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窮,男兒有夢

2014 年香港電影人明白形勢,知道要變。吳思遠在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的季刊《HKINEMA》第 27 期接受我的訪問,反思CEPA 十年,明確提出「回歸年」的說法。從實際製作環境考量,確認政策只說不做假開放,重整策略是時機。吳思遠生態思考,以市場開拓為目標,不由影片美藝成績去衡量,但他明白,回歸是一種身份自証,去找一種對應時代的氣質。我認為回歸的意思簡單不過,就是回來處理一個眼前變動中的香港身份。

《點對點》與《販賣.愛》都出現會上街抗爭的男主角,前一個是陳豪離開皇后碼頭抗爭現場,尋找懷緬無愧、慢活有理的一個自我;後一個周柏豪親近嬤嬤,暗地反抗父權,隔代承受傳統美德人格成長,見習醫生追女仔。兩個皆是貼近時代氣息的角色,卻都是輕柔易碎。《販賣.愛》的結局曖昧不解,我就覺得是導演朱家宏保護周柏豪多過去給陳嘉桓遭遇屠格列夫《初戀》式衝擊後留白。而另一邊廂,吳彥祖曾經是《單身男女》的自然氣質火星男,可以過邊緣有態度的簡單生活;在《單身男女 2》是配角而已,註定輸給問題多多的地球男古天樂;吳彥祖在《竊聽風雲 3》變身黑客自由人,在犯罪與反建制之間,認識土地之美,有個空降的單親女農周迅寧願愛他不愛土豪劉青雲,一起憧憬青山依舊,多麼的不著地轉折轉折啊。吳彥祖前進意識身世重拾發光發亮未到時候,《單身男女 2》結局獨留下他斯人憔悴一個鏡頭,他在等《單身男女 3》嗎?等韋家輝杜琪峯,不如自行想想《四大天王 2》吧。或許 2014 年社會觸覺的男性代表形象,是《N+N》的楊秀卓,他是上一輩的品質,真實、珍貴的,在演員害怕到場的金鐘佔領區,我曾碰過他的身影;本土獨立電影或許沒有光環,它的骨氣終於被偏頗的政治環境體現出來。

去到未準備回歸的合拍類型片,竟也有一種社會視程。《黃飛鴻英雄有夢》改寫(或抽水)黃飛鴻,其實挪用點點《馬永貞》(張徹及鮑學禮),來自台灣體操身形的彭于晏,憧憬的是挽救眾生潛伏夢,自有新一代電影人的激動社會觀。私底下可能打贏宇宙最強的武癡黃寶強,在《一個人的武林》中是一個人證明武林的精神病,說他有勇有謀,不如說這是病態藍絲帶。而《四大名捕大結局》有再寫古裝合拍片人性皇權主調的勇氣,江湖氣質、政治理想投寄、演述公義——信念肯定。三片皆帶出想像多過實際的極端/反極端任務,大道理演說扭曲和錯誤就是解決問題。這個時候,我要承認很難出現完整理念的回歸作品,人人摸空過河;討論本土性,正正要去指出問題,不要怕打爛沙盤問到篤。

比起男兒憧憬將來,似乎女兒家走快一步,去到反思物質生活的自強國度,一切從貧窮的考驗開始。雖然《那夜凌晨,我搭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小巴》LV 女一角欠債扮醜打開這時代一章,以《販賣.愛》的陳嘉桓一個準大學生身體上了一課總結年度業績,然而中間是兩個香港女導演給它添知性。《失戀急讓》鄭秀文從豪宅陰影走到村屋的簡樸人生,比《竊聽風雲 3》周迅自然,卻不及周迅有態度;片中有個淡妝工人褲楊穎,憤怒符號形象美少女,讓卓韻芝去落實新人類生活方向。女性識見,有一種叫「黃金時代」,許鞍華《黃金時代》的蕭紅不怎樣投入革命,不代表她不明白:時代趨向大道理喧嘩忘我,不如自己製造小革命人生;追求自由、寧靜、生活的昇華感,在日本的一個人貧窮、疏離日子裡碰著。

《麥兜.我和我媽媽》的麥太、《大茶飯》的阿 SA,皆人窮志不短,皆守勢概念應對人生。《香港仔》的楊千嬅在失神雲遊,一包紙燒衣玩死自己,蠱人也被整蠱。《單身男女 2》的楊千嬅明明是中環紅人,卻沒有女強人氣質,高圓圓竟然穿得華麗過她;始終「春嬌」的問題是低看自己,經歷一番好好自愛,始終不見得她真的反思了什麼。我看到可能的到位反思,在《分手 100 次》的周秀娜身上,這是她目前最佳演出,演繹港女隨口說分手,我向來如此的驕傲;大女人小女人自我意識的修正,終明白在兩性關係中表面富足底裡乾涸貧乏。

時代角色時代議題納入,就達成時代身份考察嗎?在《大茶飯》出現地產商殺人,對於我,它跟沒有出現真正大地產商的《竊聽風雲 3》一樣,都沒有對準社會及時代的人事氣質,就只是港片被逼於新形勢下的例行功課,新不了哪裡去,口號式的時代認同而已。香港電影經歷了十年CEPA 顛簸,我心底裡漸漸出現一個新的概略,不再是本地/獨立/港產片 VS 大中華/工業/合拍片的身份定位抉擇,而是本地連繫大中華,獨立連繫工業,港產片連繫合拍片的願景和自覺;橫的對立,變成縱的想像圖鑑,最重要是不忘本質,守著初衷。陳可辛的《親愛的》彷彿肯定了我這個想法;他全力以赴合拍片,在一個內地題材裡尋找精準戲劇,自知不在接駁地氣,而是尋找給自己一個寰宇的答案,不勉強、割裂自己,過程中身份未被蒸發。這樣子的本土出發,放射狀更宏美,可以發掘被忽略的嶺南性、南方性視野,甚至久久被棄於考量外的亞洲身份、國際身份、全球性身份等都可以憑個人膽色去探索,回歸本土,亦開發新的香港電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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