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生《“四覺草堂”“散原精舍”“陳寅恪”義音三劄》提到陳寅恪的恪讀què是陳夫人唐篔的影響。
幾年前的某一天,我和復旦大學汪少華教授微信聊天,我告訴他:面稱陳寅恪而將“恪”字讀齶化音的可能是唐篔。耳濡目染,陳家子女和陳門弟子在背稱陳寅時,也將“恪”讀“齶化”。
陳門弟子是極有影響力的,尤其是像季羨林、周一良這樣的飽學前輩,在陳寅恪的各種紀念會議上也讀“齶化”,以致那些原來抱持傳統讀法的與會者都怕自己“沒有學問”而不敢堅持了。上世紀90年代,隨著陸鍵東《陳寅恪的最後20年》的出版,“陳寅恪熱”在全國蔚然興起,以“季羨林、周一良”們引領的讀法也由學界走向了社會。於是,“恪”字“齶化”的和不“齶化”的兩種讀法交相輝映,一場延續二十多年至今未息的“爭訟”也拉開了序幕。
在我沒有來修水之前,以上的敘述還衹是一個“高氏猜想”。可以說是我在語言學之外另辟蹊徑,從社會學、文化學的角度,對“恪”字爲什麼會有“齶化”一讀的分析與解釋。巧幸的是,我的猜想在修水會議上得到了證實。
會議的開幕式上,安排了陝西師範大學胡戟教授發言。胡先生1959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1964年考爲隋唐史研究生,師從汪籛教授,是陳寅恪再傳弟子。可能是因爲會標的左上角有“黃庭堅家鄉,陳寅恪故里”的說明詞,而“陳寅恪”的英文轉譯作“Chen Yinke”,胡先生一上臺就說:“來修水開會,才知道這裏念Chén Yínkè,但我還衹能叫Chén Yínquè。因爲汪先生告訴我們,師母就是這樣叫的。”汪先生所稱“師母”,當然是陳夫人唐篔了。
就在我修改這次學術研討會發言稿的時候,汪少華教授又給我發來一條微信:“唐篔是廣西灌陽人,母親難產去世,自幼隨蘇州人養母潘氏去了蘇州,後又隨養母到天津。看來養母方言對她影響大。”這一段歷史,感興趣的讀者可以查驗陳寅恪三個女兒合著的《也同歡樂也同愁: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篔》。
是的,唐篔讀“恪”字聲母齶化,一定與她的語音特色有關。是蘇州話“齶化”,還是天津話“齶化”,我對這兩種方言沒有瞭解。也可能有第三種情況:是她根據其他“齶化”字的類推。因爲“恪”字雖然不生僻,但也是個書面語字,口語也是讀書音,一般方言調查的結果參考價值都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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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篔是廣西人,在天津讀書,恪讀què是京津一帶的讀書音,故此她稱夫君爲Chén Yínquè。或如鄭張尚芳所言,què這個系統的讀音(khio>tɕhio>tɕhye)是明末南士講官話時“折合不當,矯揉過度地類化出來的”。此音已見於蘇北電鋸殺人狂提到的明末李登《書文音義便考私編》和鄭張提到的金尼閣《西儒耳目資•列音韻譜》等書。
至於陳寅恪的江西修水老家,當地的贛語或客家話,恪應該讀成khoʔ或hoʔ,並不會讀成類似於普通話的què。江西修水人劉經富《陳寅恪“恪”字讀音辯》提到:
“恪”字古音爲入聲鐸韻,故修水客家話讀“恪”字爲入聲ko,類似于普通話“賀”“貉”字的發音。筆者十餘年來在修水、銅鼓鄉間搜集陳寶箴家族史料,遇到的恪字輩,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七八歲小孩,無一例念què。他們背誦譜派詩“三恪封虞後……”時也從不將“恪”念成qu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