐进去的、石板路弄堂的两 
边。余先生领着我们读着一家家妓馆门灯的名称,往前走去。 
不多会 JU 来到一家妓馆门前,便快步走了进去„进门处是个 
没铺地板、十分寒碜的小间。身着破旧衣衫的几个中同人正在 
那里吃饭或做活儿。如果进来之前没听介绍,谁都不会相信这 
就是艺妓们所在的家。踏着楼梯上 i , 马上发现,上面原来是 
一间颇为雅致、灯火通明的中国式客厅。客厅里摆着几张红木 
椅子,竖着一方镜子。由此可见,这里是一流的妓馆。糊了蓝 
色墙纸的壁上,还并排总挂着几副装在玻璃镜框里的中阔南派 
山水両。 

“想当中困艺妓的男人,可真不容易啊。竟连这般物什都 
得给买。” 

652 



中国游记 


余先生一边与我们喝茶,一边讲解中国花柳界的种种事 
情。 

“这么说吧。今晚叫来的艺妓,在做她们的老公之前,怎 
么也得花上五百来块大洋,/’ 

这期间,刚才的那位花盅玉,从另一间屋里向客厅探了一 
卜头 3 中 网的艺 妓被叫到宴会席上,呆上九六分钟就回返去。 
所以,刚才还在小有天的花宝玉已在这 M , 便是不足为怪的。 
不仅如此,如果有人想在中国做艺妓的老公,且了解详细的规 
矩,那可参阅井上红梅著《中国风俗》(上册)的《花柳界用 
语》部分。 

我们吃着西瓜籽儿,抽着妓馆招待的香烟,和两三个艺妓 
聊了一会儿天 n 说是聊大,我却形同哑巴。波多君用手指着 
我,对一个有点儿调皮的少年艺 妓说: “他不是东洋人啊。是 
广东人!”他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艺 妓问村 田君:“是真的 
啊?”这时村田君也瞎起哄 地说: “是的,是的。”我一边听着 
那些插科打诨的话,一 边沉浸 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当时 
我想,日本有一首流行的军歌,名叫《一定干到底》。这皆 
《一定干到底》的流行军歌,很可能比东洋人变成了妖魔鬼 
怪。 

二 I •分钟之后,稍感乏味的我便在 屋子串 .踱起步来。我顺 
便窥视了一下隔壁的房间 c 只见电灯光下,那个容貌秀美的花 
宝玉和一个胖胖的阿姨一起,正围着桌子吃晚饭。餐桌上只有 
-•只碟干,全是青菜。而饭菜如此简陋,花宝玉还是忙碌地动 
着碗筷。我不禁微笑起来。刚冰来到小有天的花宝也许确 
实算得 !■_ 一个南国美人 = 似是这里的花宝玉,正在咀嚼菜根的 
花宝玉,比起那供给浪荡男人玩赏的艺妓,则有一种更美的东 
西存在。直到这时,我才第 一次感 受到中同女人作为女人所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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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有的那种亲切感。 


十八李人杰 

“与村田君一起走访李人杰。李的年纪仅有二十八岁。从 
信仰来说,他是个社会+:义者,是上海被国内外称之为 
'Young China (年轻的中国)’的代表人物之一。往访途中, 
从电车的窗子看出去,只见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浓荫覆盖,已 
经迎来 f 夏天。天色阴沉,稀见 日色; 有风拂面 | R 路+扬 
尘。” 

这是我造访李氏之后记下的笔记。现在打开笔记本一看, 
当时用铅笔写得十分潦草的文字,有不少已经模糊不清了.,文 
章不用说,十分芜杂。但在此等芜杂之中,却反映了我当时的 
心情= 

“有小僮,及时引我等到会客室。只见室内有长方形桌子 
—张,西式椅子两三把,盘子一个,内盛陶制水果。一只梨 
子,一串葡萄,一只苹果„放眼铝去,除 了这些 不高明的白然 
物的仿制品之外,没有一件赏心悦目的摆设。然则室内不见尘 
埃,充满了简朴气氛,令人愉快 c ” 

“几分钟后,李人杰来。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头发稍 
长。面颊细瘦。气色不甚佳。两眼闪着才气。一双小手。态度 
颇为真挚。这真挚同时又令人想到此人拥有锐敏的神经。刹那 
的印象不坏。犹如触摸到了时钟那细而强韧的 弹簧。 李氏隔着 
桌 T ■•与我对面而坐。穿一身鼠色的大褂儿。” 

李人杰曾在东京大学留学,日语讲得极其流利,,特别是那 
些难以讲清的道理,也能让对方理解。在这方面,他的 H 语也 
许比我的日语还强 c 还有一点,我的笔记本上虽然没布记,但 
654 



中国游记 


我们所在的会客室里,还有 一架木 梯从二楼垂到房间的一个角 
落里。为此,当主人从梯了 - L 下來的时候,客人首先看到的是 
脚。就拿李人杰的形象来说,我首先看到的是他那双中国布 
鞋。 +管拜见任何天下名士,从未冇过先从脚底向上拜见的 
啊。 

“李氏云,现代的中国该如何?要解决这一问题,既不在 
于共和,也不在于复辟。此种政治革命于中国之改造无能为 
力。过去业已证明之,现时仍在证明着,然而,吾人所该努力 
者,唯社会革命之一途。此乃宣传文化运动的‘年轻中国’ 
思想家均在呼号之主张。李氏又说,欲进行社会革命,则不能 
不依靠宣传。因之,吾人要著述且已经觉醒之中国十人,对 
于新知识并不冷淡。不,更确切地说,是对于新知识如饥如 
渴。然而,能满足此种饥渴之书籍杂志甚是缺乏:,我可肓定地 
对你说,当务之急在著述„抑或真如李氏所说。现代的中国没 
有民意。而没有民意,则不会产生革命。更何谈取得成功乎 u 
李氏又说,种子已在手,只怕万里荒芜,抑或力不能及。吾人 
之肉体,能否忍受此辛劳。此乃堪忧之所以。李氏肓毕,双眉 
紧锁。李氏又云,近时值得注目者,乃中国银团①之努力。且 
不问其背后势力如何,北京政府有被中国银团左右之倾向 u 此 
亦难以打消之亊实, ., 此亊本亦不必悲观,,闵为我们已将敌人 
——我们集中炮火攻击之目标,限定在此 一银闭 之上。我说, 
我对中国的艺术颇感失望 3 我所见到的小说、绘 j @ i 都不足谈。 
然,以中国之现状看,期望艺术在这片土地 t 兴旺发达的我的 
此种愿粜,不如说是近于荒谬。我 M 李君,除了宜传手段之 
外,是否有余力考虑艺术。李氏答 u , 几近于无。” 


① F ? 本财阀背景,多家银行组成.对当財的中围政府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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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我所作的笔记仅此而已。李氏的3谈机敏利落。难怪同去 
的村田君感 叹说: “此人脑袋很 好。” 小仅如此,据李氏说, 
他在日本留学期间,曾读过我的一两篇小说。这确实让我对李 
氏增添了几分好感。可见,诸如小说家这样的人物,追求虚荣 
之心竟是这般旺盛。即便如我这般正人君 T , 都难以免俗。 

十九日本人 

应邀去上海纺织公司的小岛先生处吃晚饭时,在由公司为 
他提供的住宅前院,种着•枝小小的樱花树。此时同去的四十 
起 便说: “你瞧,樱花开了。”他说这话的语气 M 面,充满了 
一种奇怪的喜滋滋的味道。站在门「 I 的小岛先生也是满脸欣喜 
的神情^夸张一点形容的话,犹如发现了美洲新大陆的哥伦 
布,急着让人瞧他带回的礼品。而事实上,这是一枝瘦小的樱 
树,上面只长了不多的几朵櫻花,两位先生为何这么喜形于色 
呢?我当时内心颇觉奇怪。但在卜.海呆了一个来月之后,方才 
知道,不光是他们二位,谁都如此。也小知日本人是什么样的 
人种。这我暂且不去管它。但是总而言之,在闰外只要能看见 
櫻花,便会立即感觉到幸福,也不管它是八重樱还是单瓣樱„ 
R 本人就是这么一种人。 

去同文书院参观,走在宿舍二楼的走廊里时,只见尽头的 
窗外,是一片青青的、正在抽穗的麦田海洋。这片麦田里,处 
处点缀着平凡的菜花山 3 远处在连绵、矮小的屋顶 h , 飘着若 
干巨大的鲤鱼旗。鲤鱼旗被风吹拂,存:空中翻飞,成为一道亮 
丽的风景。鲤龟旗一下子 改变了 周围的景色,令我觉得仿佛不 
足在中国,倒冇点身在 R 本之感 3 似是3我走到窗边时,却发 
现就在眼皮底下,中国的农民正在耕作。这景象又令我觉得有 
656 



中国游记 


点儿不伦不类。总之当我在遥远的上海天空里,右到 H 本式的 
鲤鱼旗时,确实感觉到了些许愉快,,因此没有理由嘲笑别人对 
于樱花的钟情。 

有一次,我曾接受上海的日本妇女俱乐部招待。地点记得 
是位于法租界的松本夫人邸宅。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园桌上,摆 
放着一盆 T 日莲,另有红茶、点心和5明治,,围桌而坐的太太 
们,个个都比我顶料的更显出温良贞淑之态。我和这些太太们 
--- 起,谈论小说和戏曲之类话题。此时一位太太这样对我说: 
“本月《中央公论》上先牛的那篇名叫《乌鸦》 ① 的小说,很 
有意思。” 

“小,那篇东 两不怎 么样, 

我一边谦虚地回答,一边心里很想让 《乌 鸦》的作者宇 
野浩二来听听我们的对话。 

听南阳丸的船长竹内说,走在汉口的滨江大道,准会舂见 
路边法 N 梧桐树下的长凳上,英国或美国的船於与 H 本女人并 
排而坐。这些女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从事什么职业<^竹内说, 
他一看到这一景象,就会感到+快。我听了他的这番话之后, 
走在北四川路上时,便见向的开去的汽车里,二四个 W 本艺妓 
拥着一个两洋人,不停地叨叨着。但我并没有像竹内那样感觉 
到什么不快。当然,竹内的那种心情,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不,更确切地说,这样的一种心理,的确会令人发化:兴趣。此 
种场合,仅只是感觉不快而已。如果扩而人之, 耶+就 是爱闰 
的义愤了吗? 

①此为 TR 浩二所作.《鸟鸦> 之后,方是芥川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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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记得有个叫 X 的日本人,在上海已经住 f 二 I •年。结婚 
在上海,生孩子在上海,积蓄 r 大笔金钱也玷在上海。也许因 
了这个缘故吧, x 对 h 海有着炽烈的爱。偶尔有客人从 h 本 
来,他总要把上海大夸一番。不论是建筑、马路,菜肴还坫娱 
乐,一切的一切都是日本不如 I :海, I :海和西洋一模一样。他 
甚至劝说 客人: “何必在日本那种地方辛苦、忙碌呢?还是早 
点来上海吧。”这位 x 先牛死的时候,打开他的遗嘱一看,所 
写的内容却出人意料:“我的骨灰,无论如何都要葬仵 H 本 


有一大,我靠在旅馆的窗边,嘴 M 衔若一支点着的雪茄, 
想像着 X 的故事„ X 先生的矛盾是不该嘲笑的 D 在这些方面, 
我们大抵是他的同类。 


二十徐家汇 

明朝万历年间。墙外立着一枝枝柳树。墙的那边,看得见 
天主教堂的屋顶。屋顶上方那黄金做的十字架,在落日的辉映 
下闪闪发光。有一行脚僧与一村童一起出场。 

僧:徐公的公馆是那里吗? 

童: 是那里„不过,叔叔,即便去了 那弔, 也是讨不到斋 
饭的啊。老爷最讨厌和尚。 

僧:行了,行了。这事儿我知道 3 
童: 你要知道,那就甭去啦 C 

僧: (苫笑)你这小孩儿,嘴好凶啊。我可不足去沾光 
的 U 我是来和天主教的僧 侣讨论 问题。 

童: 是吗?那你就请便吧。要是被老爷的手下人揍 r , 我 


658 





中国游记 


吋不管。 

僧: (独白)那里好像是天主教堂的屋顶,可 n 在哪儿 
呢? 

一个金发的传教士,骑着驴子走过,后面跟着一个仆从。 
僧: 请问。 

传教士勒住驴子。 

僧: (唐突地)请问你是从哪儿来? 

传 教士: (奇怪地)刚才去了信徒的家。 

僧:黄巢过后,还收得剑否? 

教士呆然,, 

僧: 还收得剑否?道!道! 若小道 ,则…… 

僧挥舞如意仗将打传教士时,仆从推倒了和尚。 

仆从:这是个疯子 n 不用管他,老爷走吧。 

传 教丄: 真可怜啊。我刚才就觉得他的眼色有点儿怿么。 
传教士们离去,和尚爬了起来。 

僧: 可恶的歪门邪 M 。 连我的如意杖都给折断了„我的托 
钵呢? 

墙内隐隐传出唱赞美诗的声音。 

清朝雍正年间,,草原„ -枝枝柳树。其间可见一荒废的礼 
拜堂。村姑-:人,每人手臂上挽着一只篮子,正在摘艾蒿等野 
菜。 

甲: 云雀的叫声真有点儿叫人心烦哪。 

乙 :暧。 哎哟,一条四脚蛇,真讨厌。 

甲: 你姐姐的出嫁 H 期还没定下吗? 

乙:多半是下个月吧。 

丙: 哎哟!什么哟,这是?(拾到一个沾满了泥土的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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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架,丙是一.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hlM 雕着个人 像呐。 

乙: 什么?给我瞧瞧。这叫十字架。 

丙: 十字架是什么? 

乙:信天主教的人拿着的。这会不会是金子的? 

甲: 快扔掉它。拿着这种东西,也会像张先生那样,被砍 
掉脑袋的。 

| AJ : 那就照原来那样埋在地下 吧,, 

甲: 是啊。那样做,还好噢吧。 

乙: 是的,那样 稳当些 a 

忖姑们离去=数小时后,暮色渐渐迫近草原丙与•-位 W 
目的老人出场。 

丙:记得是在这一边。爷爷。 

老人: 那就快点找吧。来了人就麻烦了。 

丙: 你瞧,找到1%是这个吧? 

在新月的光芒映照下,老人手捧着十宇架,徐徐地低下了 
默祷的头。 


中华民闰十年 (1921), 一片麦 [ B 的正中,有一花岗畀砌 
成的 I •字架。由柳树的顶端望去,可以看见天主教堂的尖塔高 
人云端 a 五个 U 本人穿过麦田出来。其中•人是同义书院的学 
生》 

甲: 那个天主堂是什么时候建造的? 

乙:听说是道光末年。(说着翻开了旅游指南)这上面 
说,这座天 主堂 进深二百五十九英尺,宽百二十七英尺,塔 
髙 -- 百六 卜九英 R : 

学生:那足个坟墓。那十字架…… 

甲: 原来如此。现如今还留存着石柱和石兽,从前可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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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加漂亮吧《 

T : 是吧。那毕竟是一位大臣的墓室嘛。 

学生: 你们看,这个用砖头砌成的台基上,镶嵌着石头。 
这是徐氏的墓志铭。 

丁: 上面写着的是:“明故少保加赠大保礼部尚书兼文渊 
阁大学十徐文定公墓前十字记”。 

甲: 墓在另外的地方吗? 

乙: 好像是的。 

甲: 十宇架上还有铭文呢,好像是“十字圣架万世瞄依” 
儿个字。 

丙:(从远处喊)请站着不要动,我给你们拍张 照片。 

四个人站在十字架前,数秒钟尴尬的沉默。 

二十一 最 后一瞥 

村山君和波多君离去之后,我嘴里衔着香烟来到凤阳丸的 
甲板 i :。 灯火通明的码头上业已人影寥落 o 码头对面的马路边 
上,一幢幢砖瓦建造的三四层高的楼房,耸向夜空 7 近处 ,一 
名苦力拖着一条深深的黑影,在眼下的码头上向远处跑去。若 
与这苦力一起去,便可一直來到上次领取护照的 H 本领事馆门 

W - 

刖。 

我在寂静的甲板上向船尾方向走去„由此向下 游望去 ,只 
见沿外滩的马路 h , 闪耀着点点灯火,,我暗暗 思忖: 那座跨在 
苏州河 u 上、内天里车马滚滚不绝的外白渡桥,也许已经看不 
到了。位于桥堍的公园,虽已无法辨认出树木的嫩绿颜色,却 
可依稀看到聚在那里的族簇树林。不久前,我去的时候,在有 
内色喷泉的绿草坪上, 一 个身穿 S . M . C 字样红色背心、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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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患有佝偻病的中国人,正在拣拾烟头。那公园的花坛 t , 郁金 
香花和黄色的水仙花,今夜是否仍在电灯光下几放?穿过这片 
花圃,向对面望去,应该可以看到拥有大花园的 英闰领 事馆和 
正金银行。在他们边上,在沿河一直走*、向左拐的弄堂里, 
则是兰心大戏院。那人口处的台阶上,有一块喜剧歌剧的广告 
|网。可如今已难以觅见进进出出的人群了。这当儿,一辆汽车 
径直沿河岸开来,隐隐看得见玫瑰花、丝绸衣服和琥珀项链。 
可只一会儿功夫,便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准是上卡尔登酒 
吧去参加舞会的吧。之后,在寂静的马路上,有人哼着小调, 
啪搭_堪地响着鞋声走过 。 Chin Chin Chinaman (中国 
佬)——我把吸剩的烟屁股扔进黄浦江,迈着缓慢的步子走 
回船厅去 ( , 

船厅里已经不见人影。铺有地毯的地板 h , 那花盆电的兰 
花叶子, W 闪发光-我靠在长椅上,沉浸在漫无边呩的 ㈣ 想之 
中——那次太见吴景濂先中时,先牛在他那九一分发的大脑袋 
上,贴着一张紫色的音药,处处小心地害怕碰着,一边对我 
说:“长了个脓包也不知他那脓包好了没有? 

—— M 醉步踉跄的四十起先生在昏暗的马路上行走时,就 
在我们的头顶上,有一扇四方形的小窗户。小窗电露出的灯 
光,斜斜地射向雨云低垂的天空。此时,小窗里犹如一只小鸟 
探出头来,一个年轻的中网女人向下俯视着我们。四十起指指 
她告诉 我说: “那是个广东婊子。”今天夜电,那女人说不定 
还会探出头来。 

——在树木葱郁的法兰西租界,坐在轻快的马车上向前奔 
驰,但见前方有个中国马夫牵着两匹马在走„也不知是何缘 
故,其中一匹马突然倒在地上。这时,同乘在马车上的村田君 
为我解答了疑问他说,“那匹马的背上痒痒 
662 



中国游记 


我冋想着那一幕幕情景,为掏烟匣把手伸进了夹衣口袋, 
但掏出的却小是黄色的埃及烟 I ®:,而是昨大晚上忘弁:袋电的一 
张中国戏单。与此同时,戏单中一件物什落在了地板上。那是 
什么呀?啊! 一瞬之间,我从地板上拾起那朵十枯了的内兰 
花。我轻轻闻了一下这朵兰花,已经没有香气。花瓣也 LL 变 
成了褐色。“白兰花,白兰花”,听见卖花人的叫卖声,如今 
也只留下了追忆。我曾看见这朵白兰花,在南国美人的胸脯沁 
出微微的芬芳。而今,这些皆已如梦如幻 ( ,我感到自己有陷人 
轻度感伤症的危险。便把这朵已经枯萎的 r ■(竺 花扔在 r 地 h 
然后,点着广一支香烟,开始阅读出发前小岛送我的梅利•斯 
托波斯的那本书。 

大正十年 (1921) 八月十九日 


江南游记 


刖 m 

就在昨天早上,我沿着本乡台到蓝染桥的坡道信步往 K 
走。此时,有两位青年绅十打相反方向沿着坡道往上走过来。 
出自男人的鄙俗之念,交叉而过者若是个女的,我也会瞅上一 
眼; 而是男的,就很少注意。可这次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离开 
来人还有十来米远,我就开始留意起对方的风采来。特別是其 
中一人,一身淡蓝色的西装外披着一件雨衣,、此人长着一副白 
里透红的瓜了 脸儿, 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银手杖,给人-种潇 
洒倜悦之感 n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对面漫步走过来。正要擦 

66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肩而过时,我的耳朵意外地突然捕捉住 T 一 个感 叹词: “哎 
哟' “哎哟” 一词,让我感到了心跳=并非因为他们二人是 
中 R 人才感觉意外,而是因为这偶然听到的“哎哟”, 唤解了 
我的种种记忆。 

我想起了北京的紫禁城,想起了浮在洞 庭湖上 的君山,想 
起了南阔美人的耳朵,想起了云冈和龙门的石佛,想起了京汉 
铁路的臭虫,想起了庐山的避暑地、金山寺的宝塔、苏小小的 
墓和秦淮的菜馆,尚有胡适先生、黄鹤楼、大前门香烟、梅兰 
芳扮演的媒娥等等 a 与此间时,也想起了因肠胃病而中断了二 
个来月的我的中国游记。 

我冋头太•看他们。不用说他们仍在悠闲地说话。且沿着秋 
天晴空下的坡道往 h 爬。然 rfn ,那“哎哟”声仍旧留在我的 
耳中。他们大概是从仆么寄宿之处出來,大向什么地方的途屮 
吧。说不定他们之中的一人,恰如《留东外史》里的张全那 
样,正要把女学生带到户山之原的杂木林中去也未可知呢 : 这 
么说来,另一个留学生也很可能像同一小说里的干甫察那样, 
有着 相好的艺妓吧„就这样,我一路上伸展若想像的翅膀,做 
出对他们来说十分失礼的种种猜测。来到蓝染桥车站之只,为 
了回到坐落存:田端的家中,我便乘上了开往动坂的电车。 

可是回到家里一看,大阪总社来了电报。电文是 .• “请速 
寄文稿。”我一次乂一次给总社的薄 m 先生添了麻烦,深感愧 
疚。但逛坦白地说,尽管深感愧疚,我之所以久久没有执笔, 
也是因为肚子闹别扭啦,好几天睡眠不足啦,以及兴味索然啦 
等等。当我看到了这封电报时,便下决心明日动笔撰写 《h 
海游记》的续篇 u “哎哟”这话诱,在我的耳际留卜了难忘的 
回响,为薄田先牛也为我带来了意外的幸运。 

我所知道的中文,总共只有二 卜六个 词语。而这二十六个 


664 



中国游记 


同语中的一个,不仅极其偶然地飞进 r 我的耳中,而且使我有 
所觉醒。夸张地说,这件事乃是天意使然。只是,如果我的蹩 
脚文章令读者徒增 t 烦恼,那么与其说是天惠,则不如说是天 
灾了=要是将此看成为天灾,读者也就不必抱有太大希望,而 
可坦然置之丫„这么说来,无意间听到的一声“哎哟' 倒是 
我与读者均应感谢的。这就是为何进人 m 文之前,我要加此一 
节前 w 的缘故。 


—车中 

登上开往杭州的火车之后,乘务员就来检票。他穿着-身 
橄榄绿的西服,头戴一顶镶着金边的黑色大盖帽。与口本的乘 
务员相比,总觉得行动有点儿不利索。之所以这么想,显然又 
是我等的偏见在作祟。竞然对于列车员的风采,也动辄使用自 
己固有的尺度。我们认为,倘若是英同人,就必须具有非同寻 
常的风貌,才不愧为 〜个绅 ±;而盎格鲁 • 萨姆 (美 国绅 u 
则必须冇钱,, FI 本人又如何呢?既然足在 W 游记,那就少不了 
要为旅愁而感伤落泪,或为风虽之美而若迷„不装 (li •副游子 
面 A , 也就不能算是绅士。其实在任何场合,我们都不该受此 
种偏见的束缚。——在这位乘务员慢条斯理地检票时,我发表 
了上述有关偏见的议论。不过,我的这些夸夸其谈的高论,并 
非针对中国的乘务员而言,而是面对同行的向导村田乌江君而 
发。 

火午的窗外,始终是长着油菜和紫云英的闬野。其间时时 
出现牧羊或是小磨坊„忽然,看见田间小路上走着一头硕大的 
水牛。五六天前,我也是与村田君一起在 t 海郊外走路时,突 
然被一头水牛挡住了去路。动物园围栏中的情形 II 不*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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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眼前碰到这么大的怪物,在我还是第一次,, W 而不由地吓了一 
大眺,同时,向后退山了半步。这样,村田君立即藐视般地说 
我: “胆子真小啊。”今天,他 A 然没有表现出惊叹。我却觉 
得这般景色少见,正想对 他说: “你看, iu 野里有头水牛呢 r 
最终还是决定一言 4 、发,装出 若尤其 事的样估计就在那一 
瞬之间,村田君也会对我感觉钦佩,我也算得上一个颇有水平 
的中国通广吧。 

车_分成-个个的小房间,每个房间八 个人。 不过我们的 
乘车室里,除了我俩没有别人。车室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茶 
壶和茶碗。时有身着蓝布衫的乘务员给车室送来热毛巾„这火 
车,乘坐的感觉并不太坏。但我们乘的可是头等车厢=说起头 
等车湘,有一回从镰仓上4:就是坐的头等车厢。大出所料的 
是,竟然与某个皇族同车,整个车厢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记得 
当时,我真是诚惶诚恐至极。现已记不清当时拿的车票是白色 
的还是红色的了。 





这期间,火车已过崧兴。偶尔向车窗外望去,只见临水的 
一家家民居之间,架着一座高高拱起的石桥。两岸的粉墙,似 
乎在水中留下了清晰的倒影。此外,尚有两=.只南派中国両中 
时而可见的船只系在水边。当我透过新芽初露的柳枝看到 h 述 
景色的时候, 我冰 觉得看到了典型的中3风景。 

“喂,有一座石桥!” 

我有点炫耀自己发现似的对村田说,心想,告诉他有桥, 
总不至于像上次告诉他有水牛那样,被他蔑视了吧。 

“嗯,有座桥《这样的桥,真不错。”村田君也马 h 附和 


666 



中国游记 

道。 

石拱桥隐去后,在大片桑田的那边,露出了刷满广告的城 
墙。在古色苍然的城墙上,用鲜艳夺0的油漆写若广告。这在 
当代中国很流行。无敌牌牙粉,双婴孩香烟,在沿铁路线的所 
有车站,几乎全是这类牙裔和香烟广告。中国到底是从什么国 
家学了这种广告术的呢?提供答案的是,与上述广告并列着 
的,诸如狮子牌牙膏、仁丹等俗不 HT 耐的广告。看来,口本在 
这方面也是竭尽了邻邦的深情厚谊。 

车窗外依旧是菜田、桑田或紫云英田。偶然,也在松柏之 
间,看得见有一座古坟。 

“喂,有一座坟。”我说,可这次村田君没有像上次看见 
拱桥那样,对我的兴趣做出反应。 

“我们在同文书院读书的时候,常常从这类坟墓的陷塌之 
处,把死人的头盖骨偷来, 

“偷来干什么?” 

“用它做玩具 

我们边喝茶,边互相讲了+少野蛮的话。什么烤焦的脑浆 
是治肺病的良药啦,人肉的味道与羊肉差不多啦等等 D 车窗 
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是太阳落山时分,夕阳把它火一样 
通红的光芒,流泻在已经由菜花长成荚子的油菜之 

三杭州_夜丨上) 

到达杭州车站,已将近 F 午七点钟。车站栅栏外边,在昏 
暗的电灯光下,海关的一个官员正在等待着。我提着红色的皮 
包走到这个官员面前。皮包里装着临走时随手扔在里面的各种 
物品,书籍啊,衬衫啊,以及装了夹心糖果的袋子啊等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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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员面带愁容,帮我把皮包里的物品一件件整理了一番, M 新叠 
好衬衫,拣起漏在外面的夹心糖果,做得极其仔细。至少在我 
看来足如此2检杳完毕之后,我那皮包里的物品变得井然有 
序。.当他在我的皮包上用内粉笔画了个圆圈时,为了向他表示 
感谢,我用中国话向他说了声“多谢”。然而,他却依然面带 
愁容,又整理起别人的包裹来,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01除了海关的官员之外, N 样聚着 -- 大批为旅馆拉客的 
人。他们一见我们,每个人嘴里都哇里哇啦喊着什么,且舞动 
着小旗,往我们手上硬塞些彩纸广告。而我们要 K 榻的新新旅 
馆的小旗,却找遍了都没见到=这时,几个脸皮厚的旅馆拉客 
伙汁,滔滔不绝地叨叨着,还动手要拉我们的皮包。不管村田 
如何大声斥责,对方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样子。我呢,此时也与 
身处莫斯科雀岗的拿破仑一样,悠悠然斜眼打童着对方。但是 
等 r 几分钟之后,肖穿着一身古怪西服的新新旅馆揽客员终于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说老实话,我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高 
兴。 

我们遵照旅馆揽客员的命令,坐上了车站前的人力车。车 
夫刚刚抬起车棒,便立即飞快地奔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路上 
几乎一片漆黑石块铺就的路面忽高忽低,坑坑洼沣,车了-摇 
晃得很厉害 s 这中间,曾经听到铜锣的喧嚣声。大概是一家小 
戏馆吧=从那里通过之后,便一点人声都听不到 A :. M 有我们 
人力+:轮的滚动声,冋荡在这城市暖洋洋的夜空甲我嘴里衔 
着香烟,开始沉浸在《一千零一夜》式的梦幻般心境之中。 

不久,道路变宽。不时看见 R 大白墙的邸宅,门 U 亮肴电 
灯„——光这么说,还是意犹未尽。开头,只见从黑暗中泮现 
出一个朦胧的白色物体,紧接着便看见一堵白墙清晰地耸立在 
没存星星的夜空 之中。 之后便出 现了镶 在臼壁上的细长形大 
668 



中国游记 


门。电灯的光 f 照在门口那红色的门牌 f % ——这么.-想,便 
感觉看见 r 门里庭院深处一间间灯火通明的房间,看见了班间 
里的对联、琉璃灯和花盆里的玫瑰花。时而还 能看到 々人影晃 
动。没有比这种一闪而过映人眼帘,灯火辉煌却从未见过的豪 
宅内部,更让人感觉到奇异美感的了。且令人觉得,那串.一定 
有着己所不知的、神秘莫测的幸福故丰。苏门答腊的忘却草, 
鸦片梦中的白孔雀。——那豪宅里•定有着此等神秘之物。白 
古以来,中国的小说里便有许多这样的 故事: 深夜迷路的孤客 
留宿富 * 堂皇的豪宅,町是第二天早晨一看,原来以为是卨楼 
大厦,不料却是荒草萋萋的一座 占坟, 或是山后狐 a 的一个洞 
穴。我在日本期间,一直把此类鬼狐故事看作脱离现实的空 
想。但是今天看来,这些故事即便是空想,也是根植于中国城 
市和田园相应的夜景之中。那夜的底部显露出来的灯火通明的 
白壁邸宅——对于这梦幻般的美,占今的小说家准与我一样, 
会产生一种超出现实的感觉。这么说来,刚才所见的邸宅门 
口,有一块门牌上写着“陇西李寓”的字样。说不定在那家 
的宅邸之中,当年的李太内风采依旧, U -: 在观赏着如梦似幻的 
牡丹花,且玉盏频倾呢 3 若是我能见到他,真有许多许多的话 
要对他说。我想向他 请教: 您的太白集中,到底以哪个版本最 
好?法闰诗人哥地埃用法语翻译了采莲曲,您读过之后是感觉 
好笑,还是可气?又如,对于胡适先生或康白情先生之类现代 
诗人的白话诗作,您有何见解?就在我这样天马行空,任思想 
驰骋之际,人力车在弄堂口很快拐了个弯,来到一条十分宽阔 
的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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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四杭 州一夜 (中) 

这条马路的两边,排列着一家家灯火通明的商店。但路上 
行人稀少,没有一点儿来到闹市的感觉。相反,正冈为道路宽 
阔,更让人感到格外的寂寥。这是中 M 新城区特冇的-种景 
象。 

“这里是城外的大街,路的尽头就是两湖 

乘坐后面一辆车的村田君这样对我说,> 西湖!我向路的尽 
头望去„但是不管西湖如何久闻其名,在这夜幕的笼罩之下, 
也是无法 n 睹其丽姿的了。只是觉得有阵阵凉风从那远处的夜 
色中,向坐在人力车上的我的脸部吹来 s 我不由得沉浸在一种 
赴月岛①观赏阴历 十三夜 晚月色的那种期盼心境中。 

人力车走了不久,终于来到西湖边。那里并列有两=.家灯 
火辉煌的大旅馆。然而也和刚才的店铺一样,辉煌的灯光只是 
分外地增添了寂寥 之感。 西湖在白乎乎马路的左边,铺展着她 
那黑乎乎的水面。西湖早已人睡,四周寂静 无声。 就连空旷的 
马路上,除了我们二人乘坐的人力车,连一条走在路 h 的小狗 
都看+见。这时候,说实话我怀念晚饭啊、床铺啊、报纸啊之 
类人世的文明成果。心想,如果能在光照如昼的旅馆二楼,观 
望着楼下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影,该有多好啊。可是人力车夫 
依然在默默地跑着。路上早已断了行人。可他们还在无有止境 
地向前方奔驰 D 刚 j 见到的旅馆,也早已抛存:了后面。如今, 
只有那湖岸边 * 排看来像是杨柳的树木映人 眼帘。 

1 ‘喂,我说,这新新旅馆还很远吗?” 


①位 Ttl 本东 京屮央 K 崗端,面对东 京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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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我回过头去问村田君。这时,村 m 君的人力车夫大概马上 
猜着了我问话的意思,他在村田君开口之前抢先回答说 :“十 
串―,还有 I 里 。” 

听了这话,我突然感觉 m 丧起来。如果还有十里&的话, 
在到达新新旅馆之前,大都要亮了。这么一来,今天晚上可 
要饿饭了。我再次向村田君发出自 d 都感觉太没出息的声 
音。 

“还有十里哪!真出乎意料。我肚子饿啦 

“我也饿了,, 

村田君抱着双臂,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嘴里 衔着一支中国 
香烟。 

“十里算什么啊 3 这是中因的里数的十里……” 

我这才放 K 心来。但很快又失堪了。日本的六町相当于中 
国的一里,可卜里也得六丨町啊。这么空着肚子,要在这黑夜 
之中的人力乍 h , 摇晃曰本的一里多路程,对谁米说都不是件 
开心的事0为了排遣这种失望情绪,我开始复习过左学过的德 
文文法规则,并在嘴里 • 重复着。 

我的德文文法规则复习是从名词开始。而进行到强变化动 
词时,不意间透过四周看去,但见道路不知何时变窄了,道路 
两边的树木却比刚才茂密了些。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树丛间飞 
舞着硕大的发光萤火虫„说起萤火虫,在俳谐 m 是代表夏天的 
季题 a 可现在刚刚四月,仅此不由得今人感觉稀奇。更何况, 
这萤火虫的光环每次发光闪烁,或许都是因为四周的夜色过于 
深沉之故吧。令人觉得,仿佛是鬼灯在明灭。我由这青色的光 
亮中,感觉到犹若鬼火似的悚惧。与此同时,我也再一次沉浸 


①日木的一里约合 3.9 公里„ 1(1 弔则 约为39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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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仵浪漫 的氛围 之中。然而至关紧要的西湖夜色,却似乎隐到了 
人家的背后或别的什么地方。路左面的树木那边,变成 了一道 
连绵的土墙 C 

“这就是日本领事馆。” 

村田君的话声传到我耳朵里时,人 力车突 然冲出树丛之 
中,开始沿着一条平缓的斜坡往下走。这当儿,一片薄明的水 
面渐渐 M 现在我们断前。啊,两湖!我在这•瞬之间才真正感 
觉到此乃西湖。从空中云层的裂缝里,流泻下一片幅度不宽 
的、瀑布 -- 般的月光,照射在茫茫烟波之上。那斜斜横穿于水 
面的,该是苏堤或白堤吧。堤上有个隆起的三角形,那是有名 
的眼镜桥。这 美哺的 银色与黑色,毕竟是 hi 本所无法见到的。 
我在左摇冇晃的人力午上,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定定地注视着 
眼前的西湖,并为它的美丽而久久出神。 

五杭 州一夜 (下) 

在这之后过了不到十分钟,终于抵达新新旅馆。旅馆的名 
字既然叫“新新”,显然是一家西洋风格的旅馆。但却与中国 
的茶房在 一起, 沿一架背面的狭小的楼梯登上二楼时,到我们 
的房间一看,感觉许是有点儿看不起我们东洋人吧,这房间叫 
人不怎么舒服。首先,在狭小的房间中并排放着两张床,这完 
全是中国式旅馆的样式„第二, 更重要 的是,这房间的位置正 
好在旅馆后面的角落里,因此,要想坐在房里就能眺铝西湖, 
便成了一种奢侈的行为,根本无法实 现,、 但是 ,我早已被人力 
车的颠簸和空空如也的肚子,以及天马行空式的思维弄得精疲 
力竭,当我•-屁股坐在房间的椅子里时,这才重新有了像个人 
样儿的感觉:^ 

672 



中国游记 


村田君当即吩咐茶房为我们准备晚饭。可是茶房冋话说, 
餐厅早已打烊,西菜没法做。那么就吃中国菜吧。可看到茶房 
端来的菜肴,大有残菜剩羹之嫌。按偕乐园菜馆老板的说法, 
有一道中国菜名叫“全家宝”,其实是残菜剩羹之集大成者。 
我有点悚然,便问茶房,这几个菜中有没有“全家宝”。村田 
君立即回答说,“全家宝”可不是这样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 
情。这神情乃是水牛事件以来第一次。 

这期间,茶房颇为好奇地悄悄看着我们的脸,一边喋喋不 
休地讲着什么。我请村田君帮我翻译茶房在说什么。原来他 
说,先生们若有中间有洞眼的银币,请给我一个。 j •是我问 
他: “要这样的银币干什么?”说是用作马褂的纽扣。这真叫 
作异想天开。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这个茶房穿的马 
褂纽扣全是有洞眼的银币。村田君一边将脱下的皮衣挂起 ,一 
边向茶房胡乱地打保 票说: “你这件马褂,要是拿到 H 本丄 
准可以换上五角大洋啊。” 

我们吃完饭后,便到楼下的大会客厅去。 m 那里除了挂着 
几幅镶了照片的镜框,并排放着几件廉价家 只之 外,一个客人 
也没有。当我们来到旅馆大门口时,才见五六个吋洋男子,围 
在石阶上面的桌子 周围, 大口喝着酒,大声唱着歌。特别是那 
位秃头先生,紧紧搂着一个女人的腰肢,领唱的时候好几次险 
些连椅子 - 起翻倒在地。 

旅馆门外的左边,有个玫瑰花棚, 我们伫 立在它的卜面, 
抬头仰望着聚于细小绿叶间的一簇簇红色鲜花。在远处射来的 
电灯光映照 I 、',玫瑰花散发出微微的芳香„我止在思多这花朵 
为何如此润湿光亮,不知不觉间昏暗的大空 m 卜起了牛毛细 
雨。玫瑰,微雨,孤客心——至此,也许可以凑成一句诗句 
j % 可是近在咫尺的门口,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叫洋人,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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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大声地嚷嚷。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实在没法像《天鹅绒之 
梦》①的作者那样,浪漫起来。 

此时,有两顶被雨淋湿的轿子,由四个轿夫抬着,不声不 
响地从大门外进来。轿子在进门处停下之后,只见最先从轿子 
里钻出来的,是一位很有风度的穿着中式服装的老人。紧跟着 
下轿的,则是-•-个女子。恕我直言,我想说这是个姿色平平的 
女人。不,更正确地说,这是个相貌丑陋的少女。但是一身青 
瓷色的缎子衣裳,配上一副闪闪发光的水晶耳环,确也给人 • 
种风流 之感。 少女按照老人的指点,与出来迎客的掌柜一起进 
了旅馆。老人留下,吩咐刚好在场的、方才侍候我等的那位茶 
房, 给轿夫们付了丁.钱。看着眼前的这番情景,我又一次改变 
了观点。若是这样,我辈也有可能如谷崎润一郎先生那样,始 
终保持一种浪漫的心境。 

然而命运对于我的浪漫主义,最终还是残酷无情的。此 
时,那个秃头美国人突然从门口踉踉跄跄地沿着石阶走下来 n 
在他同类的喊声中,这个美国人一边给他们做了一个古怪的手 
势,一边嘟嚷着 “ bloody ” (他妈的)。上海的西洋人,常常用 
可怕的 “ bloody ” 来代替 “ very ” (非常)。仅此一点,已经令 
人感觉 不快。 更何况,他紧靠我们身边站停,说时迟那时快, 
此公竟背对着人口,面对门外,旁若无人地站着就地撒起尿 
来。 

浪漫主义啊!去你的吧。我与早已醉意陶然的村 ra 君折回 
没有人气的旅馆客厅,心中燃烧起十倍于水户浪士的攘夷精 
神。 


①谷崦泯一郎作,描写西湖遇美人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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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六 西湖 (一) 

旅馆前面的码头上,槐树叶的影子在朝阳光线的照耀下迎 
风摇曳。那里系着一艘专为载乘我们而来的 両舫。 称之为 
“画舫”,似乎挺风流,可画舫的画字到底体现在哪儿啊?这 
事儿至今亦未弄明这是一艘极其普通的小船,只不过用白 
布做了遮阳,船舷边上装了黄铜的扶手之类而已。(既然人家 
告诉我这叫“画舫”,以后也只好这么称呼它。)且说这画舫 
载着我们,由一位看来温良恭顺的船老人掌舵,离开码头,悠 
悠地向湖水深处划去。 

湖水没有想像的深。从飘着浮萍的水面,看得见刚吐新 
芽、长着莲荷的水底 3 我本以为这是因为靠近岸边的缘故,不 
料划到哪儿都 一样, ,唉!如果让我谈谈西湖的总体印象,与其 
称之为湖,不如说近似于发过大水之后的一片水田。听说,这 
西湖者也,如果听其自然的话,不要多久就会十涸,闵此为了 
不让湖水往外流出,也真是煞费 r 苦心。我靠在船舷旁,一边 
用村田君的手杖捅着浅浅湖底的泥土,吓唬着不时游到水藻间 
的、类似虾虎鱼那样的鱼儿。 

我们画舫的正前方有一条长堤,那是从日本领事馆通往浮 
在湖中的孤山去的。按照《西湖全图》,这准是皆日白乐天所 
筑的白堤 无疑。 可在石版印刷的图面上,还迪 i 着杨柳之类。也 
不知是否在重修湖堤时,把这些柳树给砍掉了?如今那里成了 
一条光秃秃的沙堤。堤 t : 有两座桥。靠近孤 m 的那座叫锦带 
桥,而贴近日本领事馆的那座叫断桥。断桥在西湖十景之中, 
是观赏残雪的著名去处,因此留下了不少前人的诗句。举例来 
说,断桥边的残芎亭甲 ., 树着清代乾隆皇帝的诗碑。其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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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歉游记 


杨铁岸的“段家桥头猩色酒”,张承吉的“断桥荒鲜涩”等, 
仝足咏唱这座断桥的6 (这么说来,读者也许觉得我很博学, 
其实这些都写在池田桃川的《江南名胜史迹》里。 W 而无法 
成为我特地用来夸耀的资本。首先,且说这座断桥,“噢,那 
就是断桥啊。”我曾从远方向它表示过敬意。但自那以后,小 
船却一直没冇靠近过它。只是一条白闪闪的长堤,横跨在飘着 
稀疏浮萍的湖水中特别是兴我们靠近它的时候,只 见-位 
脑后拖着长辫的老人,以柳枝作马鞭,在那儿悠悠地遛马。这 
情景确是有点儿诗意。在白乐天吟咏西湖的诗里,便有“半 
醉闲行湖岸东,马鞭敲镫辔玲珑。万株松树青山上,十里沙堤 
明月中。”云云。尽管我与他游历的时间不同,他在夜里,我 
是山天,但这些诗句咏哨的景致却依稀可见。不用说,上述诗 
句和断桥的诗句 一样,都 是从池田那本书里抄来的。 

画舫穿过锦带桥后,立即改变了进路,向右拐了过去 u 左 
边就是孤山。船老大告诉我们.西湖十景中的平湖秋月,指的 
就是这一带的景色。可现在是晚春的上午,没有办法了。只见 
孤山上有一座富人豪宅,那扇人门却人得俗不可耐 a 邸宅四周 
围着连绵的内墙3小船绕过邸宅之后,颇感意外的是,出现了 
一座建造得颇为典雅的三层楼房。不仅临水而建的大门不错, 
ifif 且大门左右并排摆放的石狮也很美。心想,这是何许人的府 
邸呢?原来这就是乾隆皇帝行宫的遗址,大名鼎鼎的文澜阁。 
这里与金山寺的文字阁(镇 江)、 大观堂的文汇阁(扬州)一 
起,各藏有一部《四库全书》。听说这文澜阁庭院也很漂亮。 
为要参观-下,我们弃舟登岸。哪里晓得,文澜阁及它的庭院 
皆不对凡人开放。我们只得沿着湖岸走去,来到昔日的孤山寺 
——今口广化寺,走马观花地匆匆看过之后,便去了前边的俞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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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俞楼乃俞曲园的别墅=规模虽然不够大气,可也并非蹩脚 
的居处„有一座伴坡亭,据说是因东坡遗址而得名。亭子后 
lij , 有一浮着许多水藻的古池,在茂密的竹丛和龙须 P 屮,令 
人甚感闲寂。沿池侧攀登而上,在所谓儿曲回廊尽头,有一块 
镶于墙壁的石刻。这是彭玉麟为俞曲园両的梅花图。(更确切 
地说,是挂在本乡曙町谷崎润一郎府邸二楼上的那副精妙绝伦 
的梅花图的原物。)看过九曲回廊上方的小轩(按匾额所示, 
这里名为碧霞西舍)之后,我们乂一次来到山下的伴坡亭。 
亭子的墙壁上,胡乱挂满了俞曲 N 啦、朱晦庵啦、何绍基以及 
岳 匕等人 的各式拓本。拓本竟如此之多,反而没有什么特别想 
要的了。在亭子正面的墙壁 h , 则饰有一幅镶在镜框里的、长 
髯飘飘的曲园照片,,我一边品味着这家主人端来的一碗香茶, 
―边仔细打量着曲园先生的长相。仵章炳麟先生所撰俞先生传 
记(这可不是抄袭)中,有“雅性不好声色既丧母妻终身不 
肴食”云云。倒也是。从他的 K 相看,的确有那么点儿面相。 
其中还说:“杂流亦时时至门下此其所短也。”这么说来,俞 
先生多少有些俗气„可是另一方面,俞曲园也许正因为有了此 
种俗气,才有了儿个得力的弟子,来帮他建造这么漂亮的別墅 
啊。比如说我等人物,有如玲珑剔透之美玉, 没有一 点儿俗 
气。 nj ■哪来什么别墅呢? 4、是至今仍旧卖文为生,聊以维系薄 
命吗?——我面对这放了玫瑰花的香茶,双手托腮,呆呆地陷 
人沉思,心里多少有点轻蔑阴甫①先牛之意。 


①即俞曲园。 


677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敗文诗歌游记 


七西湖 (二} 

接下来看了苏小小之墓。苏小小乃钱塘名妓。苏小小这个 
名称,后代甚至成为艺妓的代 名词。 所以这墓地自古以来就很 
有名。可是今天到此一看,这唐代美人的香冢,原来是处毫 X 
诗意的土馒头„墓的上方,有个铺瓦的屋顶,墓身则好像涂了 
泥灰啊什么的,白花 花的。 大概是因 W 泠桥改建的缘故吧,特 
别是墓地的周围,杂乱; t 章,更令人感到极其荒漠 e 少时爱读 
的元代画家孙子潇诗中,有这样 一首: “段家桥外易斜曛,芳 
草凄迷绿似裙。吊罢岳王来吊汝,胜他多少达官坟。”可是如 
今哪里有什么似裙的草色呢?只见惨烈的阳光流泻在翻转过来 
的泥土上。且在西泠桥畔的小径上, 两三 个中国的中学生正在 
高唱排日、爱国的歌曲。我和村田君看过秋瑾女十的墓之后, 
便匆匆返冋了圃舫 

画舫朝岳庙方向开去^又一次划向 r 西湖。 

"岳庙可是不错啊。 a 色古香 。” 

村田君为了安慰我,对我讲起了上次游历时的回忆,,而我 
无意之中却对西湖有些反感。西湖并不像早先想像的那样美。 
至少,如今的西湖,并没有那种令人流连忘返、依依不忍离去 
的容貌。西湖的湖水太浅。这在前面 LL 经说过。而除此之外, 
西湖的 ft 然景观也如嘉庆、道光的多位诗人吟唱的那样,过分 
富于纤细之感 s 也许,中国的文人墨客对粗犷奔放的 H 然景观 
早已感到腻味,转 Ifll ' 爱上了纤细吧。可我们 H 本人,却看惯了 
纤细的 fi 然景观,因此初看的感觉也很美, UJ •是继而就会感到 
不满了。如果仅仅停留 j 此, 西湖仍有“#寒水滑洗凝脂” 
式的中国美人倩影,:.可是这位芙人,却因岸边随处修建的那些 
678 



中国游记 


红灰两色、俗不可耐的砖瓦建筑,患 h 了不治之症,早已病人 
膏肓。不,不仅是西湖。这红、灰两色的砖瓦建筑,几乎如硕 
大 X 朋的臭虫一般,蔓延于江南一带的所有古迹、名胜之地, 
结果把这里的风京早已破坏殆尽。方才在秋瑾女士的墓前,当 
我看到红砖砌成的墓门时,我何止为西湖鸣不平,也为女士的 
英灵而愤愤不平<,鉴湖女侠秋瑾女士留下了 “秋风秋雨愁杀 
人”的诗句,为革命献出了生命。而她的墓门竟然如此!真 
叫人伤心不已。而且,西湖的这种庸俗化倾向,很可能会日盛 
一日。我甚至觉得,再过十年之后,很可能在西湖鱗次栉比的 
洋房之中,都会有喝得酩酊大醉的西洋人,站在门口随地小 
便。 有一回读苏峰先生的《中闰漫游记》,他在书中 说道: 
“要是能当个驻在杭州的领事,悠然自得地安度余牛,实乃人 
生大幸。”云云。可我不要说3什么领事,即便任命我担任浙 
江的督军,我都觉得与其天天看着这么一个泥水池子,还不如 
住在东京的好 3 …… 

就在我攻击西湖之时,国舫穿过了跨虹桥,进人也是西湖 
十景之一景的曲院风荷。这一带看+见红灰_色的砖瓦建筑, 
目在围 有白墙的柳树之中,还点缀着几枝晚开的桃花。出现于 
左边的赵堤,树阴之 F 是长满了青苔的、青青的玉带桥。它在 
水中映出朦胧的倒影。这景致,很可能与南田的_境相近 n 游 
船来到这里时,为了避免招致村田君的误解,我对我方才发表 
的西湖论,做了一点补充。 我说: “我刚才说了西湖不足道, 
可并非全部如此啊。” 

P1 舫过了曲院风荷之后不久,便在岳上庙前停下。我们立 
即弃舟登岸,去拜谒《西湖佳话》问世以来早已耳熟能详的 
岳将军神灵 a 哪里知道,此时的 S 庙止在修建,真蛏面目可 
憎。十之八九的墙壁都已经过了粉刷,闪耀着新壁的光芒,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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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满地是一堆堆泥土和砂石. 3 不用说,曾经让村田君欣喜过的那 
种古色古香的景色,早已荡然无存3只见,犹如被大火烧过的 
岳庙院内,几个泥水匠和小工在来回地走动。村田刚刚拿出相 
机,本想拍照留念,却乂沮丧地停1卜了脚步 3 说道: “这怎么 
行?这么一来,岳庙可就给弄惨了„——就去看看墓地吧。” 

墓地与苏小小之墓同样,也是一个涂了右灰水的土馒头。 
4 、过毕章是名将之墓,比那苏家丽人的墓地要大出许多。墓前 
立着一块苔痕斑斑的石碑, h 书“宋岳鄂工之墓”儿个大字。 
墓背的一片竹木林子已近荒芜。这景象,对于我等并非 岳氏子 
孙的人來说,并无悲哀之感,反而感到了一种诗趣。我沿着墓 
地的四周踱步,同时沉浸在一点儿怀古的心绪之中。“岳王坟 
上草萋萋” ®, 好像有人做过这样的诗句。但这不是书上抄袭 
来的,说不清到底是谁的诗了。 


八西湖(三) 


岳飞墓前的铁栅栏中,有铁铸的秦桧、张俊耻辱像。从铸 
像的外形来看,这些人准是两手反缚在背后的。听说到这里参 
观的人,因为憎恶这些奸臣,便常常把小便挨个儿地浇在铸像 
之 h 。 nj 是今大却很幸运,铸像皆未遭到小便的浇淋。只是在 
这些铁像周围的泥地上,歇着几只绿头苍蝇。这只是给远道而 
来的我们一点暗示:这地方是很脏的。 

NrV 以来,坏人很多,口 f 没冇比秦桧史让人痛恨的在 
上海一带的马路上,有一种棒条状的油炸食品,确切的写法是 
“油炸块”。据宗方小太郎的说法,本来的意思足油炸秦桧, 


①元代书法家 赵孟頫 <吊鄂+墓> 中诗句,原诗为 "筚 离离% 


680 



中国游记 


所以原来的名字叫“油 炸桧% 总之,民众只能理解单纯的东 
西。在中国,关公也好,岳飞也好,这些众望所归的英雄,全 
部是单纯如-的人。或者说,即使不是单纯如一,也是容 M 被 
单纯化的人。如若 不具备 这样的特色,那么即便是稀世的英 
雄,也不会得到民众的喝彩,举例说来,要为井伊直弼树立铜 
像,在他死后还用了儿十年的 时间; 而乃木大将被汽作神祭, 
儿乎只用了一个星期。正因如此,说到敌人,上述英雄的敌人 
容易遭到人们憎恶。秦桧不知遇上了什么恶缘,中了下下签。 
其结果如上所述,直到中华民国十年,还受着此等待遇,被人 
恨得咬牙切齿。我在今年新年号的《改造》上,发表了一篇 
题名《将军》的小说 3 谢天谢地,多亏我生在日本,不必担 
心会被人油炸,当然也没有被人浇过小便。只是发表时,有些 
文字被删,留下天窗,杂志的编辑两次遭当局申斥。不过如此 
而已。 

秦桧成为众欠之的。他被憎恶的程度究竟如何呢?在这 
里,我顺便介绍-则小故事,它可以告诉我们有关的消息。故 
事 Mi 自清人景星杓的《山斋客谭》。 

“记不得是几年之前的事儿了。当时我留宿在江 
上的某个寺庙读书。突然,邻居家的老太婆被鬼魂附 
体。” 

严晓苍这样开头说,, 

‘‘老太婆翻着白眼,扫视了全家男女,不停地骂 
道‘我乃冥道押使,押解秦桧的灵魂上阎罗殿归来, 

途经于此,被这该死的老太婆用污水泼脏了衣服。你 
们要有所表示才行。否则,我就要把这老太婆拖到阎 
王老爷那里去……’ 


681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一家男女大吃一惊 c 吃不准附于老太之身的是 
否稟是阴曹地府的差人。为了首先弄清此事,便对之 
提了各种问题,令其回答 3 结果老太婆依旧傲然直视 
前方,对所提的问题一一对答如流。这么看来,此乃 
鬼差无疑。既然如此,一家男女便点燃了纸钱,且将 
老酒洒在地上,祈愿再三。众所周知,地府的下级差 
使与人界的下级差使一样,都是绐点儿钱贿赂即可平 
安无寧的 ; , 

“过了一会儿,老太婆突然‘啪哒’ 一声, 倒在 
了地上。可又立刻爬了起来。可能这时鬼差已经离去 
了吧。只见她一个劲儿地东张西望。鬼魂附体,这事 
儿并不少见。可是,据说附在老太婆身上的鬼魂,在 
接受一家男女的提问时,曾讲起阴曹地府的下述情 
形。 

“问:秦桧现在怎样了,如无妨碍,请予赐教。 

“答: 秦桧也在轮回。结果托生而为浙江金华的 
一个女子。这女子竟然胆大包天,犯了谋害丈夫之 
罪<> 故被处以磔刑,, 

‘ ‘问: 可是,秦桧不是宋朝人吗?已经过了宋、 
元、明三个朝代,如今才判罪,你是否觉得太晚了一 
点儿? 

“答: 桧贼恣唱和议,屠戮忠良,可谓穷凶极 
恶。天曹十分憎恶其罪行,判了他磔刑三十六次,斩 
首刑三十二次,合计死刑六十八次„因而不是那么容 
易执行的。 

“唉!就是这个样子。秦桧的罪行固然可恨,可 
这样是否有点儿令人同情?” 


682 



中国游记 


严晓苍是严灝庭先生的曾孙,绝不是那种会说假 

话的人。 

九西湖(四 } 

朝拜过岳庙之后,我们又泛舟湖上,折回孤山所在的湖东 
岸来。这里,在槐树和梧桐的树阴下.有一家门外打出“楼 
外楼”旗帜的饭馆。在《读卖新闻》所刊的游记中,武林无 
想庵先生新婚夫妇,好像在这楼外楼吃过饭 D 我们也按船老大 
的推荐,决定在这家饭馆门前的槐树下,吃一顿中 R 午餐。但 
是坐到我面前的人物 是一身 蛮气、凍凜可畏的村田君。此君屮 
学时代便爱读押川春浪的冒险小说„结果是离家出走,到一艘 
军舰上去当了服务生。在八月十 U 的旅顺海战中,他于枪林弹 
雨中九死一生。我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在心底里对无想庵先生 
不胜钦羡。这事儿对村田君可是保密的。 

如前所述,我们的桌子放在枝叶蔵蕤的槐树底 K 。 西湖水 
在我伸向前方的脚边闪闪发光 2 这湖水不停地荡漾着,拍打着 
石驳岸的间隙,发出柔和的声响。湖边, 有 U 个身穿蓝布衫的 
中国人,一个在清洗拔了毛的鸡,一个在洗涤旧布片, 还有一 
个在稍远一点儿的柳树根处悠然地垂 钓:: 这当儿,钓者突然高 
举起钓竿,纶丝梢头挂着一条鲫伍在空中蹦跳^这光景在春光 
之中,给人以颇多闲适 之感。 何况在他 们曲前 ,有-个缥渺的 
西 湖、, 我确实在这一瞬间忘掉了红砖房,忘掉了西洋人。为这 
眼前的和平景色, 产牛丫 一种进人小说场境的 心绪。 晚春时 
节,太阳的影7•照在石碣村的柳树根头 c k 小二从刚才起就坐 
在柳树根头,专心致志地在钓鱼 ; 阮小五正在洗鸡,又转回家 
中取菜刀。而“鬓插石榴花、胸刺黑 青豹” 的可爱的阮小七, 

683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还在清 洗着旧布片。这时,慢吞吞走过来的…… 

走来的并 北智多 m 吴用,而是臂上挽着大竹篮,缺乏诗意 
的糖果小贩 u 他走到我们面前,便要我们买他的糖果 。这 •下 
子,全完 r 。 我从《水浒传》的世界里,像-只跳蚤那样, 
•下+跳丫出来。在那“大罡地煞百八人”中,压根底儿没 
有一个好汉是卖糖果的啊。更何况,如今的湖水之中,只有一 
艘涂成白色的小艇,由四/〔个女学生划着,正向湖心亭方向前 
进呢。 

十分钟后,我们边喝舂老酒,一边用筷子夹食屯姜煮鲤 
鱼。这时又有一艘脚舫在槐荫之下靠了岸。只见靠岸的荠人趙 
一男三女,带着一个婴儿。这婴儿分不清是男是女 : 有个女人 
从打扮上看,好像是奶妈或女佣。男人戴…副金丝边眼镜 
(真是不可思议的因缘),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相颇似无 
想庵先生。余下的两个女人准是姊妹吧,两人穿着同样的桃、 
蓝二色斜纹布衣„比起昨夜见到的少女来,这两个女人的姿色 
至少要好二三成。我一边动着筷子,一边时时打 m 她们。他们 
在我们旁边的桌子落座,正在等着上菜。这拨人中,只有二姐 
妹在悄悄地说着什么,且向我频送流盼。不过表达得更加确切 
一点儿,那是因为他们看到村田君在摆弄照相机,还说要拍-- 
张我正在吃饭的照片。所以,并不值得过分夸耀 
“喂,那姐姐是男子的夫人吗?” 

“当然, 

“我有点儿看不出来 : 中国的女人二:十岁以前,看起来都 
像小姑娘似的。” 

我们正在这样说着话,他们已开始吃饭。在绿荫低垂的槐 
树卜‘,颇为时髦的中国人一家,名副其实地正在喜滋滋吃饭。 
就是从旁边瞧着,也感觉挺来劲的 3 我点上了一支香烟,不知 
684 




中国游记 


厌倦地远远瞧着他们。断桥、孤山、雷峰塔——谈论这些景致 
的美,就完全托付给苏峰先生好了&而我却觉得,比起明媚的 
山水来,对于人的观察确实要更加开心。 

而我毕竞不能老对他们的吃饭表示 敬意。 结账之后,我们 
很快登上了画舫,为了赶赴彐潭印月。从孤山看去,7潭印月 
正好在靠近对岸的-个小岛旁边 D 小岛叫什么名字,在《西 
湖全图》和池 FI1 的《西湖 指南》 坠没有记栽。只是在这小岛 
附近有入座石塔,据说是苏东坡担任太守的时候,用作行船的 
航标。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即这=座石塔,月明之夜会在 
水面上投卜个月影。小船在静静的湖水上划了很长时间之 
后,终于靠上了位于杨柳、芦苇深处的退省庵前的码头。 


十西湖(五) 


登上码头,见有一门。进门但见清水池上,横跨着一痄中 
国式的九曲桥。如果说俞楼的回廊是曲曲廊,这里则可称之为 
曲曲桥。桥 h 建了好几个小巧玲珑的亭子„沿九曲桥走到尽 
头,可以看见西湖耀眼的水面上,有三座石塔。在刻有梵文的 
圆石柱上,大多戴有石斗笠,与 H 本的石灯笼相差无几。我们 
在苧7里远眺石塔,抽了两支中国卷烟。还有呢?还谈到俄罗 
斯的苏维埃政府。却似乎未曾谈到苏东坡。 

沿九曲桥返回到刚才的地方,碰见四五个年轻的中国人。 
他们全都化了妆,手甩提着胡琴、笛子等 乐器。 号称“长安 
公子”者,恐怕就是这一种人吧。但见一身的水色、绿色大 
褂儿,镶在戒指上的各种宝石闪闪发光。我与他们擦肩而过 
时,把他们的模样•-一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最后走过去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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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文诗歌游记 


个男子的脸,与小宫丰隆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2 后来在京汉铁 
路,列车上有个男乘务员,与宇野浩二的长相完全一样 : 在北 
京看戏时,出来接待的侍者则与南部修太郎长得很像。由此看 
来, R 本的文学家中相貌像似中国人的,真是大有人在。但此 
时的我,还是第…次碰到如此相似的人=虽然不过楚偶然的相 
貌相似,但我却浮想联翩,心想,“说不定小宫的祖先中有人 
…… ”也许这对小宫有点儿失敬。 

写了这些事儿,仿佛是天下太平、诸事顺利。其实,我正 
在床上发着孑 I •八度六的高烧。脑袋晕乎乎的,喉咙也疼得要 
命。而我的枕头边却摊着两份电报,内容都差不多,总之是向 
我催稿。医生则要我静静地睡觉。朋友中有人打趣,说我气色 
不错。既然已经开/头,我想只要不是发高烧万不得已,游 W 
总还得继续写 下去。 下面的几节江南游 id ,将在此等情形卜写 
/II n 提起芥川龙之介,也许有呰读者会觉得这足个空 W 的人。 
我希望这样的读者还足迅速改变谬见为好。 …… 

我们参观了退省庵之后,便冋到刚才的码头。码头上坐着 
个中 S 老大爷,面前放着个鱼篓7 1 ,正与船老大说话„我瞧了 
一下那鱼篓子,原来甩面装满了蛇。听说与日本放生乌龟一 
样,这老大爷每收一份钱,就从鱼篓子里掏出一条蛇来放生 s 
虽说这也叫作积功德,可却 没冇- 个日本人特地为了让蛇活命 
而愿意掏腰包的。 

両舫又载着我们沿小岛岸边,向雷峰塔方向驶去。近岸 
处,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有几枝河柳在风中沙沙作响。拖在水 
面上的树枝上,似乎冇什么东西在蠕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 
只只大甲鱼。唉,如果光是甲鱼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 
小怪的。其实在树枝稍稍靠 h 的枝丫间,还有一条黄褐色、油 
光光、胖乎乎的蛇 D 蛇的一半身子缠在柳枝上,另一半身子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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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在空中扭动。我看着这般景象,直觉得背脊痒痒。不用说,那 
绝非什么愉快的心情。 

这期间画舫绕过小岛一角,就看见雷峰塔髙耸在湖水对岸 
的苍翠之中了。就眼前仰望此塔的感受而言,它与站在浅草的 
游乐园“花屋敷”附近、遥看十二层高的凌云阁,并无太大 
的差异 C 只是,雷峰塔红砖砌就的塔壁上,爬满了茑萝。不仅 
如此,冇几枝杂树甚至把它们的枝梢伸展到塔顶,且在风中晃 
动着。这样一座塔耸立在阳光之中,烟雾朦胧,如梦如幻,果 
真十分壮观。红砖建筑这么一配,倒也差强人意。说起红砖, 
《西湖导游》里有一则似乎很有道理的故事,说明了雷峰塔如 
何用红砖砌成。但是这本旅游指南,并非池田先生撰写的那本 
书,而是在新新旅馆里出售的、英文版的《西湖导游》。我原 
想把这个故事写完之后再停笔,无奈脑瓜子昏昏沉沉,实在无 
法再多写一张稿纸。下面的事儿只好有待明天了。唉!就说这 
么几句,心里也觉得麻烦。假如有一天得了肺炎,可就没有命 
喽 0 


十一西湖(六 } 

那本英文版《杭州旅行指南》中写道,在距今5 0■七十 
余年前,常有倭寇侵人西湖附近。对于这些海盗来说,雷峰塔 
是非常碍亊的。因为中闰的官兵在塔上搭有瞭望台。因而不等 
倭寇靠近杭州城,其一进-退,早已为中国方面所了然。于是 
有一次, W 本的海盗在雷峰塔的四周放火烧塔 e 这火连续烧了 
三天-:夜。因此,在红砖的烧制尚未开始之前,雷峰塔早已变 
成红砖塔了。该书关于雷峰塔的介绍大致如此。当然是真是 
假,无从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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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仰望了一会儿雷峰塔,我们的画舫便向新新旅馆方向驶 
太 =(今天比昨天热度低些。喉咙用铁块烫 r 一下,似乎也起 
了些许作用。照这样,两=.天内也许就能离开病床,重新伏案 
工作了。但要续写游记,依然感觉是精神负担„而一面克制着 
此种心情一面写作,也就写不出什么好东两。总之,如果能每 
天写上一节,把整个游记写完再告一段落,也就心满意足了。 
为此,须在这里重复一下。) 

现时,西湖在我们的面肋敞开了它的东岸一带。前力•,在 
新新旅馆的上方有一座林林葱郁的石山。那大概就是有名的葛 
岭吧。据说亦即葛洪炼丹的地方。葛岭顶上冇个庙, M 檐的瓦 
脊反翘着,犹如一只正要展翅飞翔的小鸟。连绵予它右侧的那 
座山,《西湖全图》上叫作宝石山。山上富态的保俶塔,姿影 
亦绰约町见。与像个老僧似的雷峰塔相比,细细耸立的保俶塔 
的倩影,正如古人所云,也许像 -- 位亭亭玉立的美女。且葛岭 
上空阴沉沉的,宝石山顶的绿草却在阳光的照燿下鲜艳夺 
在这些山峦的山脚一带,包括我们下榻的旅馆在内,并非没有 
红砖 建筑; 所幸或许是因为相距甚远的缘故,并不 M 特别的显 
眼,,只是在山峦的延长线上,有一根白线相连。那准是今天早 
晨经过的内堤无疑。在 d 堤左边的尽头处,尽管看不到楼外楼 
的旗帜,却横着新绿欲滴的孤山。无可否认,这些景色无论如 
何是美的。特别是如今浮着点点菱叶的西湖水面,就像是特意 
为了要瞒住这浅水似的,闪着暗淡的银光。 

“还上哪儿?” 

“去放鹤亭看看吧。是林和靖住过的地方。” 

“你说放鹤亭?那是……” 

“在孤山上,就在新新旅馆的前边。”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弁舟 脊岸, 米到放鹤亭。此番来此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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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方才同样,画舫穿过锦带桥之后,洱横越过由白堤围着的所谓 
内西湖。我们在梅花的绿叶之中,参观了放 鹤亭; 乂去耸立于 
更卜_方的、亦与林逋有关的巢居阁看 了看; 还去看了 “宋林 
处士墓”。此墓位尸巢居阁背后,也是一个大土馒头。我等在 
这一带乂转悠了一会儿。无疑,林逋准是一位清高的人。而同 
样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像日本的小说家那样穷。据林逋七世 
孙林洪所著《山家清事》,他的隐居生活是“舍三寝一 读书一 
治药一 n 后舍二,一储酒榖列农具山具,一安仆 役庖胼 称是。 
童一婢一园丁二犬 h 二足驴四蹄牛四角”云云 u 要是和靖先 
生也过类似于此的生活,比起居住每月五十口元房租的住房, 
显然生活要富裕得多了。拿我来说,要是能在箱根建造一幢房 
子,里面有主房-间、储藏室一间,书房、卧室、女佣 房等一 
应俱全,再配上 G 童一人,女佣一人,男佣二人,那么要学林 
处士也并不难。让仙鹤在水边的梅花旁翩翩起舞。只要仙鹤愿 
意,也很容易做到。但是对我来说,那“犬十二足驴四蹄牛 
四角”足用不着的。这些东西全送给你,由你随便处理吧。 
看完放鹤亨,在返回岸边_舫的路上,我对村田君发表了如上 
一通看法。西湖岸边的柳絮纷飞间,二=.十个穿着白衬衫、黑 
裙子的中国女学牛,正成群结队地朝西泠桥方向走去。 

十二灵隐寺 

我仵脏兮兮的新新旅馆的—楼, 吞 到放着几张美术明信 
片。 村田君 早已睡 着了。 抒暗的玻璃窗角上,紧贴着一只形象 
出奇鲜明的壁虎„我实在不想见到它,便目不旁视地奋笔疾 

书;; 

致丰岛与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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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今天在去灵隐寺的路 h , 参观了一座名叫清涟寺的寺院。 
在- ••个很大的长方形水池里,养着不少黑鲤鱼和红鲤鱼。此水 
池名为“长泉鱼跃”。据说是个养五色鲤闻名遐迩的寺院。其 
实说是五色,最多不过 三色。 在临池的亭中,并排放若儿把藤 
椅和桌子。落座之后,有和尚送来茶水和点心。送是送来,可 
小足白吃的 a 也就是说,表面上是和尚养着鲤鱼,实际上是和 
尚靠鲤鱼养着。你是常在染井的钓堀通宵达旦垂钓的好汉,要 
是你看到这寺院中的鲤鱼,准会想钓它几条的吧。 

致小穴降一 

朝拜 M 隐寺 n 途中有一桥。桥下流水,如叫佩环。两岸 
皆幽竹,翠色带雨,几似媚人。此乃近王石谷之画境乎?我诗 
兴大发。然行賫之中无《圆机活法》①,因故一诗无成。也许 
无诗反倒更好。 

致香取秀真 

灵隐寺是一所很大的寺院。进了大门,步行片刻,便见一 
山,号“飞来峰”。据说乃天竺的灵鹫山6来 此地。 (说实在 
的,这与其叫山,不如称之为一块大石头更加合适。)据说來 
落在那石窟中的佛像,足宋元之朝的佛像。然而对我来说,却 
难以分辨佛像雕琢得好坏。惟有一事令我感到幸运。闪连日下 
雨,部分石窟进了水,我便不必进洞观看了今天也不时下 
雨=高人云大的杉树,扁柏,长满青苔的石桥……啊,灵隐寺 
的总的印象,或为中闰的高野山 D 

致小杉未醒 

看过灵隐寺,但见松鼠沿着杉树的树千往上跑 S 此地冇一 
种山寺特有的闲寂„也许是雨犬的缘故吧,赭红的大雄宝殿显 


①15名,明工世贞编,全名为《阃机诗学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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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得十分庄重。据说骆宾干.曾留宿〗•此。也许只是传说但我觉 
得,此传说 有其合 情合理之处。这里的空气,总枒那么一点儿 
骆宾王的 氛围。 你以为如何?还有一桩事情,要顺便讲一下的 
是这所寺院的五百罗汉。这+用说,我想你是看过的。依我 
看,至少有二百来尊罗汉,长相与你几乎完全一样。这可不是 
开玩笑。实际上,他们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听说这五百尊罗汉 
中,也 W 马可波罗的塑像。我暗暗 思忖: 你的远祖总不至于就 
是马可波罗吧„不过, w 此我却颇为开心。因为有种在相距万 
里的异域与你重逢之感„ 

致佐佐木茂索 

游历了灵隐寺,归途又访凤林寺(别名喜鹊寺)。这是乌 
窠禅师曾经呆过的寺院„寺院几无足观。只是,或有葬礼之类 
的法事吧,几个身穿淡灰色或红黄色袈裟的和尚,一边念经一 
边在寺院的走廊里走动。据说 ft 乐天曾问乌窠:“佛法的大意 
如何?”乌窠答 u :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乐天又说 :“二 
尺童子亦知之。”乌窠 笑曰: “三尺章子亦知之,然八十老翁 
亦难行。”乐天即服„当白乐人•这般轻易地被其折服时,想必 
乌窠禅师也有点儿不是滋 味吧。 寺院 n 前,有一大群中国孩 
童,手持绢花在玩耍。雨后的夕阳很是可爱。 

写完几封信,所幸壁虎已经离去。按计划,明天即当离开 
杭州。涌金门、回冋堂——这些地方也许没有时间去看了。我 
稍感惆怅,脱去外衣,身穿-件衬衫,正要钻到床上的毛巾被 
里去 3 然而却下意识地慌忙躲开,同时嘴弔大喊了一声 :“这 
个家伙。”原来在內色的枕头上,趴着一只足有围棋子儿大小 
的蜘蛛!仅从这一点看,西湖也实非令人满意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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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十三苏州城内 (上} 

驴子刚把我驮在它背 h , 便一溜烟奔 r 起来。地点是苏州 
的城内。狭窄的大街两边也和别处一样,挂满了招牌。光凭这 
些景致就够叫人难堪的了。而在那么窄小拥挤的街道黾,还要 
让驴子通过,轿子通过。不用说,还要通过许多的行人——就 
是这副模样。为此,我紧紧地拉着缰绳,霎时间不觉闭上了眼 
睛。这 nj 绝北因为胆子小。骑着驴子在中国的石板路上奔驰, 
真是非同寻常的3险„如果右读者末曾体会过此种冒险,那么 
在做好被罚款的思想准备下,请你骑上自行车,全速在东京浅 
草的仲店大街或大阪的心斋桥大街奔驰一下试试看。 

我与岛津四十起刚到苏州 n 原来打算上亇从上海出发的, 
因我睡过了头,未能赶 t 预定的 火车。 ——而且不足晚了一班 
火车,总共脱了二班火车。听说岛田太堂先生每趟火车 JI •车之 
前,都到车站等我。即便现在,想起这件事都觉得羞愧难当。 
先生为了送别我,还特地为我写了一首七绝,更叫我想起来就 
感觉诚恐诚惶。…… 

在我的前面,岛津止骑在驴背上,意气昂扬地驰骋,,叫岛 
律与我不同,并非第一次骑 驴子: ■ 因此骑法与我不同„我以岛 
津为榜样,尝试着种种办法调整骑术。尽管后背发凉,提心吊 
胆。然而,后来从驴背上掉下来的,却+是我这个学生,而是 
师父岛津自己 c 

狭小街道的左右两边一说实在的,最初的几分钟根本没 
有看见有什么。但是最初几分钟过去之后,便发现有几家裱糊 
店和珠宝店,,裱糊店里摆着多幅字幽,冇山水,冇花鸟,冇的 
正在装裱,,珠宝店里则冇翡翠、玉器等等,与金银 S •饰一起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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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闪发光。这都让我产生一种姑苏独有的优美心境 3 如果不是在 
驴背上跳跃,我想此等优美心境,•定会令人更加欣喜 = 事实 
上有一次,我想瞧一眼挂在刺绣店墙哦上的红布缝制的牡丹啦 
麒麟之类,差点儿与一个拉胡琴的肓艺人撞个满怀。 

不过,倘若骑着驴了•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奔跑,还娃可以忍 
耐的。而骑着驴子过桥便不问。所有的桥都是拱桥, W 此上桥 
的时候,很容易滑 F 来摔个屁股 礅儿; 而下桥时如果运气不 
好,就可能越过驴子的脑袋摔个倒栽葱。更何况,这里有 
“姑苏-: t •六百桥”、“吴 n (南门)三百九十桥”之说,,即 
便所举的数宁并不完仝确切,苏州桥多却不像存假 ; ,没有办 
法,当驴子要_卜桥的时候,我就尽 M 抓住驴子的鞍,代替那缗 
绳〃即便这样,过桥时仍能看见碧兰的细细运河水,在斑驳的 
白墙间闪亮《 

就这样经过了一段路程之后,我们终于柢达 H 的地北寺 
塔。听说在苏州的七座宝塔中,只有这座塔是可以攀登的 c 塔 
前的草地上,有两个手挎竹篮的老媪正全神贯注地剔除杂 
草=根据《苏州指南》,这片草地从前曾经是刑场。草长得肥 
壮,也许是人血的缘故。而这九 S 的节塔高入云天。它的内壁 
沐浴在阳光之中。塔前有几个身穿蓝布衫的老婆婆,静静地在 
摘草,倒也+失为一幅颇为闲适的景 致,, 

我们从驴背上跳下来,向塔的最下层人口走去。那 M 冇个 
管理寺庙的男子,守候在格子窗里。我们付了二十个铜板之 
后,他便打开了一把大锁,做出“请进”的手势。我们爬上 
宝塔二楼,只见灰尘飞扬的昏暗之中,点亮着一盏马灯。而爬 
h 楼梯,灯光就照不 着了。 加之手抓楼梯扶手时,触及 T •万善 
男信女攀登时留下的手汗污垢,给人一种粘乎乎、冷冰冰的感 
觉《真叫人受不了。但是爬 t 二层之后,因四面都有出口,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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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经不再为光线的昏暗而作难。宝塔内部整个九层,每 M 都在桃 
红色的墙壁之间,供奉着金色的佛像。桃红色与金黄色,这种 
色彩的搭配莫名地给人一种肉感。也许正因如此,才非常具有 
现代的南国情调1不知为何,我直觉得在塔顶上有可能吃上中 
国菜。 

卜分钟之后,我们已在塔顶上俯视苏州的街市。苏州的街 
市向四方延伸着。黑瓦的屋顶之间,时不时地镶有醒目的白 
墙.面积比预料的要大得多。极目望去,远处有一高塔,屹立 
在云气之中。那是有名的瑞光塔。据说是孙权所建。(约然, 
现在的塔已是几经重建。)向城外望去,处处皆是波光粼粼、 
绿树成荫。我倚着栏杆,低头望着塔下正在吃草的两 K 驴子。 
驴子边上,是两个牵驴的小孩,并排坐在石头上。 

‘‘喂-” 

我大声地喊。可是他们连头都没有冋。——人一站在宝塔 
顶上,是不由得会感到寂寞的啊。 

十四苏州城内(中) 

看完北寺塔之后,我们去了玄妙观。玄妙观在刚才经过的 
地方,那儿有好几家珠宝行,大马路往里拐进太一 点儿。 观前 
的广场 h 摆有许多摊店,与上海的城隍庙是一样的。有卖面条 
的,卖馒头的,也有卖甘蔗、地栗的。在这些食品摊店之间, 
也夹杂着几个卖玩具、杂货的摊店。不用说,人非常多。但与 
上海不同的是,在这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几乎看+见穿西装 
的。不仅如此,也许是因为场地太大的缘故吧,这里不如上海 
那样热闹。尽管地摊上冋样摆着时髦富丽的袜子,开了水的锅 
里同样冒出韭菜的香气。唉,你看还有两-个年轻女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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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梳得油光锃亮,还故意把罩着黄绿色和淡紫色衣服的屁股 ,一 
扭一扭地走路„可仍旧给人一种上里土气的寂寥感。我想,从 
前皮埃尔 • 洛蒂①到浅草的观音殿参观,准也冇过这样的感受 
吧 。 

在人堆里往前走了一会儿,但见路的尽头处有一大殿。这 
殿虽说很大,可是廊柱上的红漆已经剥落,白墙上也都沾满了 
尘埃。冉者,来玄妙观的人,人殿者并不很多。因时越发增添 
了一种荒芜之感 o 进得殿里,只见墙上挂满 r 艺水水平低下而 
色彩浓艳刺目的挂轴,有石版印的,有木版印的,也有亲笔画 
的。这些书画可不是给神仙的供品,而全都是出售的商品。我 
心里想,店老板在哪儿呢?原来在大殿昏暗的角落里,端坐着 
一位小个子的老大爷。可是,这大殿之中,除了这些挂轴,祭 
奠用的香花自不必说,甚至连•尊佛像都没见到 D 

穿过大殿来到后边,只见聚着一群人„正.当中,两个光了 
膀子的男子,正在进行双刀对长枪的较量„那刀刃估计并不锋 
利,然而那拖着红缨的 k 枪,和那如钩子般弯弯的曲刃,在阳 
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兵器相碰,火花四 
溅,倒也颇为壮观。这当儿,一个拖着辫子的大汉,手中的长 
矛被对方打落在地。只见他跌宕腾挪,左躲右闪着那毫无隙间 
的利刃,忽地飞起…腿,踢中对方的腹部。对方则双手握着双 
刀,凌空跃起,来了个鹞子翻身。-—此时围着看热闹的人, 
都开心地大声笑了起来。这些人町能就是浑名病大虫薛永、或 
打虎将李忠的好汉吧。我站在大殿的台阶上,一边看着他们比 
武,一边沉浸在《水浒传》式的那种心境中。 

“水浒传 式的' 这么说也许意思还不够清楚 s 本来《水 


Q ) 参见芥川小说《舞 会》 中的注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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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浒传》这部小说,在日+也有诸多仿作,如马琴的《八犬 
传》,神稻 《水浒传》, 本朝《水浒传》等等。但是在这些曰 
本的《水浒传》仿作之中,没有一本写出那种“水浒传式的 
心境%那么,所谓“水浒传式的”到底是仆么呢?这是某种 
中同思想的闪光 c 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条好汉,并非如马琴等人 
所认为的,是一群忠 E 义士。不如说,从人数上来说,这是一 
批无赖汉的结社。 但是 把他们纠合在一起的力量,倒也并非爱 
好邪恶之心。记得好像武松说过,好汉们的爱好之一,乃杀人 
放火。但是严格地说,正闪为爱好杀人放火,所以才称得上是 
好汉。唉,如果说得更加仔细一点儿,则既然已经当卜_了好 
汉,区区如杀人放火之类也就不在话下。换句话说,他们之间 
流传着一种可以把善恶踩在脚下加以蹂躏的好汉意识。就连本 
足模范军人的林冲,专业赌徙白胜,只要他们具有了此种精 
神,那就足名副其实的兄弟。这种精神一也可以说这是•种 
超越道德的思想。泛而言之,在古往今来的中国人心中,至少 
比起 U 本人米,是有着此种思想的。这是一种非常根深蒂固 
的,不可等闲视之的思想。所谓天下乃非-•人之天下,说这话 
的人们不过是说,天下不只是昏君一人的天下。而实际上,他 
们心中是想用他们好汉独霸的天下来代替昏君独霸的天下。如 
果再举一个证据,有句话说“英雄问头即神仙”。神仙者当然 
既非恶人,同时也不是善人,而是那种飘渺于善恶之彼岸的、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那些根本不把放火杀人尚回事儿的好汉, 
的确在这一点上是只要一冋头就可以进人神仙行列的=如果有 
人不信,吋以试着翻开尼采的著作来看看,那位使用了毒药的 
查拉图斯特拉就是意大利的著名政治家两扎 * 博尔盖塞 (> 《水 
浒传》并非闪为有武松打死老虎、李逵挥舞板斧和燕青相扑, 
才被 T T 万万的人所爱读,,而是那种磅礴丁其中的、胆大鲁莽 
696 



中国游记 


的好汉精神,迅即让读者如痴如醉…… 

兵器的碰撞卢又让我吃了一惊 2 就在我对“水浒”进行 
思索的期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换成了青龙刀,另一个 
则举起朴刀,两人乂开始 r 新…轮的廝杀。 

+五苏州城内 ( 下) 

来到孔庙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当我骑着早已困乏的驴 
子,来到石板路缝隙间长着青筝的庙前马路上时,只见瑞光寺淡 
白色的废塔,出现在业已人声寂寥的路边桑田上空。看得见塔 
的每一层都攀爬着茑萝,长满了 杂草。 这一带颇为多见的喜鹊, 
在空中飞来飞去。说实在的,此时此刻,我产生了 一种既有些许 
感伤、又有些许欣喜的心情,真想用“苍茫万古意”来形容。 

这“苍茫万古意”的氛围,幸好一肓保持着。我们在庙 
n 前从驴背上下来之后,便走在了埋没于荒草丛中、显得若有 
若无的小路 h , 在黑影幢幢的柏树和杉树之间,有一个飘着金 
钱藻的水池 c 此时,只见在水池边上有一个戴着缝有布条帽子 
的士兵,在分开芦苇和蒲草,用=角形的抄网捕捞龟虾。这孔 
庙虽说重建于明治七年(1874),却是江南第一的文庙,是宋 
代 名臣范 仲淹创建的。想到这一点,这文庙的荒芜不 IE 是中国 
荒芜的象征吗?但对远道而来的我来说,正因有了这种荒芜, 
才生出怀古的诗兴 来,, 我深感矛硏。到底是该叹息,还足该欣 
喜呢?我跨过青苔斑驳的石桥,嘴电不由得轻声唱出了如下诗 
句: “休言竟是人家 w , 我亦书生好感时。”然而这诗句的作 
者不是我,而是身在北京的今关大彭 ® 先生。 

①今关 寿佾, 18S4 生,卒年不详,问题研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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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王卷散文诗歌游记 


穿过黑色的礼门,在石狮间走了一段路后,有一个不知其 
名的小小便门。要开这门,需给穿青布衫的看门妇女二 I 个铜 
板。但是,这看来颇为贫 M 的妇女与她十岁左右的麻脸女儿一 
起为我们引路的情景,却是颇有情 趣的。 我们跟在她们身后, 
踏着被黄昏的露水打湿 f 的石板路向前走,,暮色苍茫中,只有 
那蕺菜花露出微微的白色。石板路的尽头,耸立 着一闩 大门, 
好像叫戟门吧。那剡有闻名遐迩的天文图和中国全图的石碑, 
该在这里。可在这飘溢于四周的薄明之屮,是无法看清碑面上 
文宇的。只见在进门处,排列着大鼓和大钟。“礼乐之衰败 
矣,甚乎哉 r ——现在想来,有点滑稽,当我看到这些满身 
尘埃的古代乐器时,也不知为什么,我竟产生了上述感慨。 

就连对着戟门 TH 中的石板路上,不用说也是荒草萋萋„石 
板路的两侧排列着一间间房屋,有点儿像有屋顶的走廊。据说 
是从前文官的考场。它的前面,有几棵树 T 粗壮的银杏。我们 
和看门的母女一起,登 h 了石板路尽头处的大成殿台阶。大成 
殿是孔庙的正殿,规模相当雄伟„石阶上的雕龙,黄色的墙 
壁,以及正面的匾额。匾额 h 有看来是出自阜帝御笔的殿名, 
在墨黑色中泛着白色。——当我把殿外环视一周之后,便打量 
起光线昏暗的大成殿内来。这时,在大殿高高的顶棚上,飘动 
着“飒飒”的声音,令人觉得仿佛在下雨似的„同时,有一 
种什么异样的气味扑鼻而来。 

“那是什么?” 

我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回过头去问岛津四十起。 

“是蝙蝠^在顶棚 h 做了窝——” 

岛津默默地笑了笑说。再仔细看,砖地上落满-•片黑色的 
粪,听着那翅膀“飒飒”抖动的声音,乂肴到这么多粪便, 
到底冇多少蝙蝠在昏黑的梁间6舞,真是连想想都令人感到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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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骨悚然。我从刚才的怀古诗境中,一下被推到了夜半的両境之 
中。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是什么“苍茫万苦” 了 3 眼 
前仿佛是一个鬼怪 出没的世界。 

“孔子面对这么多蝙蝠,恐怕也有点儿吃不消吧?” 

“哪里,蝠和福是同音,中国人是喜欢蝙蝠的。” 

成为驴背上的客人之后,我们一边穿行在早已夜幕降临的 
小路上,一边这样交谈着。蝙蝠,在 H 本的江户时代也是一样 
的,并+把它看成是可怕的存在,而是被看成一种风流之物。 
例如“蝙蝠安”的文身,就是一个可靠的例证。但是受了西 
方的影响,不知+觉之间,如盐酸似的把江户的本来面貌给腐 
蚀殆尽了。这么一来,再过二 I •年之后,对于“黄昏在水边 
纳凉,蝙蝠在空中乱飞”这样的俳句,也许会有文学评论家 
出来大发议论,说这是受了波德莱尔的影响也未可知。——这 
期间,驴子脖上挂着的铃铛丁当作响,一路小跑在散发着草木 
香气、已经杳无人影的路上。 

十六天平和灵岩(上) 

到天平山白 S 寺之后,看到倚山而建的亭子壁 h , 涂写有 
许多排口的文句。有一条是“诸君,尔在快活之时,不可忘 
了7七一十一 条”; 另-条为“犬与 H 奴不得题壁”„ (可是, 
岛津却满不在乎地在壁上题了一首“层云派”的自由律俳 
句^)更有一首名诗,情绪慷慨激昂。 EJ : “莽荡河山起暮愁, 
何来不共戴天仇 ; ,恨无十万横磨剑,杀尽倭奴方罢休。”这首 
诗有一段前言,好像是说在来天平山的途中,与口本人吵了一 
架,因寡不敌灰,处于下风,愤恨不已云听说,如此排曰 
的人, 可得三 十力'元口帀左右的奖金。要是有这么大的效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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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那么从同时可以达到驱逐 U 货的目标来说,毋宁说广告费十分 
便宜。 我一边观赏着亭子栏杆外雨气中低垂的、苍翠欲滴的枫 
树嫩叶,一边喝着带有佛门气息的茶水,嚼着硬邦邦的枣子。 

“天平山比预料的要好。要娃再千净-些,就更好。喂, 
那山下人殿的门上,镶的是玻璃吗?” 

“不,那是贝壳„每个木格子里都贴着一片不知其名的薄 
薄贝壳,以替代玻璃,——谷崎润一郎先生也曾 来过。 他不是 
曾经描写过吗?” 

“暧,是的。他在《苏州纪行》中,好像说比起天 屮山的 
红叶来, 来路上 的运河更有意 思。” 

除了天平山,还要去爬灵岩山,所以今大我们也是骑着驴 
子来的。尽管如此,姑苏城外,初夏时节,那沿运河的乡间小 
路,倒的确是很美。在浮着白鹅的运河上,仍有一•面面大鼓般 
的石拱桥 横跨; 路边那给人凉意的槐树和柳树,在运河的水面 
丄•.落下淸晰的 倒影; 在青青的安田与麦田之间,间杂着-个个 
开满了红攻瑰花的化棚,——在卜.述风景中,点缀肴好几间内 
墙黑 it 的农舍:特别觉得优美的是,每当经过这些农家的时 
候,探头往窗 M 望去,4以#见家庭主妇和她们的女儿,正在 
用针刺绣的情景。其中不少是年轻的女子。可惜当天天阴,要 
是晴天,说不定那远处图画般的灵岩和天平的青山,都会透过 
窗户人她们的眼帘…… 

“谷崎先生好像也曾为乞丐所困扰,是吧 
"那是谁见了都会伤脑筋的 : 一但苏州的乞丐还算好。 
去杭州的 M 岩夺的那天……”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灵岩寺乞丐的不同凡响,是我们日本 
人实在难以想像的。他们 3 戈者“梆申 T 地敲着胸脯,或者把 
脑袋接连不断地往地上撞,或者把那没有脚的腿往上举着给你 
700 






中国游记 


看=首先,作为乞讨的技巧,向你展示一种最前卫的方式„ m 
是在我们日本人眼里,这些表演多少有点儿过火,《而与其说 
会博得些许 * 冷搁之情,倒不如说过于夸张而令人不禁失笑。与 
杭州的乞丐相比,苏州的乞丐是出声地哭着,因而让我们施舍 
的时候,心里舒服一点儿„但是,在经过狮子山山脚下某个荒 
村的时候,因疏忽刚刚扔给了一分钱,就惹得村里的小孩子、 
女人们把我的驴子团团闹住,一个个都伸 k 了手向我讨钱 。这 
场面叫我实在难以招架。柳影摇曳也好,年轻女子的刺绣也 
好,看来并+都是令人心悦诚服的事儿。犹如在 梁间做 巢的燕 
子-•般,在那村子的白墙里面,同样潜藏着可怕的人间疾苦 
啊。 . 

“那就上山去看看吧?” 

岛津这样一边催促我说,一边开始沿着亭子活面的山路往 
上爬。在油光发亮的绿叶丛中,一条细细的红土山道绕过山岩 
向上延伸,令人欣喜莫名。倾斜着身子爬完这段山路,便来到 
E 岩耸立的去处,简立像眼 前、):着 一扇屏风似的 : 心想此路小 
通吧。哪里晓得就在岩石与岩石紧紧相迫之间,有一条仅能容 
下一人侧身勉强通过的小路,唉,这哪里是穿过啊,简立是 j ! 
上云大::我在岩下伫立良久,仰望那树枝和蔓草覆盖的远处苍 

“听说,卓笔峰和望湖台就在这山 上?” 

“大概是吧。” 

“不错。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登天平之路啊 

十七天平与灵岩(中> 

当我们登上素有“万笏朝天”之名的天平山山顶岩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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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歌游记 


后,便又沿着山路往山下走。来到刚才的亭子之前,见有一条 
向横里伸展的长廊 D 顺便到那里转了转。只见有一小池,小池 
四周围着龙须以及仿制的宝珠。水通过铅皮做的引水管滴滴答 
答落人这水池里。这就是有名的吴中第 〜泉。 池子四周并排立 
着大小好几块石碑 S 石碑上刻着“白云泉”、“鱼乐”等各种 
名称,而 a 都郑重其事地用油漆涂抹着 n 大概,这小池作为 
“吴中第一泉”来说,水实在太脏,因而才这么大做广告,以 
免人家把它错当成寻常的泥潭吧。 

而这小池之前,有一处号称“见山阁”的去处,悬挂着 
中_的灯笼,还放着新的绸缎被子。要是杵这里睡上半天,倒 
是个合适的去处。加之,存:这里凭窗而望,只见山藤缠绕的崖 
腰上,生长着连片的竹林。冉往远处看,山下有池水闪光 3 那 
该是乾隆皇帝命名的高义园的林泉吧。往山上望去,只见刚才 
爬过的山顶,一部分矗立于薄薄的云雾之上。我凭窗眺望,装 
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犹如自己已成为中国山水 w 或别的什 
么风景画中的点景人物。 

‘‘天平地平,人心 不平; 人心平平,天卜 太平, 

“你说的是什么啊?” 

“是刚才写在壁上的排口涂鸦中的一条,挺顺口的么。天 
平地平,人心不平, 11 

肴过天平山之后,我们又骑着驴子,向灵岩山 m 岩寺进 
发。据传说,灵岩山既有西施弹琴的六石,乂有范蠡被幽禁的 
石室。我从小就爱读《吴越 军谈; k 打那以来,西施和范蠡一 
直是我喜爱的角色,因此得去肴看这些 a 迹。(这样的心思不 
用说是冇的。但说实在的,心里更有这么一个可鄙的打算,既 
然带着报社的采访报导讧务而来,那么与英雄、美人有关的景 
点多看几个,一旦报社让写游记,就会方便多了。这打算从上 
702 



中国游记 


海,经江南,直到横渡洞庭湖,都没有放弃。要不我的中国之 
行便会更加贴近中国人的生活,更加符合小说家的身份,因而 
也会免去中闰古诗和南派中 [iliBi 中的氛围。不过,现在可不是 
随便闲扯、躭搁时间的吋候, ,) 总而言之,我们朝灵岩山进发 
了。哪里知道,走了还没有一百来米,不知不觉间路就没了 = 
周围是一片孕深没 膝的湿 地,上面艮满了低矮的杂树。我正觉 
得奇怪,这时, W 个牵驴+的少年也停下了步伐,开始讲着什 
么,脸 h 露出+安的神情 = 

“找不到路了吗?” 

我对岛津说道。岛津就在我眼前。他骑在一匹瘦小的驴子 
背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色,有点儿像军陷大泽的项羽那 
般: 

“说是找不到路了 -噢, 那里有个农夫在。喂,去 
mon mon ko ( 上海话“问问看 ”) c ” 

但 mcm mon ko 这句话,是他对牵驴子的少年说的。既然 
说是有农夫在,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准是去向那农夫问路,如果 
我的推测没错,那么 “mon” 是问答的“问”,,我这么一想, 
便向跟着我的牵驴少年,众即发出了同样的命令。 

“ man mon ko 、 mon mon ko !" 

•'mon mon ko" 如一道神秘的咒符似的,很快把路给弄淸 
楚了 c 据牵驴少年回话说,向右一直往前,就可以到灵岩山脚 
下。我们立即调转驴头,向农夫告知的方向前进。但是走了二 
白来米,不仅没有走上大路,反而进人了更加荒凉的山沟。在 
横七竖八的磊磊石块间,长着几棵细小的松树。加之,也许因 
为发过山洪吧,只见冇的松树被连根拔起,同时看见山腹部的 
泥土崩塌„更加糟糕的是,沿这山沟爬了一会儿之后,驴子终 
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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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三卷散文诗歃游记 


“这可糟了。” 

我抬头 ® 着山1~_,不由得叹息道。 

“什么?这也挺有意思么^既然那座山肯定是灵岩山—— 
对了。那就想方设法爬上去吧,/’ 

岛津为了鼓励我, a 出-•副很开心的神情,直令人觉得那 
开心是装出来的。 

“驴子怎么办?” 

“驴 了可以 让它们在这里等着, 

说着岛津便跳下驴背,让-个少年和两头驴子留在松林 
m, 猛然开始向山腰爬去。当然,说是开始爬去,其实根本没 
有什么路,而是拨开野薔薇和箭竹,一个劲儿沿着陡峭的山坡 
往上爬。我和另一个牵驴的少年一起,紧跟在岛津的身后《由 
于牛.病刚好,这么一來,弄得我气喘吁吁。加上爬了二十来 
米,突然间有一冰冷的东西掉在了脸上。说时迟,那时快,只 
见满山的树木,“唰”的一声一齐开始摇晃起来。下雨了!为 
了不使脚下打滑,我一边用手抓住细小的松树,一边看了一下 
脚下的山沟。只 见山沟 两匹驴子和一个牵驴少年已显得很 
小,他们正淋在雨里。 

十八天平和灵岩(下) 

好不容易爬到灵岩山顶一看,原来不过是一座清冷的秃 
iii, 直令人觉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爬 h 来 r , 实在有点划+ 
来,首先,传说山顶上有西施的弹琴台,还有著名的馆娃宫等 
等遗址,实际上只见散布着裸露的岩石,连草都长得+多。这 
情形,即使要强装诗人,也很难如我们的李太白那般,唱出 
“rr 女如花满春殿”的诗句, 沉授到思片之 幽情中::再说,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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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游记 


天若是天朗气清,至少也能从这灵岩山顶,遥遥地观赏太湖的 
湖光山色。不巧,今天湖面上笼罩着烟云,以致向任一力向望 
去,都是,片迷濛。我站在灵岩寺的朽廊里,听着潇潇的雨 
声,仰望七层高的废塔。此时,我只有一种深深的饥饿之感, 
早已无暇去回想古人的名句了。 

我们在寺院一室,午饭只好用饼 r •来充饥。可是尽管肚子 
吃得涨鼓鼓,精力却没有重新恢复。我喝着有股灰土气的茶 
水,陷人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凉心境。 

“岛津,能不能与这寺院的和尚商 m —下,要一点儿 a 糖 

“白糖?!要它干什么?” 

“舔着吃。没有白糖,红糖也行。” 

但是,舔食了满满一小碟黑乎乎的红糖之后,还是没有恢 
复精神。雨还在下。看样子大+会•放啃。要回苏州,以 h) 
本的里数计,还有四五里(二四十华 1) 之遥——念及于 
此,心情变得更加沉東,;也说不清足为什么,我共至觉得肋膜 
炎又要复发。 

这种暗淡的心情,在从义岩山顶卜山的途中越发强烈 。风 
雨从昏暗的天空小断向我们袭来。我们原来带着雨伞。町是刚 
才弃驴登山之时,两把伞都留在了下面。路不用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