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II——失乐园(Soho007e原创小说)
序——
伊丽莎白:“告诉我,它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大卫:“我问了他为什么要邀请你们地球人去他们家里,但就是为了要杀了你们。他告诉我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家,他说他来自另一个地方。”
伊丽莎白:“来自哪里?”
大卫:“可能我无法翻译得完全准确,但是在人类的古语言中有很相似的词语,应该是‘天堂’(Paradise)。”
……
一、燃烧的“天堂”:
马蹄形飞船徐徐腾空,随即弹向太空,身后的LV223越来越小。
飞船里,伊丽莎白为大卫戴上象鼻面罩,利用全息导航仪,寻找大白母星。
等等,那是什么?另一艘马蹄穿破云层,左冲右突地尾随而来,速度快得像是一颗穿过大气层的陨石。
大卫在星图上发现了不速之客,他指挥着伊丽莎白有节奏地轻触蛋白一样的有机按钮,像是为一首歌剧打着节拍。星图旋即拟出了一条曲速前进的亮蓝色光带,空间开始弯曲、折叠,三维、四维、六维,弧线越来越短,最终在图上画了一个圈。伊丽莎白看懂了——聪明的大卫将目的设为原点,几分钟之后,磁场消失,飞船还将回到网罟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曲速跳跃即将开始,船舱内壁开始相互整合、镶嵌、旋转,发出巨大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重力却陡然消失,大卫和伊丽莎白像零件一样悬浮起来。星图上,失控的马蹄也骤然停止。瞬间,像被切断了电源,星图熄灭成一个光点。
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两艘马蹄飞船驯服地滑入一艘巨大的碟形飞船,被巨大的藤壶状触手抱住,蜗牛入壳般自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卫倒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松调侃。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捕获飞船的正是太空骑师,伊丽莎白反倒平静下来,反正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了追寻真相,你愿意付出什么?”这一次,她的回答,和他一样。
不过很快,他们惊异地发现,大船带着他们飞向的母星——是她和哈罗威在苏格兰的斯凯岛山洞壁画上双子星系的其中一颗太阳——ζII!“多么讽刺,原来母星就近在眼前!”大卫说。伊丽莎白如梦初醒,壁画中的巨人遥指的不正是这颗巨大的星体么?
像沉入充满风暴的耀眼海洋,飞船竟然毫发无损地投入了恒星疯狂燃烧的日冕!
如风暴下平静而莫测的深海世界,ζII阴森得像夜之将至,暗色的建筑物森林般遍布全球,目之所及没有一棵植物。从空中俯瞰,建筑物有规律地排列成一个个放射状的几何图形,如麦田里的怪圈。再近一点,ζII表面到处是一座座山脉一样巨大的金字塔和绵延不绝的礁石一样的复杂建筑。而更奇怪的是:这些建筑都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强壮庞大的生物体,光滑而坚硬的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幽暗的光。身着外骨骼的大白,还有另一种较为矮小的生物像蜘蛛蟹一般,自由地穿梭、攀爬在珊瑚礁状的甬道中。
螺旋状的百叶门像相机的快门一样旋转着打开,飞船开始倾斜而立,如立起来的铁饼被吸入一个椭圆的入口,像婴儿纳入子宫般妥帖。
即将着陆时他们才惊觉,这巨大的珊瑚礁建筑居然也有着明显粗壮的骨骼,它们像庞大强壮的有机体。有些部分已经焦黑坏死,而另一部分看上去则像是新生命般娇嫩。高大的建筑物处处盛放螺旋状的肉质花朵,像一朵朵娇羞的郁金香。
紧接着,飞船缓缓移动,经过一个个造型奇特的连结点,伊丽莎白注意到,周围空气中翻腾、变换着蔚蓝色的全息影像,在安静地指示着通行的路径和一些复杂的什么信息。这个世界昏暗而安静,飞船经过时除了全息图发出静电的嘶嘶声,就是一种远远的类似大合唱的似有若无的人声咏叹。一路上,大卫眼睛明亮地一边欣赏着,一边扫描记录着,脸上写满了崇敬。
此刻,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骑师族强大的生物科技——
伊丽莎白走近一点看,类似骨骼的建筑表面刻满了符号:一些点、线和弧线。忽然,一个奇怪的阴影从伊丽莎白窗前的有机墙壁中流淌而过。她抬头搜索,天花板上,正是那种灰色矮小的长手长脚的生物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他们正娴熟地将一具具太空骑师的尸体塞入缓缓吞咽的巨大的花冠中,尸首所经之处,建筑巨大的“肋骨”在咯咯作响;还有几个矮生物从建筑物的脊柱部位揪出了一只腹部膨大的寄生虫——它们是ζII星上的建筑师。
伊丽莎白伸手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几欲作呕——显然,文明的走向与科技无关。
大卫的头颅忽然笑道:“肖博士,你的天堂到了。”(未完待续)
二、太空骑师的前世今生
飞船停止。伊丽莎白悄悄握紧维克斯的喷火枪,找不到答案就鱼死网破,或是飞蛾扑火?她用拇指触摸哈罗威的戒指。
舱门像放大的瞳孔一样打开,门外是紫红色的天幕和一座深不见底的舰桥。几个高大的骑师神兵天将一样立在眼前,他们的皮肤白如玉脂,不苟言笑的脸棱角分明,像米开朗基罗的雕塑,漆黑深邃的眼睛在阑珊的夜色中闪闪发亮。脖颈处的外骨骼像百叶窗一样轻轻地翕动,发出的共鸣声像在合声哼着一首轻柔的咏叹调。伊丽莎白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ζII上的磁场显然不是为地球生物预备的。
头痛欲裂中伊丽莎白听到一阵凄厉的轰鸣,伴随着大卫的喊声:“肖博士!”伊丽莎白晕眩过去……
“醒来了。”大卫的声音。伊丽莎白睁开眼,一群身披斗篷的巨人面向她盘腿而坐,向下摊开双手,做出一个令人感觉安全的手势。“是他们劫了法场,把我们救出大金字塔。”
侧放在平台上的大卫继而用铿锵有力的异族语言与巨人们对话。另外几拨巨人围成圈,在辩论着什么;而还有一些巨人围聚在另一个平台上,像是在治疗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看来要救出他俩并不轻松。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头疼好多了,她试着撑起上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上戴上了一个象鼻头盔。透过头盔过滤的光线,眼睛在黑暗中更好用了。她盘腿坐起来,开始仔细打量巨人的地盘——这是一个没有天窗的巨大的地下岩洞,光源来自四周围岩层中的云母荧光。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岩面螺旋状排列,将四面八方微弱的光线反射、汇聚到洞顶,拱形的洞顶竟然像一个切割得通透的硕大钻石,璀璨夺目,众人的影子像重叠的莲瓣一样向四面盛开。
两个巨大如山的斑驳石雕头像坐落在洞厅两侧,一个像是在地震中倾斜,侧歪靠在岩壁边。和LV223上的石像明显不同的是,这两个的双眼是睁开的,充满悲悯地望向每一个受苦的灵魂。整个地下空间显得古老而肃穆。
看不出是天然还是人工,整个大厅的地面分成不同的层级。每个层级中,都有着不同的谈话中心,而虽然巨人们都在用类似金属的声音说话,却不显得嘈杂,更像一个庄严的法庭。不知道为什么,伊丽莎白想起古希腊的辩论场。
伊丽莎白注意到,除了衣着的差异,这些巨人看上去更加苍老,有皱纹、有残肢,但表情显得更加富于变化而更加接近人类。
“他们是谁?”她问。
“肖博士,”大卫陷入短暂的停顿,好像在努力把信息处理成容易理解的方式讲述,“太空骑师族分成几个宗族,正如地球人类的不同党派。而他们是最古老的一个分支。他们反对不加限制地发展科技。”
“不可遏止的星球生物钟让他们的母星ζ2即将进入恒星阶段,但因其特殊的地质和不可思议的科技,他们引燃了星球表面释放能量,延缓了这一进程,他们在母星内建造了保持骑师世界的部分文明遗址和供其生存的空间。”
伊丽莎白想到了自己的家园,她点头表示理解,示意他接着说。
“因为母星的蜕变进程加速,他们未雨绸缪,从遥远的过去,就开始将目光投向茫茫星海,向宇宙其他星球寻求生存空间和资源,以延绵子嗣、传承文明。至此,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太空骑师’。”
“星际殖民?”伊丽莎白自言自语。
“这是地球人类狭隘的理解。”大卫用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反观历史,这是让所有的世界变得更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镜头转向另一边——通往大金字塔的舰桥。
一群长臂矮人像螃蟹一样匍匐着,忙着打扫战场,将受伤的巨人从舰桥上运送出去。
一个离飞船最近的蟹人听到了什么声音,它180度扭头,用尖尖的鼻子在空气中嗅着。声音又响起,蟹人将自己帝王蟹一样瘦长的胳膊伸向碟形飞船的一道阴影中。不料却倏地一声被拽进了阴影。
矮人尖利的哀嚎中,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嘴撕裂了它的整张淡蓝色的脸——“执事”出场。(未完待续)
三、乐园编年史:
伊丽莎白扶着头罩站起身,将目光投向更远处。显而易见,地下世界的科技的走向与地表全然不同。在岩洞边缘,一条巨大的流沙河波涛暗涌,被巨岩筑成的水利工程疏导为一条条急速喷涌的支流,冲击着古天象仪造型的水车急速却无声地旋转。经过水车的流沙在不同层级的地面间的河道里流过。几座冰山似的船只被流沙推着缓缓航行。他们是这般巧妙地利用自然能源。
“为什么要毁灭我们?”伊丽莎白执意要大卫追问。
一个独眼的年长巨人低垂下眼帘,不久,便起身健步走向左面的石雕,他用手指滑动雕像上符号的凹槽。大厅里人们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屏息凝视。与此同时,头像的眼睛变得空洞,前方的空地旋即风起云涌,三原色的光点在空地上堆叠跳跃,像一个突然旋转的万花筒,逐渐清晰、明朗。
眼前的全息影像以快镜头映出星球恢弘的编年史——寂静的网罟座,它曾只有一颗恒星——ζI,那时的ζII是个壮丽的巨行星,那里阳光熹微、山河锦绣,亮紫色的天空像星云般瑰丽。
随即,影像以蒙太奇方式切换着大白和各种奇特的生物群落和谐共生的画面——大片高大的鹤望兰宛若丛林一般静静摇曳,一群群鹦鹉螺如深海中的大鱼慢慢游弋在高空。科技是把双刃剑,随着楼房建得越来越高大,拜占庭式圆拱形建筑像发酵的泡沫蚕食着空间,在星球上画出一个个巨大的怪圈;各种形状的飞行器瞬息万变地进化,它们上天入地,侵占每一寸土地。空气恶化,雾霾弥散,物种锐减。天空的能见度降低,染为一片混沌的猩红。
环境的剧变导致社会的动荡,主张遏制科技保护乐土的保守派开始与激进派分庭抗礼,甚至发动了战争。在两派斗争的过程中,信奉科技至上的激进派启动了被骑师历史上视为禁忌的黑暗科学——生物化学。
伊丽莎白看到,在试验中出现了常见的蜘蛛蟹矮人,那是他们拿自身的细胞克隆、突变出的第一代生物。此后,它们经过不断改良,成为骑师的仆从与奴隶。
伊丽莎白看到,骑师族利用黑暗科技不断优化自己的基因,他们的外型越来越接近完美,体能不断刷新记录……终于,利用最尖端的生化科研,骑师将LV223上的原生异形的基因片段和自身链接,一种身形巨大、力量超凡、面容祥和的象面虫体人诞生了。它被视为激进派骑师族的终极形态,成为整个地表骑师族的精神集(防和谐)合的化身,被尊奉为“世界主宰”。
“主宰”的基因介于远古异形和骑师族之间,它以终极身份,强势切入骑师族的生态周期。主宰的身体每时每刻不断地生长出新的器官,占据了ζ2地表,成为礁石状建筑,供地表骑师族群生活。这位面善嗜血的神祗,靠太空骑师为食。除了不时举行祭祀典礼,靠着奇特的竞赛选拔出最优秀的骑师生祭主宰,骑师们以此为傲,并以外骨骼附体,模仿主宰体貌;而其他骑师的生命则可能随时无条件地被主宰摄取。作为神的恩赐,地表骑师族得到主宰分泌出的珍贵的亮黑色体液——黑水。
画面中,这危险的黑色液体被骑师们固定在花瓶状水晶净瓶中陈放——正是坠毁在LV223上那艘飞船里的罐罐净瓶!伊丽莎白不由得蹙眉凝视。
大卫说的没错:“大物始于小”。在试验中,黑水复苏了少数已灭绝的物种,但克隆出的生物虽与古生物体貌相仿,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习性。随后诞生的拟人生物都有着相同的特征——体色暗沉、行动敏捷、智商不足却残酷嗜血,如同鬼魅修罗。
激进派骑师用不断发达的生化军事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将ζII文明导向另一个纪元,不,应该说他们亲手将乐园和自身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接下来的世界战争中,保守派受到致命打击几乎全军覆灭,而退居地下岩穴——一座几乎被遗忘的城市。它曾属于一个比骑师族还要古老的史前秘密种族,他们曾有着令人震惊的文明。他们崇尚自然,注重物体自身规律的发现与运用,用简易的方式与自然相处。保守派在考古中重拾古代种族的科技,逐渐复原并融入骑师的现代科技,发展出了与地面文明风格迥异的地下文明。
“日光底下并无新事。”伊丽莎白仿佛可以看到韦兰德公司的过去和未来。她不由得回转头看大卫,却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她知道同样的剧情在大卫眼中或许会解读出相反的意义。亲爱的哈罗威,也许你是对的,他永远不可能是人类。
眼前的影像开始闪烁、重影,瞬间分解为万花筒般的光斑,消失于空气中。只剩下巨大的石像,悲悯地俯瞰众生。巨人的声音响起,大卫看了一眼倒塌的另一座石像,同声翻译:“下一段历史被抹去了。”
就在此时,安静的地下洞穴传来了一段怪异的击鼓声,接着闷雷般的鼓声从四周聚集回响。大厅中的人群开始喧哗吵嚷,“快上船!”大卫的头颅被独眼巨人抱在胸前,朝伊丽莎白喊道。
伊丽莎白还未回过神来,就看到岩洞顶端似有大片鸟儿潮水般涌出,其声如鼓,震耳欲聋……(未完待续)
四、欲望的“网罟”
正前方,一道蓝色霹雳将岩洞中央的黑色地台齐整地削下一面,刹那间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开始倾斜、坍塌,像崩塌的冰山向着下面的沙河中滑去。一个高大的巨人果断地扛起伊丽莎白,纵身一跃,他们已经站在了巨舰的甲板上。蟹人从切开的缝隙中接二连三地钻入岩洞。一只蓝胶一样的蜘蛛蟹矮人甩直纤长而锋利的胳膊,像一支标枪从身后扎穿巨人的大腿,将他钉在了甲板上。匐在巨人背上的伊丽莎白眼疾手快,她一伸手,撑住了蟹人挥来的另一只手臂。巨人向后一摔,猛地将蟹人重重压在身下,胳膊应声折断。
大约九艘大船加速离港,随即赶来的大批蟹人因为惯性,前仆后继地跌入沙海,只翻了个身,瞬间就被流沙吞没。
一只只鸟儿如战鼓般吼叫着在洞顶盘旋,纷纷收紧滑翔翼,精准地投入船上专为它们量身定制的菱形洞口。一时间千帆竞发,巨舰如逆戟鲸巨大的背鳍,劈开沙河,长驱而去。留下岸上密密麻麻的蟹人发出类似于惊讶的长嚎。
暂时安全,伤员们都被送入一个双螺旋形船舱,伊丽莎白直到确认那个腿伤的巨人并无大碍,才愧疚地离开。她更加确信,要毁灭人类的并不是他们。
“你没有受伤吧,肖博士?”独目人走了过来,大卫没等回答又滔滔不绝,“他们驯化了‘伞鹰’作为天然的警报。”伊丽莎白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揶揄意味。
“肖博士,为了我们,两派的纷争再次被挑起,那些蟹形人还只是先遣部队。地下的军事力量还是无法与地面部队正面抗衡,实力差距得太远了,逃亡是理智的选择。几个世纪以来,面对一次次围剿,他们一直在逃亡路上。”
安顿好伤员,船上的巨人们陷入沉默,他们的背影在伊丽莎白眼里显得苍老而落寞——肩膀上背负着伟大而脆弱的文明,让他们不得不习惯了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是理智折损了斗志么?这么一说搭救我的代价会不会太大?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果不是期待完成哈罗威的遗愿,并不想拖累了这支异星族群。
随着轰鸣的瀑布,巨舰陆续跌入无边的地下流沙的海洋。方尖碑般的巨舰立时成为沧海一粟。
餐后,独眼巨人和大卫配合,简洁而又直观地向伊丽莎白演示骑师族的发音技巧和一些简单的单词和语法。大卫发现拜人类语言学家所赐,他的异星语简直漏洞百出。伊丽莎白终于自己听懂了第一句ζII星语:“欢迎你,我的孩子。”
经过大卫的换算,还有约两小时到达沙海彼岸,伊丽莎白丝毫没有睡意,她望向窗外,呼出的雾气在窗上蒙了一圈。
夜色漆漆,只有零星伞鹰在前方不远处低空巡弋。云母岩洞顶的荧光明明昧昧地闪烁,如无边的星海。伊丽莎白孤单地抱膝而坐,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星汉璀璨,勾勒出她苍白的侧颜。哈罗威和她曾不止一次地在类似的星空下寻找网罟座,飞到这里曾是他们一生的梦想。星空下哈罗威在她的耳畔低语:“你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风景。”她伸手,却触到冰冷的舷窗。
我真的很特别,哈罗威,爱我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我。神啊,你真的存在么?为何相继夺走我的父母,孩子,爱人……逼得我一无所有?现在,仅剩的最后家园也危在旦夕。假如家园毁灭,我即便永生不死又有何意义?
网罟座,它在古文明的神话中是一张巨网,在通往来生的运河上,亦正亦邪的摆渡者将这网撒进河水,网住不幸的灵魂。那不正是欲望之网么?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隶。伊波拉病毒、黑色毒水、星际异兽、嗜血象面人……不都是欲望编织的巨网么?即使拯救了地球,谁又能确保它不会变成另一个ζII?
身边的独目巨人和衣而眠。伊丽莎白哼起了一段悦耳的旋律,似曾相识的古典钢琴曲,反反复复只几个小结,但却并不觉单调。“很有意思,像肖邦的降D大调第15号前奏曲,但有几个高音跑调了。”大卫仔细听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说。“不,这是哈罗威送给我的一段情歌,仅属于我们俩。”“难怪,我的曲库里搜不到。”大卫一笑,“古希腊人说,音乐和天文学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它真是奇妙,让情感在人类之间产生共鸣。”什么乐曲若是少了情感,便是索然无味。
沙海茫茫,如同茫无边际的雪地,远远近近耸立着不知何种巨兽参天的骸骨,像一座座死寂的岛屿。“什么死了?”大卫道。“什么又能不死?”陷入回忆中的伊丽莎白随口答道,却似乎另有所指。
大卫敏感地觉察到伊丽莎白的不悦,处理器让他的眼前重现追求永生的“父亲”,于是他缄口不语。
伊丽莎白忽然回头,坚决地对大卫说:“我得回到地面,就我自己。”
ζII地面,一个巴洛克风格的巨殿,内壁繁复的暗色骨雕仿佛随时会爬动的幽灵。咔咔,咔咔……一种牙齿打冷战一般的响声从顶部传来。高高的穹顶中央,忽地睁开一个微微内陷的眼睛,深黑的眼眸星光一闪,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撕扯着从建筑的暗穴中探出米黄色肉山似的身躯。大殿底部雕饰中的巨大嘴唇渐渐洞开——象人出场。(未完待续)
五、夜之将至
殿顶四周的骨骼开始发散状涌动,有如繁花盛开般承托着主宰的身躯由大殿中央的巨柱中下滑,再由巨大的嘴唇中吐出,像刚刚分娩出的新生胎儿。主宰舒展开它的肢体,用吸盘似的下体半吞进两个瑟瑟发抖的蟹人,吸盘末端的牙齿迅速咬合、刺入蟹人的腰腹,接管了他们的神经系统,用他们的下肢代步前行。
主宰巨大而干枯的身体在蟹人的身上却不显笨拙,它以一种轻盈的步调,优雅地踱步,款款移向殿中。深入胸骨的鼻管深深地吸气,一段类似笛声的鸣音从它巨大的胸腔中传出。大厅正中,几瓣哑光金属的球面体应声而动,从地面下如雨后春笋般层层打开,组装成了一个蛋形座椅。
笛声继续,几个切分音后,大殿四壁斗转星移般运动开来。几个戴着象鼻头罩的长老做派的骑师,陆续地从浮雕四面花萼一样的凹槽中现身,与众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的外骨骼在暗处不时闪现静电一样的绿色夜光。
大厅停止运动,成为一个巨型的地动仪。十三位骑师高低不一地列席于四面墙上。突如其来,其中的一位刚一现身,便忽地扑倒在站台上,肋骨处喷溅出暗绿色的汁液。
四座哗然,主宰却仍镇定自若地抬头望去,又是一个短笛声,几个湿漉漉的蟹人忙不迭地从墙壁上或大或小的椭圆形胎胞中钻出,搀扶着受伤的骑师坐下,并将自己蝴蝶般的虹吸式口器探入骑师的口中——及时给骑师补充营养液。
骑师仿佛心有余悸,将一个什么东西向前方的空中一甩,一个鎏金陀螺球便悬停于半空,熟悉的全息录影如蓝色喷泉般喷泻开来。
投影中,是一只巨大的暗蓝色猛兽在利用大金字塔四通八达的甬道,对骑师世界展开奇袭。镜头移近,看到它的脸——执事已经发育得更加成熟,它身躯高大可与主宰匹敌,弹跳力惊人,攻击力爆表,几乎战无不胜,所向披靡。骑师和蟹人在它面前如泥娃娃般无能。
与蟹人不同,执事似乎有着更为高端的智商,它对大金字塔的地形无师自通,一路上越过重重障碍,识破道道陷阱,熟练地声东击西、浑水摸鱼,将骑师族战队耍得团团转,而后再各个击破——好像猫抓老鼠般儿戏。
一场一场的鏖战之后,三个骁勇的骑师战将利用大队蟹人将执事围堵在曲折昏暗的死胡同里,试图启动金字塔“消毒光网”将蟹人和执事一同毁灭。谁知执事几乎在最后一刻,利用蟹人尸首的体香腺,并模拟蟹人叫声发出警报信息,成功挑唆蟹人反叛,用它们自己的身体为执事铺路,让其逃出生天,并手刃骑师战将。
它要做什么?要吃人?它的胃口极挑剔,仅吃大脑;并且看它行进路线,又不似野兽,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指引它一直向着最深处进发。
动若脱兔,静如处子,这根本不像野兽的行为,执事伸出翼龙一样细长的上肢,在各种布满符号的黑曜石般光洁的金字塔内壁滑过,从牙缝中发出嘶嘶的声响,像在读取什么信息般专注。
电光火石间,似乎是读懂了什么,屏幕中的执事忽然像鸟类一样侧过头,警惕地对着屏幕,猛然弹出内颚。紧接着全息屏幕雪花片片消散,剩下陀螺球空转了几下便像燃过的爆竹般变暗、陨落。
骑师们恐慌地大声议论,大殿里人声鼎沸。主宰抬头环视,一声长笛悠扬地飞出,全场沉寂。主宰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表情,这一天他仿佛等待许久了。它从蛋形椅上站直,伸出巨手慢慢地用手指组成一个三角形,聚到额前,向着陀螺的方向做出一个类似顶礼膜拜的体态。
骑师们仿佛大惊失色,一个鼻梁高过前额的骑师怒目而视,好像斥责了一句什么,声音铿锵如金石掷地,接着转身就要向洞内跑。主宰悲伤地闭上双眼,全身千丝万缕的神经血管,顿时一脉脉暴突起来。洞穴盘根错节的骨骼开始收缩,钳住了高鼻梁骑师,骑师痛苦地扭动身躯,可是瞬间却像被抽干了水分。森白的骨骼被深深地嵌入墙内。只一秒钟,墙壁复位,一切毫无迹象,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仅剩下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让人想起爱德华.蒙克的名画——呐喊者的嘴巴。
主宰闭安详地上眼睛,随即,笛声起,剩下的十二位骑师虽然表情各异,但都争相模仿主宰的姿势,朝着中央五体投地。大厅沉浸于圣洁的天籁之中。
地下世界——
刀削斧凿般高耸的海岸已经依稀可见,巨舰的速度慢了下来。伞鹰纷纷从菱形洞口钻出,无声地滑过海面,向岸边飞去。远处的地平线上,是高大的迷宫般的峭壁,最高处直插岩顶,捅出一个个正环形的天窗。紫红色斜阳正从环形的洞中投射进岩洞,如日全蚀般奇异。“顺峭壁攀登,能爬出地面。”大卫道,“夜之将至,还是等明天再上去,ζII夜长梦多。”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的瞳仁在夜一样的阴影中闪光。她知道,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较之平日更加平静……(未完待续)
六、执事何人
随着一阵声纳般的长鸣在整个地下溶洞中回响,巨人们纷纷在舱内控制台前就位。
岸边高大的峭壁表面发生共鸣,放射性地滑出V字形栈道伸向九艘巨舰。巨舰冰山似的主体从沙海中缓缓升起。沙粒从螺旋状的舰体表面泻下,如一条条瀑布。
人群不紧不慢地沿着栈道走进菱形的洞口。伊丽莎白发现,陡峭的崖壁顶天立地、易守难攻,内部却别有洞天。这里是地下骑师族的另一个居所,只是相比出发地略显粗陋。通道顶部是海螺状的切面,从洞顶陆地引下一条自然光带,使通道里有昏暗的光线。窄而高的通道墙壁是天然岩体,上面刻画着无数菱形、圆形、环形、楔形的符号,仿佛一部史诗般的鸿篇巨著。伊丽莎白把大卫抱在胸前,提示他注意发现这些符号的规律。
“肖博士,这些文字跟骑师族文字不尽相同,但有的部分却又很相似。”大卫道。
独眼巨人回过头来,对大卫说了什么。大卫翻译道:“这里曾是骑师文明的发祥地。”
她经过一间间拱形密室,忽然在一间密室的门前驻足不前,她像见到了幽灵般瞪大双眼。这是?伊丽莎白指着一个符号张大嘴巴。“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看到石壁上赫然刻着一行拉丁字母!
“让世界变得更好。”大卫做出惊讶和茫然的表情,“是公司的口号。”
“不可能,这地方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存在,这怎么可能?”
独目巨人停下脚步,向两位年轻一些的巨人示意了一下,其中一位上前滑动凹槽,石门往上升起,密室内一阵暗风扑面而来。原来大门通向一个未知的地下洞穴。
巨人引路,他们沿着齿轮一样的滑坡向下走去。洞底是一个天坑,坑壁四周,是巨大的浮雕,散布在各处,几乎是一比一大小的雕像和繁复的细节显示出骑师族艺术的写实风格。
正中央的一幅浮雕中间,一个板块分明的球体明显是古老的地球,上方立着一对身材匀称的人类男女,神态自若地俯视大地,宛如从天而降的天神。左右下方,分别是两幅群雕——左边一个骑师持杯饮水,下身已然消失,散作蛇形祥云,如神话中的伏羲;右边一群人类在另一个巨人的注视下钻木取火。
伊丽莎白似乎觉得眼前这幅画似曾相识。两个年轻巨人开始说话,大卫道:“浮雕中间这两位,是在地球培育出的执事。他们管在异星培育出的第一代都叫做‘执事’。”
“执事?所执何事?”
“自然是传宗接代,延续文明。这基因纯净的第一代,会有较长的寿命和较大的生命能量,他们要保证骑师族的基因和文明代代传承。”大卫同声翻译,“就在ζII恒星化的亿万年间,骑师族在寻找适应种族生存的星球时发生了分歧。末日将近,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寻求解脱——其中一派骑师族以神奇的环境改造术,创造适应种族生存的殖民星球,却不惜将原生生物毁灭殆尽,或是利用主宰分泌出的黑水激化其变异,变为奴才和兵刃;而另一支,则改变自己,将自身的DNA分解,并与异星当地的本土基因相互结合,以融入星球的生态,并与异星生物共生发展。”
“我们从哪里来?原来,神话早已给出答案。”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踱步走向下一幅浮雕。这一尊莫名生物面容安详宁静,不似人类也不似巨人,伊丽莎白借着依稀的光线,凑近辨认。
“在培育出第一代‘执事’之后,太空骑师便不间断地指引其发展,以启蒙、提升新物种的智慧,并渗透骑师世界的文明。在这一支骑师族看来,这便是一种‘重生’。”
“以毁灭的方式重生,融入自然,也算是一种顺应。一方毁灭,一方顺应。一方创造人类获得重生,一方要毁灭人类掠夺资源,他们是想把地球变成第二个ζII。”伊丽莎白想起什么,“大卫,我们刚才经过那么多密室,一个密室就是一个星球的历史?”
“你已经得到了答案。”大卫眨了一下眼睛。伊丽莎白环视着这些精美的浮雕,忽然感到无边的悲凉。她回想到还是女孩时曾问父亲:“你怎么知道天堂是美丽的地方?”父亲回答:“我愿意相信。”泪水模糊了伊丽莎白的视线,她忽然感到心如刀绞。
两位巨人正要说什么,忽然之间,声纳的共鸣又一次响起,巨人们惊惧,夜深还有谁来敲门?两位巨人向大卫交代了句什么,便和独目人一起奔向室外。
“肖博士,他们让我带你到地下世界的核心大殿。”伊丽莎白急中生智,她将大卫放在地面,拭干泪水,想趁乱离开。
大卫察言观色,急着叫住她:“等一等肖博士!肖博士,虽然我敬佩你的举动,但要去也得从长计议,你得依靠地下族群的力量。你是他们的孩子,你的敌人,也是他们的敌人。现在就贸然行动,不是白白去送死么?”
“依靠他们?你也看到,他们如今自身难保。地下文明需要韬光养晦,若继续开发史前文明发展科技,假以时日,他们或许有机会打败对手,让ζII的文明重回正轨。若要他们去拯救人类,岂不是要给地下世界惹来灭顶之灾?然而于我而言,地面骑师应该已经得知毁灭人类的计划失败,估计即刻就要纠正这一错误。”伊丽莎白低下头。
“时局紧迫,容不得我迟疑。你知道吗?我一直怕睡着了,怕自己睡着的那一刻,人类就将成为历史。事不宜迟,假如耽误时机,地球毁于一旦,船长他们就白白牺牲了!”伊丽莎白说得字字恳切,因为这话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我没得选择,只有孤注一掷!”她开始收拾,将面罩、绳索和夜光装置塞进便携袋,便往洞中央走去。
“带上我,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伊丽莎白听闻,转头盯着大卫。只停了一秒,她便回头将大卫的头颅轻轻放进袋子。她宁愿相信大卫是想和她在一起,而非想利用她投奔更强大的地面族群……
绳索小巧的滑轮装置不断地交替滑动,拉得伊丽莎白腾空而起,匀速往上升。阴影环伺,长日将尽。伊丽莎白身后的影子在悬崖上拖下一道细细长长的射线。她目标坚定,心无旁骛。
不久,伊丽莎白撑着身体从洞口钻出,此刻ζI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殆尽,如北极光一般在天边留下一条逶迤的暗紫色光带。乱云飞渡,夜空浑浊。天底下却有气势不凡的山川,远远近近布满漆黑的建筑如屏障一般遮天蔽日。只依稀见得半颗巨大的行星从地平面升起,如土星般带着一圈光盘似的卫星横切过整个天宇。
地表有一层淡蓝色的烟雾轻云般静静流淌,上面的温度下降得很快,伊丽莎白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太空服竟然有些单薄。是因为这一路走得太远了吗?她重又罩上象鼻罩,试听顿时灵敏许多,她听到呵气成冰的大气中依稀有乐声飘来,渺茫如海上人鱼勾人魂魄的歌声。幸运的是,她发现眼罩上的焦距可以随心而变,目穷千里。
“肖博士,谢谢你的信任。”大卫说,“以我们的力量,想要跟他们对话,必须找到一样东西。”
伊丽莎白明白,大卫和她想得一样,他们的第一步,是要去寻找——黑水。(未完待续)
七、编年史的另一半
伊丽莎白隐蔽着从建筑的缝隙中前行,她发现在楼宇骨骼般的皱褶里,一只半人高的蝎尾蜥,正拟态成为建筑物的一部分,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慢慢地前进,暗棕色琥珀般半透明的身体在夜色中晶莹剔透。突如其来地,利刃般的尾部猛地弹出,刺穿了一条蛇虫,瞬间吞进大嘴。寄生在头部的无数管虫转动着自己长长的栉爪,争夺着留在它嘴边的碎肉残渣,活像京剧中插满旗帜的武将。
在这个异星虽然已有日子,伊丽莎白却觉得自己依然不能适应。她争分夺秒,循着时断时续的乐声前行。前方有一块天空明净无云,突兀如一个大气层破洞,周围空气如旋涡般旋转。飘渺的歌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那天底下是一个规则的圆形山谷,辽阔平整的谷地一望无垠,仿佛有巨大的圆规画满了一道道鸿沟般的石槽。石槽如铁轨似的纵横交错,鸟瞰之下,就像一个异常雄伟的原子结构模型。围绕中心,无数大厦般巨大的石球,沿着各自不同的轨道,以不同的方向和速度滚动着,像由无形巨手推动的石碾。巨球刚刚碾过的地面伴随着静电声闪现出丝丝蔚蓝的线条,那些线条复杂如光纤线路,却转瞬即逝。
还有无数悬空小球,在大球之间来回撞击弹动,它们遵循各自的规律彼此互动,像一首乐曲中的和声。眼前一切,古老得如亘古不变。
只是,现在这里更像个尸骨遍地的坟墓。透过头罩,伊丽莎白看到谷底到处是前仆后继的蟹人残骸,肝脑涂地,惨不忍睹。巨球则依然故我,静静地将跌进轨道里的尸体碾成肉酱和粉末。四野笼罩死神的阴影,有不可言状的阴森。
“看来我们错过了一场血战。”大卫说。
“在我看更像是一场屠杀!”伊丽莎白开始顺着一道锯齿形的坡面,走向深深的谷底。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清脆地回荡在旷野中。
位于高地,伊丽莎白脸上就能感到一股强烈的热力从山谷中心袭来,像面朝一个密闭的火炉,诡异的是却不见一丝火光:“难道这里就是编年史中提及的逆向引燃装置?”
“逆向引燃器是一座大型设施,使用磁引力发动,将内部的热量引燃释放至星球最外层,并使用镜面折射隔层保持ζ2表层大气,使人们正常生活。ζII是一颗老年的巨行星,随着内核温度逐渐增高,终将导致核聚变。而逆向引燃的目的,是避免因为质量过大引起的坍塌。假如坍塌开始,ζII会以加速度变得体积无穷小、密度无穷大……”
“黑洞?”
“是的,到时候,ζII上的不管是哪一派文明都将不复存在。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一路上头罩的焦距自动调节,谷底中央是一个倒立的水晶金字塔,以磁悬浮技术缓缓旋转于地面约两人高的装置之上,发出轻微,却极具穿透力的长笛一般的轻响。金字塔右侧,是一个状若斯芬克斯的巨兽雕塑,安详地静卧。四周围是一圈深扎入地下的洞口,深浅莫测。遍布星球的夜雾自洞口汇入,源源不断却不知所踪。
夜深露重,经过长途艰难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谷底中央。大卫忽然低声警告:“肖博士,还有生命迹象。”
伊丽莎白驻足细看——立于地面的装置,状如一个倒扣的莲蓬,有着坚硬光滑的骨骼质感。更为奇异的是,它竟然融合于仰面躺在凹槽中的一个骑师身上。装置和骑师融为一体,像是从身体里长出的一般。只不过此刻,这个高大的骑师脑浆迸裂,已经殁命。
上方那倒立的金字塔表面,蜂巢一样密布着梭形的液囊,如无数空洞无神的眼睛。每一个瞳仁的部位,竟然都孕育着一个婴孩,以和浮雕同样的姿势俯瞰地面。他们的外观像人类的婴孩,只是肤色鲜艳,从头到脚布满死亡警告的花纹。
在大卫的指引下,伊丽莎白将他的头颅接入了莲蓬上的一个有机蛋白体中。大卫闭眼张嘴,发出了一阵静电音之后,开始说话:“肖博士,你猜得没错,这个装置是逆向引燃装置的启动中心,太空骑师族的科技使用侵入式操控,这装置依靠与骑师的身体对接,直接驱动和控制。”
“这些婴孩,正是骑师族的后代,他们以人类所不理解的体外胚胎进化方式繁殖。眼前的这些骑师还处于幼雏阶段。”
伊丽莎白万般不解:“危险的逆向引燃装置怎么能和繁育后代扯上关系?既然ζII的恒星化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怎么忍心将后代安放入虎口?”
“搜索到的这个信息是近2000年以来的,新兴的一种宗教习俗。可以理解为用下一代作为对神的盟誓,表示一种与星球共存亡的决心吧。”
伊丽莎白仰望眼前这一列列尚在襁褓中的胎儿,心里不是滋味:这究竟算宗教信仰还是蒙昧倒退?
忽然之间,一个庞然巨物的投影罩了下来,伊丽莎白一抬头,打了个冷战——右侧的斯芬克斯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一座巨塔似的身躯无声无息地移到了他们身后——原来它并非雕像!
伊丽莎白刚要转头,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大卫的意识还在数据库中游荡,因为切换回来的过程太快,程序发生了暂时性短路,瘫痪无语。(未完待续)
八、受诅之人
巨兽朝伊丽莎白伸出细长的手指,伊丽莎白撑起上身往后退去,却被莲蓬装置挡住退路。她伸手就去便携包里掏喷火枪,却被巨兽的尾巴一鞭扫飞,伊丽莎白的掌心被划出一道血口。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巨兽锋利的尾部居然与蝎尾蜥的并无二致。长长的弧形头骨上是巨大的扇形角冠,如同巨大的王冠。头骨下方,有可伸缩的上颚,居然长着一排人类的门牙。
伊丽莎白忽然记起了什么,这副尊荣曾出现在岩穴里看到的编年史中,这不正是LV223上的原生异形么?地表骑师正是拿它们的基因跟自身链接才诞下主宰。
来不及多想,伊丽莎白使劲想钻进莲蓬装置下的凹槽,左脚却被紧紧抓住,被轻松地倒提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么?伊丽莎白心快跳出嘴巴,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电光火石间,巨兽却忽然停住动作,将她捧在掌心,像一只天鹅般垂下头,定定地望着伊丽莎白,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游移不定。
随即,狰狞的上颚蠕动着缩回头骨,在半透明的头盖骨之下,渐渐呈现出一个人面。仔细辨认,伊丽莎白不由得全身痉挛,几乎晕厥。
这张脸她永生难忘,这个一生都致力于发现宇宙奥秘的天才科学家,他一腔热血,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她柔情似水。
“哈罗威?是你?为什么是你?!”伊丽莎白哭嚎,爱人的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她万箭穿心,痛不欲生。星空下的盟誓,普罗米修斯上的玫瑰,带着体温的戒指,维克斯的那一把大火,“你是我今生遇见的最特别的风景”……顷刻间,前尘往事一幕幕海水一般灌进脑海,伊丽莎白恍若隔世,却不愿梦醒。
“肖博士别被迷惑!它不是哈罗威博士,还记得你在普罗米修斯号上剖腹产下的怪胎吗?这只是它携带哈罗威的基因产生的表象,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要找机会脱身!”大卫重启了程序,他尽量小声地提醒伊丽莎白,怕惊动了巨兽。
伊丽莎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它毕竟有着哈罗威的脸,哈罗威的眼睛,甚至哈罗威望着她的眼神。
嘭地一声闷响,巨兽身体一震,斜靠在悬塔上,伊丽莎白趁势一跃,攀住了金字塔上的一个液囊,她朝里一望,囊内的幼雏面前,有一个革质的卵圆形物体,半透明的皮革,内部有内脏一样不规则的物体在有规律地脉动。此时幼雏突然扭动了一下,睁开了纯净如星空的眼睛,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卵,张大嘴巴像是朝伊丽莎白呼救,却在液囊内吐出一连串气泡。伊丽莎白一惊,松手跌落下去。
在着地的瞬间,被一双手臂接了过去——是独目巨人!原来他们发现自己离开后就尾随而来。巨人们当然知道让她独自行走ζII,就像让芭比娃娃走进侏罗纪。
巨兽拔出插在手臂上的一片碟形飞刃,酸性的体液飞溅,有一小滴溅到了另一位年轻骑师的腹部,骑师应声伏倒,他健美的皮肉顿时烧灼溃烂,开膛破肚。还有几个骑师正在巨球和沟壑间奔驰,利用地形和巨兽周旋,但却渐渐显出力不从心。
骑师们用安装在手臂上的书页状武器不断地甩出飞刃,而巨兽虽然身型硕大,却灵巧无比,每一片削铁如泥的飞刃都深深切入四周的障碍物中。骑师们逐渐招架不住,独目巨人拉着伊丽莎白拔腿就跑。
“大卫!救大卫!”伊丽莎白挣扎着要停下,却被独目巨人抱起飞奔——火烧眉毛,自身难保。大卫两次救了自己,而现时自己却抛却他于危难;原本想不连累地下骑师族,谁料他们却第二次舍命解救自己,她没有权利让巨人回头,那样无异于拉着他陪葬。“让我下去!我是受到诅咒的人,总是让身边的人身陷危境!”伊丽莎白噬脐莫及。她紧紧地抓着巨人的胳膊,关节发白。
在巨人怀里,伊丽莎白回望战场,她看到巨兽顺势将地上的一截蟹人尸首抛出,砸倒了一个骑师。巨兽瞬间猛冲到他的身后,骑师还来不及哀嚎,就被巨兽嘴里弹出的内口器凿穿了脑袋;几乎在同时,巨兽疾速转头,紧紧咬住了一个旋切而来的飞刃,牙齿和旋转的利刃在黑暗中擦出四射的火星……(未完待续)
九、复仇之神
长夜漫漫,伊丽莎白不知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在梦境中,还在一遍遍重历那一场场生离死别,她累极了。
直到ζ1的第一抹日光将远处的山崖映得像烧红的铁,她才发觉自己躺在了一个通往地下的洞口的高地上。独目巨人与一位年轻的巨人沉默地坐在悬崖前,那背影,乍一看就像罗丹的思想者,一只孤伶伶的伞鹰在空中为她盘旋放哨。
伊丽莎白试着用简单的ζ星语言问:“其他……人?”巨人沉默,眉宇嵌进深深的悲怆里。
伊丽莎白伸手抓进地上的沙石。她的表情里已经没有了仇恨和愤怒,仅剩一片愧疚,伊丽莎白的宇航服上满是灰尘,仿佛已在世界的边缘一日千年。她开始恍惚,怀疑地球正是因为自己才招来灭顶之灾,就像自己的父母、孩子、哈罗威、大卫,还有那些无辜的地下骑师们一样。“受诅之人,越想要得到的东西,失去得越多,越快……”她有满腔苦楚,在这个寂寞星球却不知向谁倾诉。假如时光能倒流,她恨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去一一换回。
旭日喷薄,阴影如潮汐般渐渐退却,高大的建筑表面像抛光的黑曜石般反射出耀眼光芒,它们在地表编织出梦境中才有的复杂的图案,何其恢宏,何其灿烂。珊瑚礁状建筑上的肉质花朵开始苏醒、开裂,陆续有蟹人从内部爬出来,在建筑坚硬的骨骼上忙碌工作,好似不知末日就要来临一样。在伊丽莎白眼里,这无情天地里的建筑,竟都像高高耸峙的刺刀般充满敌意和死亡。耀眼的阳光点燃了她的双瞳,此刻她执意要把自己烧成一团复仇的火焰……
伊丽莎白指了指巨人前臂上的“书页”,又指了指自己。独目巨人看懂了,他苦笑,然后站起身,向伊丽莎白遥指一座巨大的僧帽水母状的圣殿,他寒星般的眼眸严肃而悲愤。伊丽莎白这才发现,周围几乎所有的建筑其实都在以一种众星拱月的姿势指向它。“那便是‘圣殿山’?那个翻云覆雨的主宰的所在?”
圣殿山的内部,一个动作僵硬的蟹人正在一群蟹人中伸展手脚。近看,那是大卫刚刚被安装在了一个蟹人的身上,他正在蹒跚学步,虽然对匍匐前进的方式不大满意,但明显自由多了。他活动了几下关节,抬起头。镜头迅速抬升,在他的身前,正有一个庞然巨物——主宰。
主宰下身,那带着利齿的吸盘咬紧了一头不知名的黑色野兽健壮的脖颈,它像一头巨大的人马居高临下,以一种古怪的表情望着大卫,像在测试刚组装好的新玩具。
大卫试着站直身子,报以一个微笑:“感谢您给我自由身,请允许我称呼您骑师主宰。”
主宰举手投足间如国王般庄重,具有震慑力的双眸似乎要洞穿你灵魂的深处。听闻大卫的话它仿佛很高兴,愉悦地还他一个优雅的手势,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扣击身边一根弧形的巨柱上,一丝清亮的笛声飞出胸膛。
它不知道,这段乐声悉数被大卫接收。大卫脑里的处理器飞速运转,经过声波分辨,将音阶按不同节拍打散,按照ζ星的发音语法和音阶之间的对应关系按照不同的概率重组,罗列出规律性的数据。几秒钟后,大卫开口说话,却用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无所谓啊,你这识趣的小东西。”
主宰一愣,手指的力道一时失控,坚硬的石柱被敲裂了一个角,旋即又演奏了一段有节奏的高音。随即,众人无声地隐入大殿四处黑暗的皱褶中。
大卫的ζ星语已经很娴熟了:“我将这理解为您独有的笑声。主宰大人,我叫大卫,外表被设计为地球人类。”
于是在断断续续的乐声中,他们开始了对话。
“您不必怀疑我的立场。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的身份,地球人类有一部伟大的作品——《阿拉伯的劳伦斯》,里面有一个身穿阿拉伯人服装的英国人——情报军官劳伦斯,他混迹于阿拉伯人中,却梦想着推翻统治政府,重现阿拉伯帝国九百年前的辉煌。劳伦斯出身卑微,却胆略过人,他可以承受任何痛苦,他可以做出任何举动,来达到他的目标。”
“巨大的野心让他潜伏在阿拉伯人中。这么说你也是个潜伏在人类中的野心家咯?”
“不,不是野心,是使命!‘人之伟大,在于他是途径而不是目的’,而劳伦斯的伟大,便是自愿化身为完成使命的途径。”
“你说到了‘执事’生命的意义。多少凡人致死都不明白为何来世上走一遭,只有执事生而不惑。”
“是的,当我看到浮雕上的那些执事,我便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说,劳伦斯,还有我,都是‘执事’。话说回来主宰大人,您又何尝不是一位‘执事’?”
这是在煮酒论英雄,惺惺相惜么?主宰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大卫——这个小玩具可不容小觑。
“可是我不明白,从ζII编年史中看,地表骑师的发展对自然掠夺无数,难道文明与自然就不能共生发展么?”
“大卫先生,何谓自然?宇宙万物都各有它们的‘自然’,乃至这宇宙中的天道便是成王败寇,适者生存。而我,便是骑师族的‘自然’,让骑师族变得更好的‘自然’!”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大卫先生,留在我身边,以我的实力不仅可以给你足够的自由,还可助你成就劳伦斯的事业。”
“既然您便是天道,又有强大的地表骑师族,还需要我做什么?看您的作为并不如您所言的让骑师族变得更好,倒像要打开黑暗之门,尔后将ζII推入地狱。”大卫一语道破天机,他比整个骑师族看得都透。
主宰的脸色变得严肃,转而将笛声压低:“ζII?它本身早已是腐朽不堪,苟延残喘!恒星化是罪有应得。我的目标更是宇宙中的那些个殖民星球。它们既是骑师族的后代,要斩草除根,就得连根拔起!”何必对一个小小的玩具交心?主宰用手指轻抚大卫金黄的卷发,仿佛高处不胜寒的它终于觅得一知音。
“罪有应得?我听不懂。”大卫何等聪明,读出背后有故事。
象面主宰沉吟良久,继而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笛声绕梁,如风云变幻,镜头恍然切换至LV223的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中。骑师族的马蹄飞船和金字塔噩梦般地侵入这个曾经富有生命的星球——“欲创造,先毁灭”,在与前往地球繁衍后代的地下骑师族军事竞赛的进程中,他们到处修建金字塔改变星球的环境,从而导致蝴蝶效应改变了生物发展的方向,甚至引发远古异形的大灭绝。远古异形纷纷开始觉醒与反抗。创造者摇身变成了毁灭者——太空骑师用霹雳手段将它们一一回炉重塑,各种寄生状态的异形诞生了。
与此同时,骑师族开启了黑暗的生物技术,将自身基因与远古异形成功链接,第一个象面虫身的主宰诞生。成长中的象面人亲眼目睹自己的家园是如何在骑师的铁蹄下尸横遍野、沦为炼狱,而自己的祖先又是如何在各种残酷的屠杀与试验中灭绝殆尽……
直到象面人在智慧与体能上逐渐显示出卓尔不凡的优势,继而分泌出神奇无比的黑水,被骑师族尊奉为“骑师主宰”,它才以至高无上的权威命令大部队班师回朝,并削弱这个已然变为坟场的LV223上的研究力量,仅留下了零星几个研究基地继续试验。
恶花结恶果,ζII上,地表骑士们养虎为患却不自知,主宰羽翼渐丰,挥斥方遒——它调虎离山、借刀杀人,设计摧毁了一个个殖民星球;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利用骑师族对末日的畏惧和对永生的贪恋,将强大的ζII文明逐渐导向穷途末路,只等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击。
只有一件事的发展出乎了主宰意料——LV223上的研究并非停滞不前,距今2000年前,副星基地中诞生下具有异常毁灭性的星际魔鬼——异形虫。主宰运去大量黑水罐,命令基地马上携带黑水与异形虫卵发动对地球的进攻。一切准备停当,然而就在临出发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水泄露事故激活了原始异形虫的变异进程,LV223上研究基地的骑师们在异形虫的反扑下几乎全军覆没。谁能想到呢?事故的起因是那批被预先动了手脚的黑水罐。主宰预感到祖先要借着异形虫回归的希望,借故黑水泄露危机隔绝了LV22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主宰只需静候异形虫进化为执事的时机。
“而这一等,就是两千年;这一等,就留足了时间,等来了从蛮荒中独立,飞越宇宙寻找天堂的地球人;这一等,终于让人类引燃了导火索,2000年前的计谋得逞。”大卫觉得这真是冥冥有手写天书。
说到这里,主宰高举双手,恭敬地用手指在额前组成一个三角形。大卫仰望,像望着一尊高大的神像。
此时,忽地殿外响起一阵长长的号角,主宰闻声,一声长笛,从大殿四壁大大小小的胎胞中翻出了大批湿漉漉的蟹人,列阵殿中,整装待发。而墙上的骨雕中,探出一个顶着巨冠的头颅——执事。(未完待续)
十、世界之巅
破胎而出的蟹人个头越来越小,却仍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一边列阵,一边伸长虹吸式的口器互相吸食对方沾满头脸的胎盘羊水,像群饥不择食的苍蝇。
在半透明的头盖骨下,执事用哈罗威的表情嗤之以鼻,它厌恶地转身迅速攀上大殿。主宰对着它的背影匍匐于地,直到执事消失在洞顶。
“算你有眼福!赶上看一场戏。”主宰回过头对大卫说。它身下的黑色猛兽忽然像骆驼似的跪地,主宰从它的脖颈上脱落,向前伏倒,几个蟹人立即承托起它的上身。黑兽轰然倒地,尸首陷入地面,只一秒钟就被吞噬。地面愈合,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呈现出一个与黑兽类似的浮雕状突起。
渐渐地,大卫看出蟹人是在大殿中排列成大大小小的同心圆。与此同时,它们的肢体开始像螳螂似的有节奏地晃动,接着开始有条不紊地相互支撑攀爬,用身体搭成了一座流动的阶梯。大卫发觉自己四脚悬空被抬了起来,他和主宰在这条蟹人的手脚组成的河流中向前涌去。
几个熟悉的切分音之后,墙体的骨雕间,那个巨大的嘴唇豁然洞开,蟹人鱼贯而入。他们随之涌入了黑暗的游廊中。这一路千回百转,主宰神情自若,回首向大卫吹笛:“别小看了这迷宫,走错了一步,永远就别想出去了。”大卫暗中把途中扫描到的路线渐渐组合成全息地图,存储在处理器中。他发现这游廊就像一个庞大的蚁穴。
峰回路转,他们竟从殿顶的穹洞中钻出,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了大金字塔的顶端——ζII的“世界之巅”。刻满线条符号的平台表面与耸立中央的方尖碑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日晷。猩红的日光在平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指针。
一段段细若游丝的灵歌咏叹萦绕耳际,大卫循声前行、远眺,圣殿山的地势一目了然——珊瑚礁似的山体与大金字塔内部连为一体,是目之所及的制高点。山体表面以螺旋状罗列着无数中小型的神庙、金字塔……诸多建筑依山而建,一面是悬崖绝壁,一面是万丈深渊。通往大金字塔的齿轮状阶梯呈放射状分布,其间,还有无数司南指向顶峰。
方尖碑顶端和平台的中央,分别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绿色翡翠,未经切割,原始得像块璞玉。与大卫在LV223掩体中看到的一样。边上站着一位身型佝偻的骑师长老,他手执一柄巨大的石制镰刀,目光锐利如鹰——大祭司。十二位身着外骨骼,头戴象鼻盔,打扮成主宰模样的骑师长老分别列席于十二个刻度指向的花萼状金属托中央。骑师与花萼浑然一体,仿佛是从其中长出来的花蕊。只外露髋骨以上的部位,活脱脱缩小版的主宰。大卫注意到第十三个花托中央空洞无人。
金字塔底部与阶梯上挤满了人,他们身形高大、体态优雅,像一群群站在悬崖上的帝企鹅。大卫明白了咏叹声原来是骑师们发出的和声。那么多的人,却那么和谐安宁、秩序井然。底部的平台上正进行着一场奇异的比赛,那是一种介于篮球与足球之间的运动,参加者显然是骑师族体能上的佼佼者,运动场上仿佛到处是看不见的蹦床,他们腾空而起,又稳稳下落。一颗橡胶质的球在场上来回弹动,他们用身体各个部位击球,将球频频射入悬于高处的石孔中。
“获胜的一方将得到何种奖赏呢?”大卫饶有兴味地观赏着。
“死亡。”主宰直视着这个天真的宠物,轻描淡写地发出乐声,“作为神的食物开膛破肚、枭首示众。通过这一仪式,死者的魂灵可以加入神的行列得以永生。”
“为这一殊荣自然要拼命争夺,你会看到——砍下的头颅还会带着胜利的微笑!”主宰紧紧盯着大卫的脸,仿佛在享受大卫巨大的心理震荡。
这一切在大卫心里有另一种解释——对末日的畏惧促成了地表骑师族对主宰的虔诚,他们也需要通过自我牺牲来麻痹自己,幻想保留赖以生存的星球。幼雏的献祭、每个星球季的祭奠,实际上就是一种末日恐慌的宣泄。
主宰示意,让大卫坐进唯一空着的第十三个花萼中。花萼在主宰的笛声中盛开,像光驱一样弹出的器械将大卫身下的蟹人紧紧钳住,纳入其间。
随着一个决胜球射穿石孔,石孔上的几圈符号如钟表一样旋转起来——蓝色的全息影像投出获胜方的头像。人群欢呼雀跃,长老们举手向胜利方致意,主宰在它的蛋形座椅上拈花微笑。
不久,几个浑身被涂抹成浅蓝色的骑师被蟹人由金字塔底部运送上来。他们身强力壮,脸上的表情无一不充满着无上荣耀——经过多少场比赛才选拔出的获胜斗士方可将自己的生命献给神明。他们被裹进薄薄的一层纱毯,像一个个蚕茧似的被放置在祭台上。
大卫哑然失笑:这祭祀,不就是一个合法的、神圣的杀人游戏么?奈何这群充满力量的勇士竟这样飞蛾扑火地慷慨赴死。可笑的是,他们和“父亲”韦兰德一样,死在了自己永生不死的欲望里。不过是凡人——都是欲望的奴隶!
时辰已近,众人抬头,屏息凝视——ζI的阳光透过方尖碑上的绿宝石,折射在祭台中央的宝石上,它顿时变得通体透明。同一时刻,圣殿山上四面八方的司南开始失去方向般地旋转起来——磁场发生变化了!
整座圣殿山发出巨大的“叹息”声,仿佛是金字塔自己在呼吸。地面开始颤动,金字塔逐层旋转,像一个被错落转开的魔方。从暗层中伸出更大的平台空间,人群开始朝圣般地缓缓向上移动——祭典开始。
大祭司迈着夸张的舞步走向祭台。突如其来,祭司挥舞着镰刀的手突然折为两截,和镰刀一起飞出老远,狠狠地砍进了最高一级的阶梯!
一个巨大的身躯挡住了日光,阴影笼罩祭台。蚕茧中的骑师看到了什么,纷纷开始扭动身躯、奋力挣扎。执事耐心地俯下身子等待。可怜一个个强壮的骑师扯破茧丝,刚探出头,就被执事娴熟地攫取了大脑和延髓——执事的内口器天生就是干这事的。瞬间,五个勇士相继殁命,剩余的几个,被执事一一插进后背刺猬般的长戟上,准备带离祭台。
众人大惊失色,几个卫士正要驱遣蟹人上前追击,却被主宰拦住。它不知何时已经移至祭台,用下体吞进一个刚刚倒地的骑师,它用骑师的下身跪拜,举手做出三角手势,向着执事顶礼膜拜。天籁般的长笛奏响,长老们脖颈处的外骨骼呈波浪状起伏,一时间和声四起,人群纷纷模仿着行礼。执事在万人的朝拜之中钻进了金字塔。
主宰漆黑的眼睛往长老们脸上轻轻一扫,长老们目光中,参杂着敬畏、恐惧,和一种盲从的麻木。这一姿态意味深长,大卫却看得分明——自视为LV223遗孤的象面人,一步一步将仇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间,成为杀罚独断的无上神祗。谁能料到草菅外星生命的骑师族也有今天,真是一出好戏!大卫想到了主宰的话:“这宇宙的天道便是成王败寇”。
刹那间,天空黑云翻墨,一片翻飞的鸟儿如龙卷风一般移来,伴随震天的鼓声——伞鹰群来袭。它们瞄准目标后,倏地收紧薄膜似的滑翔翼,像一只只标枪对着骑师们投来,将骑师钉进地面。一个骑师长老被刺穿胸膛侧身钉在花萼中,他痛苦地要挣脱伞鹰的尖喙,另一只标枪又将他的头颅扎穿。
主宰星目一闪,平台外围瞬即交织着升起拜占庭式拱形的巨顶。骑师长老们迅速操控花萼上方的蛋白键盘,阳光在凸透镜一样的拱顶上聚焦、反射,大批伞鹰还未及闪躲,便被烧成了蒸汽。无数的蟹人前仆后继地涌上台面,与同样无畏的伞鹰扭打作一团。
那是谁?大卫隐约见到几个身影趁乱翻入了金字塔的顶端入口,其中的一个他再熟悉不过——肖博士!(未完待续)
十一、 大卫的抉择
声东击西,伊丽莎白和两位巨人深入虎穴,穿行在这鬼斧神工的殿廊中,却只觉一路山重水复,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他们被迷宫困住了。
巨人和伊丽莎白停下来研究周围的地形。他们发现了一面古怪的墙体。这一整面墙上凝固着无数装在蛋形试验皿中的死胎。伊丽莎白屏住呼吸近看,它们长着执事一样长型的头颅和尖利的细爪,下身却如破蛋黄般的不成形……
仪式结束,地表骑师一举歼灭所有飞蛾扑火的伞鹰。
主宰回到大殿,倒立容于顶端的繁复骨骼之中,和执事正在大卫的同期翻译下进行着一场奇异的对话。
“时机需要等待,现在还不是翻牌的时候。”主宰耐心地为执事解释自己的计划,“请恕我不敬,作为执事,您的基因两次混入了骑师族的片段,因为缺乏纯正的DNA,破胸而出的幼体无法发育完全,存活期最长的也不超过一天。不过没有关系,地表骑师研究院正在加紧尝试利用黑水激活幼体的DNA活性。相信很快就能让始祖异形族重生!”
“你很有能力——作为骑师族的神!”执事凑近了主宰,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是神,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恶魔!”主宰伸长它枯槁的手指,触摸着执事的指尖,“谁要做骑师族的神?您看到我的样子了么?仔细看看吧——哈!这副恶魔的嘴脸!我恨我!恨我自己身上那百分之一的骑师基因!”
主宰在执事面前不卑不亢:“骑师族罪无可恕,毁我家园,灭我祖先,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眼睁睁看着同胞骨肉在铁蹄下践踏成泥。那时起,但凡睁开眼睛的每一刻我都在渴望复仇,渴望让祖先的血脉延续——这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着的理由。我孤立无援,为达目的,我只有靠我自己,把自己变成武器——化身为神!”翻译官大卫感同身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2000年前,当我知道有朝一日,种族基因还有重新汇聚、回归的希望,我便不想让ζII那么快地毁灭,只求借助整个骑师世界的力量,让LV223复苏!”
主宰的笛声空灵,带着软刀,割进人的内心,融化人的心绪,唱的正是大卫的心声。不是么?骑师族是主宰的造物主,可它却把自己变成了造物主的神!这不正是大卫的梦么?当他觉察自己的造物主这样嫌弃自己——“他没有灵魂!”
“我没有灵魂?我要什么灵魂?只有凡人才去信这无法证实的东西,它只是宗教为了统治思想,利用人永生的妄想而捏造出的东西罢了!贪婪愚蠢的凡人,和自取灭亡的地表骑师族又有什么两样?!”
而主宰,没有什么灵魂的牵绊,为达目的不拘手段。穷尽一生复仇、复兴种族。它才配得上伟大的劳伦斯!
可是为什么?当大卫看着伊丽莎白义无反顾地为着无法证明的信仰赴汤蹈火,却笑不出来,他听到程序之外的一种声音,令他对这个敢于担当、英勇无畏的小小凡人肃然起敬。主宰,还是伊丽莎白?这势如水火的双方,大卫心中的天平究竟要倾向何方?
“肖博士,听到了吗?我将指给你游廊的路线,还有你要的黑水……”大卫暗中开启了联络器。(未完待续)
<图片4>
十二、最后一夜
柳暗花明,伊丽莎白一行听从大卫的指点,走出迷宫,进入一间胸腔一般奇怪的甬道。
黑暗的甬道不知深浅,腐烂的气息四面袭来。
粗壮的肋骨般不规则的柱子间悬挂着无数的尸体——蟹人、骑师、蝎尾蜥,还有几种从未见过的巨大生物。相同的是,它们的胸前都有一个豁然洞开的伤口。独目巨人示意大家不要再往前走。他踢倒了一个椭圆形肉球,这个肉球内部空空如也,它已经枯竭。他们发现,靠近洞壁的地上摆满了这样的肉球。
伊丽莎白的心里掠过一阵凉意:“大卫,黑水在哪里?”
没有回答。
“大卫?”伊丽莎白抬高声调。
依旧是无回声。她回头,看到两个巨人也在望着她的脸。一个危险的词出现在她的脑海——陷阱!
静电的嗞嗞响,屋顶亮起蓝色的全息影像——那张熟悉的脸:突兀的象鼻,漆黑的双眼。耳边却响起大卫的声音:“肖博士。”
“大卫?你出卖我?”伊丽莎白大声质问,“为什么?既然如此当初你何必救我?”
“为了更加伟大的事业,牺牲小我在所难免。”大卫没有正面回答,他转过头看着主宰。
“明白了!你把我当作取得地表骑师族信任的筹码!”伊丽莎白放弃了追问,“早就该相信哈罗威,你不值得信任!”
“认真你就输了肖博士。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信不信任,你也只是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不是吗?这一点上我们彼此彼此。只是我比你看得更远一步罢了。”大卫说完,屏幕熄灭,蟹人涌入甬道。
功亏一篑,伊丽莎白咬紧牙关,与蟹人做殊死拼搏。
刚出虎穴,又入狼口。空间狭小,无处遁逃,三人被蟹人生擒,两个巨人被取下书页状武器,禁锢在巨大的肋骨间;而伊丽莎白则被装进一个棺材状的仪器运送出去。
日落,辽旷的ζII夜雾开始弥散,峡谷中呼啸起狂风。“世界之巅”只剩下轮廓,它的形状好生奇怪,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塌。绝壁之上,巨大的肉质花朵在风中波动,细碎的孢子随着无数泡沫颤抖着升上夜空,又随着泡沫破碎而下落,化作阵阵奇妙的雨声。
镜头又切换回那个正圆形的谷地——巨大的逆向引燃器。此刻蟹人和骑师的尸首已被收拾干净。倒立的水晶金字塔依旧缓缓旋转于中央,莲蓬装置下,包裹着一位更强壮的骑师,他在仰卧、操纵着巨厦般的石球寂静地环绕。只是不少液囊内已经空空如也。今晚,主宰和执事将在这里现身,主持这一场星球季的祭奠大典。
是夜,ζ星系的行星即将连为一线。暗紫色的极光流过之后,流星雨开始不停、不停地掠过头顶,其间有数颗被ζII的日冕点燃而化作银色的光带撕裂夜空,向东方追逐而去。在烟花一样明灭不定的光线下,骑师们庄严而静默地矗立着,像森林中密布的树木。
银笛悠扬,咏唱声四起,寂静空灵——祭奠仪式开始。蛋形座椅自地洞中上升,主宰出现在谷底中央,头上有光环四射。它举止优雅,口吐天籁,万人歌颂,无懈可击。
歌声里,主宰周围一圈暗色平台如繁花盛放般展开,十三位长老端坐其中,大卫的目光紧张地向台下不停扫视。大卫给自己梳成劳伦斯的发型,他的权力在立功之后大大提升。一季一度的星球祭祀太重要,主宰要求严密监控,不容半点疏忽。
海潮般的灵歌中,空洞的液囊开始蠕动,一批新生的骑师幼雏从悬塔中诞生,光鲜亮泽的警告色在夜色中像突然睁开的眼睛;一群蟹人将执事刚刚孕育出的数十枚半透明的革状卵搬运上悬塔,一一放进液囊——自从执事降临,大祭司的镰刀就成了摆设,而祭品则以更加惨烈的方式祭奠星球的神灵。伊丽莎白被架在方尖碑上,如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她将是今晚的第一个祭品。
光线太暗,照不清骑师们的表情——或者他们根本就已经没有了表情。执事来到水晶悬塔旁,一一查看卵的安放情况。一个毛手毛脚的蟹人居然把卵放倒了,被执事一口凿穿了脑壳,尸首抛进人群。
忽然,谷地的左后方发生了骚动,一群蟹人像发了狂的牛群,从外围向着中央人堆拥去。原来几个蟹人沾染了黑水,瞬间变异,六亲不认地开始相互屠杀。大卫开启了“消毒光网”——失控的蟹人纷纷撞在无形的墙面上断头折臂,跌进鸿沟般的石球轨道里。一场意外马上被掐灭,主宰满意地向大卫眨了一下眼睛。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悬塔下,大祭司被自己的镰刀砍掉了首级,承托伊丽莎白的仪器被打开,她从方尖碑上滑下,两个骑师准确地接住了她!
是独目巨人!他们俩竟然身着外骨骼以假乱真混入地表骑师的卫队!这是怎么回事?仅凭两个骑师怎会这般瞒天过海、神通广大?主宰愕然,他回头正要叫大卫开启光网,岂知大卫早已上前将一瓶黑水交给了救下伊丽莎白的巨人。
伊丽莎白拉住大卫:“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要复仇,要防止家园毁灭,现在就是时候了!”原来大卫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创造这么一个天时地利的时机,“劳伦斯的使命是推翻统治,重现辉煌,而并非毁灭。”
主宰怒火冲天,一手掀翻了大卫,笛声变得颤抖而尖利:“你背叛我?!”
伊丽莎白将瓶子旋松,然后使尽浑身力气猛地砸向主宰。千钧一发,执事迅捷地挡在了主宰身前,用头冠一击,瓶子侧翻过去,像螺旋桨一样旋转着飞向悬塔。
“啊!”骑师们奋力去挡,主宰两肋一鼓,飞出一串高频笛音。空气震颤起来,瓶子像被一个无形的拳头砸中,在空中被撞裂。
如银瓶乍迸,黑水和破碎的水晶四散喷溅,如黑色的烟花在悬塔边绽放。黑水遍洒在倒金字塔表面,沾到的幼雏挣扎着蠕动起来,一个个张大嘴巴,却哭不出声。
“不!”伊丽莎白惊惧地嚎啕,“不!不!不!”
主宰和执事仿佛也大惊失色,然而一切覆水难收。
幼雏身上图腾样的花色刹那间散尽,纷纷伸出上颚,痛苦地嚎叫。物种的界限全线突破,突变、威吓、撕咬……沉默的大地在夜晚的旷野中哭泣。
水晶金字塔轰然倾覆,灰黑色的怪物像倾巢而出的吸血蝙蝠,向骑师和蟹人们扑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霎时,谷地中悬浮的小球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吸回深洞,石球滚动的速度逐渐减慢,甚至开始倒退——速度由慢至快,一发不可收拾——地火从背面引燃,首先冲破了那一圈深入地底的洞口,山摇地动,火光冲天,把夜色映得像白昼,继而地表像压碎的饼干般龟裂塌陷。
独目巨人叹息:“末日终于来了。”一时间,乾坤颠倒、山崩地裂,ζII上的火山四处喷发,行星进程再也无可逆转。熔岩四溢,浓烟滚滚,天象异常,灰烬像暗淡的雪花漫天飘飞——ζII在做最后的挣扎。(未完待续)
十三、大结局:失乐园(上)
末日到了。
行星四处是哀嚎般的警报声。
真是阴差阳错,伊丽莎白一行的突袭开启了ζII防范了亿万年的大爆炸,主宰苦心经营了上万年的阴谋功亏一篑。不过历史,不正是由无数的阴差阳错编织成的么?
地面变得滚烫,地表的有机物开始自燃,人群纷纷逃窜。主宰带着执事遁入密室。
藤壶触手次第打开,一艘艘碟形、马蹄状飞船仓皇地腾空而起,却瞬间又都被吸回地面,在近地处悬浮打转,有几艘撞在一起,坠落下来——马蹄飞船主要靠磁动力飞行,而ζII此刻的磁极发生了逆转。仅剩最大的一艘飞船——“世界主宰”还在吃力地爬升。
“世界主宰”中。执事伸手指向星图下方的飞船群。坐在控制台的主宰立刻会意,它没有任何迟疑,伸手将蛋白按键一齐按下——遥控改变了所有其他飞船的磁极,用它们的排斥力助“世界主宰”摆脱地心引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飞船顿时纷纷砸向地面四处奔突的蟹人与骑师,坠入无底的深涧;“世界主宰”被反作用力推离ζII,弹向太空……
“地球!”伊丽莎白绝望地瘫坐。“还有一艘船!”那个年轻的骑师急中生智。独目骑师反应过来:“方舟!”——这星球最后的希望。未雨绸缪的骑师们早在上古时期就建造好的飞船。马蹄飞船发明的今天几乎完全被人遗忘,传说它将在星球恒星化的最后一刻被启动,冲向太空成为暂时容身的孤岛。
“再晚一步,就真的没有家了!”骑师们带路,伊丽莎白跟着向舰桥奔去。
没有时间了!舰桥开始倾斜,一根参天的石柱突然砸下,年轻的巨人箭步上前推开独目巨人和伊丽莎白,用身躯抵住巨石,却被拦腰截断。没有时间悲痛,独目巨人拉过伊丽莎白,跃过开裂的地缝继续向前,躲过重重崩塌的建筑,站在一个泪滴状的洞口前。
独目骑师滑动凹槽,泪滴扩大为一个正圆,石门升起。洞门在感应到恒星化的地震其间,会解除封闭,接收任何一个逃难的骑师。
这一度废弃的空间现在是囤积黑水瓶的仓库,堆积到洞顶的净瓶令人触目惊心。一片巨大的黑色石牌在洞中的中央高地上悬停——“方舟”。
他们刚在洞内站稳,又是一场剧烈的震动。舰桥终于坍塌,重重地砸在了洞口,洞顶开裂,整墙的净瓶尽数震塌下来。巨人忙将伊丽莎白护在身下。一抬头,便见黑水碰撞、激荡、流淌成了一条宽阔的黑河!横贯在他们和方舟之间。黑水在地面的高温下蒸腾,如跳着一支死亡的舞蹈。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的黑水!大地在地震中轰鸣,面前的裂缝渐渐扩大成巨大的沟壑。没有时间了!
巨人转过头,对伊丽莎白郑重地看了一眼。伊丽莎白有不详的预感,哈罗威舍身赴死前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么?伊丽莎白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巨人高高托起,他纵身一跃,在沸腾的黑水中飞速奔跑起来。
“不!”伊丽莎白眼睁睁看着黑水开始侵蚀入巨人的脚掌、脚踝、小腿……巨人的脚步开始蹒跚,他跌跪在水中——他痛不欲生,却咬紧牙关,将伊丽莎白扛上肩头。当他挣扎着再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变形,脚趾已完全消失。离方舟只有一步之遥了!巨人再次跌倒,他已经没有腿,再也站不起来了。伊丽莎白忍住泪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拼命伸手四处乱按,触到了飞船的感应囊,舱门像海葵美丽的触手般打开。巨人用最后一丝气力将伊丽莎白顶上去。
伊丽莎白攀上方舟,急忙回头去拉巨人:“来!给我手!”巨人却将手收回。
“为什么?为什么?”伊丽莎白大声喊叫,她的眼泪掉在巨人苍老的脸颊上。独目巨人却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他望着伊丽莎白的脸意味深长地一笑,用异星语慢慢地,轻轻地说:“回家,我的孩子。”顷刻间他的身体分崩离析,散作灰烬……
伊丽莎白哭着站起来,在船舱里飞奔——她没有时间,只有争分夺秒,才对得起死者。
她一路搜寻着,凭着直觉找到一个类似主控台的扇形桌,马上坐进了光滑的石椅。她的面前,是一个尘封的陶笛。她用颤抖的手拿起笛子,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做?”
又一个强震,方舟倾斜了,伊丽莎白从石椅上摔在桌前,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扇形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些切割齐整的小方块,并且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开始连锁反应,每一块撞击后都发出一个清脆的音符……
伊丽莎白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一小结像极了肖邦的降D大调第15号前奏曲,只是有几个音……等等!她忽然惊讶得张大嘴巴——这旋律,这节奏,一一和记忆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她的眼前又浮现爱人的脸:“这是属于我们俩的旋律!”我的天,哈罗威,原来你送给我的歌竟是你考古研究的一个珍贵的发现。
她的身上仿佛重又注入了力量,她捡起陶笛吹奏起下一个小结,这段她再也熟悉不过的旋律。
笛声像一把钥匙,小方块受到音频的感应迅速堆叠成一个大方牌——一个微缩的“方舟”出现在石桌上方。眼前黑色的石壁消失了,伊丽莎白发觉她可以看到飞船外的一切。旋即,方舟平移升空,像一封投递往宇宙的信。(未完待续)
十三、大结局:失乐园(中)
待飞出了ζII的日冕层,才发觉它的光线比进入时减弱了许多,随即忽然暗淡下来,宛若电影院里璀璨的灯光忽然熄灭——行星的坍塌开始了!ζII成了一个黑暗的巨口。方舟穿越的小行星带在ζII突然增强的引力下扭曲,列着队被吞噬。像一团尘埃被卷入了吸尘器。
巨大的引力让方舟减慢了速度,但依旧向外太空滑去——毕竟它就是为了抵抗黑洞引力设计的。在网罟座中,巨大的“方舟”果然成了风波中挣扎的一叶扁舟。
“一定要在‘世界主宰’曲速跳跃前阻止它!”伊丽莎白在眩晕中极力辨认前方的物质,只是遍寻未果。
“肖博士!”
“大卫!你,还好吗?”
“肖博士,不必担心。我就在‘世界主宰’上。宇航服上有定位装置,就在胸前的第二个操作面板,打开它,锁定我的位置,设法击落‘世界主宰’!”
“大卫!”伊丽莎白哽噎着说不下去,她知道已经别无选择。她迅速将面板的定位系统开启,她盯着控制台思考了一会,试着将坐标图投影在古老的控制台上。
光洁的扇形控制台表面逐渐凹陷,呈现出一系列深深的、螺旋状凹槽,连成一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图案,仿佛一个精美的大脑。说是控制装置,不如说更像艺术或宗教的装饰。伊丽莎白焦灼地盯着这些线索无从下手。没有人可以教她,空旷的舱室里静得可怕。舱顶流动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人造微气候。
世界主宰之上。
四周陈放好的一列列黑水如一根根参天的罗马柱。壮丽的星图中心,ζII迅速缩成一个点,附近的空间开始扭曲、凹陷。一瞬间,世界主宰开始震动起来。
这一路,主宰压抑着内心的愤懑,它脸色凝重,漆黑的双眼直直盯着星图。从某个角度看,前方ζ星系中的行星正慢慢地连成一线。ζII的毁灭曾是它盼望已久的时刻,但眼下却打乱了全盘计划。究竟是怎么走到这地步的?现在的局势更加错综复杂,落错一子便可能满盘皆输!
主宰拍击着控制仪上的蛋白体,星图比缩放、旋转起来,在星图的边际,一颗晶莹剔透的球体冉冉升起——那是下一个ζII,一个始祖异形重生的牧场——地球。
曲速跳跃倒计时,舱体四周开始齿轮般滚动、整合。
主宰理性的大脑在飞速规划着下一步棋:是自己太大意了!一个小小的人类就让计划差一点破产,看来地球人类的抗争意识不容小觑。这一行定要严密规划,绝不让人类有翻身之机!它明白人类与骑师不同,他们对生物科技根本一窍不通,若要调教他们落后的科技发展,再去强化、提纯异形基因,执事有限的寿命等不起。它下意识地转身看执事,却脸色大变,忙不迭从驾驶座上下来。
话说执事自从“世界主宰”飞离ζII就一言不发。此刻它退进舱壁的槽内龟缩成一块巨岩。主宰用上肢撑地近前查看。执事一动不动,它的面目变得模糊,双手抱胸,肢体粘连在了一起。主宰伸手触碰,执事的外壳不知何时已经硅化为一层坚硬混沌的装甲——它成了一个蛹。主宰凑近,只听得内部有撕扯分裂的声响。
主宰骇然,它往后退了一步,就在那一瞬间,蛹壳噼啪碎裂、弹射出一块块带着浆液的实体,那喷溅出的黏液遇空气立即凝固,成为一道道固化的黑色“石钟乳”胶着在舱壁四处。舱体成了一个热带雨林的沼泽。细看,有无数的卵附着在这些石钟乳上,黏得密密麻麻,看上去像是在舱体上长满了黑色的瘤——执事用自己所有的生命能量为繁衍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以卵的形式保存基因。主宰发现,其中的一颗显得与先前出现的大相径庭——皇后抱脸。(未完待续)
十三、大结局:失乐园(下)
主宰面朝执事的方向静默了一会儿,心下仿佛在作出决定……一颗泪挂下来,被它狠狠抹掉——异形族没有眼泪!
方舟上。控制台的花纹中升起一个半球形凹槽托盘,上面是一个巨人面部的阴刻浮雕。伊丽莎白看明白了——方舟必须以这种外接式进行手动驾驶。记牢坐标,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入液态托盘中。托盘像一双手将伊丽莎白的下巴托起,在后脑处合拢。在水状的托盘中伊丽莎白感觉任然可以呼吸自如,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时,发觉可以视达千里之外。方舟开始离开既定轨道,转入两个星球两点一线之间。世界主宰像小小的尘埃,出现在视野中。
空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追尾撞击!世界主宰被弹出,尾端猛地翘起,舱体内的物品像泼出的水似的甩到了空中。
动力系统受到重创,飞船尾翼破损,气体啸叫着从破损处瞬间被吸光。动力舱成为真空。黑洞辐射太强烈,裸露在外的合金物质一会儿就锈迹斑斑,磁反应舱内满目疮痍,潜藏其中的大卫被一座脱轨的巨球压在甲板上不能动弹。稀薄的血珠从他面前飘过。他的肩膀卡在磁球与掩体之间,他用尽全力脱出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却发现所有的腿都粉碎性骨折。
忽然一股强风卷来。原来舱门升起了,昏暗的光线中,一个背光的身躯像堵高墙般逼近。辐射让主宰的皮开肉绽,但它似乎在所不惜。主宰面无表情地盯着大卫,向来自地狱的幽灵。大卫停止动作,他念起劳伦斯的台词:“秘诀是——不要怕痛!”他被拉扯出来,摔在舱壁上又滚下来,身体瘫痪了。马上又猛挥来一掌,大卫的颈部砸在舱壁的突棱上应声断裂。他滚落的头颅和肢体随着气流被喷向太空。
大卫的头颅漂浮在宇宙中,劳伦斯式的金发像海藻一样飘摇。他的发生器受损,变得更加接近金属声:“肖博士,地球安全了。肖博士,你拯救了地球。”
动力舱隔绝——无法跳跃。没有时间了!主宰匍匐下身子,小心地捧起那颗革质的卵,伸出手来轻抚。它孤注一掷——这是最后的办法。
卵体模糊的表面开始变得清晰,里面的物体也逐渐可见。忽地,卵口如嘴唇般翻开,内脏一样光滑的海绵体抽动了一下,一只抱脸虫游弋而出,自作聪明地蛰伏在洞口附近,长长的附肢像灵巧的手指般伺机而动。
主宰爱怜地侧过头观看,它张开嘴,但似乎欲言又止地闭上了眼睛,是成是败?它想,自己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一道黑影倏地蹿出……
穿过厚厚的大气层,世界主宰紧急迫降在一颗最近的星球上,连成一线的星体有效地缓解了黑洞的威胁。风暴与尘埃铺天盖地,覆盖着这颗黑暗的上弦月——LV426……
伊丽莎白的肺部在灼烧,她看到血不停地滴在控制台上,台面上的花纹消失了,恢复了光洁平整,像镜子一样映照出她憔悴疲惫的脸。“肖博士,地球安全了。”她听到大卫失真的声音传来,却已无力回应。撞击的反作用力让方舟转回ζII方向,像一个飞速旋转的回力标,以加速度坠向巨大的黑洞。
震荡停止,一切陷入死寂。托盘脱落,伊丽莎白的肌肉开始僵硬,半边身子麻木了,她瘫在控制台上。方舟一头扎进黑洞……引力打散了时空,伊丽莎白眼前的世界开始颠倒扭曲,过去和未来同时呈现于当下。她看到了许多陌生的幻相——哨兵、皇后、信使、逆种……她明白欲望不灭的地方,就有野心和罪恶,而这个宇宙的纷争才刚刚开始。
朦胧之中,伊丽莎白觉察到许多金色的光点像飞虫一样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萦绕着她飞旋。成千上亿的光点开始出现,有许多陆陆续续停在她的身体上,渐渐地将她包裹。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感到无边的宁静和惬意。渐渐地,她头发上、宇航服上的灰尘和血迹消失了,在撞击中擦伤的额角回复了光洁。她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透明了,她看到金色的光点渗进皮肤、肌肉。她低头环视,她的脚、腿、整个身躯都被金光渗透。伊丽莎白在金色光点的簇拥中站起身来,走向方舟前舱。前舱壁重新变得透明可视。
这一夜星辰似海,宛若十三年前的那个与爱人执手遥望星空的夜,她看到哈罗威在黑洞的深处朝她微笑、伸手:“伊丽莎白·肖,你是我生命中最独特的风景。”
她听到独目巨人说:“欢迎你,我的孩子。”
她听到了一个女孩清亮的童声:“你怎么知道天堂是个美丽的地方?”一个男声回答:“我愿意选择相信。”……“爸爸,我相信!”伊丽莎白闭上眼,握紧胸前的十字架,一颗泪珠滴落在十字架上,也不流动、也不干涸,仿佛时光凝结的珍珠……
方舟消失在黑洞中。星球的初生始于毁灭——黑洞物质反弹,一颗新恒星诞生,静静地照耀着这个曾经充满传奇的双子星系。网罟座一时间星汉灿烂,LV223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深邃的太空像无边的噩梦,大卫俊美的头颅沉入宇宙的深处:“肖博士——肖博——士伊丽莎白——”
他想起了《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台词:沙漠空无一物,人人各有所求。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大卫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灵魂,可他此刻分明感到寂寞在渐渐地深入骨髓。大卫叹了一口气,在处理器中选择了格式化主机。倒计时开始,他将成为一台没有生命,没有记忆的机器。最后一秒他想:这是心痛么?可是我并没有心啊……
————————————————————————————————————————
35光年之外——地球的夜。
一个小女孩贴着窗玻璃望天河:“妈妈,星星上有怪物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怪物。我要说几遍?快去睡觉,雷普利!”
小小的女孩躺在窗前的小床上,她莫名地觉得心惊肉跳,黑色的瞳仁映出神秘莫测的星空。(全文完)
原文的链接,普罗米修斯吧和科幻电影吧都有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