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同業視為「弱小的競爭者」！張忠謀創業初期的決定，如何讓台積電變成護國神山？

據張忠謀回憶，為了吸引他回台，當時的台灣行政院長、也是工程師出身的孫運璿告訴他：「我特別想要借助你的能力，把技術從研究結果轉變成台灣工業的經濟效益。」果然，張忠謀抵達台灣幾個月後，李國鼎（編注：前財政部部長）加碼下注，把原本純粹由政府補助的工研院，轉向與企業界簽約合作，自行開闢部分財源。工研院研究員以為自己吃的是終身職的公家飯，現在發現好日子到頭了。

這倒也罷，李國鼎還解釋，政府不只想要商業導向的研究中心，還想要發展自己的半導體公司。他們請張忠謀在幾天內研擬一份事業計畫，告訴他們需要投資多少錢。
　
張忠謀調查市場，評估台灣的長處與弱點。任職德州儀器的經驗讓他知道，這個產業的變化速度極快，台灣如果想躋身其中，必須與包括德州儀器、英特爾、超微半導體在內的歷史巨人開戰，但是台灣的企業在研發、電路設計、銷售與行銷技巧等方面嚴重落後，而且也沒有哪家公司會等著台灣迎頭趕上，就拿美國無線電的技術來說吧，工研院於 1976 年取得授權時，那項技術早就落後產業領先者，十年間如果缺乏適當的競爭壓力，技術只會更落後。

台灣唯一的長處在製造，張忠謀視其為「最無害的選擇」。電子業把組裝和製造作業遷移到台灣多年，所以建立一家能夠為晶片業者獨立製造晶片的公司確實蠻有道理的。

張忠謀還有一個想法。在德州儀器和通用儀器任職期間他了解到，如果不是自行創業太昂貴，許多晶片設計者早就都去做晶片了。他們要麼必須投入龐大資金來建立自己的製造廠，要麼就得排隊等候大廠的生產線產能過剩。一些設計師帶著一盒滿滿的晶圓，開車在矽谷到處尋找在晶圓廠工作的人，找到人後，廠區員工要求的價碼，往往包括分享這些設計師辛苦獲得的智慧財產。張忠謀心想，也許他可以為設計師提供一個另類的選擇。

1987 年的台灣，改變正在醞釀中。因為台灣與中國的關係有改善的跡象，國民黨在當年 7 月解除維持了 38 年的戒嚴令。五個月前的 1987 年 2 月，台灣積體電路製造公司開始營運，創立期間他們吸引了可觀的支持。張忠謀總共募集了 2.2 億美元，一半來自政府，另外一大部分來自荷蘭晶片製造商飛利浦，同時他們也授權一些技術給這家新創公司。張忠謀的外國專家身分，是吸引本地投資人浥注其餘資金缺口的關鍵。

不少人懷疑這種模式行不行得通，多年後張忠謀在史丹佛大學的一場談話中回憶，英特爾、德州儀器和幾家日本半導體公司都拒絕投資。當時普遍抱持的智慧之見是，晶片設計和製程技術必須一起發展才能成功，把二者區分開來只會讓一切變得更複雜，尤其是當智慧財產受到謹慎保護時。

喜愛炫耀的超微半導體創辦人暨董事會主席傑瑞．桑德斯（Jerry Sanders）說：「男子漢就該有自己的晶圓廠。」他堅信自己製造的重要性。也有人說，這句著名的話是出自加州聖荷西的賽普拉斯半導體公司（Cypress Semiconductor）的共同創辦人羅傑斯（T. J. Rodgers）。

創業之初的台積電，靠大型晶片製造商的「麵包屑」餵養

起初，台積電靠著英特爾、摩托羅拉、德州儀器等大型晶片製造商給予的麵包屑來生存，這些公司樂得把最老舊的技術製造、市場上仍有殘餘需求的晶片活兒交給台積電，好騰出自家工廠的產能來生產最新設計的晶片。不過這些大廠也沒失望，「……所有人都認為這家新創公司是個弱小的競爭者，」張忠謀在多年後說：「哈，他們後來發現，新創的台積電是家優秀的供應商。」

自 1990 年代初期起，專事晶片設計的無廠新創公司開始有生意了，台積電熱中於跟沒有競爭關係的製造商合作。對包括 1993 年在加州創立的圖形晶片設計公司輝達在內的新進者來說，台積電的存在徹底改變了一切，他們可以更快速地投入研發，讓這個產業和終端使用者更快獲得最新的技術。張忠謀估計，台積電創立當時有 25 家無廠晶片設計公司，十年後將成長了 20 倍。

台積電生意興隆，但是注重細節、從不懈怠。1999 年的一個星期五下午，輝達的共同創辦人黃仁勳接待張忠謀的來訪，張忠謀沒有隨行人員，只帶著一支筆和一本黑色筆記本，來到這裡只為了仔細了解他的重要客戶。後來黃仁勳才知道，這趟美國行是張忠謀和第二任妻子張淑芬的蜜月之旅。

台積電的成功實現了李國鼎的另一個目標――減少人才外流。1970 年代和 1980 年代，研究所學生在獎學金和國內就業機會有限下，數萬名台灣學生赴美留學。

根據台灣行政院青年輔導委員會的調查，1998 年赴美攻讀工程碩士與博士學位的台灣學生，超過 30% 在取得學位後返回台，比例顯著高於 1970 年代僅有 10%。劉德音也是赴美取得碩士與博士學位的台灣留學生，曾在紐澤西州貝爾實驗室研究海底通訊電纜，1993 年返台後進入台積電，迎接的第一個挑戰是興建一座耗資 10 億美元的工廠。劉德音在 2013 年擔任台積電共同執行長，2018 年起擔任董事會主席。這座海島儼然變成一塊磁鐵，吸引工作者、顧客，以及渴望學習新知的人。

張忠謀的睿智洞察―― 在一個高成本、快速變化的市場上，台積電不能冀望事事都做，才能引領台積電在一個關鍵領域做到極致。 台灣政府投入二十年的時間，全心全力支持台積電建立全球地位，其卓越營運撼動微晶片產業的結構，而張忠謀願意和任何人合作的經營作風也發揮了作用。

台積電是賦能者，不是個競爭者，卓越代工能力釋放了新晶片設計者的才能，振興了歷史悠久的晶片產業。晶片領域不需求施加控管或政治影響力就能加速發展。

（本文出自《萬物藍圖：看晶片設計巨人安謀的崛起與未來》，商業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