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金紅　讓自己活得不委屈 — 越南外配拍紀錄片

她的夢想在台灣被打碎，但又在台灣重新織就。

四月，陽光把春意寫在校門外圍繞的大片稻田中，嘉義縣鹿草鄉碧潭國小教室內，傳來小朋友們陣陣越語朗誦聲。

這是本學期最後一堂

越語課，阮金紅帶著三十四位小朋友先唸母音，再唱兒歌，投影機播放出湄公河畔景緻。她抽問，「星期一怎麼講？」「Monday！」小男生調皮地答，全班大笑。

外表纖細溫柔的阮金紅，看來是鎮不住這群童稚的活潑。

下了課，小朋友們衝出教室洗手，再立刻回到阮金紅身邊，爭著領取她昨晚做的越南果凍。每週從民雄開四十分鐘的車到鹿草教課，自己製作、編寫教材，還外加越式點心。「她希望幫越南姐妹建立形象，」碧潭國小校長邱文嵐說。在這個全校只有六十四個學生的迷你小學，新移民之子就佔了三分之一。今年入學的七個小朋友，五位是外籍配偶所生。

開車回民雄的路上，阮金紅在越南姐妹經營的小吃店買了牛肉河粉作為午餐。就像許多外籍配偶為一個家庭撐起一片天，「這個姐妹的手藝挺好，丈夫和公婆現在都在店裡幫忙，」阮金紅忍不住說，「我們這群姐妹是很厲害的，真的，只要給我們機會。」

每個人求的機會不一樣。現在的人們總是說，「金紅很幸福！」但她會張著大眼睛反問，「又有誰了解金紅是如何走過來的？」

二○○○年，二十一歲的阮金紅在越南胡志明市仲介租處的小房間裡，答應了嫁來台灣。「那時候很想要得到愛吧，我沒有什麼要好的同學，家裡又管得嚴，心裡有種孤單感。看到那些風光返鄉的鄰居女兒，總覺得若能和台灣人結婚，應該會很幸福吧。」那個年代，越南鄉下一個幾百戶人家的村裡，幾乎每一戶都有一個女孩兒嫁來台灣。

「不誇張，我老公去越南三次，一次都看兩百多個女生，」金紅的好姐妹范氏芳在一旁說。她是嫁得好的那一個，總愛笑說自己排行第五的台灣老公是「五阿哥」。

眼淚沒斷過

命運之神像是隨機選取，而阮金紅當時並未被眷顧。嫁來台灣前八年，她的人生像報紙社會版經常報導的家暴新聞，丈夫賭博、欠債、打人，婆家不許她隨意出門、接觸外界。眼淚沒斷過，但為了女兒又只能隱忍。

「從前傷心後悔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金紅，你要走自己開的路，不好走也要繼續走。」三年前，她毅然離婚，做過電鍍、沖床、螺絲模具、加油站等各式工作，即使窮到得和女兒共吃一個便當，也要找另一條出路。

獲得雲門資助

像是要彌補過去八年的空白，除了工作賺錢，阮金紅也積極參與新移民協會、外籍配偶社團的相關活動。她擔任志工，協助越配考駕照、處理外配家暴事件。女兒是她走出過去夢魘最強大的力量，「就算他（前夫）來騷擾，我也學著不再害怕，」她挺直了背脊說。

漸漸蛻變得獨立堅強的阮金紅，也因此認識了長期關注新移民議題、拍攝過三部外配紀錄片的現任老公、導演蔡崇隆。新的愛情，新的家庭，沒有讓她忘記有著類似遭遇的外配姐妹們。她先是跟著蔡崇隆去各地演講、分享經驗，然後開始走上講台，講自己的故事、越南的文化。去年，拿起攝影機拍攝離婚外配故事的她，成為首位獲得「雲門流浪者計劃」資助的新移民。

「口試時，阮金紅講的那些外配姐妹們的故事深深感動了我，那麼多的辛酸，都是台灣孩子的母親呀，當然應該要被紀錄下來，更要被大家看見，」擔任流浪者計劃評審的蔣勳說，台灣這個社會，至少應該要讓每個人都活得不委屈。

現在，阮金紅想做的事很多，她想告訴人們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越南是什麼光景，她想拍出離婚外配無顏回鄉、與子分離的複雜心情，她想教會所有小朋友能唱一首越南兒歌，她還想女兒能說一口流利的越語。

終於，台灣的天空，是一片能讓她揮灑夢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