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黄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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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这个不英俊的男人之前,我想起他在TVB与佘诗曼合演的《绝代商骄》中的一个场景:


麦提爽觉得自己爱上了渺渺,他采取的方式是:一脸欠抽的去跟她商量,不如我们先试下拍拖啦,试了不成功就算了,反正是假的,这样分手大家也都无所谓啦。连求婚也要先试,甚至分手都要先试了,确定各个环节没问题才敢去谈情说爱。


渺渺被他搞到哭笑不得,怒气冲冲“不重要的废话,你就不停的说不停的说,而真正重要的那些,你就藏在你自己心里!”


这一幕对于熟悉黄子华剧集的人也许并不陌生,获得TVB超高收视的《栋笃神探》中,黄子华饰演莫作栋跟麦提爽未尝不是相似的。当女长人跟他说“哇,你看那一对分橘子吃的老太太老头好幸福好甜蜜,我们老了也要这样”,莫作栋心里是甜的,但是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有什么好羡慕的,都这么老了,一个橘子还要分着吃?不知道多惨”。


他不是耍酷,黄子华这张脸已经否定了他像花样美男一样耍酷的可能性。


无论是莫作栋还是麦提爽面对感情的时候都不是勇敢的人,常自卑,常忐忑,常怯懦,甚至都要对方主动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他才敢迎过去,而每当他怕得要死的时候,他便会用“荒诞不经”来处理,用“嬉皮笑脸”掩饰“敏感不安”,用“故作轻松”掩饰“尴尬”,用“插科打诨”来掩饰“剧烈的甜蜜”。


在TVB辉煌的岁月里,我看到过无数让我花痴的男性形象,但是这么别具一格又这么亲切的男主角,我只见过一个,那就是黄子华,几乎他所有在TVB的作品都有相同特质,甚至其实是同一个人:


看似荒诞夸张,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猥琐赖皮,但本质上其实很内敛,是相当敏感那一类人。其实,他塑造的角色像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大大咧咧,却相当敏感,怕得要死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用“无所谓”来掩盖自己的失意寂寞。



有人说黄子华是个喜剧演员,我以为他不是,就像周星驰也不是个喜剧演员一样。



他是很好笑,看他的个人脱口秀《栋笃笑》能让你笑得合不拢嘴,但是这种“笑”跟看周立波和小沈阳完全是两码事,黄子华能让你“笑”过之后油然而生的涌起一阵悲凉。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他怎么可以云淡风轻的去讲那么大的痛苦?他怎么能用“乒乓球决战胜负”这么滑稽的比喻来笑谈少时目睹母亲被家暴的惨痛记忆?



所有的血泪斑斑都能被他讲得那么随意,在娱乐圈低迷的岁月,低三下四看人脸色的龙套经历,他一点也不介意说给你听,而且还说得相当好笑,相当好玩。




“子华,好多监制都跟我提过你的名字,但是你好像不那么适合做艺员唷?”

“为什么啊,经理?”

“你别怪我啊,因为,你不够帅啊”

“就这样?”
“哦,某个角度来看都算丑的,那么就?!”

“经理啊,其实我想啊,是灯光啊,我不是丑啊,是灯光啊。。。经理,不是啊,是我肥啊,我减了肥就帅了!经理,你仔细看看我,其实我很经看啊。。。。经理,如果你叫我进来,你讲我不可以演戏,是因为我讲了脏话,我纹了身,因为我读书少,我认命,自己要负责任,但是因为我不够帅,你不能怪我,不关我的事啊,你应该去找我爸爸妈妈。OK,如果以后哪个人不帅,他爸爸妈妈不许演戏!”



他在台上嬉皮笑脸轻飘飘这样讲这段往事,滑稽又悲惨,台下看的人哈哈直乐,没有人知道他还在乎不在乎他的容貌。




也许还是在乎的,他会做show做到一半,时不时来上一句,帅不帅,这个角度帅不帅?


这也许是一种弥补。




他讲哲学,讲政治,讲社会,讲情感,越“重”的东西,他说得越“轻”,他在台上常常笑嘻嘻说女人,却说他不相信爱情,他说了许多笑话,却是个悲观主义者。



有人喜欢他贱,有人喜欢他搞笑,有人喜欢他智慧,我喜欢他对普通的人们一种发自内心的理解,那种理解是完全客观真实的,也许只是因为他曾经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



他看世界看得明白极了。


我对他有些句子,简直心生畏惧:


“为什么要带劳力士?不带劳力士,你就没资格跟别人说时间是宝贵的。我的时间又怎么值钱呢?那分针转12个圈。就十几万啦,就是一万多一个小时。你一个小时又值多少钱啊。如果你带的是几百块的表,我怎么能跟你一起吃饭啊,大家时间观念不同啊。不只是这样,你带劳力士,表示你有幽默感,劳力士,有什么人是靠劳力工作能买得起劳力士呢?越带劳力士的人就越表示不会用劳力。这就叫幽默了。”


“对我们这种开不起保时捷的人来说,哪个开保时捷的人长得不像猪头?”



然而,他笑嘻嘻的说着的这些看起来似乎“抖机灵”的句子,没有一句不是有感而发,没有经历过绝望的时刻,永远抖不出这样的句子,只有在同学聚会的晚宴上永远插不上嘴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深深深意。



这样的句子与黄伟文填词,陈医生演唱的《浮夸》根本才是合衬的,“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蝼蚁,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必须看到我”,三言两语,失意得要爆炸。



黄碧云写过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可见窥见那么一丁点黄子华真实的寂寞:“那时候他没红,长得不英俊,天天在偌大的办公室做着打印复印资料的无聊工作,做着做着,不禁泪如雨下。”



泪如雨下呵,泪如雨下。



我们太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一个平凡普通的人,除了微薄可怜的一点骄傲,似乎什么都没有,每时每刻都在想,这世界看得到我吗?我能被这世界接纳吗?




于是,每每这个时刻,我会回头一遍又一遍的翻黄子华。


翻他的电视剧,翻他的show,他一点都不心灵鸡汤,生活中那些绝望,他一点儿都不隐藏,不快乐的敏感童年,多年的龙套生涯,渴望被世界看到的欲望,这些他都这么坦率,这么笑嘻嘻的分享给你。




我看遍黄子华能找到的所有节目,印象最深的一句话,送给大家:


“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什么啊?那只船原本是弯的?一到桥头就"嘣"的直了?‘不是,意思是到了那个地步,船会自自然然地过去了’。自自然然的话那就不用请水手啦?那铁达尼就少死很多人了。船长一开船就对大家说‘各位,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是撞到冰山特别弯’。”



这句话总是看得我会笑大笑,心灵鸡汤,黄子华是不爱煲的,当年资料室每天只做着打印复印这类打杂工作的不英俊的少年如今站在这个栋笃笑的舞台上,引得台下尖叫阵阵,他靠得可绝不只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所谓的“金句”。

不知是否有人会写20年前的黄子华。

提到黄子华总是想起黄碧云对他的评价——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

而比这更早,1987年黄碧云在她《扬眉女子》的那篇《台上台下》中,提到她在去看莎士比亚的舞台剧《请君入瓮》。她写道:

我迟到,甫坐下,赫然发觉台上演小生的居然是吾友小华。他一开声,我便认得他了;因为离得远,他的神情都看不清楚,但还记得他的体态,以及他的声音。大家有好几个月没见,此刻我竟在台下,莫莫听着他唸台词,我忽然这样挂念他,坐在那裡,我断断续续想起一些过去的小事情,我听他唸:「死亡这样可怕」——我记得我们吃午餐;他唸「生活令人疲累、厌倦,受着年老、痛苦、禁锢的煎熬」——我记得我们共过事;他唸「这一切,比起死亡,都是一个天堂」——我记得我们一起唱过歌;我忽然热泪盈眶,我不知道是为了纪念他,为了莎士比亚,还是为了逝去的日子。——如果我记得《请君入瓮》,都是为了台下的小事情。

后来我到后台找他,与他吃饭,问他:「近日怎样呢?还有和女朋友走吗?」他答:「好,我们都很平淡。因为一离一合很浪费时间。」我说:「何必苟且?」他说:「我们这年纪……爱情已不可能是最重要。」

旧话说「人生如戏」,其实不对,尤其是舞台愈是知识化、净化,戏剧就不是生活的镜子。台上的一切都过于伟大,而我想,台下这一点点极琐碎、无聊,苟且的牵挂,心情,才比较接近原始剧场的粗野性质。

小华还想做一个伟大的演员;他的偶像是马龙白兰度,他问我,是否要做一个伟大的作家,我苦笑,他叫我去找西蒙·地·波芙娃,然他今日只是个小演员,而我呢,镜花水月,一事无成——如果我和小华有甚么感情的话,一定建基于对方卑微的境况而生的一种深刻的同情;如果没有了这台下的同情,我们怎可能为台上的弑父弑母、生存死亡而感动;怎可能。

那时黄子华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哲学系毕业,回港想参加无线艺员训练班,谁料那年训练班取消,只好入编剧训练班,想通过做编剧的机会转为演员。后来发现编辑转演员很难,便加入了香港话剧团。此时黄子华正值人生低谷,还在做「做一个伟大的演员」的梦,和黄碧云彼此同情。

但是,一个不知名的作家,和一个不知名的演员,后者压力是更大的,毕竟演员需要被观众认识,需要抛头露面。所以黄碧云的淡然,黄子华未必能拥有,更何况,黄子华的有极大的表演慾,渴望舞台。虽然黄碧云也和黄子华共同演出舞台剧,但于黄碧云只是个副业。黄碧云看黄子华是同情和淡然。而黄子华看黄子华,是血泪辛酸。

1990年,黄子华看成名无望,决心离开娱乐圈,把自己在娱乐圈中的经历做成栋笃笑演出。这一齣《娱乐圈血肉史》竟一炮成名,大受欢迎,演出一个月后又加了三场,于是他也放弃离开娱乐圈的念头。《娱乐圈血肉史》作为开山之作,成为他今后一系列栋笃笑表演的第一辑。

其后,黄子华找老朋友黄碧云为《娱乐圈血肉史》的剧本写序。这位老朋友以《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为题,以卡夫卡的《审判》开篇,很不客气地说黄子华残酷的过往和现状:

我去看「黄子华栋笃笑」也像去看斗兽———惊心动魄的残酷,难得是众人都笑得出。关于黄子华的记忆,时常都很残酷。也不记得怎样开始,断断续续,他老在扮罗拔狄尼路及周润发。穿他唯一的一件旧皮夹克。我们笑他一年四季穿“胶褛”。他又会莫名其妙地讲尼采。我们那时还年轻,很容易受到惊吓,在电视台看见所有其他人每星期做二小时工作,惊惧得面面相觑。后来他又要考司仪,兴高采烈地跟我们说这说那,很快让人否出局。他又去了香港话剧团。(他想演哈姆雷特,但有多少演员可以演哈姆雷特,他说。)

他老苦笑,三千元月薪,练习生想演哈姆雷特。他演戏我去看他,坐得远远的也不禁笑出来;他也实在差得可以。下来二人吃饭喝。他笑:导演叫你怎样就怎样。笑得十分凄惨。他转了职到港台当助导。我们在影印机前相遇,光影一闪一闪一黑一白。他说:我的工作就是影印。忽然又有所悟,说:为了当艺术家而捱饿是不对的。我不知如何安慰,我又是很残忍的人,只道:影印吧。忽然有一次他很高兴,说:我在港台电视剧有角色了。我说:好。他又说:是一个当性无能青年的角色,我应如何演性无能呢?二人也不禁神经质地相视大笑。电视剧演成这样,没有看过。

我们有一次合作演戏。我失业,无聊之极。他想演戏(哈姆雷特、罗拔狄尼路)。他自己演的是一个笑话表演,在扮一粒沙,又演一段哈姆雷特,因为表演得十分幼稚,他在练习,我们在旁笑得震天响。他回去改了剧本。我叫他:演来给看。他抵赖不肯,道:你们都嘲笑我。我哄他,说:不笑你了。他又在演了。我们禁不住又大笑起来。表演完毕,我们大伙去庆功宴。他喝了酒,摇摇摆摆地站起来,道:我今年二十六岁,最快乐是今天。因为也演了一个自己的戏,如他所愿。我那时也是二十六岁,坐在他对面,喝得满脸通红,也很快乐,但内里又有极尖锐的痛苦与同情自伤,说不出话来,也光是笑。如今还记得。

我离开香港就不再记得黄子华。回来在商台碰到他,衣着整齐入时,油滑了好些。大家十分陌生而客气。因为隔了时间与阅历,他不再是我认识的他,而我也不再是我自己。我知道他做电台电视节目,亦不感兴趣,实在与我无关。年纪令我对人情的亲密疏远甚至生离死别都看得很平淡。那时是同事。以前合作做表演时我穿了他一件T恤,还在我家。一次碰到他,道:你的T恤还在我处呢。他在众人前,忽然道:What do you mean?You mean I went to bed with you?那一刹那我便觉得他很下流。一直耿耿于怀,以后每次见他都避着。实在犯不着。我实在认不得他了。

有阳光的残酷日子有时会想起他(我认识的黄子华不过是一部份的黄子华),她早上看电视看见他都会转去别台,她又害怕听他做电台节目(我们年轻的日子,时常都有阳光)。

她在黑暗中看他讲笑话,关于他的残酷记忆断断续续地浮上来。她所知道他的凄凉日子,都在他的笑话里面了。她自忖是聪明人,关于移民、同性恋、偶像(李小龙、周星驰、刘德华)的笑话都不会令她发笑,但她触到他笑话里残酷的自嘲,便像看斗兽般的,神经紧张地大笑起来。

表演完毕就去看他,他在后台很frustrated,正如我每次看到他一样。我们仍然很陌生而客气。

她写黄子华过往生活的残酷,以及现在表演的残酷。黄子华依然挣脱不开这股残酷,并把它带进表演中。她还写他在后台的挫败感,以及他在众人面前的虚张声势、浮夸、习惯性表演。

在黄碧云眼中,那时黄子华还脱不了残酷。舞台上怎样浮夸,还是渴望得到朋友的评价,「怆怆惶惶」,认为朋友的赞美不是因为「好」,而是「有进步」。

最后,黄碧云说:

对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本好笑的笑话集。有人买娱乐,有人卖笑话,有人从中赚钱。真的不要太认真。或许黄子华不是想做一个周星驰,管它残酷不残酷呢。

又或许不。

全文:《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

后来,1996年,黄子华给张达明《换袜丧志》一书作序,他提到黄碧云之前写给他的序。他说:

我读过一篇最好的序。
「娱乐圈血肉史」的剧本,黄碧云替我写的那篇序。
怎样好法?
我读完,便哭了。
今天再拿来看,还是想哭。
用她的说法,「怆怆惶惶,不可终日」。
自以为决心是一切。她却把我决心以外的一切妥协,「怆惶」,残酷的记下来。
我感到爱。

这些,便是20年前的黄子华,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