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度門⸺蕭芳芳真的踏出了虎度門嗎?

雖以戲子為題材,《虎度門》展露的不僅在於戲行興衰更替,且是名伶冷劍心個人所面對的種種人生抉擇,甚至是抉擇的後果。梨園改革、夫妻恩怨、師徒關係、母子重逢、女兒「基」戀、婚外「有」情等,枝葉豐富,有以小見大的野心,而且保持笑中有淚,幽默樂觀,淡然而來的開放式結局,像是瀏覽了一段人生後戛然而止,簡潔而樸實。

兩個年代,兩副心情
從故事結構、所涉人物關係的鋪陳手法、著重人物處境的實感(戲人台前幕後起居作息)和現代感(面對移民和同性戀問題),論深度和闊度,比杜國威以往改編劇本出色得多,相信是更近於導演的口味和風格。而中年女人面對人生關口勉力而為,不多不少叫人想起舒琪的前作《老娘夠騷》(1986)。在八十年代是殺出血路排除萬難的「激」情,來到九十年代是尋找和諧之途默然上路的心緒:前者的知難犯險,後者的功成身退,不啻是兩個年代的感懷。舒琪十年一出,創作方向和人生態度的轉變,既是呼應又是延續,甚堪玩味。

編導在掌握題材的闊度和深度上,保持了很得體的平衡,但小品的體裁和篇幅卻造成很大的限制。由於所涉的面太廣,部分的枝葉被迫全以對白來交代。鍾景輝的工廠,女兒的社交圈子、冷劍心的往事、影迷的熱情,都缺乏生活片段的補充。而要求發展的地方,卻是點到即止。母子重遇後餐室拭淚、師徒關係的確立、名伶面對丈夫和「情人」的矛盾、對告別舞台的苦衷等等,皆是浮光掠影,部分場面的插入更是頗為突兀(在雍雅山房的硬滑稽、母子身世的突然浮現,後母繼女死結化成朋友關係),篇幅承載不了躍躍欲試的素材的深度,實是可惜,也可能适在選擇題材和製作環境中所作的妥協,但客觀來說仍是差強人意。

兩名作者,兩種取向
更重要的是,舒琪作為作者和蕭芳芳作為作者間的衝突。在喜劇或幽默感的營造上,蕭芳芳從《林亞珍》系列(1978,1979,1982:另有電視特輯)、《不是冤家不聚頭》(1987)、《方世玉》(1993),以至《女人,四十。》(1995)所累積的一套喜劇表演伎倆,無可否認地令觀眾更有親切感和調劑作用:但她只著重個人發揮的方式,未必處處適應角色要求,晨早舞劍、中獎等皆甚明顯(要求身體放鬆和百貨公司滑倒的兩場,更是典型)。這偏偏與舒琪追求會心微笑的幽默處境有著明顯出入,而舒的發揮以學英文一場最能代表其取向。

在憂傷的場面,兩者的取向又截然相反,蕭芳芳一力迴避傷心的抒發(酒店大堂欲語還休),甚至抗拒鏡頭捕捉她的傷痛表情(個別場面如告別舞台是明顯拉鋸),導演卻相信冷劍心這人物是需要表現出其脆弱性,鏡頭也往往推至大特寫,希望演員有所表現。夾纏了這兩種取向,整齣電影表現出時喜時悲,調子和詮釋幅度皆無法統一。

融和匯合,撫今追昔
他倆表現得最從容適切的,也只有冷劍心在舞台上看著台下兒子,和對舞台/兒子戀戀不捨兩場,力度、感情皆恰到好處,當然本片在這種衝突上仍能達到很理想的效果,較諸《女人,四十。》被演員主導所引起的突兀和不協調,舒琪的整體掌握尤在許鞍華之上。

最為動人的,仍是在冷劍心的種種抉擇,暗暗隱喻了香港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為成功(經濟繁榮)付出代價。面對九七的過渡關口,不免撫今追昔,帶著悼往者的歉疚,盼來者可追。一切雖在名伶身上,卻了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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