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教你看名畫:該怎麼欣賞常玉?|天下雜誌

專家教你看名畫:該怎麼欣賞常玉?

收藏家趨之若鶩,藝術相關科系學生爭相參拜,國立歷史博物館《相思巴黎──館藏常玉展》囊括華人油畫藝術大師常玉晚期近50件油畫作品,連館內4樓的咖啡座也冠上常玉之名,賣起手工裸女奶酪、動物造型甜餅乾。常玉的藝術到底有何魅力,教人回味再三?前蘇富比台灣區董事長、現任立青文教基金會董事長衣淑凡,為藝術同好分享她逾30年的常玉欣賞經驗。

常玉-衣淑凡-藝術-畫家-展覽-立青文教基金會 常玉《曲腿裸女》1950s/60s,油畫 纖維板,150×150cm。圖片來源: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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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這幅,這就是大文豪徐志摩口中的『宇宙大腿』。」「這幅的用色顯然是受到美國50年代的抽象表現主義畫家羅斯科(Mark Rothko)影響。」「你看,這是不是真有點馬蒂斯《舞》的味道?」

國立歷史博物館主辦的《相思巴黎──館藏常玉展》自3月開展以來,熱門時段,一日也有上千人次參觀,絲毫不讓以往那些館外媒體策劃的特展專美於前。但不同於青年男女自拍打卡的看展氛圍,這次的人潮湧進館內後便各自帶開,那邊一撮,這邊一團,以畫廊代表與藝術鑑賞專家為首,為畫迷們在名畫真跡前導覽解說。

常玉到底有何魅力?

常玉,1901(一說1900)年生於四川富庶之家,從小拜師學習傳統水墨畫,1921年負笈法國巴黎學習西方藝術,成為巴黎藝術圈的一份子,三十多歲後生活逐漸困窘,在辦過幾次畫展後,於1966年因瓦斯中毒意外,客死異鄉。去世三十多年後,他的畫作從無人聞問一舉進入國際拍賣市場,更在今日中國收藏圈創造相當高的詢問度。

凡自詡藝術收藏家者,無不以擁有一幅常玉為傲。不過,看準市場風向固然重要,走在展間若只會點算畫框裡的人數:一個裸女回眸、兩個裸女並臥,三個裸女慵懶,四個裸女橫陳;常玉地下有知,也難免心生知音難尋的遺憾,當真就跟他畫的那幾幅瓶花一樣──孤芳只堪自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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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為藝術愛好者,到底該如何欣賞常玉?

前蘇富比台灣區董事長、現任立青文教基金會董事長衣淑凡,就是當年第一位深具慧眼,將常玉作品送上國際藝術市場的推手。對她來說,「常玉就是在講線條的故事。我們欣賞的其實是他的線條,以及那些線條形成的感覺,只不過那些線條剛好被畫成了女人、動物、或是花草。同樣地,有些畫作裡是沒有線條的裸女或動物,那時我們欣賞的就是形狀,和形狀構成的感覺。」

常玉《曲腿裸女》1950s/60s,油畫 纖維板,150×150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常玉畫裸女,多以粗黑線條勾勒,讓背脊的婀娜一筆成形,大腿的豐腴一筆到底,靠的是他中國傳統書畫的功力。水墨換成了油彩,荷梗的亭亭玉立、蘭葉的嫵媚柔韌,變成了揉雜迷醉與靦腆的女體。常玉將難以捉模的異性肢體語言不斷提煉簡化,只要一筆,就是回眸百媚,就有萬種風情。在衣淑凡眼中,常玉的畫,就像一首詩,能用最少的字,形容最複雜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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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菊花與玻璃瓶》1950s,油畫 纖維板,73×91 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常玉《臘梅》1950s,油畫 纖維板,123×68 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常玉畫瓶花,雅緻得毋庸置疑,卻總是透著孤單淒清。常玉喜歡畫瓶菊,胸懷中國文人隱士的簡淡安貧:但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他畫的枯枝,運用書法的頓挫勾撇,讓線條的節奏更形鏗鏘,正好畫出了疏影橫斜的傲骨。常玉畫的花器小,而花枝修茂勃發幾乎佔去整個畫面,這樣彷彿墊著腳、失了土的構圖,也吸引各方的討論評析。

常玉《枯枝》1963.3,油畫 木板,91.5×121 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常玉畫動物,時以貓與鳥為主角,兩者的關係有時和諧共處,有時略帶敵意。但在這幅《貓與烏鴉》裡,貓和鳥是沒有關係的。衣淑凡說,「這件作品可說是常玉第一次在作品中,導入屬於超現實主義的夢境感,」枯樹枝椏上停著烏鴉,原野裡黑白花的貓兒低著頭在舔肚子,沒有邏輯的組合,就像是走進了一場夢。

衣淑凡說,「常玉將他慣常描繪的動物,放在60年代最當代的想法中,不但融合中西,也融合不同的藝術風格;各方交會在屬於他自己的繪畫語境中,毫無違和感,這是常玉的厲害之處。」

除了風格,這幅作品的用色也很成功,衣淑凡指出,「常玉突破過去贏得大眾喜愛的粉紅、白、黑,採用配色強烈的綠、藍、紅描繪天地之外,還加了新的元素。」畫面右上角那一抹惹眼的鮮黃色,將烏鴉襯得好似佇立在中國遠古的太陽神話中。

常玉《貓與烏鴉》油畫 木板,123×138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常玉《貓與雀》1950s,油畫 纖維板,154×77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用中國的筆法功底,描摹巴黎的浪漫;用西方的色彩,抒發東方的意境,這樣矛盾的火花,就是常玉的存在。

來自一幅畫的神祕召喚

衣淑凡回憶起1984年第一次遇見常玉作品的機緣,那時她陪著時任蘇富比全球董事長的朱湯生(Julian Thompson)到國立歷史博物館鑑定唐三彩。就在博物館展廳間,衣淑凡瞥見了那幅《金毯上的四裸女》,「乍看之下,不很明白那是哪一國的畫作,不中不西,不禁讓我更加好奇。細看畫上的地毯有中國傳統紋飾,但隨即想到馬蒂斯的畫裡也常出現東方元素,可見這也不足以證明畫家的文化背景。」那無法歸類的文化現代感,就像是一股看不見的神祕力量召喚著衣淑凡。她想要知道更多,但史博館那時能提供的資料,就只有一張紙的DM簡介。

常玉《金毯上的四裸女》1950s,油畫 木板,123×141.5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衣淑凡比喻,看到好藝術就像嘗到一口好吃的菜,愈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吃,愈是想要進一步認識這道料理。她一點一滴蒐集著關於常玉的文獻與舊書信、在飛機起降間挨家挨戶拜訪藝術家的故友與故友收藏的常玉作品。衣淑凡形容自己變成了夢遊藝術仙境裡的愛麗絲,到處蒐集著大大小小的鑰匙,開啟一道又一道屬於常玉藝術的門。

3把鑰匙,走進常玉的世界

第一把鑰匙,是衣淑凡在巴黎處理蘇富比業務時,認識了研究常玉多年的留法博士陳炎鋒,他那時正在為台北市立美術館策劃準備《中國─巴黎:旅法畫家回顧展》(1989年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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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炎鋒的研究與那次展覽,讓衣淑凡有機會更深入了解常玉的藝術、看見更多畫作。常玉的作品也因此成為衣淑凡在90年代台灣推動藝術市場的主要拍賣品之一。

第二把鑰匙,是常玉曾結交的一位荷蘭籍作曲家好友法蘭寇(Johan Franco),他曾在30年代與常玉通信長達三年,並收藏了約30件常玉的小型畫作,包括水彩、版畫、油畫。這次《相思巴黎》展覽中,有常玉為法文版陶潛詩集做的一系列版畫插圖,當年法蘭寇也曾跨刀為這些詩畫山水作曲配樂。法蘭寇於1988年過世後幾年,其家屬決定將常玉的來信與畫作交給衣淑凡做拍賣。至今,那疊信仍是極少量由常玉「親自發言」的珍貴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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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衣淑凡仔細研究法蘭寇那疊書信後,出現了第三把鑰匙──常玉的另一位好友攝影師法蘭克(Robert Frank)。20世紀最具影響力攝影師之一的法蘭克,收藏了17幅常玉畫作。1996年,衣淑凡拜訪法蘭克紐約宅邸時,在他的臥室看見一幅常玉的油畫──天地遼闊中,母馬緊緊依偎著小馬。法蘭克讓這幅畫掛在房裡伴他入眠,可見他對此畫的喜愛。

畫中,母馬有著大提琴般的曲線腰身,小馬的身型則是迷你到像母馬懷中擁著的洋娃娃。衣淑凡說,常玉不是在畫馬,他只是在找一些具體的形狀來表達某種感覺。就算畫面一點都不寫實,但觀者還是可以完全接收到兩匹馬之間的關係,以及母馬對小馬的愛。於是,像不像馬已不重要,這是一種屬於常玉的抽象之美。

常玉《母子相依》1940s,油畫 纖維板,72×92.5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1997年,法蘭克將17幅常玉畫作交給衣淑凡做拍賣,一部份拍賣所得捐給了國立歷史博物館作為修復常玉畫作的經費,另一部份則是在美國耶魯大學成立常玉獎學金,用以補助清寒的藝術學科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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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愛藝術的話

在認識法蘭克、了解他與常玉的友誼之後,衣淑凡發現自己無法繼續待在拍賣公司了。她體悟到,一個人若是真心愛藝術的話,就應該離開藝術市場,因為這兩者是相衝突的──拍賣只是將藝術家的名字打造成一個令人盲目的投資品牌,卻不能真正保護藝術家的存在。而且,對在世的藝術家而言,拍賣炒作更是一種傷害。因為,如果市場的品味和藝術家的創作理念不盡相同,藝術家到底該把自己的藝術價值放在市場的愛好?還是堅持回歸創作本身?市場上天文數字般的價格,往往迫使藝術家做出妥協。

離開蘇富比後,衣淑凡轉而投入藝術文獻與作品研究,用盡心力整理爬梳藝術家一生的點點滴滴。衣淑凡自2004年起擔任立青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後,持續出版藝術家的作品圖錄,更於2011年起設立線上藝術家文獻庫,無償開放給所有藝術愛好者使用。

立青文教基金會董事長衣淑凡,與常玉的作品結緣逾30年,言談之間總是充滿對藝術的專業與對美的熱情。(郭峻宇攝)

整理文獻看似枯燥,其實是培養品味的不二法門。衣淑凡舉例,1997年法蘭克的常玉收藏品圖錄出版時,只收錄了17幅作品;經過多年努力挖掘,她在2001年出版的《常玉油畫全集》第一冊,已收錄了250幅常玉作品。「無論是對常玉作品演進的理解,或是對個人藝術品味的培養,都是仰賴經驗,看得愈多,比較得愈多,就愈能清楚理解、甚至表達自己對藝術的喜好與判斷。而這就是學術研究,」衣淑凡說。至今,她已出版4本常玉的作品圖錄集,最新的一本是收錄42幅版畫的《常玉版畫全集》。

常玉的版畫:《貓I》1930年代,橡膠版黑墨紙本裱於卡紙,11.5×17.2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衣淑凡翻開《常玉油畫全集》,指著幾幅常玉在小鏡子上畫的油畫說,「除了鼻煙壺是伸進玻璃瓶的內側作畫,珐瑯是將玻璃熔燒後作為器皿或飾品外層的塗料,我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西方或東方的畫家,是在鏡子上作畫的。我唯一找到的是清末眠床、鴉片床上鑲著的鏡子畫。」那麼常玉為什麼要在鏡子上畫畫呢?「這是我還在尋找的答案,」衣淑凡的夢遊藝術仙境之旅,永遠期待著下一扇門背後的驚喜。(責任編輯:王珉瑄)

常玉在鏡子上的油畫作品,非常特別:《黑貓與玫瑰》1930s,油畫 鏡面,9×13cm。(立青文教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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