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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史上最大金融弊案「十信案」(一):蔡辰洲大開財務槓桿,將家族發跡的十信利用到極致

台灣史上最大金融弊案「十信案」(一):蔡辰洲大開財務槓桿,將家族發跡的十信利用到極致
原台北十信總社,現為合作金庫城內分行|Photo Credit: 寺人孟子 @ CC BY-SA 4.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有這樣的官場人脈,蔡辰洲顯然有底氣。違法冒貸又有何妨,只要氣球不破,以他的眼光,等投資的利潤回收,十信的資金一定可以回籠,錢上滾錢,生生不息。只是這注豪賭,終究沒能「撐過這一年」。

文:申飛

1985年3月1日的早晨

「真的會抓人嗎?」

「都過了快一個月了,恐怕風頭一過,政府概括承受,還是照樣做他的立委吧。」

「但這次數字比前幾年亞洲信託更大了,100億不是避個風頭就能避的啊。」

「可是擠兌也停了,十信跟國信都恢復營業了。」

「你上班沒看到,來來飯店門口,抗議的存戶今天又圍在那了嗎?」

「有消息說,今天讓院裡開會同意逮捕令。」

「小聲點啊……。」

1985年3月1日。這一天早晨,台北濟南路的立法院裡,從各辦公室的委員們,到走廊上的助理人員,休息室裡的記者,都在竊竊私語,談著十信案最新的進展。這起中華民國至今數字最大的經濟犯罪事件,發生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但卻沒有平息的跡象。

在政府指派合作金庫接管之後,雖然擠兌風潮止血,隨著內部帳目清查,牽涉範圍卻越來越廣。同時掌控第十信用合作社與國泰塑膠集團的蔡辰洲,左手搬運右手,挪用存戶的錢當作營運資金,買股票,炒房地產。他不僅以這些錢週轉,更用高於市面的利率,吸收國塑員工存款,進一步擴及一般民眾。

這一手豪賭,在三年前選上立委之後達到巔峰,沒有人相信蔡辰洲會出事,氣球也就跟著越吹越大。直到一個月前,政府高層祕密下令突擊檢查,一夕之間氣球炸破,把十信的存款戶、國塑的往來廠商,關係企業的連帶保證人都捲進了風暴之中。

根據案發後財政部金融司編寫的〈十信案件處理經過及檢討〉,此案的罪魁禍首自是蔡辰洲無疑。內文寫道:

十信總分支機構遍佈台北市各主要地區,業務範圍普遍而深入,基礎穩固,財務原極堅實。

乃該社近年來不此之圖,其負責人罔顧信用合作社之公益性及經營者之社會責任,漠視金融機構經營之安全與健全,違背法令等手段,從事不正常業務操作,濫設關係企業,視十信為其私庫,後更有恃於負責人蔡辰洲之身份,置政府之糾正、處分與輔導於不顧,終至積重難返。

金融司洋洋灑灑,羅列了歷年檢查與處理的經過,一方面指出不正常放款數字逐年增加,一方面則強調財政部的處置措施。該報告的基本定調,既突顯蔡家犯行之惡劣,也透漏當局的兩難與苦心。

文中著重財經部門長期以來的用心,也指出金融弊端牽涉體大,當局處罰與輔導兼籌並顧,為避免存款人誤解引發擠兌風波,希望透過輔導,扶十信於正軌。只是積弊甚深,財政部儘管力圖整頓,卻收效甚微,主管機關台北市財政局、監理機關台灣省合作金庫「相對於蔡辰洲的政治背景,一切努力,形成徒勞。」

案情看起來十分清楚,只是,似乎也太過清楚。清楚得遺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在戒嚴時期,政府當局為什麼會這麼弱勢?

這份給人避重就輕感受的報告,嚴厲批判蔡家勢力的同時,似乎也不自覺地透漏著,不是背後政府內部有著複雜的官商勾結,便是政府對經濟活動的監管能力有嚴重不足。

在人們還不知道戒嚴將會結束的倒數第三年,這份報告與這個案件,將我們帶向島嶼歷史上一個事物混沌未明的時刻。在那時,政府與社會的關係正悄然變換,舊有的秩序開始崩解,而在那些縫隙中,人們尋求著自己可能的利益,而不知道有什麼前方等待。

小兒麻痺財團次子的賭局

不同於財政部的報告,案件發生後,過去許多在私下流傳的秘辛,一一浮上媒體版面。儘管在戒嚴下,管制最嚴格的大報,只能聚焦在政府處理過程,提出一點質疑,讚揚明快決心。但是在商業財經類的週刊、月刊上,對蔡家乃至相關官員的故事,卻越挖越起勁。而每逢出刊日遊走在警總沒收邊緣的黨外雜誌,更是以此大做文章,痛批國民黨長期執政的貪腐無能。

和台灣多數的財團一樣,蔡家起家並不太久,第一代的蔡萬春,從路邊菜販一躍成為台灣屈指可數的財團富豪,不過是30多年的事。在物資短缺的戰爭時期,腦筋轉得飛快的他,便發揮穿針引線的生意手腕,取得日本軍方特許供應黃豆原料,再用上漁民廢棄的鹹魚湯,打響了醬油招牌。

戰後,他看準了金融業發展前景,取得台北十信的主席位子,在經濟起飛前夕的台灣,推出一元開戶,短短一個月就讓存款倍增,成功將原本無緣十信大門的一般民眾,也拉入他的金融王國。隨後,利用十信作為基地,將從十信聚集的資金投入房地產,滾雪球般聚集更多財富。

在經濟起飛期間,蔡萬春拉拔兩個弟弟,幾個兒子,不斷擴展企業版圖,從信託、保險、租賃、營造、地產、塑膠、食品、航運、鞋業、百貨、出版、甚至連飯店都留下痕跡。到1979年分家時,已經成為資產350億台幣的巨大集團。

蔡家起家的模式,正如蔡萬春一生的軌跡。一方面交結政府官員,另一方面在商場上快狠準地合縱連橫,敢於用小博大,用別人的錢幫自己賺錢。台灣戰後經濟發展靠的主要是出口加工,受到國際景氣影響,有週期起伏。蔡萬春總是看準時機,用十信放款予以週轉,再趁青黃不接之際,一舉拿下產權,併入企業集團。

許多資本家的第一桶金都經不起探究,但蔡萬春這一套作法,不只用在發跡初期,當集團越來越大,蔡家仍然以爭議手法與海派作風,持續尋找獵物。讓許多中小企業既不得不合作,又懷抱戒心。

而蔡萬春中風退休後,接受十信的蔡辰洲更是將這套家傳心法發揚光大。像是辦公室裡懸掛的父親名言「在最好的時代也有賠錢的生意,在最壞的時代也有賺錢的人」,幾年前集團分家時,拿到企業體質最差國泰塑膠的他,便依著這條路,人頭貸款,高估抵押,將家族發跡的十信用到極致,準備在前景看似越來越好的時代,成為最會賺錢的人。

曾經罹患小兒麻痺的蔡辰洲,只有淡江文理學院肆業(外間傳說不一,有的說只有高中畢業,也有說曾去過美國大學)。比起先讀中興法商又取得紐約大學碩士,喜好藝術收藏的同父異母哥哥蔡辰男,心裡似乎隱隱有種一股較勁的意志。這股意志既自卑也自大,一心用最大的財務槓桿,將最小的牌,翻出最大的數。

於是,比起同樣掌握金融資源、遊走政商關係,但是相對內斂的哥哥,蔡辰洲顯得更加外放而張揚。在投資上,他傾向高風險高回收的計畫,而不是用營運相對良好的十信來改善其他集團企業的體質。在交游上,他企求鎂光燈的聚焦,用金錢砸出擁簇與掌聲,每每在言談中,表現出自己與重要人物的親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