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佩皮尼昂。阮義忠/攝影
1994年,佩皮尼昂。阮義忠/攝影
1994年,塞維利亞的鬥牛士。阮義忠/攝影
1994年,塞維利亞的鬥牛士。阮義忠/攝影
1996年,科英布拉。阮義忠/攝影
1996年,科英布拉。阮義忠/攝影

那些朋友的臉孔,比當地名勝古蹟更讓我難忘,想到他們就好像想到故鄉的童年玩伴,彷彿是在看人生倒帶。在他鄉,竟讓我對故鄉、本土和家的感覺更真切;那些地方就像一個個座標,點出台灣在地球上的確切位置,也勾勒出我一路走過的痕跡。

我的興趣、工作、生活、理想都因攝影而聚焦在一起,辦《攝影家》雜誌的前後十年間,正是體力最好、事情最多的階段,走訪世界各地不僅是辛勤工作後的身心調劑,也是編務延伸。幸運的是,無論採訪攝影節或邀稿,過程之中都摻和著友誼,以至於再瑣碎的細節,都能讓我領受到絲絲溫情。

那些年,有時半夜醒來會茫然一會兒,不知自己是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在家就絕不會搞混。但家只是一張睡慣的床、再黑也不會搞錯的走位,以及無所不在的熟悉氣味嗎?我想,牽繫人的,應該還是那份歸屬感。雖然經常旅行,異地卻總給我家的感覺,在各個城市遇到的那些可愛的人,讓我對他鄉與故鄉有了新的解讀。

拍照四十年,我所發表過的作品大多是關於台灣本島的。在國外旅行捕捉的鏡頭,往往在回家把底片沖好、壓出樣片後就束之高閣,很少再去翻看。之所以會把這些照片後面的故事寫出來,也是因為一個有趣的機緣。

聯展不成開專欄

兩年多前,杭州市民攝影節的負責人傅擁軍找我去參展、講座,順便到《都市快報》攝影部看看記者們的作品。那些優秀的攝影工作者,有的拍鄉村留守兒童,有的拍體育選手在榮耀、掌聲過後的辛酸,也有的暴露社會底層人物的困境,或是用空拍記錄都市與農村的變貌。

每位記者的作品我都做了點評,鼓勵他們長期經營心儀的主題,因為不斷探索外在環境才能更了解自己,靈感的火花也會被點燃。我以自己為例,回憶向廣東美術館推薦鄭森池的作品《覓金山鴻爪》。他長期拍攝舊金山鐵路的華工遺跡,呈現了一個時代的一群人,以苦不堪言的勞役換取微薄工資寄回中國老家。許多人再也沒能返回故土,終其一生只能錐心瀝血地望鄉。

在廣州參加展覽開幕的那天,我靈機一動,向鄭森池、陳傳興兩位老友提議開個聯展。陳傳興拍的台灣、我拍的外國以及鄭森池拍的華工合在一起呈現,題目就定為《故鄉,他鄉,望鄉》。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而我尤其開心,因為終於找到了整理國外照片的脈絡。

跟記者講故事時,《南方都市報》〈視覺週刊〉的編輯鄭梓煜在場旁聽,並隨即邀我寫專欄。《在他鄉》的照片故事因而開啟。為了這個專欄,我可認真地去看照片檔案了,沒事就捧起一大本,用八倍的放大目鏡貼在那一小格一小格24x36mm的影像中搜尋。

召喚過去至現在

每當看到某地的某人,一幕幕鮮活的畫面又浮上腦海。那些朋友的臉孔,比當地名勝古蹟更讓我難忘,想到他們就好像想到故鄉的童年玩伴,彷彿是在看人生倒帶。在他鄉,竟讓我對故鄉、本土和家的感覺更真切;那些地方就像一個個座標,點出台灣在地球上的確切位置,也勾勒出我一路走過的痕跡。

後來,聯展因故無法推出,專欄也由於紙媒經營困難、版面縮減而未能長期刊登。但事情既然開了頭,我便依自己的步調,繼續放大一張張的照片、寫就一篇篇的文章,按部就班地完成了這本書。

《在他鄉》中的圖片故事,只是我造訪過的部份城市。巴黎、土魯斯(Toulouse)、佩皮尼昂(Perpignan)、亞爾(Arles)、塞爾維亞、哥多華、巴塞隆納、里斯本、波爾多、科英布拉(Coimbra)、布拉格、布達佩斯……大多數都不可能再回去了。事隔二十年再回憶,本來只是一卷卷底片中的一格格畫面,加上文字,便彷彿將過去召喚到了現在。

故鄉本土新定義

九二一地震發生後,我開始記錄慈濟援建災區的希望工程,接著又隨證嚴法師行腳,在國外的旅行為之中斷,除了大陸地區,十多年來幾乎不曾踏上別的土地。從那時到現在,台灣起了很大的變化。鎖國心態萌起,大多數的媒體不是報導政壇亂象,就是島上的芝麻小事,國際新聞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一般民眾幾乎不關心世界大事,甚至有人產生台灣是地球中心的錯覺。

每個人的生命半徑有限,任何事都以自我為中心,畫出來的圓會小得可憐。關心旁人、了解世界,路就會愈走愈寬,世界也會大一些。人類文明史也就是移民史,為了各種原因,許多人不得不遷徙、流浪。如果身在這裡,心卻在別處,必定痛苦不堪,而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歸屬感,那麼,所站之地就是故鄉。

每次旅行都是離家與返鄉的過程,旅行使我對故鄉與本土有新的定義。在世界各地行走,不但讓我有機會與不同國家、民族、生活習俗廣泛接觸,也使我替自己與故鄉找到更清晰的位置。

(本篇文圖摘自作者新書《在他鄉》,有鹿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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