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历史人物,如果把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分开评价,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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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谦恭未篡时 一生真伪复谁知

如果刘琨在元康九年(公元299年)病死,那么他留在历史中的形象,就会是一个党附贾氏的纨绔子弟;如果他死于永康元年(公元300年),那么会被定格为赵王伦的篡位走狗;如果他死得再晚一点,到齐王冏执政时才身死,又会被认为这是一个政治投机者的罪有应得。

然而历史的发展就是这么难料,在齐王冏失势后,刘琨又活了十六年。在这十六年间,刘琨开启了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留给世人的最终形象,也成了天下景仰的晋室忠臣。


按照惯例,先简单回顾人物生平。


《三国演义》里,刘备总喜欢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这么算来的话,刘琨和刘备是沾着亲的:刘琨也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但与刘备完全不同的是,刘备祖上早已没落,刘琨这一支却是世代高官。

而且刘琨还特别幸运,到他出生的时候,西晋已经开国,洛阳城里歌舞升平,到处一片盛世景象。刘琨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也就成为了洛阳权贵“红二代”之中的一员。

到贾后执政时期,刘琨又傍上了贾谧——就是那个对愍怀太子无礼,因此遭成都王颖训斥的衙内。


当年攀附贾谧的人很多,除了刘琨外,还有喜欢跟人斗富的石崇、帅哥标杆潘安、以《三都赋》闻名的左思,以及太康文学的标志性人物:三张二陆。

二陆中的陆机这里需要单独介绍一下,他是陆逊的嫡孙,以书法家的身份名垂后世。他的《平复帖》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现存年代最早的法帖。


而论起对贾谧的献媚,刘琨并不出色,石崇和潘安才是其中好手——他们在路上碰到贾谧的车,都要赶忙躲到一边,“望尘而拜”。

平日里,这群人便以洛阳城外的金谷园为据点,号称“金谷二十四友”


不过,这种舒坦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此后几十年间,列王纷争,天下局势动荡不安,朝中的执政者更是如走马灯一般频繁更换。

  • 在这期间,刘琨的人生简直可以用见风使舵来形容。

贾后一党被赵王伦诛杀后,身为“二十四友”的刘琨并没有受到牵连,反倒是立见重用:刘琨跟赵王伦的世子司马荂关系不错,因此赵王伦篡位后,刘琨顺势变成了太子面前的红人。

后来“三王义举”(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起兵讨伐赵王伦),刘琨还曾带兵出征,与之作战,结果一败涂地。

之后齐王冏入京,开始清除赵王伦的党羽,但偏偏又没有刘琨。毕竟八王之乱是宗室的窝里斗,大家彼此间关系盘根错节,齐王冏不可能把所有跟赵王伦有关的人都清理掉。加之刘琨父子在当时名望颇高,因此在齐王冏那里,刘琨又讨了一份官做。

而这依然不是重点,重点是经过八王之乱的大乱斗之后,刘琨在最终的获胜者——东海王越那里,居然也一样吃得开。

东海王越在获得最终的胜利后,开始清理人事,在朝廷和地方上都重新派遣了官员。刘琨就是此次被派出去的其中一员,他获得的职位是并州刺史。

当然,在出发前刘琨不会料到,他人生的转向即将开始。


平心而论,刘琨这次拿到的实在不是什么肥缺。

虽然在获任并州刺史的同时,还得了个“护匈奴中郎将”的军职——就是说匈奴人也归他看管了。但问题是,他根本就管不了匈奴人。

经过八王之乱持续近二十年的权力真空,在并州居住了一百多年的匈奴人终于找到翻身的机会。到刘琨就任时,并州几乎已经是匈奴人的天下。

刘琨这个“护匈奴中郎将”不仅管不了匈奴人,反而还有被匈奴人消灭的风险——从洛阳到晋阳,区区不过几百里路,他们一千多人却一路避着匈奴人,走了近五个月才走到。

而并州的残破也超乎众人想象。之前镇守此地的司马虓在撤出时,百姓因不堪匈奴烦扰,也大量跟随撤走,因此等到刘琨进入并州首府——晋阳时,这里几乎已经是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

刘琨因此在任上花了很大力气来修缮城池,招徕难民。而被匈奴劫掠不已的四方百姓在闻讯后,也纷纷进入晋阳城。不到一年,晋阳城便已逐渐恢复生机。

但可惜这种好局面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身在晋阳的刘琨,几乎已经是四面受敌:南边有逐渐崛起的匈奴人,这是他的主要对手;东南方有投靠匈奴人的石勒;东北方则是晋朝的幽州刺史王浚——这个王浚,此时的心思是学着刘秀当皇帝,因此两人之间也是龃龉不断。

整个晋阳人少地狭,刘琨简直疲于应付。真正能让他立住足的,只有北方的代国。

所谓代国,其实是鲜卑拓跋氏的势力。当时的首领拓跋猗卢敬佩刘琨,而且不愿意看到匈奴人过分强大,因此对刘琨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

而刘琨的问题也正在于此:军事能力是他的重大短板。他虽然气节可佳,但打仗却完全不行。在东方,抢地盘抢不过王浚;在南方,打仗又打不过匈奴人。如果没有鲜卑人的支持,那么被匈奴人团灭只是分分钟的事。

在并州前后十年,刘琨对匈奴人的作战始终胜少败多,而且几乎每次都得依靠鲜卑人才能转危为安。



更大的问题,还在于刘琨的管理能力。

史书记载,刘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能把人吸引过来,但不会管理,经常是一天来几千人走几千人。

这个弱点,几乎给刘琨带来灭顶之灾。

刘琨曾经信任一个叫徐润的人,因为此人通晓音律,而刘琨恰好也是此道高手,两人于是引以为知己。

仗着跟刘琨的关系,徐润从此在晋阳城里飞扬跋扈。

将军令狐盛看不惯徐润的做派,便向刘琨提意见。刘琨本来也没当回事,但徐润知晓后,却在刘琨的面前构陷令狐盛。而刘琨竟然轻信了徐润的一面之词,将令狐盛诛杀。

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大怒之下,投奔了匈奴,并带着匈奴人偷袭晋阳。当时刘琨正带领主力部队出城平叛,匈奴人一路行来进军神速,竟然得了手,刘琨所委派的上党太守、太原太守等全部投降。

刘琨识人不明,以至于此。

在匈奴人进入晋阳后,令狐泥以牙还牙,杀掉了刘琨的父母。

而刘琨依然只能借助鲜卑人的力量。只是鲜卑人虽然击败了匈奴,却没有反攻的意愿——相反,他们决定住在晋阳不走了。

刘琨无法只得移居阳曲,重新开始经营。


晋怀帝曾经被围困于洛阳,号召天下诸侯勤王。当时晋怀帝亲口对使者说,告诉天下诸侯,现在救还来得及!

收到诏令的人当中,就有刘琨。他也很想去救,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前几年的时候,他还算兵强马壮,也曾建议过执政的东海王越围攻匈奴,但却被东海王越畏难拒绝了。

如今时移世易,他的并州哪里还有实力再去对匈奴人造成的威胁呢?


而刘琨最终的失败,还是与鲜卑人密切相关。

一直以来,不论是固守晋阳,还是反攻匈奴,刘琨自己手里的军事资源都不多。他真正能靠得上的,始终是鲜卑人的帮助,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拓跋猗卢的帮助。

拓跋猗卢敬重刘琨的为人,多次出兵,刘琨因此才能在晋阳坚持这么多年。

然而,拓跋猗卢,以及鲜卑拓跋部高层中支持刘琨的人,却于某次政变中全部被杀

从此,刘琨在并州再也无法立足。而他在军事能力上的短板,也再一次暴露:


拓跋猗卢死后,支持猗卢的势力一路南下,投奔刘琨,刘琨手下转眼间又有了几万人。

但无奈这几万人却被刘琨屎一样的军事能力全部断送。当时,安平遭石勒围攻,向刘琨求救。刘琨不听劝阻,一腔热血的跑去救援,结果被石勒围歼,全军覆没。


并州再也没有刘琨的容身之所,他只得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段匹磾并不是汉人,而是鲜卑段部的首领。他敬重刘琨的忠贞,因此反复写信相邀,分析刘琨在并州的不利,劝刘琨放弃并州。

如今,段匹磾的话全都应验,刘琨只能穷途来归。此时距离刘琨被任命为并州刺史,正好过去十年。

同年,匈奴刘曜攻破长安,俘虏晋愍帝,西晋灭亡。晋朝在黄河以北的势力,至此被全部消灭。

在幽州,刘琨郁郁不得志。两年后 ,因为牵涉到一桩对段匹磾的谋杀案中,刘琨被杀。


刘琨的人生,并不是一个励志故事,而更像一出悲剧。

他在并州的坚持,全仗着一腔热血,成就却实在乏善可陈。十年坚守,更像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当拓跋猗卢的支持消失后,刘琨在并州的势力很快随之消散。

这固然有他能力有限的原因在其中,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做的事实在太难。想要成功,不仅需要在并州站稳脚跟打开局面,同时还得消灭掉日益壮大的匈奴,并进而削平军阀,恢复晋朝在中原乃至全天下的统治。

这种局面往前推一百多年,也有人面对过,而且那个人还成功了:曹操。但问题是刘琨的个人能力远不如曹操,他以有限的能力面对过分复杂的问题,失败在所难免。

因此当我们哀叹刘琨的失败,一定要注意这个现实:刘琨所面对的问题,难度之大,大到无法想象。

也正因为如此,刘琨的遭遇才让人感慨:他做着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尤其是在天下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之时,在同侪几乎已经全部放弃之际,只有他还在北方孤独的坚持着。

现实是无奈又残酷的,刘琨有坚持的勇气和信心,却没有坚持的实力和能力。但是,也正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壮举,才更让我们感动。

回顾刘琨的人生,年轻时放荡形骸,蹉跎官场,并无建树。倘若有后人穿越过去,说此人将是未来一个时代的信仰和坚持,肯定无人会信。 但事实就是他真的做到了。当朝廷的衮衮诸公还躲在洛阳相互倾轧,刘琨已经在匈奴人的背后苦心经营,百折不挠。

人皆有畏难之心,没有人想要过这种慷慨激昂的人生。如果有得选,谁都宁愿在太平盛世做一只“太平犬”。但真正能考验一个人的,却也正是这种危难之时的挺身而出。有些豪迈,不是平日里张嘴说说就算的,而是要在国家真正存亡之时,毫不犹豫的站到风口浪尖上,以舍我其谁的觉悟和气概,承担起甚至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刘琨孑孑孤立、逆向而行的身影,给世人以震撼,也为那个时代在历史中刻下荣光。



临终前,刘琨写了一首悲壮苍凉的述志诗给自己的下属、同样也是出自高门的卢谌。这首诗,就是大名鼎鼎的《重赠卢谌》

在诗中,刘琨首先列举了姜尚、邓禹、张良、陈平、齐桓晋文等多位古人,钦佩羡慕于他们的不朽功业: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然后联想到自己却是一事无成,仿佛孔子当年绝笔《春秋》时的心情: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再想想如今可能即将离世,世事如此,实在是心有不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在全诗的结尾,刘琨发出了那句穿越历史古今的感慨: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卢谌才具一般,远远无法达到能与刘琨唱和的地步,但刘琨也不以为意。这一刻,他也只是想在临终前,回首一下自己的人生罢了。他的文学少年时光,其实并不在幽州,而在洛阳,在洛阳城外的金谷园里。那时,那地,才是他意气风发的年华。


只是洛阳已经饱经战乱,金谷园也早已沦为废墟。当年诗酒唱和的二十四友,如今更是人鬼殊途:


石崇、潘安、杜斌,
于赵王伦篡位时遇害;

陆机、陆云、牵秀,
死于“八王之乱”;

诸葛诠、杜育、和郁,
在匈奴攻破洛阳的那一年去世。


太康文学的辉煌,以及晋室混同宇内的荣光,还没来得及送走这一批曾经的少年郎,就已经早早消失在了历史深处。

太兴元年(公元318年),刘琨于幽州被杀,终年四十八岁。

以上

节选自mp.weixin.qq.com/s/7mDu

作者.寓以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