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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去過傳統洗衣店嗎？很多人對傳統洗衣店沒什麼特別的印象，但是在台中后里的「萬秀洗衣店」你應該有聽過。短短幾個月，萬秀洗衣店成為網路熱蒐的焦點，IG追蹤人數已經破60萬，甚至登上英國BBC、美國CNN、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還有德國、奧地利也都爭相報導！
萬秀洗衣店和許多傳統洗衣店一樣老，但裡面住著年輕的人。這「年輕人」說的是一對可愛的80多歲夫妻──萬吉、秀娥；還有他們的孫子──張瑞夫。為什麼說他們都很年輕？因為他們完全證明了年歲只能使外在老去，內心卻可以反其道而行。萬秀洗衣店有好多好多客人未領走的衣服，孫子張瑞夫於是起了個玩心，利用這些衣服把阿公阿嬤打造了一番，拍出的照片張張不輸時下年輕人，要時髦有時髦、要自然夠自然。而每張照片背後，更是述說了深厚的祖孫情。
誰說人老了就不能體驗新的冒險？誰說舊衣服保存好好的還是得被新衣服取代？萬秀洗衣店的祖孫三人就讓一間近70年老店「洗新」大家的三觀，我們就一起聽孫子張瑞夫為我們說說關於萬秀與他的故事。
萬秀洗衣店本來是「日和洗衣店」
ELLE：當年萬吉和秀娥為何想要開洗衣店呢？
張瑞夫：阿公他們以前生活很苦，國小畢業之後，就要自己找工作做。於是他去后里幫一位外省人開的洗衣店收送衣服，但他並沒有去學（洗衣服）。後來做了一兩年，在他14歲的時候，他才自己決定跟同事合夥開一間洗衣店，從那時候起正式當老闆到現在。所以這個洗衣店明年就滿70年了。他就是這樣開始他的洗衣事業。
但開店沒多久，他跟同事拆夥了，於是從14、15歲起，阿公就開始自己獨立經營洗衣店。洗衣店本來不叫「萬秀洗衣店」，叫做「日和」，日子和平的意思。阿公21歲的時候娶了阿嬤，其實本來有想要轉業，但沒有成功，就決定繼續做洗衣店。於是把店名從「日和」改成「萬秀」，就是萬吉跟秀娥的意思。
小時候總在洗衣場玩水！
ELLE：從小在洗衣店長大的你，有什麼深刻的回憶嗎？
張瑞夫：我們這種做生意的小孩啊，從小就要會跟客人相處。客人拿衣服來我們就要去接，客人來拿衣服我們就要去找，這是我都會做的。從小雖然不會燙衣服，但是他們燙好之後我會幫忙裝袋，也會幫忙整理棉被、摺衣服。我們這種傳統洗衣店還蠻特別的，很多衣服其實都要先手洗，我們樓上有一個洗衣的空地，我們會在那邊特別用手工去做（洗）。當他們在洗衣服，頂樓的地上都會是水，因為洗衣、脫水，都直接排到地面上，我就會在那邊踩水，像在玩水一樣！
還有，我去學校的衣服都比別人整齊，因為我的衣服都有燙過，我從小到大的制服都是燙過的，別人可能沒有這樣。甚至到高中住校，每次禮拜六日回家，我的同學就會把衣服拿給我，說：「欸我們也想要燙，請你帶回去你家燙。」我也不會跟同學收錢啊（笑）。
祖孫觀念難免衝突，轉個念就好
ELLE：小時候阿公阿嬤的教育不會特別寵你喔？
張瑞夫：我們就是小康家庭，並沒有辦法要什麼就有什麼。可是他們會盡量給我最好的。比如，小學要買個紙筆，他們就會買最好的給我。但是那時候根本不懂那個差異，就會覺得，為什麼我跟同學不一樣？反而會覺得跟他們不一樣好奇怪。不過當你長大，就會明白原來那些都是他們的用心。
ELLE：那叛逆期呢？有沒有不小心兇阿公阿嬤的時候？
張瑞夫：當然會啊！我覺得不管是誰啦，對象就算不是阿公阿嬤其實也一樣。我們小時候什麼都聽父母、爺爺奶奶、長輩的話，可是當我們開始進入國中，越來越大了之後，你會越來越有自己的主觀意識。你的主觀意識可能來自於學校、同學、媒體，但這個跟他們當時學的教育是不一樣的東西，所以你開始覺得他們是錯的，這個每個人都會。價值觀本來就會不一樣，這肯定是會有的。至於怎麼走過價值觀不一樣的狀況，就是換個念頭思考這件事。
多陪伴阿公阿嬤，因為不想留下遺憾
ELLE：為什麼你們祖孫感情可以這麼好、相處這麼自然？
張瑞夫：我身邊很多人，都會在FB發跟自己阿嬤的合照，寫下很想他們之類的話。可是說真的，那些人他們在外地也沒有常回來看爺爺奶奶，回到家可能跟爺爺奶奶講話不超過一個小時。因此我就會去思考，從我1到15歲，他們每天都陪著我、花那麼多心力在我身上；但到我15歲之後離開家，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現在終於等到我們長大，有能力去回饋他們的時候，我們反而是最少陪伴他們的人。而且我們可能由於這個陪伴的減少，而產生未來的遺憾，因為這就是他們最後的一段人生了。
每當我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會覺得要多陪他們。比如說，我以前在台北工作，每兩個禮拜就會回家一次。禮拜六開著車回來，禮拜一一大早再直接開回台北上班，就是為了多陪他們一些。甚至我之前在北京工作，幾乎每兩個月就會回來一次，自費我也回來，沒差。我覺得，你可能會有你相對的工作成就、報酬，可是你會損失掉你現在的時間，以及你會留下未來的遺憾。想到這邊，我就會覺得，OK！我知道怎麼對待他們了。就是想他們好的地方啦，當然小時候他們也會打我啊（笑）。
萬吉、秀娥年輕就很潮！
ELLE：萬吉和秀娥，年輕時候也很潮嗎？是不是因為開洗衣店的關係，更懂得服裝的潮流和時尚呢？
張瑞夫：對啊。阿嬤年輕還喜歡看雜誌，她在結婚之前是公務員，她放棄了公務員的工作來跟阿公一起打拼。她就會講說，以前在當公務員時，其他公務員大家也都還是少女，會一起出去玩。當時她們就會互相交換衣服穿、互相搭配，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在玩，跟現在年輕人有什麼不一樣？其實沒有什麼不一樣。我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以前也都是這樣子，只是後來不再這樣做了。以前阿嬤也買了很多衣服啦，都被阿公念（笑），所以她衣櫃也是很多寶藏。
新舊混搭也是新的東西！
ELLE：阿公阿嬤在IG上的衣服，全都是你自己搭配的嗎？他們會不會也一起挑想穿的衣服？
張瑞夫：不是完全我自己搭配的。當我開始有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和很多朋友們分享，有很多人覺得我在做一件白癡的事情，浪費時間。但是，有好幾個朋友他們覺得很棒。他們有的人是做服裝、有的人是做採購，對衣服有SENSE，當我要拍照時，他們就各自從其他地方來幫我。可能帶著他自己的帽子、包包……，大家玩在一起。
阿公阿嬤看到有3、4個年輕人，來我們家跟我一起幫他們拍照，而這些朋友們也會跟他們聊天，他們也很開心啊！因為我們是洗衣店嘛，都是衣服，所以有了朋友提供的一些配件、阿公阿嬤自己的一些眼鏡啊、帽子……，也希望透過這樣讓大家感受到，不一定全身都要穿全新的，把舊的跟一些新的混在一起它其實是一個新的狀態。阿公阿嬤他們當然也會說：「我覺得我不適合這樣穿啊……」，可是呢，他們不會拒絕。
萬秀照片背後的秘密……
ELLE：阿嬤的妝是她自己化的嗎？
張瑞夫：對，阿嬤通常也都塗個口紅而已啦！
ELLE：阿公阿嬤對於美和時尚有什麼看法嗎？
張瑞夫：阿公最在意的是配色。他說當你上半身是深色，你下半身就要穿亮色，他很在意對比這件事情。阿嬤就不會講，可能我們大家想法也跟她蠻像的吧！像是拍照，沒有人教，阿嬤自己腳就會伸出來，可能他們從以前就有這樣的習慣。他們年輕時出去玩也都會拍照，這些事情其實他們也很久沒有去回憶，因為最近這樣幫他們拍穿搭照，阿公就會拿出以前的照片給我們看。
# 默契十足，5分鐘就拍好
ELLE：你們每次拍攝都花多少時間？
張瑞夫：很快欸，從穿到拍，了不起5分鐘就拍完了！因為他們跟我很熟悉，所以我們很了解彼此的狀態。例如，我知道什麼樣的對話會讓他們感到舒服、什麼狀態角度是對的。因為我們太熟悉了，所以當我想要拍什麼，稍微講一下，他們就自然而然做出來了，我根本不用拍一萬張挑一張。而且很多照片是我意外拍到的，例如，我只是說：你們兩個互看一下、想一下以前的事情，他們看了彼此之後，突然就笑了。當他們在笑的時候，那個東西就是很自然的啊！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想著同件事，可是他們兩個彼此在笑，那個東西就是裝不來的。當他們自然的時候，你拍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 從沒"SET"過，萬秀即興演出
ELLE：你認為怎麼拍出最美的阿公阿嬤？
張瑞夫：我會提一些事情，也沒有預設，就亂講，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要在哪裡拍？我也都只是看這套衣服的顏色，可能適合在這台洗衣機前拍，或在店門口……我會依照衣服的顏色去想。至於他們要擺什麼動作、什麼樣的眼神，他們兩個相處的狀態我是安排不出來的。
ELLE：回家拍攝阿公阿嬤是很棒的事，會給也想這樣做的年輕人什麼建議？
張瑞夫：就是不要只想要獲得讚數，不要只想著拍照、上傳，而是認真的跟他們相處。如果沒有去跟他們好好的對話、了解他們，那這件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做這件事情本身不是為了拍那張照片，而是為了讓他們跟你有個連結。很多人都在拍自己的爺爺奶奶啊，可是那起心動念的是為了什麼？這比較重要。
拍照，也是創造「一起做的事情」
ELLE：以前就一直會幫他們拍照嗎？
張瑞夫：會，我會故意（笑）。例如，我們要去吃飯，我就會說：「欸你們兩個轉過來看一下」，然後就拍。因為我很想要留下多一點照片，我認為，很多東西現在不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我以前在台北、北京工作，每次要離開家之前也都會跟他們合照一張自拍。一方面是留下東西，一方面是讓他們體驗一些事情，我從以前就一直會這麼做。
他們也不太設限，有時候嘴巴上說不要，可是你手機、相機拿起來，他們就會很自然地給你拍了。有時候只是他們認為自己老了、不能做某些事，或覺得自己不夠好看、沒化妝……，可是其實你鼓勵他們、跟他們互動，他們就會覺得那是你們「一起做的事情」。我曾經把我們一起拍的照片、其他家人拍的照片，做成一張海報，輸出掛在我們家的牆上。另外，今年有一次剛好家人都在，我就說我們去門口拍一張照片吧！拍完之後我就去洗出來，而用手機拍的照片也都會傳到阿公的LINE，為的就是讓他們隨時可以看見。
傳統洗衣店的小秘密
ELLE：在IG爆紅後，來領回衣服的客人多嗎？他們有什麼反應？
張瑞夫：有被我們IG呼籲而想起來要領衣服的客人，但並不是領照片裡的衣服，大概有5個這樣的客人吧。他們就會說，哦我看到那些照片才被提醒，他們的反應通常是不好意思。關於開單據，阿公其實有講到，他們曾經要這麼做，可是今天客人來拿衣服卻忘了帶單據，你能不給他嗎？不給他，他就會說，大家都是鄰居為什麼要做得那麼難看？阿公也想過，請他放個押金或證件，至少有保障，如果今天他拿走了不是他的東西怎麼辦？但就會有人反應，鄉下地方有需要做到這樣嗎？阿公就會被攻擊，人情這件事在鄉下是最難做的。
# 請勿把洗衣店當寄物衣櫃啊！
ELLE：現在會不會還在繼續累積未認領衣物？
張瑞夫：我覺得全台都還是有吧。現在衣服又那麼便宜，送洗之後也許買了另外一件新衣服，可能就忘記這件了，現在衣服替代性太高了。而且很多人會在冬天過完後，把毛毯、外套拿去洗衣店洗，放到明年再去拿，很多人其實把洗衣店當衣櫃在用啊！（無奈）
ELLE：會想分享傳統洗衣店裡的職人秘密嗎？
張瑞夫：會啊！如果之後有機會的話。有些人就會想問，衣服保存那麼久的一些秘訣。我覺得這很好啊！阿公阿嬤也可以把他們懂的東西分享出來。很多東西它並不一定是現在的人可以知道的，它是靠經驗累積的，這就是職人的價值。現在我們大部分不會選擇傳統洗衣店，很多人覺得反正都是洗衣服，找便宜的就好，都是洗衣店能有什麼差別？可是很多人不知道，很多洗衣店是工廠在洗的，統一去工廠用機器，它並不會去檢視每一件衣服的質料、顏色。
但我也收到很多回饋，有很多年輕人他們開傳統洗衣店，就告訴我，我們這樣很棒。他們是年輕人，也想要成為這種傳統洗衣職人，我覺得這很棒啊！這件事情應該是被尊重的。
# 洗每件衣服都有壓力與風險
ELLE：你會繼承洗衣店嗎？
張瑞夫：應該是不會（笑）。如果真的繼承，也不是說我就下去洗衣服啦。店是一定會留著，可能我爸爸之後會做也不一定。但從小到大他們就不希望我繼承這個行業，還是有點傳統，認為會讀書就去讀書吧，不要做這個，他們認為這是「做工」。而且他們覺得壓力太大了，只要一件衣服步驟錯了，這衣服可能就壞掉了，其實洗每一件衣服都有壓力跟風險。
爆紅之後，最重要的是鼓勵還在延續…
ELLE：爆紅以來，有沒有什麼話想說？這個計畫會一直更新下去嗎？
張瑞夫：就感謝大家吧（笑）。希望大家不要只是看到爆紅這一面，如果我跟他們的相處及互動不能如此自然，很多情感的東西也沒有辦法被傳達。所以，要珍惜、用心的跟你的家人相處。如果他們健康狀況OK，我就會拍下去。他們也覺得現在這樣很有意義，因為我都會告訴他們大家的留言。一開始他們也以為只是拍照片，提醒大家來領衣服，可是後來他們看到了一些留言，就發現原來我們鼓勵了一些老人家、年輕人。
孫子願望：帶萬秀兩人出去玩
ELLE：還想繼續跟萬吉和秀娥做哪些特別的事？
張瑞夫：帶他們出去玩，去哪都好。因為從來沒有在長大之後，同時帶他們兩個出去玩，都只有帶一個。因為阿公覺得，不能關店，關店如果有人要來拿衣服就沒有人。這也是他們很傳統的觀念啦（笑），他們有他們的堅持。
我們時常活在不停追求加快步調的日子，快速求便利的生存法則模糊了日常中許多值得被注意的事。時代對老洗衣店職人技術的遺忘、始終沒有人前來認領的衣服、與家人沒能好好相處的每個片刻……，其實都是這麼回事。有時候，放慢腳步感受自己在意卻被擱置的事情，就不用等到走過頭後才驀然回首。就像這次萬秀洗衣店的故事，因為網路的光速發散得以被看見的是照片，還會讓我們停下腳步好奇的，是背後的溫情我們得以共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