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有人认为《满江红·怒发冲冠》不是岳飞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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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词真伪综述

这是一个涉及文献学、历史、文学三大主要学科的学术问题,也是一个涉及到民族爱国情感非理性问题。于是部分普通人学识不够,爱国民族情感来凑。谈论学术问题,先有价值立场学术立场,这让人怎么谈?

注:此处之「非理性」指部分人面对民族、国家问题时,变得不理性、疯狂的状态。何况岳武穆、文天祥等人已经成为民族英雄、爱国主义的化身!你要把这些符号击碎,等同于把他们的信仰否决。虽然一阕词并不影响岳飞的历史形象(地位),但是如此激动人心的词怎能不是我岳大将军创作的?你旁征博引质疑别人,又要别人心平气和坐下来与你理性讨论,其难可知矣!

考证《满江红》词的真伪问题,首先应该归属于文献学中的辨伪学,其次涉及到知人论世历史,最后回到词作本身文学创作上来。如果你视上三者为无物,持顽固立场(爱国、意义、作用)来看待专业文献,不啻为顾左右而言他。

目前学界对《满江红》词大体存在三种看法:

  1. 伪作说
  2. 非伪作
  3. 不可轻易下断言

民间对《满江红》词的看法较单一,因为他们从不关心《满江红》的真伪问题。即是真、是伪都没有关系,他们对《满江红》的第一印象都来自电视剧、街谈巷尾,这个「如是我闻」就成为他们餐桌上、喝茶时,谈笑风生(吹牛)的工具。第二个印象来自课本,不过要看哪一阶段、哪些学者编的课本(且大学以前课本所选的部分文章或寄寓某种意义/教化功能)。盖课本的编辑有两大基本原则(对象):

  1. 普通人(较低层次)——普及
  2. 专业人士(版本文献)——研究

普及本(大学以前)就不用太在乎文本的真伪问题;大学后,若还是悬而未决的问题,审慎而无学术立场的学者必定征引诸家之说,以待读者之自得。

如《静夜思》就有两种版本,而大部分人知道的那个普及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为明人窜改。真正的版本(最接近原本)的是宋元本(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那为什么不统一用这个较接近原本的版本呢?没必要,随着你层次的提升,自会了解。普通人(民间)知道「思故乡」就够了。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有空再回答,需要遍观诸家之说。慢慢来……

一、《满江红》词释读

……

二、《满江红》词真伪问题研究(文献)综述

(一)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岳武穆集〉十卷》

枢密副使邺郡岳飞鹏举撰。功业伟矣,不必以著也。世所传诵其《贺和议成》一表,当亦是幕客所为,而意则出於也。[1]

(二)马端临《文献通考·〈岳武穆集〉十卷》

陈氏(陈振孙)曰:枢副邺郡岳飞鹏举撰。功业伟矣,不必以著也。世所传诵其《贺和议成》一表,当亦是幕客所为,而意则出於岳也。[2]
马端临《文献通考·〈岳武穆集〉十卷》

(三)《四库全书总目·〈岳武穆遗文〉一卷》提要

岳飞撰。事迹具《宋史》本传。陈振孙《书录解题》载《岳武穆集》十卷,今已不传。此《遗文》一卷,乃明徐阶所编。凡上书一篇、劄十六篇、奏二篇、状二篇、表一篇、檄一篇、跋一篇、盟文一篇、题识三篇、诗四篇、词二篇。其《辞镇南军承宣使》仅有第三奏,《辞开府》仅有第四劄,《辞男云转官》仅有第二劄,《辞男云特转恩命》仅有第四劄,《辞少保》仅有第三劄、第五劄,《乞叙立王次翁下》仅有第二劄,《乞解枢柄》仅有第三劄,《辞除两镇》仅有第三劄。则其佚篇盖不可殚数。史称万俟卨白秦桧,簿录飞家,取当时御札藏之以灭迹。则奏议文字同遭毁弃,固势有所必然矣。然宋高宗御书《圣贤像赞》,刻石太学,秦桧作记勒於后。明宣德中吴讷乃磨而去之。飞之零章断句,后人乃掇拾於蠹蚀灰烬之馀。是非之公,千古不泯,固不以篇什之多少论矣。所编本,附录《岳庙集》后,前冠以后人诗文四卷,已为倒置。其中明人恶札,如提学佥事蔡兖诗曰:「千古人来笑会之,会之却恐笑今时。若教似我当钧轴,未必相知岳少师。」尤为顶上之秽。今併芟除,而独以飞《遗文》著录集部,用示圣朝表章之义焉。[3]

宋元以来,流传的十卷本《岳武穆集》均佚;而岳飞之孙岳珂所编撰的《金佗稡编》、《金佗续编》亦未收录《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词。《稡编》、《续编》号称「为辨其祖岳飞之冤而作」,若岳珂家里存有《满江红》词或听说同时代人吟唱、记录过此词,岳珂必定收录,因为此词最易表达主人公的高风亮节。既然未收录,则表明当时没有此词《稡编》成於嘉定戊寅(嘉定十一年1218年),《续编》成於绍定戊子(绍定元年1228年)。于是同代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里所记录的《岳武穆集》,应该也没有此词;显然以《直斋书录解题》为底本的《文献通考·经籍考》复如是。

检宋元他人之书,仍未有人提及。从现实情理、读者接受来看,基本可以断定彼时没有此词。当然也可说有——岳飞悄悄地写了,又悄悄地流传在某人手中,直到明代徐阶发现并收录进《岳武穆遗文》,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因为《满江红》是一阕极度「吸引」人的词,几乎世人一读便会被它的文字打动,它是那种一出世便会「登顶歌曲排行榜的金曲」,放在任何时代必然都是「交口相传」的名篇。若宋元时期就存在,「读者」绝对会收藏并评价它。奈何「庞大的宋元公私典籍」竟无只字提及?

《金佗稡编》卷十到卷十九,凡十卷,为《家集》,收录岳飞的诗词文,相当于《岳飞集》,且与宋元传世的《岳武穆集》卷数相合。其中《金佗稡编》[4]卷十九《家集》十收录岳飞《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词一阕。明徐阶编的《岳武穆遗文》[5]一卷,收岳飞词两阕。即大众熟悉的《小重山》与《满江红》。此时在岳飞别集中我们终于看见《满江红》了。

画线两句,为清朝避讳所改。

(四)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

(五)夏承焘《岳飞〈满江红〉词考辨》[6]

(六)邓广铭《岳飞的〈满江红〉不是伪作》[7]及《再论岳飞的〈满江红〉词不是伪作》[8]

……

三、《满江红》词是真是假,分别有什么意义?

……

四、结语

……

五、岳珂《金佗稡编》、《金佗续编》

「金佗」一作「金陀」。

岳珂撰。有《九经三传沿革例》,已著录。是编为辨其祖岳飞之冤而作。别业在嘉兴金陀坊,故以名书。《稡编》成於嘉定戊寅(嘉定十一年1218年),《续编》成於绍定戊子(绍定元年1228年)。
《稡编》(28卷)凡《高宗宸翰》三卷、《鄂王行实编年录》六卷、《鄂王家集》十卷、《吁天辨诬》五卷(《吁天辨誣·通叙》一卷)、《天定录》三卷。《吁天辨诬》者,记秦桧等之锻炼诬陷,每事引当时记载之文,如熊克《中兴小历》、王明清《挥麈录》之类,而各系辨证。《天定录》者,则经昭雪之后,朝廷复爵褒封谥议诸事也。
《续编》(30卷)凡《宋高宗宸翰摭遗》一卷、《丝纶传信录》十一卷、《天定别录》四卷、《百氏昭忠录》十四卷。《丝纶传信录》者,受官制札及三省文移札付。《天定别录》者,岳云、岳雷、岳霖、岳甫、岳琛等辨诬复官告制札及给还田宅诸制。《百氏昭忠录》者,历阵战功,及历官政绩,经纶於国史,及宋人刘光祖等所作碑刻行实,黄元振等所编事迹,以次汇叙者也。其《宸翰拾遗》中《舞剑赋》,乃唐乔潭之作,因高宗御书以赐,故亦载焉。编首《自序》,称况当规恢大有为之秋,鱼复之图,穀城之略,岂无一二可俎豆於斯世。检其所当行,稽其所可验,而勿视之刍狗之已陈云云。殆开禧败衂之后,端平合击以前,时局又渐主战,故云尔也。其书岁久散佚。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重刻於江浙行省,陈基为之《序》。又有戴洙《后序》,称旧本佚阙,遍求四方,得其残编断简,参互考订,复为成书。故书中脱简阙文,时时而有。明嘉靖中刻本,并仍其旧。今无从考补,亦姑仍嘉靖旧刻录之焉。[9]

六、《宋史·岳飞》本传[10]

白话《岳飞传》建议阅读:

岳飛鵬舉相州湯陰人。世力農。父,能節食以濟饑者。有耕侵其地,割而與之;貰其財者不責償。飛生時,有大禽若鵠,飛鳴室上,因以爲名。未彌月,河決內黃,水暴至,母抱飛坐甕中,衝濤及岸得免,人異之。

少負氣節,沈厚寡言,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學射於周同,盡其術,能左右射。死,朔望設祭於其冢。父義之,曰:「汝爲時用,其徇國死義乎。」

宣和四年(1122年),真定宣撫劉韐募敢戰士,應募。有劇賊陶俊、賈進和[11]請百騎滅之。遣卒僞爲商入賊境,賊掠以充部伍。遣百人伏山下,自領數十騎逼賊壘。賊出戰,陽北,賊來追之,伏兵起,先所遣卒擒進和以歸。

康王(趙構)至相,劉浩見,命招賊吉倩以衆三百八十人降。補承信郎。以鐵騎三百往李固渡嘗敵,敗之。從解東京圍,與敵相持於滑南,領百騎習兵河上。敵猝至,麾其徒曰:「敵雖衆,未知吾虛實,當及其未定擊之。」乃獨馳迎敵。有梟將舞刀而前,斬之,敵大敗。遷秉義郎,隸留守宗澤。戰開德、曹州皆有功,大奇之,曰:「爾勇智才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計。」因授以陣圖。曰:「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澤是其言。

康王即位,飛上書數千言,大略謂:「陛下已登大寶,社稷有主,已足伐敵之謀,而勤王之師日集,彼方謂吾素弱,宜乘其怠擊之。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承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繫中原之望。臣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書聞,以越職奪官歸。

詣河北招討使張所待以國士,借補修武郎,充中軍統領問曰:「汝能敵幾何?」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欒枝曳柴以敗荊,莫敖采樵以致絞,皆謀定也。」矍然曰:「君殆非行伍中人。」因說之曰:「國家都汴,恃河北以爲固。苟馮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撓或救,金人不能窺河南,而京師根本之地固矣。招撫誠能提兵壓境,飛唯命是從。」大喜,借補武經郎

命從王彥渡河,至新鄉,金兵盛,不敢進。獨引所部鏖戰,奪其纛而舞,諸軍爭奮,遂拔新鄉。翌日,戰侯兆川,身被十餘創,士皆死戰,又敗之。夜屯石門山下,或傳金兵復至,一軍皆驚,堅臥不動,金兵卒不來。食盡,走壁乞糧,不許。引兵益北,戰於太行山,擒金將拓跋耶烏。居數日,復遇敵,單騎持丈八鐵槍,刺殺黑風大王,敵衆敗走。自知與有隙,復歸宗澤,爲留守司統制。卒,杜充代之,飛居故職。

二年(建炎二年1128年),戰胙城,又戰黑龍潭,皆大捷。從閭勍保護陵寢,大戰汜水關,射殪金將,大破其衆。駐軍竹蘆渡,與敵相持,選精銳三百伏前山下,令各以薪芻交縛兩束,夜半,爇四端而舉之。金人疑援兵至,驚潰。

三年(建炎三年1129年),賊王善、曹成、孔彥舟等合衆五十萬,薄南薰門。所部僅八百,衆懼不敵,曰:「吾爲諸君破之。」左挾弓,右運矛,橫衝其陣,賊亂,大敗之。又擒賊杜叔五、孫海於東明。借補英州刺史王善圍陳州,戰於清河,擒其將孫勝、孫清,授真刺史。

杜充將還建康,曰:「中原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復取之,非數十萬衆不可。」不聽,遂與俱歸。師次鐵路步,遇賊張用,至六合遇李成,與戰,皆敗之。遣輕騎劫憲臣犒軍銀帛,進兵掩擊之,奔江西。時命守建康,金人與合寇烏江,閉門不出。泣諫請視師,竟不出。金人遂由馬家渡渡江,等迎戰,王【⿰王燮】先遁,諸將皆潰,獨力戰。

已降金,諸將多行剽掠,惟軍秋毫無所犯。兀朮趨杭州,要擊至廣德境中,六戰皆捷,擒其將王權,俘簽軍首領四十餘。察其可用者,結以恩遣還,令夜斫營縱火,乘亂縱擊,大敗之。駐軍鍾村,軍無見糧,將士忍饑,不敢擾民。金所籍兵相謂曰:「此岳爺爺軍。」爭來降附。

四年(建炎四年1130年),兀朮攻常州,宜興令迎移屯焉。盜郭吉聞飛來,遁入湖,飛遣王貴、傅慶追破之,又遣辯士馬皋、林聚盡降其衆。有張威武者不從,單騎入其營,斬之。避地者賴以免,圖像祠之。

金人再攻常州,四戰皆捷;尾襲於鎮江東,又捷;戰於清水亭,又大捷,橫屍十五里。兀朮趨建康,設伏牛頭山待之。夜,令百人黑衣混金營中擾之,金兵驚,自相攻擊。兀朮次龍灣,以騎三百、步兵二千馳至新城,大破之。兀朮奔淮西,遂復建康。奏:「建康爲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仍益兵守淮,拱護腹心。」帝嘉納。兀朮歸,邀擊於靜安,敗之。

詔討戚方以三千人營於苦嶺。遁,俄益兵來,自領兵千人,戰數十合,皆捷。會張俊兵至,遂降。范宗尹張俊自浙西來,盛稱可用,遷通、泰鎮撫使兼知泰州。飛辭,乞淮南東路一重難任使,收復本路州郡,乘機漸進,使山東、河北、河東、京畿等路次第而復。

會金攻楚急,詔張俊援之。辭,乃遣行,而命劉光世出兵援飛。屯三墪爲楚援,尋抵承州,三戰三捷,殺高太保,俘酋長七十餘人。光世等皆不敢前,師孤力寡,楚遂陷。詔還守通、泰,有旨可守即守,如不可,但於沙洲保護百姓,伺便掩擊。以泰無險可恃,退保柴墟,戰於南霸橋,金大敗。渡百姓於沙上,以精騎二百殿,金兵不敢近。飛以泰州失守待罪。

紹興元年(1131年),張俊同討李成。時馬進犯洪州,連營西山。曰:「賊貪而不慮後,若以騎兵自上流絕生米渡,出其不意,破之必矣。」請自爲先鋒,大喜。重鎧躍馬,潛出賊右,突其陣,所部從之。大敗,走筠州。抵城東,賊出城,布陣十五里,飛設伏,以紅羅爲幟,上刺「岳」字,選騎二百隨幟而前。賊易其少,薄之,伏發,賊敗走。使人呼曰:「不從賊者坐,吾不汝殺。」坐而降者八萬餘人。以餘卒奔於南康。夜引兵至朱家山,又斬其將趙萬敗,自引兵十餘萬來。與遇於樓子莊,大破軍,追斬走蘄州,降僞齊。

張用寇江西,亦相人,以書諭之曰:「吾與汝同里,南薰門、鐵路步之戰,皆汝所悉。今吾在此,欲戰則出,不戰則降。」得書曰:「果吾父也。」遂降。

江、淮平,功第一,加神武右軍副統制,留洪州,彈壓盜賊,授親衞大夫、建州觀察使。建寇范汝爲陷邵武,江西安撫李回分兵保建昌軍及撫州,飛遣人以「岳」字幟植城門,賊望見,相戒勿犯。賊黨姚達、饒青逼建昌,王萬、徐慶討擒之。升神武副軍都統制

二年(紹興二年1132年),賊曹成擁衆十餘萬,由江西歷湖湘,據道、賀二州。命飛權知潭州,兼權荊湖東路安撫都總管,付金字牌、黃旗招將至,驚曰:「岳家軍來矣。」即分道而遁。飛至茶陵,奉詔招之,不從。飛奏:「比年多命招安,故盜力強則肆暴,力屈則就招,苟不略加剿除,蠭起之衆未可遽殄。」許之。

飛入賀州境,得諜者,縛之帳下。飛出帳調兵食,吏曰:「糧盡矣,奈何?」飛陽曰:「姑反茶陵。」已而顧諜若失意狀,頓足而入,陰令逸之。諜歸告大喜,期翌日來追。命士蓐食,潛趨遶嶺,未明,已至太平場,破其砦。據險拒飛,飛麾兵掩擊,賊大潰。成走,據北藏嶺、上梧關,遣將迎戰,飛不陣而鼓,士爭奮,奪二隘據之。成又自桂嶺置砦至北藏嶺,連控隘道,親以衆十餘萬守蓬頭嶺。飛部才八千,一鼓登嶺,破其衆,成奔連州。飛謂張憲等曰:「成黨散去,追而殺之,則脅從者可憫,縱之則復聚爲盜。今遣若等誅其酋而撫其衆,慎勿妄殺,累主上保民之仁。」於是自賀、連,徐慶自邵、道,王貴自郴、桂,招降者二萬,與飛會連州。進兵追成,成走宣撫司降。時以盛夏行師瘴地,撫循有方,士無一人死癘者,嶺表平。授武安軍承宣使,屯江州。甫入境,安撫李回檄飛捕劇賊馬友、郝通、劉忠、李通、李宗亮、張式,皆平之。

三年春(紹興三年1133年),召赴行在。江西宣諭劉大中奏:「飛兵有紀律,人恃以安,今赴行在,恐盜復起。」不果行。時虔、吉盜連兵寇掠循、梅、廣、惠、英、韶、南雄、南安、建昌、汀、邵武諸郡,帝乃專命飛平之。飛至虔州,固石洞賊彭友悉衆至雩都迎戰,躍馬馳突,飛麾兵即馬上擒之,餘酋退保固石洞。洞高峻環水,止一徑可入。飛列騎山下,令皆持滿,黎明,遣死士疾馳登山,賊衆亂,棄山而下,騎兵圍之。賊呼丐命,飛令勿殺,受其降。授徐慶等方略,捕諸郡餘賊,皆破降之。初,以隆祐震驚之故,密旨令飛屠虔城。飛請誅首惡而赦脅從,不許;請至三四,帝乃曲赦。人感其德,繪像祠之。餘寇高聚、張成犯袁州,飛遣王貴平之。

秋,入見,帝手書「精忠岳飛」字,製旗以賜之。授鎮南軍承宣使、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又改神武後軍都統制,仍制置使,李山、吳全、吳錫、李橫、牛皋皆隸焉。

僞齊遣李成挾金人入侵,破襄陽、唐、鄧、隨、郢諸州及信陽軍,湖寇楊么亦與僞齊通,欲順流而下,李成又欲自江西陸行,趨兩浙與會。帝命飛爲之備。

四年(1134年),除兼荊南、鄂岳州制置使。飛奏:「襄陽等六郡爲恢復中原基本,今當先取六郡,以除心膂之病。李成遠遁,然後加兵湖湘,以殄羣盜。」帝以諭趙鼎曰:「知上流利害,無如飛者。」遂授黃復州、漢陽軍、德安府制置使。飛渡江中流,顧幕屬曰:「飛不擒賊,不涉此江。」抵郢州城下,僞將京超號「萬人敵」,乘城拒飛。飛鼓衆而登,投崖死,復郢州,遣張憲、徐慶復隨州。飛趣襄陽,李成迎戰,左臨襄江,飛笑曰:「步兵利險阻,騎兵利平曠。成左列騎江岸,右列步平地,雖衆十萬何能爲。」舉鞭指王貴曰:「爾以長槍步卒擊其騎兵。」指牛皋曰:「爾以騎兵擊其步卒。」合戰,馬應槍而斃,後騎皆擁入江,步卒死者無數,夜遁,復襄陽。劉豫兵屯新野,王萬夾擊之,連破其衆。

飛奏:「金賊所愛惟子女金帛,志已驕惰;劉豫僭僞,人心終不忘宋。如以精兵二十萬,直擣中原,恢復故疆,誠易爲力。襄陽、隨、郢地皆膏腴,苟行營田,其利爲厚。臣候糧足,即過江北剿戮敵兵。」時方重深入之舉,而營田之議自是興矣。

進兵鄧州,成與金將劉合孛堇列砦拒飛。飛遣王貴、張憲掩擊,賊衆大潰,劉合孛堇僅以身免。賊黨高仲退保鄧城,飛引兵一鼓拔之,擒高仲,復鄧州。帝聞之,喜曰:「朕素聞岳飛行軍有紀律,未知能破敵如此。」又復唐州、信陽軍。

襄漢平,飛辭制置使,乞委重臣經畫荊襄,不許。趙鼎奏:「湖北鄂、岳最爲上流要害,乞令飛屯鄂、岳,不惟江西藉其聲勢,湖、廣、江、浙亦獲安妥。」乃以隨、郢、唐、鄧、信陽並爲襄陽府路隸飛,飛移屯,授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縣開國子

兀朮、劉豫合兵圍廬州,帝手札命飛解圍,提兵趨廬,僞齊已驅甲騎五千逼城。飛張「岳」字旗與「精忠」旗,金兵一戰而潰,廬州平。飛奏:「襄陽等六郡人戶闕牛、糧,乞量給官錢,免官私逋負,州縣官以招集流亡爲殿最。」

五年(1135年),入覲,封母國夫人;授飛鎮寧、崇信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進封武昌郡開國侯;又除荊湖南北、襄陽路制置使神武後軍都統制,命招捕楊么。飛所部皆西北人,不習水戰,飛曰:「兵何常,顧用之何如耳。」先遣使招諭之。賊黨黃佐曰:「岳節使號令如山,若與之敵,萬無生理,不如往降。節使誠信,必善遇我。」遂降。飛表授武義大夫,單騎按其部,拊背曰:「子知逆順者。果能立功,封侯豈足道?欲復遣子至湖中,視其可乘者擒之,可勸者招之,如何?」感泣,誓以死報。

張浚以都督軍事至潭,參政席益語,疑玩寇,欲以聞。曰:「岳侯,忠孝人也,兵有深機,胡可易言?」慙而止。黃佐周倫砦,殺,擒其統制陳貴等。上其功,遷武功大夫[12]。統制任士安不稟王【⿰王燮】令,軍以此無功。飛鞭士安使餌賊,曰:「三日賊不平,斬汝。」士安宣言:「岳太尉兵二十萬至矣。」賊見止士安軍,併力攻之。設伏,士安戰急,伏四起擊賊,賊走。

會召還防秋,袖小圖示欲俟來年議之。飛曰:「已有定畫,都督能少留,不八日可破賊。」浚曰:「何言之易?」飛曰:「王四廂以王師攻水寇則難,飛以水寇攻水寇則易。水戰我短彼長,以所短攻所長,所以難。若因敵將用敵兵,奪其手足之助,離其腹心之託,使孤立,而後以王師乘之,八日之內,當俘諸酋。」許之。

飛遂如鼎州。黃佐楊欽來降,飛喜曰:「楊欽驍悍,既降,賊腹心潰矣。」表授武義大夫,禮遇甚厚,乃復遣歸湖中。兩日,余端[13]、劉詵等降,飛詭罵曰:「賊不盡降,何來也?」杖之,復令入湖。是夜,掩賊營,降其衆數萬。負固不服,方浮舟湖中,以輪激水,其行如飛,旁置撞竿,官舟迎之輒碎。飛伐君山木爲巨筏,塞諸港汊,又以腐木亂草浮上流而下,擇水淺處,遣善罵者挑之,且行且罵。賊怒來追,則草木壅積,舟輪礙不行。飛亟遣兵擊之,賊奔港中,爲筏所拒。官軍乘筏,張牛革以蔽矢石,舉巨木撞其舟,盡壞。投水,牛皋擒斬之。飛入賊壘,餘酋驚曰:「何神也!」俱降。飛親行諸砦慰撫之,縱老弱歸田,籍少壯爲軍,果八日而賊平。嘆曰:「岳侯神算也。」初,賊恃其險曰:「欲犯我者,除是飛來。」至是,人以其言爲讖。獲賊舟千餘,鄂渚水軍爲沿江之冠。詔兼蘄、黃制置使,飛以目疾乞辭軍事,不許,加檢校少保,進封公。還軍鄂州,除荊湖南北、襄陽路招討使

六年(1136年),太行山忠義社梁興等百餘人,慕義率衆來歸。飛入覲,面陳:「襄陽自收復後未置監司,州縣無以按察。」帝從之,以李若虛爲京西南路提舉兼轉運、提刑,又令湖北、襄陽府路自知州、通判以下賢否,許飛得自黜陟。

張浚至江上會諸大帥,獨稱韓世忠可倚大事,命飛屯襄陽,以窺中原,曰:「此君素志也。」飛移軍京西,改武勝、定國軍節度使,除宣撫副使,置司襄陽。命往武昌調軍。居母憂,降制起復,飛扶櫬還廬山,連表乞終喪,不許,累詔趣起,及就軍。又命宣撫河東,節制河北路。首遣王貴等攻虢州,下之,獲糧十五萬石,降其衆數萬。張浚曰:「飛措畫甚大,令已至伊、洛,則太行一帶山砦,必有應者。」飛遣楊再興進兵至長水縣,再戰皆捷,中原響應。又遣人焚蔡州糧。

九月,劉豫遣子、姪分道寇淮西,劉光世欲舍廬州,張俊欲棄盱眙,同奏召飛以兵東下,欲使飛當其鋒,而己得退保。張浚謂:「岳飛一動,則襄漢何所制?」力沮其議。帝慮俊、光世不足任,命飛東下。飛自破曹成、平楊么,凡六年,皆盛夏行師,致目疾,至是,甚;聞詔即日啟行,未至,敗。飛奏至,帝語趙鼎曰:「劉麟敗北不足喜,諸將知尊朝廷爲可喜。」遂賜札,言:「敵兵已去淮,卿不須進發,其或襄、鄧、陳、蔡有機可乘,從長措置。」飛乃還軍。時僞齊屯兵窺唐州,飛遣王貴、董先等攻破之,焚其營。奏圖蔡以取中原,不許。飛召等還。

七年(1137年),入見,帝從容問曰:「卿得良馬否?」飛曰:「臣有二馬,日啖芻豆數斗,飲泉一斛,然非精潔則不受。介而馳,初不甚疾,比行百里始奮迅,自午至酉,猶可二百里。褫鞍甲而不息不汗,若無事然。此其受大而不苟取,力裕而不求逞,致遠之材也。不幸相繼以死。今所乘者,日不過數升,而秣不擇粟,飲不擇泉,攬轡未安,踴踴疾驅,甫百里,力竭汗喘,殆欲斃然。此其寡取易盈,好逞易窮,駑鈍之材也。」帝稱善,曰:「卿今議論極進。」拜太尉,繼除宣撫使營田大使。從幸建康,以王德、酈瓊兵隸飛,詔諭等曰:「聽飛號令,如朕親行。」

飛數見帝,論恢復之略。又手疏言:「金人所以立劉豫於河南,蓋欲荼毒中原,以中國攻中國粘罕因得休兵觀釁。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則提兵趨京、洛,據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叛將既還,遣王師前進,彼必棄汴而走河北,京畿、陝右可以盡復。然後分兵濬、滑,經略兩河,如此則劉豫成擒,金人可滅,社稷長久之計,實在此舉。」帝答曰:「有臣如此,顧復何憂,進止之機,朕不中制。」又召至寢閤命之曰:「中興之事,一以委卿。」命節制光州。

方圖大舉,會秦檜主和,遂不以德、瓊兵隸飛。詔詣都督府與張浚議事,曰:「王德淮西軍所服,欲以爲都統,而命呂祉以督府參謀領之,如何?」飛曰:「素不相下,一旦揠之在上,則必爭。呂尚書不習軍旅,恐不足服衆。」浚曰:「張宣撫如何?」飛曰:「暴而寡謀,尤所不服。」浚曰:「然則楊沂中爾?」飛曰:「沂中等爾,豈能馭此軍?」浚艴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飛曰:「都督以正問飛,不敢不盡其愚,豈以得兵爲念耶?」即日上章乞解兵柄,終喪服,以張憲攝軍事,步歸,廬母墓側。怒,奏以張宗元爲宣撫判官,監其軍。

帝累詔趣還職,力辭,詔幕屬造廬以死請,凡六日,飛趨朝待罪,帝慰遣之。宗元還言:「將和士銳,人懷忠孝,皆飛訓養所致。」帝大悅。飛奏:「比者寢閤之命,咸謂聖斷已堅,何至今尚未決?臣願提兵進討,順天道,因人心,以曲直爲老壯,以逆順爲強弱,萬全之効可必。」又奏:「錢塘僻在海隅,非用武地。願陛下建都上游,用漢光武故事,親率六軍,往來督戰。庶將士知聖意所向,人人用命。」未報而酈瓊叛,始悔。飛復奏:「願進屯淮甸,伺便擊,期於破滅。」不許,詔駐師江州爲淮、浙援。

飛知劉豫粘罕,而兀朮惡劉豫,可以間而動。會軍中得兀朮諜者,飛陽責之曰:「汝非吾軍中人張斌耶?吾向遣汝至齊,約誘至四太子,汝往不復來。吾繼遣人問,齊已許我,今冬以會合寇江爲名,致四太子於清河。汝所持書竟不至,何背我耶?」諜冀緩死,即詭服。乃作蠟書,言與劉豫同謀誅兀朮事,因謂諜曰:「吾今貸汝。」復遣至齊,問舉兵期,刲股納書,戒勿泄。諜歸,以書示兀朮,兀朮大驚,馳白其主,遂廢。飛奏:「宜乘廢豫之際,擣其不備,長驅以取中原。」不報。

八年(1138年),還軍鄂州。王庶視師江、淮,飛與書:「今歲若不舉兵,當納節請閑。」甚壯之。秋,召赴行在,命詣資善堂見皇太子。飛退而喜曰:「社稷得人矣,中興基業,其在是乎?」會金遣使將歸河南地,飛言:「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銜之。

九年(1139年),以復河南,大赦。飛表謝,寓和議不便之意,有「唾手燕雲,復讎報國」之語。授開府儀同三司,飛力辭,謂:「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憂而不可賀;可訓兵飭士,謹備不虞,而不可論功行賞,取笑敵人。」三詔不受,帝溫言奬諭,乃受。會遣士㒟謁諸陵,飛請以輕騎從洒埽,實欲觀釁以伐謀。又奏:「金人無事請和,此必有肘腋之虞,名以地歸我,實寄之也。」白帝止其行。

十年(1140年),金人攻拱、亳,劉錡告急,命飛馳援,飛遣張憲、姚政赴之。帝賜札曰:「設施之方,一以委卿,朕不遙度。」飛乃遣王貴、牛皋、董先、楊再興、孟邦傑、李寶等,分布經略西京、汝、鄭、潁昌、陳、曹、光、蔡諸郡;又命梁興渡河,糾合忠義社,取河東、北州縣。又遣兵東援劉錡,西援郭浩,自以其軍長驅以闞中原。將發,密奏言:「先正國本以安人心,然後不常厥居,以示無忘復讎之意。」帝得奏,大褒其忠,授少保,河南府路、陝西、河東北路招討使,尋改河南、北諸路招討使。未幾,所遣諸將相繼奏捷。大軍在潁昌,諸將分道出戰,飛自以輕騎駐郾城,兵勢甚銳。

兀朮大懼,會龍虎大王議,以爲諸帥易與,獨飛不可當,欲誘致其師,併力一戰。中外聞之,大懼,詔飛審處自固。飛曰:「金人伎窮矣。」乃日出挑戰,且罵之。兀朮怒,合龍虎大王、蓋天大王韓常之兵逼郾城。飛遣子領騎兵直貫其陣,戒之曰:「不勝,先斬汝!」鏖戰數十合,賊屍布野。

初,兀朮有勁軍,皆重鎧,貫以韋索,三人爲聯,號「拐子馬」,官軍不能當。是役也,以萬五千騎來,飛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陣,勿仰視,第斫馬足。拐子馬相連,一馬僕,二馬不能行,官軍奮擊,遂大敗之。兀朮大慟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兀朮益兵來,部將王剛以五十騎覘敵,遇之,奮斬其將。飛時出視戰地,望見黃塵蔽天,自以四十騎突戰,敗之。

方郾城再捷,飛謂曰:「賊屢敗,必還攻潁昌,汝宜速援王貴。」既而兀朮果至,將遊奕、將背嵬戰於城西。以騎兵八百挺前決戰,步軍張左右翼繼之,殺兀朮婿夏金吾、副統軍粘罕索孛堇,兀朮遁去。

梁興會太行忠義及兩河豪傑等,累戰皆捷,中原大震。飛奏:「等過河,人心願歸朝廷。金兵累敗,兀朮等皆令老少北去,正中興之機。」飛進軍朱仙鎮,距汴京四十五里,與兀朮對壘而陣,遣驍將以背嵬騎五百奮擊,大破之,兀朮遁還汴京。飛檄陵臺令行視諸陵,葺治之。

先是,紹興五年(1135年),飛遣梁興等布德意,招結兩河豪傑,山砦韋銓、孫謀等歛兵固堡,以待王師,李通、胡清、李寶、李興、張恩、孫琪等舉衆來歸。金人動息,山川險要,一時皆得其實。盡磁、相、開德、澤、潞、晉、絳、汾、隰之境,皆期日興兵,與官軍會。其所揭旗以「岳」爲號,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餽義軍,頂盆焚香迎候者,充滿道路。自燕以南,金號令不行,兀朮欲簽軍以抗飛,河北無一人從者。乃嘆曰:「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衂。」金帥烏陵思謀素號桀黠,亦不能制其下,但諭之曰:「毋輕動,俟岳家軍來即降。」金統制王鎮,統領崔慶,將官李覬、崔虎、華旺等皆率所部降,以至禁衞龍虎大王下忔查千戶高勇之屬,皆密受旗牓,自北方來降。金將軍韓常欲以五萬衆內附。飛大喜,語其下曰:「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爾!」

方指日渡河,而欲畫淮以北棄之,風臺臣請班師。飛奏:「金人銳氣沮喪,盡棄輜重,疾走渡河,豪傑向風,士卒用命,時不再來,機難輕失。」志銳不可回,乃先請張俊、楊沂中等歸,而後言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惋泣下,東向再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飛班師,民遮馬慟哭,訴曰:「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飛亦悲泣,取詔示之曰:「吾不得擅留。」哭聲震野,飛留五日以待其徙,從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漢上六郡閒田處之。

兀朮棄汴去,有書生叩馬曰:「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矣。」兀朮曰:「岳少保以五百騎破吾十萬,京城日夜望其來,何謂可守?」生曰:「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岳少保且不免,況欲成功乎?」兀朮悟,遂留。飛既歸,所得州縣,旋復失之。飛力請解兵柄,不許,自廬入覲,帝問之,飛拜謝而已。

十一年(1141年),諜報金分道渡淮,飛請合諸帥之兵破敵。兀朮、韓常龍虎大王疾驅至廬,帝趣飛應援,凡十七札。飛策金人舉國南來,巢穴必虛,若長驅京、洛以擣之,彼必奔命,可坐而敝。時飛方苦寒嗽,力疾而行。又恐帝急於退敵,乃奏:「臣如擣虛,勢必得利,若以爲敵方在近,未暇遠圖,欲乞親至蘄、黃,以議攻卻。」帝得奏大喜,賜札曰:「卿苦寒疾,乃爲朕行,國爾忘身,誰如卿者?」師至廬州,金兵望風而遁。飛還兵於舒以俟命,帝又賜札,以飛小心恭謹、不專進退爲得體。兀朮破濠州,張俊駐軍黃連鎮,不敢進;楊沂中遇伏而敗,帝命飛救之。金人聞飛至,又遁。

時和議既決,患飛異己,乃密奏召三大將論功行賞。韓世忠、張俊已至,飛獨後,又用參政王次翁計,俟之六七日。既至,授樞密副使,位參知政事上,飛固請還兵柄。五月,詔同往楚州措置邊防,總韓世忠軍還駐鎮江。

初,飛在諸將中年最少,以列校拔起,累立顯功,世忠、俊不能平,飛屈己下之,幕中輕銳教飛勿苦降意。金人攻淮西,分地也,始不敢行,師卒無功。飛聞命即行,遂解廬州圍,帝授兩鎮節,益恥。楊么平,飛獻俊、世忠樓船各一,兵械畢備,世忠大悅,俊反忌之。淮西之役,俊以前途糧乏訹飛,飛不爲止,帝賜札褒諭,有曰:「轉餉艱阻,卿不復顧。」俊疑飛漏言,還朝,反倡言飛逗遛不進,以乏餉爲辭。至視世忠軍,俊知世忠,欲與飛分其背嵬軍,飛義不肯,俊大不悅。及同行楚州城,俊欲修城爲備,飛曰:「當戮力以圖恢復,豈可爲退保計?」俊變色。

會世忠軍吏景著[14]與總領胡紡言:「二樞密若分世忠軍,恐至生事。」上之朝,下大理寺,將以扇搖誣世忠。飛馳書告以意,世忠見帝自明。於是大憾飛,遂倡言飛議棄山陽,且密以飛報世忠事告,檜大怒。

初,趙鼎,飛每對客嘆息,又以恢復爲己任,不肯附和議。讀奏,至「德無常師,主善爲師」之語,惡其欺罔,恚曰:「君臣大倫,根於天性,大臣而忍面謾其主耶!」兀朮書曰:「汝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爲河北圖,必殺飛,始可和。」亦以飛不死,終梗和議,己必及禍,故力謀殺之。以諫議大夫万俟卨有怨,風劾飛,又風中丞何鑄、侍御史羅汝楫交章彈論,大率謂:「今春金人攻淮西,飛略至舒、蘄而不進,比與俊按兵淮上,又欲棄山陽而不守。」飛累章請罷樞柄,尋還兩鎮節,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志未伸也,又諭張俊令劫王貴、誘王俊誣告張憲謀還兵。

遣使捕飛父子證張憲事,使者至,飛笑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初命何鑄鞠之,飛裂裳以背示,有「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既而閱實無左驗,明其無辜。改命万俟卨書,令虛申探報以動朝廷,書,令措置使飛還軍;且言其書已焚。

飛坐繫兩月,無可證者。或教以臺章所指淮西事爲言,喜白,簿錄飛家,取當時御札藏之以滅迹。又逼孫革等證飛受詔逗遛,命評事元龜年取行軍時日雜定之,傅會其獄。歲暮,獄不成,手書小紙付獄,即報飛死,時年三十九棄市。籍家貲,徙家嶺南。幕屬于鵬等從坐者六人。

初,飛在獄,大理寺丞李若樸何彥猷,大理卿薛仁輔並言飛無罪,俱劾去。宗正卿士㒟請以百口保飛,卨亦劾之,竄死建州。布衣劉允升上書訟飛冤,下棘寺以死。凡傅成其獄者,皆遷轉有差。

獄之將上也,韓世忠不平,詣詰其實,曰:「飛子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洪皓在金國中,蠟書馳奏,以爲金人所畏服者惟飛,至以「父」呼之,諸酋聞其死,酌酒相賀。

飛至孝,母留河北,遣人求訪,迎歸。母有痼疾,藥餌必親。母卒,水漿不入口者三日。家無姬侍。吳玠素服飛,願與交驩,飾名姝遺之。飛曰:「主上宵旰,豈大將安樂時?」卻不受,益敬服。少豪飲,帝戒之曰:「卿異時到河朔,乃可飲。」遂絕不飲。帝初爲飛營第,飛辭曰:「敵未滅,何以家爲?」或問天下何時太平,飛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師每休舍,課將士注坡跳壕,皆重鎧習之。子嘗習注坡,馬躓,怒而鞭之。卒有取民麻一縷以束芻者,立斬以徇。卒夜宿,民開門願納,無敢入者。軍號「凍死不拆屋,餓死不鹵掠。」卒有疾,躬爲調藥;諸將遠戍,遣妻問勞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或以子婚其女。凡有頒犒,均給軍吏,秋毫不私。

善以少擊衆。欲有所舉,盡召諸統制與謀,謀定而後戰,故有勝無敗。猝遇敵不動,故敵爲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俊嘗問用兵之術,曰:「仁、智、信、勇、嚴,闕一不可。」調軍食,必蹙額曰:「東南民力,耗敝極矣。」荊湖平,募民營田,又爲屯田,歲省漕運之半。帝手書曹操、諸葛亮、羊祜三事賜之。飛跋其後,獨指爲姦賊而鄙之,尤所惡也。

張所死,飛感舊恩,鞠其子宗本,奏以官。李寶自楚來歸,韓世忠留之,痛哭願歸飛,世忠以書來諗,飛復曰:「均爲國家,何分彼此?」世忠嘆服。襄陽之役,詔光世爲援,六郡既復,光世始至,飛奏先賞光世軍。好賢禮士,覽經史,雅歌投壺,恂恂如書生。每辭官,必曰:「將士効力,飛何功之有?」然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於人,卒以此得禍

死,議復飛官。万俟卨謂金方願和,一旦錄故將,疑天下心,不可。及紹興末,金益猖獗,太學生程宏圖上書訟飛冤,詔飛家自便。初,岳州同飛姓,改爲純州,至是仍舊。中丞汪澈宣撫荊、襄,故部曲合辭訟之,哭聲雷震。孝宗詔復飛官,以禮改葬,賜錢百萬,求其後悉官之。建廟於,號忠烈。淳熙六年(1179年),謚武穆。嘉定四年(1211年),追封鄂王

五子:雲、雷、霖、震、霆。

,飛養子。年十二,從張憲戰,多得其力,軍中呼曰「贏官人」。飛征伐,未嘗不與。數立奇功,飛輒隱之。每戰,以手握兩鐵椎,重八十斤,先諸軍登城。攻下隨州,又攻破鄧州,襄漢平,功在第一,飛不言。逾年,銓曹辯之,始遷武翼郎。楊么平,功亦第一,又不上。張浚廉得其實,曰:「岳侯避寵榮,廉則廉矣,未得爲公也。」奏乞推異數,飛力辭不受。嘗以特旨遷三資,飛辭曰:「士卒冒矢石立奇功,始沾一級,男遽躐崇資,何以服衆?」累表不受。潁昌大戰,無慮十數,出入行陣,體被百餘創,甲裳爲赤。以功遷忠州防禦使,飛又辭;命帶御器械,飛又力辭之。終左武大夫、提舉醴泉觀。死年二十三。孝宗初,與飛同復元官,以禮祔葬,贈安遠軍承宣使。

,忠訓郎、閤門祗候,贈武略郎。,朝散大夫、敷文閣待制,贈太中大夫。初,飛下獄,令親黨王會搜其家,得御札數篋,束之左藏南庫,請於孝宗,還之。霖子,以淮西十五御札辯驗彙次,凡出師應援之先後皆可考。嘉定間,爲《籲天辯誣集》五卷、《天定錄》二卷上之。,朝奉大夫、提舉江南東路茶鹽公事。,修武郎、閤門祗候。

論曰:西漢而下,若韓、彭、絳、灌之爲將,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並施如宋岳飛者,一代豈多見哉!史稱關雲長通《春秋左氏》學,然未嘗見其文章。飛北伐,軍至汴梁之朱仙鎮,有詔班師,飛自爲表答詔,忠義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諸葛孔明之風,而卒死於秦檜之手。蓋飛與檜勢不兩立,使飛得志,則金讎可復,宋恥可雪;檜得志,則飛有死而已。昔劉宋殺檀道濟,道濟下獄,嗔目曰:「自壞汝萬里長城!」高宗忍自棄其中原,故忍殺飛,嗚呼冤哉!嗚呼冤哉!

参考

  1. ^岳飞:《岳武穆集(十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八,四库本。
  2. ^岳飞:《岳武穆集(十卷)》,《文献通考》卷二百三十九《经籍考》集部,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慎独斋刻本,第13页。
  3.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五十八·集部十一·别集类十一·〈岳武穆遗文〉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提要
  4. ^岳珂:《鄂国金佗稡编》卷第十九《家集》卷之十,王曾瑜:《鄂国金佗稡编续编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02月,第981-982页。
  5. ^徐阶编:《岳武穆遗文》,《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6册集部四别集类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第471页。
  6. ^夏承焘:《岳飞〈满江红〉词考辨》,《夏承焘集》第二册《月轮山词论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01月,第443-452页。
  7. ^邓广铭:《岳飞的〈满江红〉不是伪作》,刘隐霞、邓小南编:《邓广铭学术文化随笔》第一编《史论篇》,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04月,第34-40页。
  8. ^邓广铭:《再论岳飞的〈满江红〉词不是伪作》,《邓广铭治史丛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06月,第631-646页。
  9. ^《四库全书总目·卷五十七·史部十三·传记类一》之《金陀稡编(二十八卷)与《续编(三十卷)》两淮盐政采进本提要
  10. ^元·脫脫等:《岳飞》本傳,《宋史》第三十三册卷三百六十五列傳第一百二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11月,第11375-11398页。
  11. ^「賈進和」,岳珂《金佗稡編》卷四《行實編年》、章穎《宋南渡十將傳》卷二《岳飛傳》均作「賈進」。
  12. ^「武功大夫」似應爲「武經大夫」。按岳珂《金佗稡編》卷六《行實編年》正作「武經大夫」。黃佐原爲「武義大夫」,據《宋史》卷169《職官志》載,「武義大夫」至「武功大夫」相差六階,而黃佐憑此處所記之功勞,恐不能驟升六階,以升一階爲「武經大夫」較合情理。
  13. ^「余端」,《宋史》卷二八《高宗紀》、岳珂《金佗稡編》卷六《行實編年》均作「全琮」。
  14. ^「景著」,岳珂《金佗稡編》卷八《行實編年》、《宋南渡十將傳》卷二《嶽飛傳》均作「耿著」,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