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是草？

    继续电影疗法。
    小津的淡。少年的颜。
    这一次，是硬朗而残酷的《艋舺》。
   
    《古惑仔》是属于香港“不良少年”永远的回忆。而《艋舺》是属于台湾的。
    狭窄热闹的街巷。小吃摊子。陈旧亲切的店铺。
    学生们穿简单的制服。被老师打手心。
    为一些小事打架。
    本地人和外省人。
    所谓热血青春，无非是，“遇到了就在一起”而已。兄弟成为兄弟，并没有那么多计较和算计。
    几个小混混，打着，闹着，混成了大一点的混混——“17岁那年，我们踏入大人的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而大人的世界，不管是黑道的还是白道的，都没有少年想象中那么磊落和情深义重。
    在利益面前，世道纷纷变色。
   
    赵又廷没太好的演技，恰好就演好了蚊子。从小被欺负的文弱男生，善良单纯，一步一步被环境逼迫着成长，看见黑暗和背叛，做出抉择——因为善良单纯，因为“相信”，所以被背叛的时候才最痛苦，所以最文弱的那个，搅动了最黑暗的局——鱼死网破，但要抓住一点情意在。濒死的他，伸开双手，和尚以为那是最后的拥抱，他拥抱他，蚊子刺死他——你说情义什么都不是，但你为什么要抱？你要抱，那便是情义还在——他脸上有笑意。
    阮经天竟然是有演技的。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偶像剧里的男花瓶。《聂隐娘》里还出现过挺多镜头，都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但是他演和尚，又狠又稳，酷，有型，有情，有背叛，有毒辣，有挣扎，有疼痛。
    他自小和志龙一起长大，想做大哥，却甘心奉外强中干的志龙做大哥。他看得到“人”——蚊子被群殴时，是他注意到蚊子虽然弱却坚韧，选蚊子做兄弟，大概也是他的主意。初见时撞坏了蚊子的溜溜球。很久以后还记得，会买一个新的给他。志龙女友受辱，他阻止太过火的报复，但是志龙执意要做时，他会说“我来”，并且因此承担后果——他愿意为这个人背负一切。看到大佬不光彩的过去，也被“上位”的野心驱策，他同对手合作，杀了志龙的父亲。一直拉风的“太子”志龙，其实不过是个软弱孱弱的需要保护的男生，连父亲的葬礼都不敢面对。他抱着志龙，痛哭到鼻涕滴了长长的一串。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像潘多拉的魔盒。他眼看着小兄弟白猴被打昏迷，做替罪羊。也亲手参与要灭掉另外三个兄弟的局，送他们去登根本不存在的船——送他们消失。完成这样的过程，对于一个新的“大佬”的长成，是马到成功的最后一个步骤。但终究，抽象的“消失”和具体的“消失”不一样。当蚊子揭穿他，挟持他，对手的人冲进来帮他，他也可以拿刀对兄弟相向。但是看到志龙受伤，他的刀，终于还是挥向对手——那一刻，他成了最孤独的人——向左，向右？都不能回头。
    志龙是他的软肋。不管是用刀，还是用大佬鄙视的“下等人的武器”枪，他都无法对志龙下手。当他和蚊子对峙，背上突然被乱刀狂砍，回过头来，看到动手的人是志龙，鲜血飘散，宛若樱花，真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钮承泽把这部电影献给他少年时的伙伴林小明。一起在天台上看月亮谈天的少年。一个想要拍电影。一个想要做大哥。多年后，竟然都如愿了，虽然世事已非。拍这部电影时，林小明已经逝世，上百人群殴的场面，还是他手下兄弟帮忙来拍。
    情义当然有。只是岁月无常。而且每个人标准不同。你的情，我的义，时间环境人事流动，浪淘沙落，到底剩下什么？谁知道？
    台湾七八十年代黑白交错的时光。竹联帮大佬陈启礼赴美刺杀作家江南，倒未必为了当局许诺的多少利益——竹联帮兄弟，多是外省人，“党国”子弟，为“领袖”扫平道路，也许是他心中的“忠义”。事发后被弃如痰盂，当局准备将他当替罪羊交出去，处境岌岌可危。还是靠了昔日兄弟白狼，抛下已经在美洗白的身份，替他奔走——白狼张安乐是学霸，也许，“和尚”身上有他的影子。多年后，台湾监狱暴动，嫌犯除了人权要求，竟然也只不过，“要酒，要见白狼”——
    情义是个传说。
 
    钮承泽自己演的角色叫做“灰狼”，身份便是外省来的大佬。也是蚊子母亲多年前消失的初恋情人。
    灰狼酷而有型。
    对恋人念念不忘。沉默照顾。
    看到蚊子准备以身犯险，会暴怒地教训他“你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的命不是你的，是你妈的！”
    他解释当年的事。不辞而别当然是因为出事了，要跑路。不留一句话给蚊子妈妈，是因为“留了，她就会等。我不想耽误她的青春。”
    连一向对他心有芥蒂的蚊子也不免动容吧。他若赴死。愿意妈妈被他照顾。
    然而，蚊子入了他一手做成的死局，准备去上那根本不存在的船。
    手下再三跟他提及蚊子。他说，“你跟我哈喇这么多干什么？”
    手下说，“怕你跟小玲姐不好交代。”
    “我出来混的，要跟什么人交代？再说，他又不是我儿子！”
    那简直是影片里最精彩的对白。
    一直看起来有情有义的灰狼——真相就是那么残酷。
    那些热血少年，如何跟腹黑冷血的中年过招呢？
    那些相信情义的青春，如何跟拿情义擦试口边血腥的世故过招呢？
    大概，豆导也心有不忍吧。
    所以，只好用出“七伤拳”——好吧。其实蚊子是灰狼的儿子。用命，来完成一个报应，算不算最酷的报复？
 
    灰狼在劝说蚊子的时候说，“你知道，风往哪边吹，草就往哪边倒。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是风。到后来，伤痕累累，才知道，我们都不过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