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多年的短片,两位影后的唯一一次合作_百科TA说
遗失多年的短片,两位影后的唯一一次合作
作者  林奕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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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一个靓,一个唔靓》是日本电影公司投资,之所以是短片,因为放映场地不是电影院,是铁路列车上。但合作机会千载难逢的萧芳芳张曼玉,只能有十五分钟的同场演出(成片后长十七分钟),是不是太浪费?构思需要怎样的內容,才能让二人的对手戏发挥最大效果,是编剧的功课。

3月8日,妇女节,属于女性朋友们的节日。借此,我们要为大家推荐一部短片,诞生于1992年的由关锦鹏执导、张曼玉和萧芳芳主演的《两个女人,一个靓,一个唔靓》,这也是两位柏林影后的唯一一次合作。

犹记得七年前,关锦鹏导演还在微博上说,这部短片很难有面世之日,因为版权归一家日本公司所有。直到2018年4月,据说是张曼玉的影迷从日本找到了拷贝并购回,才终于使得这部传奇短片失而复得。

2020年初,身为编剧的林奕华,为此特别写了一篇文章,回忆28年前的那次合作:片是短片,日子却很长久——我怎样给关锦鹏导演的《两个女人,一个靓,一个唔靓》编剧。

1992年,與關錦鵬導演初次合作,為他導演的短片編劇。收到他的電話時馬上覺得「條件」吸引得不可能拒絕,全因他的開場白:不論任何題材,必然得為兩位女演員量身訂製:蕭芳芳與張曼玉。

蕭芳芳與張曼玉

二十八年霎眼過去。近期在關導演的城市大學創意媒體書院的編劇課上,我給同學們講解我們合作的三部片子,劇情片《紅玫瑰白玫瑰》(1994),紀錄片《男生女相:中國電影的性別》(1996),也包括蕭芳芳與張曼玉合演的短片,《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1992)。

《紅玫瑰白玫瑰》

《男生女相:中國電影的性別》

作為編劇,上面三部映象作品都有一個相通的難度:時間。

在《紅玫瑰白玫瑰》原著中紅玫瑰佔了小說篇幅的三份二,白玫瑰不止頁數少,敘事手法還完全不同於紅玫瑰,人物沒太交流,事件如流水賬,戲劇性的貧乏和白玫瑰的性格不相伯仲。

紀錄片《男生女相:中國電影的性別》是英國電影學院紀念電影發明一百周年的委約創作,但十位國際導演交出的作品,每部不能長過一小時。

而《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是日本電影公司投資,之所以是短片,因為放映場地不是電影院,是鐵路列車上。但合作機會千載難逢的蕭芳芳張曼玉,只能有十五分鐘的同場演出(成片後長十七分鐘),是不是太浪費?構思需要怎樣的內容,才能讓二人的對手戲發揮最大效果,是編劇的功課。

兩位都是華語影史上極有份量的演員和明星,身上同樣有著無數影迷的情感與欲望投射。也就是說,在欣賞崇拜的背後,不少人都在她們代表的氣質上尋找認同。而這些認同若能被善用,可以就是二人合作的「主題」。但問題又來了,到底怎樣利用,轉化觀眾的認同,能使蕭張的這次合作,除了產生火花,還留下更深遠的意義?

遂把二人合作的可塑性從頭想起。首先,我看見的是最明顯的分別:年齡。

1992年蕭芳芳四十五歲,張曼玉二十八歲。二人中間相差十七年。這十七年可以因為時代,社會,觀念的變遷,令二人扮演的角色之間發生很多事,然而擬定十五分鐘片長,對比十七年年齡差距可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短了。

又或是,蕭芳芳與張曼玉各自的個人經歷所給大眾的印象,和只能在十數分鐘呈現的「她們」,很難在橫度和縱度上做到合乎比例。由此教我想到,這部短片需要呈現的不應是「故事」,而是「時間」。

時間,除現在幾點,今日星期幾,今年還剩多少天等實際的數字,它更是一種感覺。就像我們常說,為什麼數十年只是一霎眼?中文修辭用光景來描述時間的感覺便很有意思。時間,能被清楚的看見,但想要一手把它抓住卻不可能。

流動性就是它的永恆性。一如某些電影和電影人的永恆性,也是光的風景,既讓觀者歎服於它們的留不住(如青春和美好),但它們同時又永遠被保留在集體的情感裏。

明星,這道風景乘載著千萬人對時間的多情,偏也回報以無情的時間。皆因有些愛慕歷久彌新,有些則隨浪花冲去。而經得起時間考驗者,從來不是仗仰容顏不變,而是作品,和個人經歷可有隨年月增長而豐富。

1992年前,蕭芳芳已有一定數量的經典作品。但在1993年面世的《方世玉》中,她飾演的苗翠花廣結觀眾緣,這也給兩年後她以《女人,四十》(1995)在柏林影展封后暖身。

《女人,四十》

1992年二月,張曼玉剛拍完《阮玲玉》,還沒想到馬上便柏林影展封后。只是許多的後來還在未來等著她。

《阮玲玉》

還沒遇到《甜蜜蜜》,還沒遇到《花樣年華》。也未結婚,更未離婚,也未曾說得一口流俐法文,更應沒有料到生命中會以巴黎為家等等。

《花樣年華》

但移民,留學,結婚,離婚,再結婚,蕭芳芳全經驗過了。因而使我想到,都是女性,四十五年的人生與二十八年的人生面對面的坐著己經可以很有戲,若能讓觀眾認真的看待她們的眉梢眼角,舉手投足,連話都不用說一句,畫面給予的投射空間,足夠令任何人聯想到自己的過去與未來。

甚至可以不只是女性。

雖然短片的名字叫《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表面上比較的,確是女性。因為女性與女性的優勝劣敗,總被認為是在看得見的地方中找尋。唯有以某些手法令看得見變成看不見,她們才不會被隨便輕率地論斷。那便是為何隱藏也好,改頭換面也好,若要保護自己,她們就得保守「秘密」:女人的年齡。

廣東諺語有說十八無醜婦,那廿八看似十八便是得天獨厚值得祝賀。三十八不指望繼續十八但也努力留住廿八這道彩虹,四十八口風一轉,都說但求優雅老去,變成醇酒。也就是不求外表長青,唯願氣質不老。氣質,不就是發酵了的經歷與養成?

看到《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這個片名,總會有人問蕭張誰演「靚」與「唔靚」?「靚」,是外表亮麗,「唔靚」,雖然亮光不復,但不代表外表就是全部。

反過來說,「靚」完之後「唔靚」是自然定律,那又是否等於,比起皮光肉滑,內在強大的那位,才是不受時間制宰,能以真面目示己示人的「最後贏家」?

只是人人都懂的道理,要身體力行卻是談何容易。

光是「女人」一詞,華人社會二十歲以上的女性一般對它都心生抗拒,覺得「她」會讓自己被「叫老晒」。敬而遠之,因為不想「被貶值」。「女人」象徵的成熟不被響往,是出於社會把男性對女性的價值(其實是他們對女性的慾望值)像賭桌上的籌碼,都押在青春的條件上。

男人更喜歡「女孩」,「女孩」便比「女人」更優越。「女孩」之中,「玉女」是最受歡迎的身份地位,「女人」也有時被冠以「女神」的恭維,但在「冰清玉潔」的對比下,「非比尋常」不見得一定是褒義。

芳芳在六十年代是玉女中的玉女,張曼玉在八十年代也是玉女中的玉女,但男性視角下,六十年代玉女來到九十年代是「明日黃花」,九十年代對於八十年代生的玉女則仍風華正茂。

然而,這種時間上的比較,最容易做成兩敗俱傷,因擔心成為過去式而不想被稱為「女人」,內心脆弱的「女孩」,在她不想面對的「女人」的面前,複雜的心理活動便油然而生。其中之一,是把對自己未來的恐懼,投射到他人的現在身上。

蕭芳芳

张曼玉

但這代表《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就只是關於「女人怕老」嗎?當然不是的。「怕老」的「老」只是借現實問題伸延出來的比喻,「怕」才是要被逐層逐層揭開的底牌。

因為「怕」從來看似是自然反應,其實所謂自然,每多是被教化養成的自我恫嚇,自我制約,什至自我憎恨,自我凌虐。

但無數以「嚇」來達到控制的目的,例如對於完美外觀的追求,以「怕」來合理化女性把對自己的恨轉移到同類身上的戲劇,例如爭產和宮鬥。

1992年在拍攝《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時,手機還沒變成鏡子,自拍還未要同步修圖。今天的人對於自己「靚」與「唔靚」的偏執,已不再限於只是「女孩」與「女人」,而是想不想,能不能,敢不敢,怕不怕,面對一個更成熟,更真實,更明白,更了解,更認識那一個才是自己的「自己」。

當然《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不是由頭到尾只有蕭芳芳看著張曼玉,張曼玉對蕭芳芳不看不看還須看。不是的。她們兩位,還會藉對方的投射,有黑魔后,有白雪公主,有飛賊,有師奶,有曼波女郎,有落難佳人,反射出對自己的認同與不認同。過程是一個鏡頭一個神話,有限的演員無限的人生。

人生不能以數字量化,因為經驗無價。但是當可以被提煉成經驗的經歷,愈來愈比不上按下鍵盤輸入關鍵字就能獲得的方便,不單成長會變得同質化,就是創造個人的故事,也將愈來愈難避免程式化。時間,因此比任何時候都涓滴珍貴。

所以,十七分鐘應該不是十七分鐘,兩個女人是一個人也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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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林奕华|发布:2020-03-11 23:53:25    更新:2020-03-11 23:5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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