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集团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看到一句话“未有香港,先有怡和”,其中提到的“怡和”是一家怎样的公司?为什么对香港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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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篇陆港关系当中,说到了一个鸦片贩子,叫做威廉·渣甸(William Jardine),是香港的大地主怡和洋行的创始人,那么这篇就来说一下这个鸦片贩子及其同伙,究竟是怎样一手缔造了19世纪远东最大的鸦片贸易中心——香港的。


怡和系列文章请查阅公众号后天在说。


1

怡和是什么来头?


在香港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连上班地点都要分三六九等。而写字楼租金最高的中环,无疑是位于最顶端的存在。


两人见面,如果其中一人在中环上班,说一句“我返中环(我在中环上班)”,仿佛立马就能获得光环加持,气势瞬间压过对方。


不过,如果两个人都在中环上班,场面就会略显尴尬。当然,这对于什么都要比一下的香港打工仔来说,显然是不可以接受的。


于是在中环内部,各个大厦按照地理位置,被进一步进行排名。在这个更加详细的排名中,位于最顶端的有两栋建筑,一个是置地广场(landmark),一个是国际金融中心(IFC)。


如下图所示,下面的红圈是Landmark,上面的红圈是IFC。而我们今天的主角怡和集团,拥有两个红圈连线之间的几乎所有物业(蓝色标志和红色标志),包括置地广场(landmark),太子大厦,遮打大厦,历山大厦,怡和大厦,交易广场等等。




来源:Hong Kong Land


除了以上香港最核心地段的物业,怡和集团在香港的业务还涉及了零售、酒店、航空等各个方面,足以与李嘉诚的长江系抗衡。如果到这你还没有什么感觉,那么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接触到的711、万宁、惠康、肯德基、必胜客、美心、宜家等等,都是他家的[1]。




来源:香港01


另外,因其对早期的香港影响巨大,如今很多香港的街道都以怡和集团、其创始人或大班(大班指早期洋行的经理人)的名字命名[3],如:


  • 怡和街(Yee Wo Street)
  • 渣甸街(Jardin‘s Bazaar)
  • 渣甸坊(Jardine’s Crescent)
  • 勿地臣街(Matheson Street)
  • 敬誠街(Keswick Street)
  • 伊榮街(Irving Street)
  • 波斯富街(Percival Street)
  • 百德新街(Paterson Street)


而这些,仅仅是在香港。除此之外,怡和还在亚洲其他核心城市拥有多处物业和多项业务,包括中国大陆的各大一二线城市、澳门、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等。


1832年在广州成立的怡和洋行,如今已经走过了187个年头,在全球拥有超过40万员工。根据2018年《财富》杂志的评选,怡和集团以394.56亿美元的营业收入、828.14亿美元的资产、37.85亿美元的净利润位列第283位[2]。


尽管怡和现在看上去仍然威风凛凛,但是这已然是衰败后的怡和,与当年殖民地上风光一时无两的渣甸洋行已经相去甚远。



2

三个大烟客


十七世纪的巴黎街头,活跃着三个火枪手,他们喊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扶贫除恶、匡扶正义。


十九世纪的伶仃洋上,同样活跃着三个大烟客,他们喊着“己所不欲,必施于人”的口号,栉风沐雨,砥砺前行,向中国运送了成吨的鸦片。


首先出场的,就是怡和洋行的创始人威廉·渣甸(William Jardine)。这个老头子可是坏得很,可以称得上是中国人民的老敌人了,不仅向中国走私了巨量鸦片,还一手挑起了鸦片战争。




威廉渣甸

Portrait by George Chinnery 1820s

来源:The Industrial History of Hong Kong Group


威廉是苏格兰人,出生于1784年,出生时家境优渥,不过9岁丧父,之后靠兄长扶持完成学业[5][7]。16岁时,威廉得以进入爱丁堡大学学习医学。别看现在爱丁堡大学已经远离巅峰(仍然很强,世界前20),当时的爱丁堡大学,可是丝毫不虚剑桥牛津的。


两年以后威廉从爱丁堡大学毕业了,在当时赫赫有名的东印度公司谋得一职,在"Brunswick号"商船上当医生助手。


尽管在很多资料说威廉是医生,不过其实威廉只是一个surgeon's mate,是一个经过训练的医生助手而已。


当时的东印度公司,妥妥的算是英国第一大国企,当然也就具备了一般的国企特征,即薪水少,但是福利好。这里的福利,是指雇员被允许夹带私货上船,并且还可以得到公司分配的特定的吨位,用来存放私货。到达目的地之后,出售这些私货,也可以获得不菲的利益。


按照当时的规定,威廉这个级别的船医助手,有2吨配额。这个配额看上去不少,不过跟其他职员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可怜了。比如船长一次往返总共可以带近100吨货,平均获利6000英镑(相当于今天的10万英镑)[9]。


精明的威廉当然不会让配额限制住自己,除了无所不用其极地塞满自己的吨位,他还租用其他职员的吨位来最大限度地利用个人贸易牟利[7]。


起初,英国所有的对外贸易基本都被东印度公司垄断。不过到了1813年,自由经济理论(《国富论》作者亚当斯密的主张)在英国已经颇具影响,英国议会颁布了一条“特许权法案”(the Charter Act of 1813)。该法案规定除了茶叶贸易和对华贸易继续由东印度公司垄断,其他贸易可以向英国个体商人开放[15]。


这条法案的效果,大概相当于我国1983年发布的《关于企业职工要求“停薪留职”问题的通知》。在这条法案之后,大批英国自由商人开始从事贸易,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东印度公司“下海”的,其中就有威廉。


在坚持带货15年,带货量可以绕苏格兰一圈后,威廉于1817年从体制内离开了,开启了自己的创富之旅,完成了由船医助手到独立商人的蜕变。


下海之后的威廉,去了印度孟买。彼时的孟买是鸦片之都,可谓炙手可热,在鸦片界的地位犹如今天的华尔街之于金融业、硅谷之于IT业。


在孟买,威廉遇到了老熟人,拜火教商人吉吉皮,也就是本节的二号大烟客。再次重逢,威廉还是那个带货的威廉,而吉吉皮,已经是孟买有头有脸的城中富豪了。威廉与吉吉皮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面,一同回忆了双方此前的友好往来,并为之后数十年的商业合作奠定了基础[6]。


这个吉吉皮也并非等闲之辈,双亲早早亡故,跟着叔叔靠卖空玻璃瓶子为生。凭借着自己的商业天赋,“瓶贩子”吉吉皮在17岁的时候就借到了一笔巨款用于贸易。在1799-1807年之间,吉吉皮五上中国,贩卖鸦片[11]。


晚年的吉吉皮开始了自己的慈善事业,各种捐钱建医院,建堤坝。并在74岁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善举,被英女王授予从男爵,成为了第一个被授予爵位的印度人[10]。


在第四次去中国的时候,因为当时正值拿破仑战争时期,他先后被法国和荷兰扣留,最后辗转到了南非,历经四个月的颠沛流离才返回印度。


当然,这并没有阻挡吉吉皮远赴中国卖鸦片的决心,他回到印度之后,又一次踏上了去往中国的鸦片之旅。


一个印度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卖鸦片,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在上面的第四次旅途中,吉吉皮乘坐的商船,就是东印度公司的"Brunswick号"。吉吉皮也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船医助手威廉[12][13]。




吉吉皮和他的中国秘书

Portrait by George Chinnery

来源:The Industrial History of Hong Kong Group


那个时候,两人都是20出头的小伙子。威廉还在带货赚点小钱,吉吉皮的鸦片生意却已然有声有色了。看着吉吉皮飘逸的小胡子,威廉心中暗生钦羡,埋下了卖鸦片的种子。十多年后,走出体制的威廉,果然来投奔吉吉皮了。


威廉在孟买并未久留,毕竟吉吉皮只能解决供应问题,至于销路,还是要到中国找。一年以后,威廉再次来到中国广州。在广州,威廉遇到了他的合作伙伴,怡和的另外一个创始人,三号大烟客詹姆斯·马地臣(James Matheson)。怡和集团现在的英文名字也是两个人姓氏的组合Jardine Matheson。


詹姆斯和威廉不仅是苏格兰老乡,两人还是爱丁堡大学的校友。詹姆斯比威廉要小12岁,而且被认为是两个人中,更有魅力,更聪明的那个[4]。




詹姆斯·马地臣

来源:Stornoway Facilities - Isle of Lewis, Outer Hebrides, Scotland


詹姆斯当时是个妥妥的富二代,出身高贵,家族与大国企东印度公司关系密切。大学毕业以后,詹姆斯决定追赶潮流,去印度淘金,投奔了自己在印度的叔父。


然而,詹姆斯在印度并没有待多久,就因为粗心大意,惹怒了叔父,受叔父之命“滚回家去”。


心灰意冷的詹姆斯来到码头,准备买票回英国,却遇到了东印度商船的一个老船长泰勒。泰勒一看詹姆斯骨骼惊奇,英俊非凡,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鸦片的清香,便对小伙子说:“别回英国了,跟我卖鸦片吧,广州走起!”


这几句话对于涉世未深的詹姆斯来说,简直是直击灵魂深处,很快,詹姆斯就和泰勒联手做起了鸦片生意。不过好景不长,第二年詹姆斯就几乎破产,老泰勒还故去了,留下一屁股债。


当时的詹姆斯可谓心灰意冷,惶惶不可终日,孟子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耳边:“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不过,“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为了平衡贸易逆差,英国人从18世纪末开始向中国销售鸦片。最开始鸦片的产区有两个,一个是巴特那,一个是贝纳雷斯,都是由东印度公司控制的。后来在1820年左右,另外一个产区摩腊婆生产的鸦片开始流入市场,而这个产区,不在英国控制范围,所以很多散商会从这个产区进货,进行贸易。


多出来的鸦片供应,再加上前面说的东印度公司“下海潮”,对市场造成了不小冲击,所以在1820年左右,鸦片价格开始下降[18][19]。另外,当时清政府对于鸦片贸易执法强度的犹犹豫豫,也助推了鸦片价格的暴涨暴跌。


詹姆斯当时的窘境,与这次鸦片价格下降密不可分。不过不久以后,印度鸦片在中国的市场彻底被打开了。从1820年开始,仅仅四年,印度销往中国的鸦片就由4244箱增长到了12434箱,之后在1838年更是达到了40200箱[16][17]。


市场打开了,价格也就上去了,后来的鸦片价格暴涨,算是让詹姆斯彻底翻了身,还出手阔绰地在澳门买了一栋豪宅,毕竟,自古有钱多买房[6]。


彼时,澳门才是中国对外的窗口,香港还没被割,还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英国人当时对于澳门也是相当地眼红,在索取舟山遭拒之后,还妄图武力抢夺澳门,最后被两广总督以停止贸易、断粮断水的雷霆手段挫败[20][21]。


而清朝皇帝嘉庆在1799年颁布的禁烟令2.0版本,使得澳门作为鸦片贸易中心的地位更加巩固。因为禁令并不适用于澳门,反而使更多的鸦片贸易集中到澳门进行,葡萄牙人一时欢欣鼓舞。


看着葡萄牙人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英国人心里当然是郁闷的。这个时候,英国的散商发挥出了开拓进取的精神,在夹缝之中,找到了广州黄埔作为据点。于是,在命运的安排下,1819年,威廉和詹姆斯初识于广州[6]。


1823年,当时的老牌鸦片经销商麦尼克行的创始人查尔斯病情危急,需要返回英国治疗。此时与他一同经营麦尼克行的弟弟正在英国度假,然而,鸦片必须要卖,群龙不可无首。病床上的查尔斯掐指一算,想到了当时崭露头角的威廉。


威廉欣然接受,代为管理麦尼克行。不曾想,查尔斯回到英国没多久就挂了。查尔斯弟弟心头一紧:哥哥就是在广州病倒的,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留下一纸委任书,升威廉为合伙人,自己直接跑回英国退休了[22]。至此,威廉正式成为了麦尼克行的实控人。


这个时候,詹姆斯也在另外一家西班牙洋行干得风生水起,还办起了中国的第一家英文报纸,Canton Register and Price Current。当然,这并不是为了新中国的传媒事业……而是为了给英国的鸦片贩子提供最新的鸦片价格信息和政策监管情况[22],提供的服务类似于今天的bloomberg和万得。


1826年,詹姆斯的合伙人在印度去世,这是詹姆斯在6年内熬死的第二个合伙人,第一个是老船长泰勒。1827年,一边处理旧东家的清算事宜,詹姆斯一边把财产转移到了麦尼克行,交给威廉管理。1828年,詹姆斯带着剩余家当,加入了麦尼克行。


两大烟客携手之后成绩不俗,在1829-1830年间,麦尼克行经手的鸦片5000多箱,占了中国市场的三分之一。


1832年,两人重组麦尼克行,正式组建了渣甸马地臣行。后来,为了蹭十三行首席行商“怡和行”的热度,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叫做“怡和洋行”。



3

愤怒的小鸟


19世纪初,鸦片贸易如此猖獗,有人要问了,难道朝廷不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


为什么呢?因为没人往上报啊。当地官员尸位素餐、为虎作伥,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如实上报,无疑是断了自己的财路。


尽管嘉庆帝发布的禁烟令,在1810年的时候已经更新到了4.0版本,但是实际效果微乎其微。要说当时鸦片在中国的泛滥,英国佬身上的锅,至少要分一半给当地官员。当时盘踞在澳门的葡萄牙商人,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贿赂基金”,从鸦片贸易中抽成,用于贿赂当地官员[23]。


运营这个“贿赂基金”的人,叫做叶恒澍,是鸦片商人和当地官员之间的中间人。不过,1821年,这个叶恒澍被捕了,随即爆出了整个鸦片贸易的贪腐链条。


当地政府也迫于压力,对鸦片进行了进一步的清缴。以前停在黄埔的鸦片船,都被驱逐了,一共有四艘,其中三艘都跟詹姆斯有关系[6]。而至于詹姆斯……风在吼,马在叫,詹姆斯在咆哮。


像威廉、詹姆斯这样的散商,从诞生之日起,脸上就写满了憋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首先,国企东印度公司为了保障自己的垄断权益,时不时地会敲打一下英国散商。别看都来自大英帝国,你胆敢动我的蛋糕,我就干你。


其次,中国当时对外贸易采取的行商制度,所以对外事宜由行商全权代理,也极大限制了散商贸易的自由性、创造了巨大的寻租空间。另外后来行商纷纷破产,形成了巨额的欠款,这些欠款,都是欠散商的[25]。


再次,当地的贪腐官员往往狮子大开口,吃拿卡要、坐地起价的事情时有发生。本来散商干得就是非法生意,只能忍气吞声。


另外,当时中国的禁烟态度反反复复,也让威廉和詹姆斯叫苦不迭,把鸦片贸易基地先后从澳门搬到广州黄埔,然后又搬到伶仃洋上。没错,就是“伶仃洋里叹伶仃”的伶仃洋,不是哪个岛,就是在伶仃洋里,基地就设在趸船上,简直是鸦片贸易的航空母舰。




趸船(dǔn chuán),无动力装置的矩形平底船,通常固定在岸边,最初仅作为浮码头使用,用于装卸货物或供行人上下,后随着时代的发展,也被用作商业、娱乐及水上学校等使用。

来源:知音号”配套趸船成长江沿线最大亲水旅游平台


做商人难,做英国散商更难。夹缝中生存的英国散商,心灵被刻上了一道道伤痕,进而使他们产生了“自己才是受害者”的错觉,仿佛他们从事的鸦片贸易是正经生意一样……


除了心灵上的创伤,当时的英国散商们,精神上也出现了分裂:一只手捧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奉为圭臬,鼓吹自己应该在不受管制和约束的情况下进行任何商业活动;另一只手却把同为亚当·斯密所著且更受作者本人重视的《道德情操论》(就是温总理之前力荐的那本书)弃如敝屣,全然不顾自己倒卖的这些个玩意在中国是非法且危害巨大的。


终于,1834年,随着自由经济理论的进一步流行,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的垄断特权被取消了……散商们弹冠相庆。


威廉和詹姆斯眼看大批竞争者就要到来,两人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开疆拓土。怡和洋行成立之后,两人更是一手建立起了由趸船(鸦片储存中转),飞剪船(从印度运送鸦片),沿海航船(运到中国)构成的一整套庞大的鸦片走私系统,堪比当今的一支舰队,势力范围不光在大湾区,还辐射到福建,甚至到达华北、东北地区[6]。




飞剪船又名飞剪帆船或飞剪式帆船,是起源于美国的一种高速帆船

来源: Wiki


东印度公司的垄断特权结束之后,英国政府需要一个代表英国政府的角色来处理中英之间的贸易。于是,律劳卑(William John Napier)被任命为首任驻华商务总监。



William Napier

来源: HK Museum of History


这个律劳卑是海军出身的苏格兰贵族,其本人做事横冲直撞,蛮不讲理,是个愣头青。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叫做“纳陛”(Napier),贵族气息不言而喻,而当时清政府执意称其为“律劳卑”意为“劳苦卑贱”……风在吼,马在叫,律劳卑在咆哮……


不过律劳卑的到来,倒是让威廉和詹姆斯兴奋起来,因为他们都是苏格兰老乡,并且政见一致。


果不其然,律劳卑一到中国,就住进了詹姆斯在澳门的豪宅,听威詹二人诉苦诉了一个礼拜。三人执手相看泪眼,誓要成为大不列颠战士,为大英帝国找回尊严。


在其后的两个月里面,威詹二人的反复挑唆加上中英文化之间的差异,使得律劳卑和清朝官员之间发生了多起冲突,力图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清政府的外交态度和礼仪。


然而律劳卑终究还是没能当成大不列颠战士,反而成了大不列颠烈士……在到达中国两个月后,因为水土不服,再加上急火攻心(猜测),律劳卑因病去世……


这位莽撞的英国海军固然高傲无比,但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清政府对洋人的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蔑视,在今天看来也着实让人哭笑不得,要知道当时的英国横征暴敛、已然成为海上霸主。


比如,清朝官员在一些对外交涉文书中,对洋人的形容经常是“夷目”、“夷性犬羊”、“该贱”等等。在一则中文告示中,还称律劳卑为“不知尔外国何等狗夷”(不知道你是外国的什么野蛮狗东西),在律劳卑死后,称其“惊悸胆破而死”,是被“天谴”(林则徐曾在书信和禁烟通告中分别采用此二说)[26]。


律劳卑的死并没有让英国散商们冷静下来,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激进。愤怒的小鸟已经起飞……




愤怒的小鸟

来源: 手游那点事


律劳卑死的时候,威廉顾不得儿女情长,携85名散商给新国王呈上请愿书,建议国王向中国采取军事行动,以洗刷律劳卑受到的屈辱。威廉强烈的主战倾向在此时暴露无遗[5]。


不过当时的英国的外交大臣威灵顿对此并不感冒,接替律劳卑的几任驻华商务总监也无疑挑起事端,只是实行“沉默政策”,力图保证中英贸易平稳。其中一位没干多久就辞职了,据说是因为受不了威廉等人一个劲儿的絮絮叨叨[27]。


首先行动的是詹姆斯,借着送律劳卑妻女回英国的机会,詹姆斯开始了自己在英国的游说。如上所述,外交大臣威灵顿对此并不感冒,所以詹姆斯的烫脸贴上了冷屁股。


不过纵横鸦片场这么多年,詹姆斯也不是盖的,扭头就转向了工商界卖惨。工商界的人还是很买账的,一听说对华贸易对英国这么重要,而英国商人在华的处境竟然“危险”且“毫无防范”,就纷纷捂着自己的钱袋子,跳脚加入了主战派[6]。


那边厢詹姆斯在卖惨,这边厢威廉也没闲着,抓紧时间玩命卖鸦片。到1837年,威廉的大动作已经惊动了北京,被道光帝点名批评,并下令驱逐。1838年,道光终于忍无可忍,委派钦差大臣林则徐南下禁烟,惩治威廉这个“铁头老鼠”、“奸猾之尤”。


早就接到驱逐令的威廉,虽然并没有在1837年动身,不过也切身感受到了形势的紧迫,在林则徐到来之前,逃回英国了。


林则徐到达广州以后,马上对鸦片商人采取了雷霆手段,勒令鸦片商人上缴鸦片,之后主持了著名的“虎门销烟”。当时的驻华商务总监是义律,代表英国与林则徐交涉。




查理·义律

来源: wiki


这个义律也是后来的香港第一任行政长官。义律这个人呢,个人是对鸦片贸易极为鄙视的,但是屁股终究要决定脑袋,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他也没有公开反对过。尽管一直小心谨慎,维持平稳,但是鸦片战争还是在他的任期发生了[5]。


当时义律劝说英国商人交出鸦片,并承诺他们受到的损失会由英国政府买单。这可把詹姆斯高兴坏了,因为这样一来,这些上缴的鸦片就变成了英国政府的财产,中国人一硝烟,那可就涉嫌国有资产流失了,正好可以借此发动战争。


当然义律说是这么说,英国议会一听自己要掏腰包,当时就不干了,“中国硝的烟,你们去找中国”。这时候英国散商直接懵了:义律你到底行不行啊,说好的政府赔偿呢?于是英国散商又找到了已经逃回英国的威廉。


这可正中威廉下怀,此时的威廉身在英伦心在汉,身居万里之外而不忘手足,听闻宗族受损,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在英国继续自己的未竟之业:挑起战争。


不过当时英国内部的声音并不统一,同一时间恰逢英国进行“宪章运动”, 对发动战争持鲜明反对意见的就是英国的宪章派(代表无产阶级),他们通过印发文章和小册子来说明这场战争的非正义性[28]。当然,这到底是出于道德因素,还是出于政治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笔者认为,在政治活动当中,是不存在道德因素的,亦如后面英国的所作所为。


为了赢得这场舆论战,威廉托关系找到了当时的外交大臣巴麦尊,并呈上了自己对于敲诈勒索中国而部署的详细计划,包括要占领哪些港口,要派多少兵过去等等。


这个巴麦尊是个著名的战争狂人,鸦片战争时期是英国的外交大臣,之后担任了两届的英国首相,两次发动鸦片战争,镇压太平天国,挑起克里米亚战争,镇压印度民族起义, 还在美国南北战争中支持南方奴隶主。




巴麦尊

来源: wiki


巴麦尊对于威廉的造访欣喜若狂,简直是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对于即将发动的战争摩拳擦掌。


搞定了巴麦尊,威廉又开始对英国民众进行洗脑。看着宪章派们成功的公共宣传,远在中国的詹姆斯有感而发,写信给威廉建议:“我们得借助报纸来声援我们,找几个专业写手(literary men),写点软文”。威廉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说,放心吧,《泰晤士报》正帮我们铺路呢[6]。


当然,狡猾的威廉回避了这场战争的正义性,转而拿起了爱国主义的大旗,把女王的荣誉搬了出来,为了英国人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向中国反击[5]。


最终,秉承“爱国主义”的主战派,在议会辩论中以271比262票的微弱优势获得了胜利[30]。辩论中,当涉及到道德问题时,巴麦尊直言中国才是道德有问题的一方“他们要买别人都禁止买卖的东西,难道还是别人的责任吗?”由此可见,在政治活动中,亦不存在逻辑之说[29]。


1840年6月,英国正式出军,由懿律和义律担任正副领队。其实义律应该叫做查尔斯(Charles Ellioit),他堂哥懿律应该叫做乔治(George Ellioit),不过记载中都是按照姓氏来的,所以我们只能用同音字区分。


不过后来懿律因为生病,提前回去了,义律变成正领队了,所以在有关鸦片战争的资料中,义律占了大部分篇幅。


就这样,义氏兄弟打着“正义”的旗号,要让清政府为大英帝国所受到的“屈辱和损害”进行赔偿。


结果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不是一个维度上的战争,而是单方面的碾压。英军根据威廉提供的作战计划,并没有在广州久留,封锁了珠江口之后,就继续北上,接着占领舟山,封锁宁波,然后继续北上,抵达天津,直指北京。


直隶总督琦善临危受命,与义律进行交涉,并向道光帝转交了“巴麦尊外相至中国宰相书”。


这个时候,翻译再次扮演了重要角色……英国人已经把军舰开到了家门口,态度可谓相当强硬,然而翻译成中文,态度却变成了一个委屈的受害者,求皇帝做主……


比如英方要求“demand from the emperor satisfaction and redress”,实际意思应该是“要求皇帝赔款并匡正”,但是当时的翻译是“求讨皇帝昭雪伸冤”[31]……道光一看,这些个洋鬼子看上去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讲起话来还是蛮有礼貌的嘛。于是大笔一挥,让琦善转达:你们的冤屈朕已知晓,速回南方待命。


英军此时已经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月,北方的环境又不熟悉,眼看谈判扯皮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成果,索性也就南下回到广州了。这个举动给了道光极大的正面反馈,以为是自己的皇恩浩荡,威震四海,并自诩“片言片纸,远胜十万之师”,接着又派琦善南下“安抚”英国人。


回到了广东以后,义律才开始逐渐加码,狮子大口逐渐张开。自己没那么大权力,但是又要奉旨讲和,这口双面大锅是非背不可了。


义律这次侵华,根据巴麦尊的旨意,是一定要占领舟山的,所以英军北上也是率先占领了舟山。然而当地居民顽强抵抗,而且疾病肆虐,英军又缺水缺粮,根本无力长期盘踞舟山。再加上威廉等鸦片贩子已经在伶仃洋上建立了鸦片基地,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说香港有多好[32]。


义律一看占舟山臣妾是做不到了,占香港算了吧,怎么说也算个岛。


毕竟涉及到割地,琦善本来还想在香港问题上刚一下,但是英军突袭虎门还是让琦善软了下来,最终同意了英国人的条件。义律一看低配版不平等条约已经完成,也就见好就收了。1841年初,英军从舟山撤兵,占领香港。


从事后的分析来看,无论是琦善还是义律都没有决定权,广东谈判实际上是一场义律越权、琦善违旨的活动[31]。既然如此,也就不难预料,这场谈判的结果,双方都会不爽。


消息传到英国,巴麦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指着义律大骂:你特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让你占舟山,你占香港这个不毛之地做什么??然后就把义律撤职了。


这边琦善回来之后,道光帝还沉浸在自己的龙威当中,一听说琦善自作主张把香港给割了,怒发冲冠,直接把琦善发配到了大东北黑龙江……在此前,道光刚把林则徐发配到了大西北伊犁……


义律被召回后,巴麦尊又派了另外一个全权大臣领导侵略活动。最终清政府明白自己并不是英国佬的对手,于1842年签订《南京条约》,几乎同意了英国人的所有条约。


《南京条约》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它的签订也开启了自此之后的中国百年屈辱史。


手捧城下之盟,道光帝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崇祯帝:吾非亡国之君,翻译误我!


4

时代在召唤


威廉在鸦片战争中的作用,至今还存在争论,毕竟巴麦尊在见到威廉之前,脑子里就盘算着怎么打中国了[5]。而且从更深层次的原因上讲,英国当时整个的殖民地经济体系严重依赖于对中国的鸦片贸易,禁烟无异于斩断英国的财路。再往深讲,落后就要挨打,不管有没有威廉都一样。


当然,威廉在其中不遗余力地挑唆民众,提供作战计划,确实也配得上一个鸦片战争的“特殊贡献”奖。而巴麦尊更是亲自以书面形式对威廉的突出贡献进行了表扬[5]。


1841年,在鸦片战争的前期准备中出尽风头的威廉当选为英国下议院的议员,与此同时继续向英国的侵略事业和《南京条约》的签订献计献策[6]。


回国之后,威廉终于像自己的老朋友吉吉皮一样,靠鸦片成了城中富豪,在伦敦市中心到处建房子,又在苏格兰买了座城堡,如下图。




Lanrick Castle

来源: Hole Ousia


1842年,威廉患急性肺水肿,1843年出,刚过完59岁生日的威廉告别了自己的鸦片人生。威廉一生都献给了自己的鸦片事业,并未结婚,也没有子嗣,巨额财富均由兄弟姐妹侄子外甥们继承。


在威廉回到英国以后,三号大烟客詹姆斯一边与威廉遥相呼应,为鸦片战争远程添砖加瓦,另一边带着侄子们继续顶风作案,贩卖鸦片,还借着禁烟之后的鸦片价格暴涨小赚了一笔。


在英军占领香港岛之后,詹姆斯还饶有兴致地出席了香港岛上的升旗仪式。看着冉冉升起的英国国旗,詹姆斯感到无比自豪,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在威廉死后,詹姆斯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时刻终于来了,在第二年赶回英国,毛遂自荐,接班威廉成了下议院的议员,总算在政治界露了回脸。


在打卡当议员之后,詹姆斯感觉人生距离到达巅峰就差一座城堡了,于是像威廉一样,也建了个城堡。不过詹姆斯出手要阔绰地多,直接买了一个岛(Isle of Lewis)……然后在上面建了个城堡(Lews Castle),之后他继续投资房地产,成为英国当时的第二大地主[33]。




Isle of Lewis以及Lews Castle

来源: Wiki, Stornoway Facilities


1878年,詹姆斯82岁,在法国芒通告别了自己的鸦片人生,虽有配偶,但无子嗣。


威詹二人都是受亚当·斯密的自由放任经济理论深度影响的贸易商人,他们选择性地无视了自己的贸易手段(走私)以及贸易商品(鸦片)对于人类、特别是中国人民的巨大危害。


斯密的两本巨著《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中,贯穿始终的、对于人性的一条阐述就是:人是自私自利的。


不过斯密并不认为有纯粹自私自利的人,他认为人的情感是由自私自利和同理心共同构成,即便是罪大恶极的恶棍,他的心中也会存有一点点同理心。而同理心,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而在威詹二人与中国的所有交集当中,暂时还无法找到哪怕一点关于同理心的内容。


中外历史上靠鸦片发家的商人有不少,不过大部分要么是只作原始积累,要么在其后大量做慈善,虽然这并不能洗刷之前的罪恶,不过也算勉强有同理心。全身心地投入鸦片事业,并在其后不遗余力地挑起战争,威詹二人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威詹二人及其后人一直都没有放弃粉饰这段历史的机会,尽管这段历史的罪恶性已经成为了全世界的共识。


怡和洋行在纪念成立100周年的书中这样描述威廉:“他的诚实和荣誉永远洁白无瑕。”


至此,两个鸦片贩子的上岸之路就已经讲完,不过怡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属于威詹二人侄子和外甥们的时代在召唤……


请保护好眼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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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出现的人物、剧情、对话若无出处,则为胡编乱造,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承担任何责任。



参考资料:


1. 香港01:足與「李氏力場」抗衡的財團 怡和帝國霸業大檢閱

2. 《财富》世界500强

3. 陳天權:從街名認識銅鑼灣的發展

4. The Scotsman: The Victorian Scots who brought opium to China

5. Benjamin Cassan: William Jardine: Architect of the First Opium War

6. 刘诗平:《洋行之王:怡和与它的商业帝国》

7. Undiscovered Scotland: William Jardine

8. 马士:《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区宗华译

9. 罗伯·布雷克:《怡和洋行》张青译

10. Zoraostrians: Sir Jamsetjee Jeejeebhoy - Bombay's Most Worthy Son

11. Jamsetjee Jeejeebhoy: China, William Jardine, the Celestial, and other HK connections

12. The opium trader who became one of India's richest men

13. Jardines: 175 Years of Looking to The Future

14. Denmark in China 1839-65: A pawn in a British game

15. 高昊:利益与形象: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华贸易特权之争探析

16. 庄国土:茶叶、白银和鸦片:1750—1840年中西贸易结构

17. Hosea Ballou Mors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Chinese Empire, vol, 1.p.238-240

18. Keswick, Maggie; Weatherall, Clara: The Thistle and the Jade: A Celebration of 175 Years of Jardine Matheson

19. Boundless World History: The Last Chinese Dynasty

20. 王賡武:《香港史新編(增訂版)(全二冊)》

21. Coates, Austin: Prelude to Hong Kong, 1966, pp.94-100

22. Richard J. Grace:Opium and Empire: The Lives and Careers of William Jardine and James Matheson

23. 郭衛東: 澳門歷史上的鴉片貿易問題

24. 格林堡: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

25. 李宽柏:鸦片战争前中英贸易中的英国散商研究

26. 张坤:鸦片战争前清政府的对英交涉

27. Hanes: The Opium War, 32

28. Shijie Guan (关世杰): Chartism and the First Opium War

29. 李阳:英国首相帕默斯顿:鸦片战争始作俑者,80岁的风流首相

30. Beeching, The Chinese Opium Wars, 111

31. 茅海建: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二、“抚”“剿”之变

32. 刘存宽:香港、舟山与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国的对华战略

33. 薛兆丰:斯密的道德观和市场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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