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言論自由」:鄭南榕自焚的政治意義,在於瓦解台灣的失敗主義 - TNL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不只是「言論自由」:鄭南榕自焚的政治意義,在於瓦解台灣的失敗主義

不只是「言論自由」:鄭南榕自焚的政治意義,在於瓦解台灣的失敗主義
鄭南榕紀念館。Photo Credit:Kenzo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言論自由日的意義,從來都不應該只有抽象的言論自由,它同時包含了鄭南榕對台灣人一百年來經歷殖民、威權統治的嚴厲控訴;但也包含了台灣人將能夠行動起來,並從「賤民意識」掙脫而出的期待。 

文:柯汎禧(中山大學政治所博士生)

政治現實的變動與矛盾往往瞬息萬變,做為一個政治工作者的鄭南榕-他在特定時空下對中國所做出的政治判斷,大多都難以再適用於今日的政治現實;但如果從台灣百年史的角度出發,我們都與鄭南榕面臨著一致的歷史結構。因此,就在這個當下,所有正力圖抵抗帝國的台灣人,全部都與鄭南榕的言語、鄭南榕的行動有著公開的協定。

自焚的展演-瓦解失敗主義的政治文化

根據一般的解釋,鄭南榕自焚的動機,常常被理解成是為了爭取言論自由,而這也是蔡英文政府把4月7日訂為「言論自由日」的主要理據。但如果我們進一步探究鄭南榕的言行,那麼一定能夠發現,鄭南榕自焚的動機,絕對比爭取「抽象的言論自由」還要來的有現實感,從而也會令人對鄭南榕的死亡感到更加地扼腕。

自從1986年前後擔任《自由時代周刊》的負責人開始,鄭南榕不斷面對到的社會氛圍,就是台灣人的自我唱衰與失敗主義。具體而言,政治上的失敗主義,即展現為對國民黨政權的聽天由命;而政治上的自我唱衰,甚至讓部分的台灣人,甘願成為獨裁政權的在地協力者。

台灣年輕人都是生長於解嚴後的世代,但在今日,我們依舊能夠想像這種不正常的社會行為,因為這仍然是台灣現今的政治語言。因為,即便是到今天,老一輩台灣人避談公共事務的心態,常常引發「檢討受害者」的畸形心理;而且,諸如:「誰叫你要談政治」、「誰叫你要反抗」經常還是台灣的主流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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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南榕紀念館。Photo Credit:Kenzo

鄭南榕就是在這種失敗主義的政治情境下,形塑出、或者說,更加深他企圖以激烈的自焚手段,加以改變失敗主義的念頭。

1986年之交,也就是施明德在監獄中發起長達四年七個月的絕食期間,鄭南榕在雜誌上寫道:

本刊上期已刊載施明德先生的絕食聲明……但讓我們難過的是,我們認為台灣人民對他的生死同樣無動於衷,無論是先輩的壯懷,或是五年前的美麗島事件,對健忘的台灣人民而言,都是太遙遠,太模糊了......殷海光說:「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台灣政權的人格成分是虐待狂和被虐待狂性格的結合。同時蘊含了強烈的權威人格和臣妾人格成分」這樣乖戾的政權,施明德先生的一條命,決不能撼動他們的心神。

在這段論述裡,鄭南榕除了以「權威人格」和「臣妾人格」指涉國民黨政權,更指涉了慣於威權統治的台灣民眾,有許多人皆成為了政治冷漠者、或者是背叛民主運動的撂耙仔。

對台灣政治文化的攻擊,並非只是為了吸引讀者所策略性運用的政治修辭,事實上,鄭南榕是迫切地感受到失敗主義的歷史結構,這一點,從在私下的訪談,就能得到鄭南榕更真實的反應。例如在〈鄭南榕出獄訪問記〉裡,他曾與曾心儀討論到李敖常批評台灣人的自我唱衰:

李敖在這裡批評、批評、批評,就是他喜歡這個地方的人,就是希望這邊的人他媽的比較有格調一點!

除了對失敗主義的反感,甚至在1987、1988年之交,鄭南榕就曾在私底下就與葉菊蘭表達,似乎只能透過自焚的手段才能裂解台灣人的扭曲心理:

鄭南榕說,台灣人處在一個當奴隸的環境,自己都不知道。他突然說一句話:「我實在很想,有一天就到總統府前面,淋一桶汽油在身上,一把火把自己燒了,看看台灣人是不是能夠不這麼麻痺。」

雖然鄭南榕是因為刊登《臺灣共和國憲法草案》,並為了拒絕侯友宜的拘提而選擇自焚,但事實上,《臺灣共和國憲法草案》事件,可能只是一個讓鄭南榕決意以身殉道的導火線。而且,鄭南榕似乎也刻意地把自焚的展演對象,設定為台灣固有的政治文化。

鄭南榕
Photo Credit: 中岑 范姜 @ Flickr CC By SA 2.0

在與盧修一的最後談話中,他與盧修一說道:「我相信我抗拒國民黨這種強制拘提,我死了,不會祇是犧牲,後面的影響、意義會非常重大」,也就是說,試圖爭取刊登《臺灣共和國憲法草案》的「言論自由」,當然能做為自焚的一種解釋;但相較於言論自由,裂解台灣人自願為奴的心態、解構台灣人的失敗主義心理,恐怕才是鄭南榕選擇自焚的深層動機。

就此而論,言論自由日的意義,從來都不應該只有抽象的言論自由,它同時包含了鄭南榕對台灣人一百年來經歷殖民、威權統治的嚴厲控訴;但也包含了台灣人將能夠行動起來,並從「賤民意識」掙脫而出的期待。

重構4月7日的政治意義

鄭南榕的自焚已經過了30年,在這30年內,台灣人看到了自身蓬勃上升的公民意識,但同時也能體驗-鄭南榕用生命的犧牲所反抗過的失敗主義。

近日,藉由傳媒、網媒的滲透,中國主動對台灣發起了綿密且細緻的資訊戰,這種外在結構的轉變,導致台灣人的自我唱衰越益嚴重。無論是在「反制東奧正名」「習近平的〈告台灣同胞書〉」「賴士葆的掃帚論」「共機越中線」的事件中,我們一定能夠發現某些台灣人,總是習於把責難的矛頭指向自身的政府與同胞,除此之外,更有人為了自身的蠅頭小利,甘願成為中國在地買辦或者傳聲筒,進而裂解台灣人對民主社會的信心。

在這個民主社會面臨危難的時刻,如果說紀念鄭南榕還有什麼意義,那就是鄭南榕用生命告訴了台灣人,台灣人不是日本長官所認為的:「愛錢、怕死、愛面子」;也不是國民黨政府所說:「奴隸性重,雜種的下等民族」;更不是習近平用資本就能加以買斷的賤民。在4月7日這一天,所有正在集結以反抗島內失敗主義、反抗中國帝國的台灣人,全部都與鄭南榕的言語、鄭南榕的行動有著公開的協定。

責任編輯:彭振宣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