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農曆年前,長子同學的媽媽邀請我,帶領一群相熟的孩子和家長走一轉中山史蹟徑,聽我說說老香港的故事。
教養同路人不嫌我業餘提出請求,但究竟嘗試與否?一想到沿途大多是路牌簡介,但古蹟早已化為塵土的港版古蹟徑,便戰戰競競。兒童有自己的成長規律:比如五歲是直覺思維期,五歲形象思維出現,上小學的孩子普遍才開始出現邏輯思維的萌芽,八至12歲是記憶力最好的時期。實物被移平、人物又作古,對着一群四至七歲的孩子,說史豈不是對牛彈琴,甚或催其入眠,令他日孩子聽到歷史立即四散?!
但話說回來,人天生的確是愛聽故事的。特別是跟從小人兒生活息息相關、與他親近的人們之種種——不論是今天事、明天事,抑或昨天情,只要你肯說,從這個具體的親人、鄰舍開始,一同探究抽象的時光隧道,也是有方法的。
一次老香港的教育
最重要的,是自己也是個愛挑戰的媽媽。立即動腦筋:
想想孩子怎樣學、怎樣走才最專注、最投入?不論四歲抑或七歲的初小生,都是一股勁兒愛走動、喜愛可手腳並用地學習。所以,我首先與孩子的爸媽商量好,這個景點不多、行程亳不豐富的導賞團,是要一步一步走,行夠兩句鐘。這個心理準備不得不提。不過,內心默禱,有着生動和拉近他們認知的故事,孩子的「內置馬達」是會超水準運作的!
內容上,雖然原初的提議是中山古蹟徑,但多得我們由殖民地時代至今發展至上,舊物舊事被一代又一代的後加建築覆蓋着,因此清末至民初的香港、中山先生的故事,今天還留下的實體景點闕如。所以,唯有變通一下,並不以孫中山先生的足跡為此行的唯一目的。只是,中山先生既由醫入政,那他在香港學習並讀醫之歲月,也不光是他一個人的歷史,橫向而言,也總會讓人對當時香港華人對西醫之說和身處的衛生環境浮想連篇。
於是把心一橫,就由醫學歷史博物館出發。這兒是連場疫症後,香港首個成立的細菌學實驗室。當中有一些清末實驗室研究員和疫鼠模型,我便由此出發,與孩子們細說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一場大疫症如何破解,又是怎樣由一個法國年青研究員(耶爾森)打敗當年殖民地當局遠道從東洋請來的細菌學專家, 找到引致2,000多人喪命的病菌。
多得古蹟發燒友外子相助,又得到 Walk in Hong Kong 陳志遠的指點,放大了幾張卜公花園前身、鼠疫橫流下的太平山街舊照,作一對比。長子頻頻追問:「卜公建花園之前,這兒除了住人,也住了豬嗎?」「豬在人的家裏吃什麼?大便往哪放?」一些孩子靜靜的,看着黑白照片,若有所思。或許,他們在想像那年代的人在陽光難透、前舖後居的幾百呎斗室中,住上20、30人和牲口,是怎樣的一個數學遊戲?
圍着卜公花園,走到磅巷。說了一些這小巷與 Cattle Pound 相關的往事,再經過太平山街的百姓廟。新年期間,小街廟宇香火鼎盛。但當愛探究的孩子知道這所廟宇在未有醫院的年代,竟充當瀕危居民的避難所(或寜養所),以及來自五湖四海、流離失所的新移民葬身之地時,我們大大小小十數人在人聲熙攘的廟旁靜默片時。生與死,這麼遠,那麼近;古與今,在那一刻像凝住了。這不是一課有框架、有筆記的歷史課,但藉由建築物、相片和解說,成人把孩子帶回古代,讓他們身歷其境去體驗前人當時的生活。因增進了解而得的知識,才會入心、才會長久吧。
接着,在斜路上再走,來到了窄窄的水巷。這水巷原本流着從山而來的溪水,但人人皆用、家家方便、家用工商,絕不落空,清溪早變細菌温床,亦助長了當年疫症一發不可收拾。
一行人拿着我和孩子自製的導賞旗幟,大家都邊走邊談,小孩(除了最名四歲年幼團友嚷着要吃外)一步一步都小心察看。我們總於來到了行程中與中山先生求學生活片段相關的公理堂了!1884年,中山先生還在中央書院就學,在必列啫士街開設公理會堂址的傳教士喜嘉理醫生,成為他的人生導師,並為他和陸皓東施浸。其中一名孩子的家庭正是公理堂會友,他們自然協助介紹公理堂的故事。
生命教育與歷史教育
物換星移,人之常情,又有人說,今天香港已回歸,帶孩子看殖民地的建築和大書百多年的演變,是否美化英治的一頁?
要答這問題,我會先說說為何什麼希望孩子愛歷史。
認識,並不是美化。這種推論,與有人認為最好不要向年幼孩子提家人死亡或疾病的事,以致令他們原本無憂的童年蒙上暗影一樣,是經不起考驗的。童話式的天色常藍,不是常態,更沒有可能是歷史。問題是,我們如何將一個人、以致一個社群、民族的喜與樂、成與敗,置於生命的大格局中讓大人小孩細心分析和體會。
我很佩服蒙特梭利教學法對小學級孩子的課堂用到的「大歷史」方法來教學。蒙氏老師向小學級孩子介紹數學、語言時,第一堂課並非直接教導如何計算加減乘除,而是先向孩子講述不同文化——如阿拉伯、印度、中國、埃及等古老民族以前如何發現數學的用途、怎樣發明數字等。目的是把數學也置於一個歷史、多元文化傳承的框架之中,孩子體驗到不同文化、不同數字的趣味造型(甚至是由不實用、繁瑣至逐漸演變),就在無形中享受着數學歷史的源起。
我的心願是,孩子都能從坦誠的歷史中去認同他的祖先,若他們的做法和言論在今天看來是如何愚昩,孩子從小也可了解他們一代一代的哲學思維與克服環境的創意,以他們所成就的人類文明為榮。
「中山就在此山中」的小嘗試,令我新年伊始,再次學習如何帶小孩從古知今,由愛自己開始,學習愛身邊人、愛社區、以致尊重國家和世界。好的歷史導師,也同時是帶學生上一堂落地的公民課。在近年今天大家爭議應否重設歷史課、或爭論學校應如何教歷史、教公民課時,關心孩子整全成長的家長們,千萬別把教養的種種全數托給老師和學校;家長自發的小實驗,或許會在教育現場引發更多的想像和嘗試。
(圖片: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