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Lumine這陣子好忙。
魈瞥了一眼列表裡灰暗的因提瓦特頭像，ID下方顯示著最後上線時間是22小時前。
——他和Lumine已經將近兩週沒有一起玩遊戲了。
這些天，因提瓦特頭像都是暗的，就算難得亮起，對方也往往只是向他打個招呼就匆匆離去，大概只是上線領每日登入的獎勵。
魈按下單人匹配，看著畫面在短暫的載入後進到準備區，他壓著W鍵任由角色直線疾跑，想起Lumine先前說過最近可能不會玩遊戲，但具體原因為何，她沒有提，他也沒有問。
是學校有活動嗎？還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魈思考著，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對此沒有半點頭緒，他對Lumine的熟悉僅限於慣用的槍械、上線的時間等遊戲內的習慣，而對於螢幕另一端真正的她，例如年齡和就讀的科系，他可說是一點都不了解。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麼？他們是網友，而這是生存遊戲，知道再多的個人信息也不會提升撿到三級裝備的機率，魈想道，但明明該是如此，他卻莫名感到一陣洩氣，他磨了磨後槽牙，忽然想起Lumine大哭的那一晚，那是她第一次向自己說起現實世界的事情，而那或許也是自己距離真正的她最接近的一次。
遊戲進入跳傘階段了，魈選定踏韝砂作為降落點，只是才剛落地就遇到同為此地豐沃物資而來的敵人，他翻進屋子裡尋找槍械，運氣不好，只搜到一塊磚頭，倒是敵人已經找到步槍，正朝著他掃射追擊，魈一邊蛇行閃躲一邊沿路搜索更有利的武器，可兜了好幾圈最後只搜到一桶油，一股焦躁湧上，他當即轉身拿起磚塊衝向對方，而敵人大概是被青面獠牙的惡鬼拿著磚塊朝自己衝過來的畫面給嚇到了，拔腿就跑。
兩人繞著屋子追了好幾圈，最後魈憑著磚塊的超高傷害奪下勝利，只是不知怎地，接下來一整局裡他都抓不到手感，不僅手雷炸歪，還差點把車開到海裡去，決賽圈拼槍時明明佔有地利優勢卻還差點拼輸人，他看著畫面上第一名的字樣，卻一點也不痛快，反倒是先前被Lumine扔歪的手雷給炸成了第二名、兩人無奈大笑的那時候還比較開心。
魈重重嘆了一口氣，整個人仰靠在電競椅，頭頂上的燈直射進眼睛，他抬起手臂遮擋，不曉得自己今晚為何如此心神不寧。
…...再打一局吧。
他再次按下單人匹配進入準備區，眼角不經意往左上一瞥，那裡顯示著他的ID，形單影隻的一個XIAO，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沒錯，什麼都沒有，沒有總是列在自己下方的另一串ID，也沒有耳邊從不止息的亮亮的嗓音，畫面裡沒有到處蹦跳的金髮少女，喊著讓他來看看這稻妻地圖的準備區才有的、沿著海岸邊閃閃發光的藍眼淚。
畫面突然變黯淡了，魈愣了一下，打開遊戲設定，他記得為了方便捕捉敵人蹤跡，自己曾把對比度與飽和度調高過。只是打開設定選項後，他發現數值跟當時調整的一模一樣，並沒有跳掉，他困惑地皺眉，嘗試再往上調一些，可色彩還是一樣平淡。
好奇怪，不只是遊戲，還有他自己。
他捏了捏眉心，最後乾脆退出該局戰鬥盯著主畫面發呆。左下角忽然跳出一行訊息，他懶懶地瞥一眼，目光瞬間亮了起來。
【系統：Lumine邀請你加入隊伍】
魈立刻按下同意，看見主畫面跳出了熟悉的角色身影。
『XIAO，晚上好！』
「晚上好，Lumine。」
『嘿嘿，最近沒什麼時間上線，感覺好久沒有聽見你的聲音了。』
「嗯。」
『剛好今天有空，我們一起玩幾局吧！不過那麼久沒玩，槍法會不會退步啊......』
「沒關係，遇到敵人，就叫我來。」
『那就麻煩你多擔待啦～』
Lumine按下匹配，兩人很快就進到了準備區，魈看著金髮少女在島上跑來跑去，莫名覺得前幾局的違和感好像都消失了，一切恢復到了應該要有的樣子，無論是左上角並列的ID、聽筒裡雀躍的嗓音、還是畫面的對比度與飽和度......他突然產生一股自信，好像現在的自己一次對上三支滿編中隊都沒有問題。
這時，聽筒那端傳來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
『啊！你來啦！』
Lumine忽然揚起了語調，魈看見她奔跑的角色停在海岸邊，周遭沒有其他玩家，看來是在跟家人說話，只是接下來的內容卻有些微妙。
『怎麼啦？是想我了嗎？嘿嘿～明明剛才還待在一起的啊，你真的好黏人呀。』
……？魈愣了一下，感覺這些話裡含著一股說不出的曖昧，他沒來由感到一陣坐立不安，而緊接在後的內容似乎更不對勁了。
『哎、等一下，這樣好癢喔......』
『唔，就說了這樣很癢......』
『哎、哎！你...你別碰那裡啊！』
『......呀！討、討厭...！』
怎麼回事？聽筒另一端發生了什麼？
聽著女孩子略顯害羞的嬌嗔以及不時傳來的輕哼，魈的臉頰頓時升起一股燙意，捏著滑鼠的掌心也不自覺滲出汗來，他感覺自己好像不該繼續聽下去，但遊戲已經要進入跳傘階段，他不能隨意離開。
那語調與內容絕對不可能是在跟家人說話，他確信道，只是如果對象不是家人的話，那又會是誰呢？魈蹙緊眉頭，思考著能夠讓Lumine發出這樣撒嬌般的聲音、還能觸碰她身體的對象，忽然腦海瞬閃過一個念頭，讓全身的血液頓時冷卻。
他滾動著喉結，往一瞬間變得乾澀的喉頭咽下唾液，試圖找尋其他的可能性，但那個念頭就像是一滴墨，落在紙上濺出深漬並且越暈越開，惹眼得讓人無法忽視。
但那又怎樣？他咬了咬牙，Lumine已經是大學生了，有那樣的對象也很合理，不如說他一個網友也沒資格管別人的感情事，說不定早在他們認識以前，Lumine就已經......等等、難不成，她最近忙碌的原因跟這件事有關？Lumine這陣子都不上線的理由——
——是因為交了男朋友麼？
心臟驟然繃緊，魈盯著螢幕，感覺腹部開始抽搐。
耳邊傳來女孩軟著語調制止對方的聲音，每一句都聽得他胸口發脹，他不懂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些奇怪的反應，也不曉得心情為什麼有一點酸澀，又好像有一點刺疼，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崩解。
魈弓起身子，提起的雙肩異常僵硬，他的兩隻眼睛死死盯著畫面，眼框撐得緊澀，只是Lumine下一秒焦急的聲音倏然喚回他逐漸遠離的思緒。
『就、就說了不要碰胸部...！』
什麼？什麼胸部？魈頓時回神，臉紅的同時也起了警覺，Lumine剛才那句輕斥好像帶著感到困擾的意味，他立刻捏緊耳麥。
「Lumine？發生什麼事了？」
『啊、我沒事......呀！』
「Lumine？！需要我報警嗎？」
『啊？報警？報什麼警？...哇！......派蒙！就說了不要再踩我的胸部了！』
『汪！』
......嗯？
魈怔了半晌，自己剛剛是不是聽到了......
『啊啊啊真是的！你不知道自己很重嗎！別一直往我身上爬啦！我看不到畫面了......』
『汪！汪汪！』
『前腳！你的前腳！不要一直用你的前腳踏我的胸口！...哥哥！你快來把派蒙抱走！』
『汪嗚......』
——搞了半天原來是狗嗎！？
魈啞口無言，下一秒像顆洩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桌上，忽然覺得胡思亂想的自己簡直蠢斃了，而經過耳機裡的一片混亂，Lumine似乎終於讓家人把狗狗抱走，發出鬆一口氣的聲音。
『抱、抱歉喔，剛剛很吵吧......』
「不要緊，只是聽妳說話的內容，我原本還以為是妳的對象，原來只是寵物麼？」
『噗，什麼啊，別說對象了，我根本沒談過戀愛啊。』Lumine笑了笑。『剛剛那是我們家最近養的薩摩耶啦，叫作派蒙，牠還小、很黏人，大概是看我房門沒關好就鑽進來了。』
「這樣啊。」
『派蒙牠啊，特別喜歡往我身上爬，渾身的毛蹭來蹭去真的好癢，尤其牠總是把前腳踩在我的腿間或胸口往上蹬，你知道嗎！小狗再怎麼可愛都是有重量的！牠上次蹬一下我感覺都快升天了！』
「妳最近就是在忙著照顧牠嗎？」
『對啊，因為要讓牠熟悉家裡的環境，飲食也得留意，還要帶去獸醫院檢查、評估打疫苗的時間，忙死啦。』
「......是麼，辛苦妳了。」魈長舒一口氣，心跳慢慢平復，卻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感覺輕鬆了下來。他重整姿態，打開地圖，選定降落點。「跳這裡好嗎，Lumine？」
『好哇，對了，XIAO，我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
魈手一歪，壓到F鍵，角色直接從運輸機噴了出去。
『哇啊啊啊XIAO你怎麼跳傘了！剛剛不是才說要跳曚雲神社嗎？』Lumine見狀趕緊跟著跳傘，一邊打開地圖確認位置。『我們現在要去哪啊？！』
「呃，緋木村，我們改跳緋木村。」魈清了兩下喉嚨，冷靜住嗓音。「妳......妳剛才問我什麼？」
『我說，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Lumine的問句輕盈而歡快，態度相當自然，好像只是在問明天早餐要吃什麼。『不然每次都得上線才能確認你在不在，好麻煩呀，如果有了微信，就能直接約時間一起玩啦......』
魈其實已經沒有在聽了，他當機的腦子還在辨識剛才的問句，遲遲進不了下一個程序。他從沒想過Lumine會提出這種要求，不如說，他一直將兩人的關係定義在網友，即便他自己並不是很在意現實與網路的界線，卻擔心對女孩子而言，自己多一步對現實世界的踏足都會給Lumine帶來不安與冒犯。
見魈久久不出聲，Lumine以為他對此抱有顧慮，連忙給對方台階下。
『啊、還是說你不方便？沒關係的！我知道有些人會介意......』
「......不會不方便的。」魈按下開傘，保持著語氣的鎮定，但唇角早已被畫面裡的降落傘給盪出弧度，他感覺自己今晚好像坐了趟雲霄飛車，情緒一下低落一下高漲，並在此刻迎來了最高峰。
他已經沒有心思打遊戲了，莫名地緊張，又莫名地感到欣喜，他聽到Lumine開心地歡呼，在局內聊天室給他傳送了自己的微信ID，魈藉著搜物資的空檔輸入，看著手機上跳出來的因提瓦特頭像，還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畢竟相識了一年，兩人一直都是在遊戲內交流，而如今......
他輕聲唸出那個溫暖而明亮的單字。
「......熒。」
『嗯？』
「咳，這是妳的名字麼？」
『嗯！這個剛剛申請過來的魈就是你對嗎？這是本名？』
「對。」
『哇，好特別的名字啊，而且唸起來就跟XIAO一模一樣呢！』
是的，一模一樣，畢竟他的ID本來就是直接使用了名字的拼音。魈看著手機上跳出一張金毛小狗的打招呼貼圖，忍不住放鬆了眉眼。
『魈！你快來看，我拿磚頭敲楓木，它會灑下更多楓葉欸！我們一起在樹下拍張照吧！』
話筒傳來熒開朗的呼喚，明明是同樣的讀音，但從現在開始已經不再是XIAO，而是魈了。
他放下手機，笑著朝她走去。
12
『魈老弟，生日快樂！』
零點整，伴隨著這聲道賀，煙火升上高空綻放出五顏六色的星花，各式各樣的色彩蹤橫交錯，在虛擬的世界照亮了整片夜空。
魈將角色的視角抬高，嘴邊揚起淺淺的弧度，欣賞著表哥為他在遊戲裡準備的煙花秀。
「謝謝你，浮舍大哥。」
『別客氣！倒是哥要跟你說聲抱歉，這幾天出差，沒辦法親自給你慶祝，只能在社交廣場放放煙火了。不過老弟你等著，下週哥請你吃好料的！我訂了琉璃亭的位置，聽說他們家的山珍野味可道地了。』
「嗯，我知道了。」
魈專心地欣賞起煙火，耀眼的繁花盛放著，將夜空襯得美麗無比。
不愧是以高沉浸感場景聞名的遊戲，他感嘆道，雖然眼前的一切都是虛擬的數位影像，但無論是煙火燃放時噴出的一串串金星、綻開時繽紛奪目的色彩以及墜落時優美的弧線都是那樣的栩栩如生，再搭配上音效，感覺好像真的看了一場盛大的煙火秀，若非這塊區域是塵歌壺供玩家慶賀用的私人付費場地，恐怕早已擠滿前來湊熱鬧的觀眾了。
美好的光景總是一瞬而逝，煙火秀很快就迎來了尾聲，隨著最後的火光如花瓣飄落，夜空也逐漸恢復了平靜，魈意猶未盡地看著漫天星河，想著下次或許也可以放給Lumine看。
『對了，老弟，這陣子似乎很少見你和小姑娘一起玩？』
「嗯，她最近忙著照顧寵物。」
『這樣啊，總覺得有點不習慣呢，畢竟你們兩個總是待在一塊。』
「......嗯。」魈淡淡地應了一聲。
老實說不僅浮舍感到不習慣，就連他自己都感到不習慣。
從前玩遊戲時，魈總是一心投入於戰鬥中，畢竟這是射擊生存遊戲，擊倒敵人奪下勝利本來就是遊玩的規則，也是他唯一知曉的遊戲方式。但在身經百戰，來到槍法與技術的頂端後，戰局頓時淪為千篇一律的戰鬥公式，他茫然地回頭，看著輝煌的成就，卻遍尋不著一路來到這裡的意義。
——直到遇見Lumine。
她的到來教給了他全新的遊戲方式：曾經眼裡只有擊殺數和排行榜，如今視野裡卻是椰子殼和藍眼淚；過去只曉得哪個位置好架槍、哪個地形好躲藏，現在卻知道哪裡的櫻花樹最好看、哪裡又能拍到最美麗的夜景。
於是這份執著所鑄造出的力量突然就有了意義——是為了有一天能夠遇見一個人，一起去探索這個世界更多的樂趣。
思及至此，落寞的心情油然而生，魈嘆了口氣，心想明明在認識Lumine以前都是單打獨鬥，怎麼現在才分開不到一個月就如此不習慣，雖然兩人先前交換了微信，但Lumine似乎真的很忙，根本沒空約他玩遊戲，魈見對方沒有傳訊息過來，也不好意思貿然打擾。
憶起兩人認識的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垂下目光，想著今年他們是否有機會一起度過這一天，就算沒辦法玩遊戲，在社交廣場坐著聊一會也可以的。
時間不早，浮舍隔日還得上班，匆匆向表弟道了晚安就離線，魈在廣場上坐了一會，覺得一個人待著也沒意思，索性也關掉遊戲準備睡覺。只是當他刷好牙、爬上床準備蓋被子時就看到手機上跳出訊息，是Lumine傳來的，他驚喜地從床鋪彈起，滑開鎖屏，發現是一支影片。
「......？」
魈困惑地蹙眉，不明白Lumine怎麼會突然傳影片過來，他按下播放鍵，聽見影片響起輕柔的BGM，隨後畫面上出現的是——
是他和Lumine初遇那天，兩人道別前一起在歌劇院門口拍的照片。
隨著溫柔的旋律，一張又一張的遊戲截圖映入眼底，自蒙德的果酒湖至璃月的祿華池，再從稻妻的鎮守之森到須彌的桓那蘭那，接著是楓丹的巡軌船到琉形蜃境的呼呼飛車，這些照片記錄了兩人的身影，雖然捕捉的瞬間並非都那麼完美，比如某一張的魈正好在移動而被拍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另一張則是他剛好在跳躍而呈現出相當滑稽的姿勢，但這些場景無一例外，都是他帶著Lumine一起走過的地方。
照片很多，右下角標示了日期，由遠到近，無聲地述說兩人這一年的相知相識，青面獠牙的少年始終是一身黑色套裝，而金髮的少女從最初的新手衣裝到某天開始換上了飄逸的白裙。
影片逐漸來到尾聲，音樂的節奏與照片切換的速度都慢了下來，最後畫面停留在兩人交換微信的那天於緋木村的楓樹下拍攝的照片，一黑一白的身影站在飄灑的紅葉之中，衣帶與裙襬飛揚交錯。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他聽見了Lumine的聲音：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與包容。』
『生日快樂，魈。』
影片結束，用時共4分17秒。
少年眼框發燙，窗外的月光照進了他的心房。
13
熒盯著聊天室裡的已讀字樣，坐立難安。
對方幾乎在影片傳過去的瞬間就讀了訊息，她算了算時間，少說已經過去十分鐘，影片只有4分17秒，理論上早該看完了吧？可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難道是檔案出了問題？但若是那樣，魈應該會告訴她的。還是影片做得太粗糙了？他不曉得該如何回應？......沒辦法嘛！她第一次接觸剪輯軟體，有這樣的成果應該......應該很不錯了吧？
熒趴在床上踢著腿，等得心急難耐，又躁動地滾來滾去把自己捲進被子裡，簡直像條奶油蛋糕捲。
決定做這支影片是一個月前的事。
海燈節那時候，她從浮舍那裡聽說了許多關於魈的事情，包括他輝煌的戰績、以及性格是多麼的孤僻，幾乎不跟其他玩家交流，是所謂的「孤狼型」玩家。但他卻主動與自己接觸，陪著她一個萌新到處遊玩，還把戰鬥的技巧與經驗盡數傳授，甚至送了一套稱不上便宜的時裝。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浮舍當時笑著那麼說。『他從小就不善交際，能認識妳這個好朋友，我這做表哥的也很欣慰——那小子，是真的對妳很上心啊。』
那一刻，熒才知道原來魈不是對所有人都那麼友善，他一直以來對自己的照顧與包容，是因為將她視作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以前玩遊戲時，熒只知道駕車到處看風景，她不擅長戰鬥，自然也沒去想過其他的可能性，而那些美好的光景也從來只收藏在她的心底，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分享。但自從認識魈，她終於有了分享這一切的對象，還體會到與信任的夥伴共同作戰的樂趣，每天上線都期待著今天會遇到怎樣的困局，而自己又是不是能夠活用魈教給她的知識，幫上他一點點的忙。
——她想要感謝他。
感謝他照顧自己的懦弱與笨拙，感謝他包容自己的聒噪與不成熟。
感謝他陪自己走了那麼遠，如果沒有他，只靠自己一個人肯定沒辦法發現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的樂趣。
『妳想要感謝他？』
『哈，剛好，那小子的生日就在兩個月後，4月17日，要不小姑娘妳就準備個禮物送他怎麼樣？』
聽到浮舍的建議，熒的小腦袋立刻動了起來，她考慮了各式各樣的方案，例如送一件虛擬寶物或者在塵歌壺放煙火，但想來想去又覺得這些慶賀的方式太常見，也不足以表達她的感謝。
就這樣苦思了將近一個月後，某天，她看見一名玩家上傳的兵團一週年紀念視頻，內容是成員們在塵歌壺的廣場擺出華麗的隊形跳舞，配合勁酷的音樂與運鏡剪輯，不時穿插俏皮的合照，讓整支影片不僅排場浩大，還能讓人感受到玩家之間的情誼，讓她看了相當喜歡。
於是她忽然就有了靈感，決定要做一支影片來當作禮物，雖然可能無法做得像那支紀念視頻一樣好，但如果只是簡單的音樂搭配照片，她覺得自己應該學得來。
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學習剪輯軟體，一邊整理出所有拍到兩人角色的照片，並按照時間排列，希望藉由影片帶著魈再一次經歷一年來相識的旅程，也表達自己對他一路相伴的感謝。
不曉得魈喜不喜歡呢......
看著依舊沒有回應的聊天室，熒鼓起臉頰，人又在床上滾了幾圈，忽然手機震動起來，她愣一下，趕緊伸手要去拿，但裹在被子裡實在不好行動，她像隻毛毛蟲一樣掙扎了半天，最後不知不覺扭到床邊，一個重心不穩，砰一大聲摔到地板上。
「哇！」
「小熒？！妳怎麼了？」
「汪汪！」
「......沒事！我沒事！」
熒一邊安撫聽到巨響而來到房前關心的哥哥和派蒙，一邊看向屏幕——是魈打來的語音通話。
......咦？她瞪大眼睛，為、為什麼突然打過來了？
熒狼狽地爬起來，趴在床邊盯著手機屏幕，第一次接到魈的語音通話，她很忽然且莫名地感到一陣羞赧，猶疑許久後按下了接聽鍵，緊張地將手機貼近耳邊：「......喂？」
『晚上好，Lumine。』
『晚、晚上好，怎麼突然打過來了？」
『啊、因為覺得有些話還是親口講比較......抱歉，我沒有注意到時間，是不是打擾到妳休息了？是我唐突了，對不起。』
「沒關係！就是有點意外......」熒坐回床上，隨手抓了一顆抱枕塞進懷裡。「那個......影片，你看了嗎？」
『嗯，看了。』
啊嗚...！熒在內心發出羞恥的哀嚎，傳送影片時對自己這份禮物沾沾自喜的小得意一下子崩塌，沒等魈開口，她就慌慌張張地替自己打起圓場。
「怎、怎麼樣？會不會做得很粗糙？......啊等等等一下！如果真的覺得很粗糙也不要說出來！我第一次接觸這種東西，才學不到一個月而已，拜託你不要嫌棄啦......心意！沒錯，最重要的是心意喔！你要認真感受每一秒的心意！......嗚，好啦我知道真的做得不怎麼樣......」
她紅著臉霹哩啪拉地胡亂扯了一大堆話，最後自顧自地洩了氣，將臉埋進抱枕裡，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含糊不清。
「......可是我是認真的喔？」她小小聲地說，試圖給自己的氣勢扳回一城。「我是真的想要祝你生日快樂，也是真的想要好好感謝你的。」
『嗯，我知道。』對面傳來了一陣輕笑。『所以我也想親口告訴妳，這份心意我收到了，謝謝妳，Lumine。』
......唔。
好奇怪，熒捏緊了抱枕，明明一直以來在遊戲裡都是用語音交流，此刻對方的聲音也與記憶中別無二致，但聽到那句Lumine，她的耳朵卻不知為何慢慢燙了起來。
「所以......你喜歡這份禮物嗎？」
『嗯，很喜歡。』
「看、看完有高興嗎？」
『......怎麼可能不高興。』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為情。『製作這支影片應該費了不少時間，況且妳還需要照顧派蒙......』
「呃，那個其實是騙你的......」
『什麼？』
「雖然照顧派蒙也是一部份的原因，但我們家有四個人，大家都會輪流照顧牠，說實話也沒有那麼忙。」熒的聲音逐漸變得越來越小。「這段時間我其實是在忙著學做影片啦，會跟你要微信，也是為了今天可以把影片傳給你......呃、嘿嘿，surprise？」
『妳......唉。』聽到這裡，對面的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那麼，為什麼妳會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噢，是之前浮舍大哥告訴我的，他還跟我說了好多你的事呀，比如全伺服器排行榜第一名、在討論版上千奇百怪的稱號，還有你小時候曾挖過積雪來吃......真是的！你怎麼都沒有跟我說過自己那麼厲害啊！」
『等等、他連我小時候的事情都告訴妳了？』
「對啊！我聽得很開心喔，因為你幾乎不會提起自己的事嘛。」
魈忽然沉默了下來，片刻後，他的聲音微微沙啞。
『妳想聽麼？』
「嗯？」
『妳想知道更多關於我的事嗎？』
「嗯！畢竟是朋友嘛，而且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當然會想要更了解你呀！」
『......這樣啊。』
聽筒那端又一次地沉默了。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只有遠處的夜鶯時而啼唱，熒捲著髮尾，能夠清晰地聽到來自另一個人淺淺的呼吸聲，她總覺得氣氛好像有一點微妙，卻又說不上是哪兒微妙，總之讓人心癢癢的，是從來沒有過的、酸酸甜甜的感受。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魈說話了，尾音輕顫，聽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我也是。』
「嗯？」
『我也想要了解妳。』
熒聽到他深吸了一口氣。
『關於妳的事情，我想了解更多。』
14
空覺得自家妹妹最近不太對勁。
他看著熒原本抱著派蒙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忽然手機叮咚一聲，她立刻扭頭，下一秒兩眼發光，連暫停鍵都忘了按就捧起手機開始認真地回訊息，而這些動作在今天下午至少重複了十七次，一部兩小時不到的電影硬生生給她看了將近四個小時還沒看完。
不對勁、這不對勁，空起了警覺，放下雜誌露出溫和的微笑。
「小熒，瞧妳笑得多開心，在跟誰聊天呢？」
「一個朋友。」熒頭也不抬。「就是那個、我跟你說過的呀，在《原X神》裡認識的那個叫作XIAO的男生。」
男生？空嘴角一僵，警鈴大作，腦袋立刻生出挑染花臂整天打遊戲的野男人要勾搭自家小白花的情景，表情瞬間陰冷幾分。
——他早就知道這個XIAO不是好傢伙！
當初熒天天開語音跟這個XIAO玩，空聽兩人對話的內容盡是「這局要跳哪座大城」、「195方向有兩名敵人」，實在沒什麼值得留意的，便慢慢放下了戒心，誰曉得這臭小子原來是個奸詐的老賊，利用拖延戰術來減低敵人的警戒，等到自己鬆懈下來才對他的寶貝妹妹伸出魔爪！真是卑鄙！無恥！下流！！！
想起妹妹這幾天甚至還會跑去陽台講電話，講得嘴唇乾澀、小臉紅撲撲的，空就更加篤定那個XIAO是個熟練的情場高手，利用甜言蜜語把妹妹哄得暈頭轉向，若是自己再不出手，怕是熒就要被那奸險的小人給唬走了！
但如果就這樣拆穿他的真面目，熒肯定會很難過吧？想像妹妹受到打擊後癟起嘴掛著兩顆小珍珠的模樣空就心疼萬分，既然如此，那就利用旁敲側擊來揪出那小子的狐狸尾巴，透過輿論攻勢讓他自身難保，再也無法打熒的主意！
空當機立斷，拿起手機回到房間搜集敵軍情報。
［Aether：平藏，你有玩《原X神》對吧］
［鹿說詐騙：怎麼，搭檔，你要入坑？］
［Aether：烏有亭的豪華天婦羅拼盤一個月免費吃到飽，替我查查XIAO這個人的底細］
［鹿說詐騙：啊？這人不是排行榜第一名那個大佬嗎，怎麼了？］
［Aether：這小子要勾搭我妹！！！］
......肯定又是那個沒藥醫的死妹控在樹立假想敵了，鹿野院平藏搖了搖頭，咬下一口炸肉排三明治。
他和空從學生時代起就認識，作為相識十年的老朋友，他非常清楚這位哥哥有多麼保護自家妹妹，每當有異性出現在熒的身邊，無論是抱有意圖還是單純的同學關係，空總會來委託在偵探事務所工作的自己幫忙調查對方的身家背景，而至今還沒有任何一位成功通過這位兄長的考核，甚至還慘遭各式各樣的手段給嚇得落荒而逃，因此今年大四的熒別說是有沒有戀愛經驗了，拜她親哥哥所賜，她在感情上遲鈍的程度堪稱一場災難。
只不過這位XIAO…...
［鹿說詐騙：我覺得你先別緊張］
［鹿說詐騙：這個人我知道，他很有名，是元老級的孤狼型玩家，還是排行榜第一名的高手］
［鹿說詐騙：但除了性格孤僻、完全不與他人交流外，我沒聽說過他有什麼負面消息，倒是聽過他很寵你妹妹］
［Aether：啊？什麼？？？］
［鹿說詐騙：我兵團裡的成員說XIAO只跟小熒一個人組隊，不僅會像保鑣一樣護著她，還曾經把一整座大城的玩家全部擊倒，只為了讓小熒能盡情給城市中央的噴水池拍照]
［鹿說詐騙：而且如果有人淘汰小熒，接下來就會被他整場追著打，加上他們兩個經常一起坐在社交廣場的角落，所以討論版上都說XIAO這個榜一大佬根本就是個寵妻狂魔］
［Aether：？］
［Aether：？？？］
［Aether：原來他是如此陰險的渣男嗎！竟敢用溫柔攻勢來拐騙我天真無邪單純可愛的妹妹！］
［鹿說詐騙：？］
［鹿說詐騙：等等、搭擋，我的意思是......］
［Aether：刻不容緩，我們這就去拆穿他的邪惡面具！等著吧，臭小子，我一定會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鹿說詐騙：..................］
於是在好友「烏有亭的所有料理一個月免費吃到飽」的利誘下，平藏無奈地下載變聲器、辦了隻小號，遵循空的指示展開了拆穿渣男真面目的荒唐大作戰。
15
熒感覺自己好像有一點奇怪。
『XIAO先生～我這裡有多的子彈喔！』
『XIAO先生，我找到載具了！』
『XIAO先生！265方向有一支隊伍，共三人，根據稍早的槍聲位置來判斷，應該是帶著AWM的那一組，請你要小心唷！』
聽筒裡傳來另一個女孩充滿朝氣的聲音，報位的語氣熟練、提供的資訊完整，熒咬著下唇，將舌根那句「265方向好像有敵人......」這樣模糊的說法吞了回去。
在她所躲藏的掩體不遠處，魈正與另一個隊友在建築物內對敵人進行突擊，遠方不時傳來槍響，她看著左上角的隊伍列表，那已經看慣的兩行英文名字之間，惹眼地夾了一個新的ID：鹿野奈奈。
這事還得說回幾個小時前。
當時她和魈如往常在塵歌壺一角待著，忽然有個紅髮的女角色靠了過來，表示自己剛入坑，想找人一起玩，但隨機匹配到的玩家看見她的等級後都愛理不理的，只好來這裡尋找願意陪新手玩的人。
聽到她的請求，熒立刻想起自己入坑時也遇過不少奇怪的傢伙，頓時生出一股同病相憐之感，徵詢過魈的同意後，三個人便一起去打了小隊模式。
起初她與這位叫作鹿野奈奈的新人相談甚歡，透過聊天得知對方玩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射擊生存遊戲，這次是受到表弟大力推薦才決定入坑。兩人都是女孩子，不一會兒就打成一片，氣氛很是熱絡——直到始終保持沉默的魈在某一局開口讓熒去撿空投裡的三級防具。
『XIAO先生，你的聲音好好聽啊！』
以這句話為始端，原本一直在與熒聊天的奈奈開始頻繁地找魈說話，在魈淘汰敵人時更是大力誇讚，而豐富的遊戲經驗也讓她能夠為隊友做到很好的支援與掩護，再加上精準完善的報位，讓熒頓時不曉得自己應該做什麼才好。
『哇！XIAO先生好厲害——』
耳機裡傳來奈奈開心的歡呼，熒回過神，看見畫面上跳出四條淘汰播報，看來敵人已經被殲滅，她確認附近沒有異況後便立刻前去與兩人會合，只是才進到建築物就看見奈奈在魈的角色旁蹦蹦跳跳。
『XIAO先生，剛才那個瞬殺實在太精彩了！莫非你是超級厲害的高手？』
女孩欽佩又崇拜的話語聽起來很是真誠，但熒卻忽然覺得那雀躍的娃娃音有一點刺耳，看著奈奈的角色與魈貼得那麼近，她莫名地感到不是滋味，胸口隱隱生出一股悶意。
『Lumine，妳還缺補藥麼？』魈的聲音自聽筒響起，但熒只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什麼尖銳的頻率在嗡嗡作響，一陣焦躁襲來，她按了按太陽穴。
「不缺。」她轉過身。「......我去找車。」
熒翻窗而下，穿梭在房屋之間隱蔽行蹤，剛發現一台越野車正準備要回報，突然想起還有奈奈在，越野車是雙人載具，坐不下的。於是她又往另一個方向尋找，最後卻只找到一台摩托。
信號圈即將縮減，附近沒有其他載具了，她打開地圖，發現越野車距離魈和奈奈比較近，目光暗了暗。
「這裡......」她標出車點。「有一台越野車，你們開那台吧。」
『咦，那Lumine妳怎麼辦呀？』
「我這裡有摩托。」熒騎上載具。「接下來去哪裡，維摩莊？」
『好哇好哇，XIAO先生，要縮圈了，我們快走吧！』
信號圈開始縮減了，維摩莊距離不遠，三人很快就來到目的地，卻沒想到已經有敵人埋伏，早一步抵達的熒首當其衝，遭受猛烈的砲火攻擊，她趕緊閃避至掩體後方，但血條已經餘下不到四成，忽然一顆手雷砸過來，砰一聲，熒的血條歸零，角色進入組隊模式下才會有的倒地狀態，狀態期間無法打藥和攻擊，只能緩慢爬行等待隊友進行救援，若救援不及就會遭到淘汰。
她打開地圖確認隊友的位置，魈與奈奈由於敵人強硬的攻勢而不得不將載具停在稍遠的掩體後，槍聲四起、戰況激烈，忽然隊伍語音傳來驚呼，奈奈被狙擊槍一發爆頭，看著她也進入倒地狀態，熒心一涼，因為奈奈距離魈更近，以常理判斷肯定是優先救她，而救援完奈奈後，剩下的時間絕對來不及救援自己了。
酸澀湧上心頭，熒自暴自棄地靠在椅背上，也不打算爬離敵人的攻擊範圍了，她看著自己的救援時間條一點、一點的減少，就在將要見底之時......
震耳的引擎聲突然響起，一台越野車穿越槍火直直衝了過來，在距離熒一小段距離外的地方停下，隨後黑色的身影跳了下來，子彈往車上一掃，方才已經遭受過敵人砲火洗禮的載具瞬間爆炸，頓時成為最佳的掩體，魈扔出煙霧彈做掩護，及時將熒救了回來，接著他扔下一個醫療箱，起身對著房屋就是不留情的掃射。
熒還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看著魈，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打藥，她趕緊撿起醫療箱開始替自己治療，在血條回滿後，熒赫然發現左上角的隊伍列表裡，奈奈的血條已經徹底歸零，此刻ID呈現灰色——救援不及，她被淘汰了。
熒瞪大眼睛，某種情緒一閃而過，下一秒，強烈的罪惡感脹滿了她的胸口。
槍聲停止了，四條淘汰播報相繼跳出，熒茫然地看著將自己護在身後的少年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哎呀，這可真是......」
暫時關掉了話筒的平藏無奈地摸摸下巴，看著畫面上的黑衣少年絲毫不顧近在咫尺的自己，直接跳上越野車穿越槍火跑去救另一端的Lumine。
「怎麼樣，搭擋？患難見真情，這下你還要懷疑他嗎？」他轉頭向好友挑眉，果然看見一直坐在自己身後觀看遊玩實況的空神情複雜，嘴巴一張一闔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
這整個下午，他倆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包括一般男孩子聽了都會心軟的娃娃音，以及高手大佬最喜歡的奉承吹捧那一套，但XIAO冰冷的態度始終如一，打開話筒喊的永遠都是Lumine，問她子彈要不要、空投撿不撿，搞得像打雙排，眼裡根本沒有鹿野奈奈這名隊友的存在，無論平藏如何誇獎他，他都置若罔聞，只關心熒缺不缺藥品，上一局甚至還忘記要載自己。
他突然就理解了討論版上為什麼XiaoLumi這個標籤的熱度總是特別火，冷酷榜一大佬與他的陽光可愛小嬌妻，嗯，好嗑。
「......說不定這小子私底下是另一種面目。」
鋼鐵妹控仍不死心，見空悶悶地灌了一大口汽水，平藏笑著搖了搖頭。
測試的契機很快就來了。
這局遊戲結束後，熒表示累了想休息，向兩人道別後就離開隊伍，平藏趕緊打開話筒，抓住與XIAO單獨相處的機會。
『XIAO先生，你玩多久了呀？』
沒有回應。
『能有那麼厲害的技術，肯定是元老級的玩家吧？』
...沒有回應。
『啊！難道說，其實你是排行榜上有名的大佬？』
…...還是沒有回應。
平藏抽了抽嘴角，總感覺熒一走，XIAO的身邊好像瞬間築起一堵厚實的高牆，於是隊伍語音就這樣陷入讓人尷尬的死寂，大概過了一分鐘，聊天室終於跳出訊息。
[XIAO：還有事麼]
[XIAO：我比較習慣一個人玩]
——現在是連話筒都不願意開了是吧！？
平藏努力平穩住聲音，放軟語調：『咦～可是我們三個剛剛不是一起玩了嗎？』
……
……
…...
…...依舊沒有回應。
正當平藏被這氣氛憋得快窒息，就連他身後的鋼鐵妹控都舉起白旗，認為繼續測試下去的意義恐怕也不大時......
[XIAO：我只跟她玩]
榜一大佬扔下這句話，離開隊伍了。
平藏與空面面相覷。
「我說搭擋啊。」
「我看你妹跟他要不是純愛，就是兩根大木頭吧？」
「..........................嗯。」
16
昏暗的房間裡，少女蜷縮在床鋪上，迷茫地搓揉著懷裡向她撒嬌的白色小狗。
下午帶著暖色調的陽光從薄紗窗簾隱隱透進來，能夠看到空氣中飄浮著一點一點閃閃發亮的塵埃，熒伸出指尖去碰，微粒在空氣的晃動下散開、旋轉，緩緩朝另一個方向飄去。
「汪嗚？」
或許是感受到主人此刻低落的心情，派蒙抖了抖耳朵，發出困惑的聲音，用頭頂輕輕撞了撞女孩的下巴。熒眨眨眼睛，看著那雙烏溜溜的好奇大眼，將小狗又往懷裡摟了摟。
「派蒙，我覺得自己好奇怪......」她將臉埋進那一身蓬鬆的白色毛髮裡，嗅到一點暖暖的香味。「明明是我先接受奈奈跟我們一起玩的，但是為什麼看到她一直跟魈說話，還靠得那麼近，我的胸口就有一點悶悶的......」
熒慢慢地撫摸派蒙的背部，柔軟的觸感自皮膚傳來，能夠感受到另一股生命的熱度正在溫暖自己微涼的手心。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她呢喃般地說。「這種感覺就像...就像是在心裡面滴了檸檬汁一樣，酸酸澀澀的，但那明明就只是遊戲的角色不是嗎？況且魈又不是誰的東西，為什麼我會產生一種好像他被別人搶走了的感覺呢？甚至剛才發現他沒有去救奈奈，而是直接跑來救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因為他選擇了我而感到沾沾自喜......好過分，我怎麼可以這麼想？」熒弓起腿，將自己縮成更小一團。「......而且我還對魈撒氣了，他明明一直在關心我的需求，有什麼物資還會優先拿來給我，我卻因為心情不好而用那種口氣對他說話，真的好差勁......」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直接和著鼻音糊在了一塊，派蒙不解地嗚嗚兩聲，伸出小小的舌頭輕舔主人的臉頰。
突然，白色小狗像是注意到了什麼，牠抬起頭，掙扎著鑽出熒的懷抱，踩著笨拙的步伐到床頭櫃去，用腳掌輕輕拍打熒放在上頭充電的手機。
「怎麼了？派蒙？」
熒撐起身體，目光朝手機一掃，發現魈打了語音通話過來，胸口倏然閃過一絲慌亂，她下意識抓緊被單，一時不曉得該不該接聽。
「汪嗚？」見主人僵著動作，派蒙歪了歪腦袋。「......汪！」
「咦？」
「汪！」派蒙搖起尾巴，歡快地叫了幾聲，用腳掌拍了拍桌子。「汪！汪汪！」
「唔，你是想讓我接電話嗎？」
話才出口，熒就覺得自己肯定是傻了，一隻小狗怎麼會懂得這種東西呢——沒錯，小狗派蒙才不懂得兩條腿的世界這種小小的四方形物體。
小狗派蒙只知道每次這台小小的東西有動靜時主人就會露出笑容，雖然牠不曉得主人現在為什麼不開心，但是這台小小的東西正在震動，主人只要拿起來了一定馬上就會變得高興！於是牠用力甩動尾巴，不斷用腳掌去拍打震動的手機，也不曉得是不是這份心情成功傳達給了熒，她猶豫半晌，而後像是得到某種鼓舞似地摸摸派蒙的頭，拔掉充電線接起了電話。
「......喂？」
『Lumine，抱歉，突然打給妳。妳現在方便接聽麼？』
「嗯，可以的。怎麼了？」
『啊、也不是很急迫的事。』少年的聲音聽起來略顯侷促。『只是覺得妳的情緒好像有些低落，我有點擔心。妳還好麼？』
一瞬間，心緒被察覺的張惶與驚喜同時湧上，熒先是微微一愣，接著眼角一酸，她攢著被單的五指捏得更緊，聽著魈原本低沉的聲線此刻放得很輕，還帶著一絲熟悉的淺淺鼻音，那飽含關心的語調讓她原先想要掩飾情緒的心防一下子崩塌。
熒哽著聲音，說不出話，而見她沒有回應，魈的字句也染上了些許不知所措。
『抱歉，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是我太衝動，一時心急就打給妳，希望妳不要介意......』
他慌張地解釋起來，聽得熒再也憋不住，終於啞著嗓子開口。
「......不是的。」她抱起自己的雙腿。「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是我先對你口氣不好的，還讓你反過來擔心我。」
看見主人又縮成了一團，派蒙歪歪頭，傻呼呼地靠了過去，用柔軟的毛髮蹭起主人的大腿。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熒將牠撈起來攏進懷裡，聽見小狗因為被摸得舒服而發出放鬆的哼哼聲。「只是看到奈奈一直找你說話，我就覺得心裡悶悶的......」
『奈奈？......哦，妳是說剛才那個新人麼？』
「嗯，就是有一種......好像朋友被她搶走了的感覺。」熒低落地說。「......但你又不是我的東西，奈奈也是個很親切又給力的隊友，有這種自私的想法......我實在是太差勁了。」
她又一次將臉埋進派蒙蓬鬆的毛髮裡。
「對不起，這些話一定讓你感到很困擾吧，我真的沒有想要限制你跟誰一起玩的，也許我只是累了，休息一會說不定就能想通。」
沒錯，一定是因為玩了一下午的遊戲，腦子開始疲乏了，等會去吃個點心、睡個午覺，思緒一定就會清晰起來，到時候心情肯定也能豁然開朗，然後晚點再去向奈奈傳個訊息道歉，她說不定也被自己當時冷淡的語氣嚇到了。
電話另一端蔓延著沉默，滋生出隱隱的不安，彷彿連吐息在此刻都顯得突兀，熒下意識放輕了呼吸，開始擔心魈是不是覺得她既任性又麻煩。
那份酸澀開始擴大了，一點一點地啃蝕心臟，熒感覺指尖越來越涼，力氣似乎漸漸在流失，她忍不住後悔起自己為什麼又在聽到那溫柔的嗓音後卸下心防，將心事盡數道出，明明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些話肯定會讓魈感到為難......
『——不會被搶走的。』
熒一瞬間恍了神。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不會被別人搶走的。』
聽筒裡傳來了少年堅定的聲音。
『Lumine，妳說我不是妳的東西......但我會一直是妳的朋友，妳也一樣，對我來說，妳是無法被任何人取代的。』
『所以......請不要再說自己自私、或者是很差勁這種話了，如果妳要這麼說自己，那我也是一樣的，我剛才也一直都在想著如果那個人沒有出現，或許我們就可以在社交廣場坐著聊一下午了。』
『我也......想要和妳待在一起。』
屋外的銀杏葉隨風飄了進來，派蒙抬起小腦袋，興奮地跑下床，蹦蹦跳跳地追起那幾片金黃色的葉子玩，絲毫不顧此刻床上瞪圓了眼睛、雙頰慢慢紅起來的主人。
熒蜷起腳趾，目光無措地在房間裡四處張望，試圖尋找一個能夠讓自己定下心來的落點，而對方似乎也意識到頓時變得微妙的氣氛，連忙開口。
『抱歉，我是不是說了奇怪的話.......』
「沒關係、沒關係！我理解你的意思！」
熒捧著逐漸發燙的臉蛋，覺得必須要趕緊換個話題，否則她的心臟就要爆炸了！
「對、對了！你知道《原X神》的線下活動嗎？」
『妳是說下週要在八重堂百貨廣場前舉辦的快閃活動麼？』
「沒錯沒錯！聽說現場還會販賣限量的蘭那羅造型雞蛋糕，我打算一大早就去排隊呢。」
『我也正在考慮要不要去，畢竟我家離八重堂百貨還挺近的，或許可以去看看。』
聽到這裡，一個大膽的念頭倏地飄過熒的腦海，讓她的心跳驟然加速。
她有些驚訝自己竟然會產生這樣的念頭，心想肯定是剛才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在作祟，將她的腦子都給攪成一團冒著泡泡的粉紅色漿糊了！
可是......
——跟魈認識了那麼久，說不想見他一面是不可能的。
熒蹙起眉，陷入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她的上下唇不斷輕觸又分開，話語遲遲被心跳聲哽在喉嚨擠不出來，只是一想到若是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要找到合理的藉口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她就忍不住感到焦急萬分，心緒愈發無措。
一旁的派蒙不曉得主人正在進行怎樣的思想鬥爭，只是見葉子都掉到地上實在沒什麼意思了，便跳回床上重新鑽進熒的懷抱，牠看著因為猶豫著該不該開口而作出奇怪表情的主人，愉悅地汪了兩聲，誰曉得這兩聲吠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給了熒膽量，她大力吸了一口氣，滿臉的慷慨赴義——
「既、既然如此......要不要一起去？」
17
魈懷疑自己正在做一場虛擬世界的夢。
八月的太陽宛如高掛天空的火球，火辣辣地炎烤過每一寸皮膚，幾乎要將底下的肉都給燙得滋滋作響，深色落肩T恤下的胸膛滿是汗水，浸濕的棉質布料貼著皮膚，帶來令人心煩的黏膩感受。
可是在如此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情景之下，耳邊傳來的卻是蘭那羅歡樂的合唱，眼前則聳立著巨大的夢之樹，而不遠的前方，那名叫作熒、頭戴黑色蝴蝶結髮帶的金髮少女正在挑戰連續跳躍五朵彈彈菇的闖關遊戲，雖然她穿著白色上衣與吊帶短褲這樣極具現代風格的衣裝，可那張臉卻與自己在遊戲裡看了一年的隊友毫無二致。
他用力了捏一把自己的臉頰，吃疼地嘶了一聲。
…...起猛了，原以為Lumine邀請自己參加線下活動已經足夠不可思議，卻沒想到更讓人驚訝的是她本人竟然與遊戲角色長得一模一樣！
魈手裡捧著熒的雞蛋糕，茫然地看著她在失敗三次後終於挑戰成功，開開心心地頂著過關贈送的椰子頭盔朝自己蹦跳而來。
「魈，你真的不去挑戰那個彈彈菇嗎？很好玩的！」
《原X神》快閃活動場地外圍的樹蔭下，熒正在將蘭那羅造型雞蛋糕擺在長椅上打卡，她指了指頭上那顆塗裝格外精緻的椰子，大大咧起了笑容。
「而且這頭盔那麼可愛，很值得收藏吧？」
「......沒關係，我今天穿牛仔褲，不適合跳來跳去。」
讓一個Ｉ人在大庭廣眾下活潑蹦跳簡直是酷刑——魈旋開寶特瓶的蓋子，暗自慶幸熒很直爽地接受了他胡亂瞎掰的理由，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拍照打卡上。
他將瓶口遞至唇邊，藉著喝水的動作悄悄觀察女孩的五官，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琥珀色的杏眼、小巧的鼻尖及姣好的雙唇都與遊戲裡的建模無異——且理所當然地更加靈動——彷彿Lumine活生生從《原X神》裡走了出來，一直經由電子訊號與像素構成的資訊正在與眼前的少女相互融合，描繪出一個具有豐富生命力的靈魂。
——她甚至就連頂著椰子頭盔跑過來的模樣都與遊戲裡無異，魈轉起蓋子想道。
「好啦！拍完照了，接下來就讓我來嚐嚐味道......」熒完成了打卡，捧起紙盒很自然地在魈身旁一屁股坐下，拿起其中一個雞蛋糕，「你看，是蘭百梨迦！哼哼～大大鐵塊不懂道理，蘭百梨迦就讓它懂道理！」說完，她對著頭部大大咬下一口。「......嗯！好吃！好好吃！這裡面是墩墩桃的果醬嗎？好香好甜啊！」
熒幸福地瞇起眼睛咀嚼，將紙盒遞到魈的面前。
「剛才放涼了會，現在溫度正好，外酥內軟，魈，你也嚐一個！」
她的嘴角堆著可愛的酒窩，還沾著一點兒蛋糕屑與粉紅色的果醬，魈怔了一瞬，下一秒連忙應聲，隨便挑了一個塞進嘴裡，包藏於鬆軟蛋糕的酸甜滋味在齒間蔓延開來，他仔細品嚐了會，是日落果口味的。
「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
嗯，他點點頭，是不錯。
——只是他不明白。
魈試圖往旁邊挪一挪位置，無奈這張長椅太過狹窄，兩人之間的空隙甚至連一盒雞蛋糕都放不了，若是不稍微收斂一下坐姿，膝蓋很容易就會碰到身旁的人，對於異性來說是相當親暱的距離。
......可是為什麼Lumine還能神情自若地咬著雞蛋糕、滔滔不絕分享剛才的彈彈菇有多麼有趣——明明他的心臟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排行榜第一的大佬在三次元裡終究只是名普通的少年，第一次與姊姊以外的年輕女孩單獨出門，作為不善交際的二十歲青春男大生，魈簡直緊張得快要暈過去了。
......而且對方還是一個那麼可愛的女生。
魈得承認，他必須得承認，Lumine真的長得很可愛，舉手投足散發著這個年紀的少女該有的甜美與活力，尤其她身型嬌小，容易帶來一種惹人憐惜的軟萌印象，就像......沒錯，就像毛茸茸的小動物一樣。
短短半分鐘內，魈已經給身旁的人套上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標籤，包括但不限於蹦跳的金毛小狗、甩著耳朵的垂耳兔，以及正在吃東西而鼓起腮幫子的圓滾滾倉鼠。
真是夠了，他撇過臉去，掏出手機，戰術性迴避身旁彷彿自帶小花特效的可愛少女。
而另一邊，正在不斷往嘴裡塞點心的熒看似氣定神閒——其實心臟也快要跳出來了。
作為一名從小與異性沒什麼來往的溫室小白花，第一次與哥哥以外的男孩子單獨出門，她簡直害羞到想要在路邊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進去。
熒從昨天早上就開始緊張了，想著自己究竟哪來的勇氣在那天下午邀請魈一起參加線下活動，夜裡更是翻來覆去，弄得今天出門前不曉得用了多少遮瑕膏才把黑眼圈蓋掉，過程中她不斷告訴自己只是要去見一位好朋友，卻莫名其妙地噴了香水又上了唇膏，看著鏡子裡比平時還要用心一倍的妝容，她恍然有種自己這趟是要去約會的錯覺。
原本在出發以前，她還擔心自己會認不出魈，事先詢問過他今日的穿著，但來到約定的地點時，她幾乎第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雖然從來沒有看過照片，可那一身清冷的氣質毫無疑問就是自己在遊戲裡認識了一年的男孩，對方的穿著打扮也如遊戲角色那般簡單俐落，彷彿從虛擬世界裡走出來似的。而在少年聽到她的腳步聲後抬起頭、有些吃驚地開口喊出Lumine的瞬間，熟悉的嗓音立刻就與眼前俊秀的臉孔重疊，不僅完整了魈這個人真正的模樣，也讓熒的胸口忽然升起一股很特別的情感。
她不曉得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臉越來越燙，心跳也變得越來越快，一路上只能靠著不斷講話和吃東西來掩飾自己害羞的心情。
只是...只是......
——為什麼這張長椅會那麼窄啊！
熒嚼著滿嘴的雞蛋糕，感覺心臟已經跳得她快拿不穩盒子，她與魈之間只隔了一個手掌的距離，幾、幾乎可以說是挨在一塊了！偏偏這附近又沒有其他空的長椅，就算有，也是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哪怕防曬乳已經塗得夠多，她也不是很想一邊頂著滿頭大汗一邊吃東西。
為什麼他還能那麼冷靜地滑手機呢......熒欲哭無淚地往嘴裡又塞了一顆雞蛋糕，她已經不曉得現在除了吃東西還能幹嘛，塞滿點心的臉頰彷彿一隻鼓著囊袋的花栗鼠。而經過十分鐘，那盒雞蛋糕已經全部進了熒的肚子，她呆呆地捧著紙盒，思考著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才好，畢竟她只有和魈約好一起參加線下活動，並沒有討論過結束後的安排。
總、總不可能就這樣原地解散吧？他們碰面到現在也不過才一個小時，而且她也想再跟魈多說說話......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碰面，彼此還沒熟悉，他們這一小時內幾乎沒有進行什麼交流，大部分時候都是熒嘰嘰喳喳講個沒完，雖說與兩人平時在遊戲裡的互動無異，但在現實世界裡這樣單方面的喋喋不休實在顯得有一點兒尷尬。
魈會不會覺得我很聒噪啊......熒偷偷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對方正把臉側向另一邊滑著手機，似乎沒有要與自己聊天的意思，那模樣不禁讓熒感到一絲沮喪，心想魈是不是覺得跟女生一起出來很無聊。
她鬱悶地捏了捏紙盒，剛才一閃而過、想要約對方一起吃午餐的念頭也畏縮地躲回了胸口。
同一時間，魈也在思考著差不多的事情。
雞蛋糕吃完了，活動現場也已經拍照打卡，闖關遊戲也順利通過拿到了椰子頭盔，他沒有和熒討論過接下來的安排，頓時感到有些茫然，卻又不是那麼想就這樣回家。
沒有太多的社交經驗可以參考，魈索性上網尋找一些可行的方案，但無論輸入什麼關鍵字，最後搜尋結果都離不開約會教戰手則與脫單必勝小技巧，看得他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愈發心煩意亂。
他和Lumine又不是那種關係......魈焦躁地抓了抓頭髮，可又突然覺得與異性單獨出門這個行為在廣義上似乎也能稱作約會，於是硬著頭皮點了進去，仔細地閱讀起來。
"......第一次約會應該去哪裡？筆者建議，各位男士可以選擇一個能夠坐下來好好吃飯、聊天的地方，尤其對於網友會面來說，明亮的平價咖啡廳更是首選，不僅能夠藉由聊天了解彼此的為人和價值觀，地點上也較能夠讓女孩們安心赴約....."
......有了，就是這個！
魈的腦子迅速運轉起來，他記得自己曾和姊姊一起去過八重堂百貨裡的木漏茶室，以柴犬為主題的稻妻風格咖啡廳很受年輕女孩的歡迎，價格也不貴，恰好熒剛吃完一整盒雞蛋糕，或許會想喝點飲料解解膩。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去。
「Lumine，妳下午有什麼安排麼？」
「嗯？」熒抬起臉，原本有些暗暗的眼睛裡瞬間泛起一小點光。「沒有，怎麼了？」
「如果妳有空，要不要去咖啡廳坐一會？」
聽見少年略帶靦腆的問句，熒眨了眨眼睛，隨後她的小臉亮了起來，綻出欣喜的笑容。
18
寬敞的咖啡廳裡，稻妻民俗調式的音樂輕輕柔柔地播放著，明明外頭酷熱難耐，但在這木質調色系裝潢的室內，恰恰好的溫度卻舒適得宛如春日，彷彿能夠看見櫻色的花瓣在柔風中飛舞。
汗水帶來的黏膩感終於減輕不少，魈喝了一口服務生遞上的冰水，感覺浮躁的心緒逐漸在這樣恬靜的氣氛中平緩下來，他信手翻閱起菜單，上頭的品項與記憶中差不多，天氣炎熱，他打算只點杯飲料和一道簡單的輕食。
快速選定餐點後，他抬起頭去看熒決定了沒有，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打開菜單，她的注意力全然被那只穿著和服、此刻坐在櫃檯上的圓潤柴犬——木漏茶室超人氣明星狗狗・太郎丸店長給吸引走了。
「啊、抱歉，因為太郎丸實在太可愛了......」
察覺自己走神，熒連忙收回目光翻閱菜單，只是圖片上的每一樣餐點都精緻又可愛，她看了許久，遲遲拿不定主意。
「剛剛吃了一整盒雞蛋糕，感覺現在該吃點鹹的......啊，這個緋櫻天婦羅好像不錯？等等、這個活力汪飯也好可愛！只是份量看起來都好大啊，而且我也想喝點飲料......」
熒苦惱地捏著菜單左翻右翻，而經過的服務員大概是聽見她的嘟噥，主動靠了過來。
「小姐，需要為您推薦餐點嗎？」
「好啊，請問有沒有份量不大的鹹點心？」
「份量不大的鹹點心嗎？那小姐對我們這個月推出的雙人七夕下午茶套餐有沒有興趣呢？」服務員將菜單翻至了期間限定的那一頁。「這份套餐包含了迷你太郎丸造型飯糰、小份的緋櫻天婦羅及兩杯紫苑雲霓，您可以與男朋友一起分享。」
「哦？聽起來好像還不......」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耳裡捕捉到某個關鍵詞彙，熒一瞬間唰地紅了整張臉。
「那、那個...我們不是......」她支支吾吾地想要澄清，但「情侶」兩個字卻莫名哽在喉頭說不出來，她下意識轉頭去看魈，果然發現他也瞪大了雙眼，並在下一秒不好意思地撇開了視線。
見到兩人青澀的反應，服務員察覺自己會錯了意，趕忙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弄錯了！」
「沒、沒關係......」
熒尷尬地喝了一口水，深呼吸，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小誤會而已，但是那份套餐的內容的確讓她有些心動，尤其是迷你太郎丸造型飯糰，菜單上的示意圖可以看見飯糰捏得唯妙唯肖，用來盛裝的盤子甚至還是小狗腳掌的形狀。
注意到熒一直盯著圖片猶豫不決，服務員小姊姊重整姿態，努力推銷。
「雖然這是七夕套餐，但也有不少父母點來與小朋友一起分享喔！而且只要購買這份套餐，就附贈與太郎丸店長合影一次的機會，拍攝的照片也會現場洗出來讓您帶回家......」
「妳說可以和太郎丸合影？！」熒頓時拔高音調，兩眼放出光采，她扭頭看向對桌的人，對魈投以求求你了拜託你了XIAO大人的殷切目光，與可愛狗狗合影的機會就在眼前，什麼七夕、雙人、男朋友一下子都她被從腦袋裡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而面對那滿懷期待的閃閃發亮攻勢，魈嘆了口氣，闔上菜單。
「......麻煩來一份雙人七夕下午茶套餐，謝謝。」
七夕套餐限定的粉紅色太郎丸餐墊紙上，腳掌形狀的盤子正盛著幾顆圓滾滾的造型飯糰，一旁的天婦羅則是周圍用櫻花花瓣排出了一圈愛心，就連那杯紫苑雲霓都配合節日調整成粉紅色系，甚至還應景地插了根心型吸管。
「媽媽，那個哥哥的飲料是粉紅色的耶——」
「噓，不可以打擾哥哥姊姊約會喔～」
聽見鄰桌母子的對話，魈掩住半張臉，感覺雙頰已經燙到快要可以將蛋給煎熟了，而另一邊的熒正開心地捧起飯糰拍照，笑開的唇瓣露出了一整排潔白的牙齒。
「天啊，這個也太可愛了吧——魈，謝謝你陪我點這個！」
「嗯、嗯，不必客氣，妳高興就好。」魈輕咳兩聲，將自己的那杯飲料拿過來吸了一口，柔滑的牛奶間似乎巧妙地融合了各種瓜果的風味，仔細品嚐，似乎還能嚐到一點落落莓的清甜。
他抬眼看向正在檢視手機照片的少女，女孩小巧的唇角綴著笑窩，像兩朵明媚的花，盛放著喜悅的色彩，讓他忽然覺得那抹自然不做作的笑顏好像有股神奇的魔力，看了心裡甜甜暖暖的。
「嗯？怎麼啦？」注意到他的視線，熒放下手機。「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不，沒沾到什麼，只是覺得......妳真的就和遊戲裡一模一樣。」
「你是指長相嗎？畢竟我是按照自己的五官去自定義角色的嘛。」
「那也是其中一點，但我指的是妳本人帶給我的感覺。」魈攪了攪杯子裡的紫粉色漸層，看著它們慢慢交織成如銀河般夢幻的顏色。「我曾聽浮舍分享過他們兵團網聚時的情況，他說有些成員在遊戲裡很熱情，實際上卻是個很靦腆的人，所以我原本還在想著妳會不會也是那樣。但到目前為止，妳給我的感覺就和我這一年來透過語音認識的妳一樣，活潑、有朝氣......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子。」
「嘿嘿，是這樣嗎？其實我也覺得你本人給我的感覺跟在遊戲裡一模一樣呢。」熒笑了笑，將飯糰放回盤裡。「尤其是剛才點餐的樣子，那嘆氣的模樣根本就是你每次看見我扔歪手雷時的反應嘛！而且你知道嗎？稍早碰面的時候，我其實不是靠打扮認出你的，而是覺得這個男生的氣質好像魈啊，結果走近了才發現竟然真的是你。」
「氣質？我有什麼氣質麼？」
「就是那種酷酷的、感覺很可靠的大佬氣質！但是說起話來聲音又很溫柔，像是鄰家大哥哥......哎，話說回來，魈你多大啦？」
「暑假過後就升大三了。」
「欸？」
熒突兀地止住了話語，她睜大雙眼，嘴巴一張一闔，手倏然指向魈，滿臉的不可置信，而魈也從她詫異的表情裡讀出了什麼，金色的眼睛頓時瞪得像隻驚訝的小貓。
「原來你比我小？」
「難道妳比我大？」
兩人同時出聲，隨後魈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那妳......」
「我六月才從大學畢業......」
剛畢業，也就是大了兩歲。
魈驚愕地看著眼前嬌小的少女，他原以為按照熒的言行舉止，頂多就和自己差不多歲數，從沒想過這名一直被自己當作後輩看待的女孩實際上竟比自己年長，一時半刻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當他的腦子尚在處理這個事實時，熒卻像是抓住了什麼機會似的，突然露出狡詰的微笑。
「什麼嘛～」她前傾身子，尾音愉悅地上揚。「原來那個意氣風發的XIAO大佬竟然是個小弟弟？」
……她的氣質怎麼突然變得不一樣了？魈驚異地看著面前的女孩饒富趣味地打量起自己，明明是一樣的臉、一樣的聲音，卻莫名地從這一刻起添了一絲年長者的從容，那雙蜜色的眼睛分明是如此澄澈，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吸了進去，心緒遭到掌握。
「喏，小弟弟，喊一聲姊姊來聽聽？」
隨著女孩得瑟的語調，周遭的喧囂好像一下子都遠去了，只剩下從那弧度優美的唇間吐出的幾個字落在心尖上，每一個音節都像千萬隻螞蟻爬過胸口，叫人心癢難耐。魈感覺自己的掌心正在出汗，困惑於空調是不是做了調整，不然為什麼會感到渾身躁燙。他坐立不安地撓起牛仔褲側邊的縫線，忽然覺得熒很狡猾，太狡猾了，不過是大了自己兩歲，竟然就戲弄起他來了？也不想想平時是誰載著她到處去拍照、又是誰在遇到敵人時將她護在身後......
——但是她好像真的很希望自己喊一次。
魈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睛，在捉弄他的意圖背後，似乎能夠窺見一份亮晶晶的期待。
「吶，喊一聲來聽聽嘛～」
熒還在鍥而不舍，嘴角笑意也愈堆愈深，似乎覺得少年侷促的反應很是有趣，得意的模樣同時挑戰了魈作為遊戲大佬與一名男性的尊嚴，頓時激起他那無緣無故的攀比之心，魈心一橫，使壞地開口——
「——熒姊姊。」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慢下來了。
魈清楚地看見眼前的少女愣了一下，然後她慢慢後退、瑟縮起肩膀，緋色自她白皙的皮膚暈開來，一點一點地從脖頸往上攀，染紅了臉頰、染紅了眼尾、也染紅了耳根，像是盛開了一朵艷紅的霓棠花。
熒咬著下唇，微微蹙起眉，睫毛如蝶翼輕顫，在蜜色的眼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的目光忽然閃爍了起來，無措地左飄右移，蜷起的十指交疊在胸前，最後羞赧地低下頭去，垂落的瀏海掩蓋住表情，只能從髮絲間依稀聽到細細軟軟的聲音。
「你不講武德.........」
「咦？」
「怎麼可以喊名字......」
這、這是不喜歡被喊名字的意思麼？魈一下子慌了神，連忙道歉。
「對不起，Lumine，妳不喜歡被喊本名嗎？是我說話欠缺考慮了，抱歉......」
「......沒有不喜歡。」熒稍微抬起了臉，但很快又低了回去。「只是太突然了，有一點點難為情......」
「啊、這樣麼......」
氣氛忽然變得彆扭起來，兩人閉上了嘴巴，一個喝起飲料、一個啃起飯糰，不發一語地各自盯著餐墊紙上的花紋看。
怎麼辦？是不是說錯話了？魈忐忑地咬著吸管反省，但想來想去，又覺得熒剛才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在生氣，不禁感嘆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好難懂。
他偷偷抬起視線，想要透過瀏海的間隙去觀察熒的表情，卻赫然發現那雙圓滾滾的杏眼也正從金色的髮絲之間觀察著自己，他們就這樣乾巴巴地相望幾秒，忽然噗哧一聲，兩人雙雙嘴角失守地笑了出來。
「噗......我沒有在生氣啦。」大概是看出魈的戰戰兢兢，熒率先開口。「你想喊我的本名也可以的，只是我可能需要習慣一會......」
「啊、沒關係，其實我也只是想要稍微反擊一下......」
「那我們這樣算是扯平了？」熒將鬢髮撩至耳後，將盛著飯糰的盤子推向對方，恢復了開朗大方的表情。魈推開自己喝了半杯的飲料，將盤子接過來，拿起飯糰咬了一口，藏於扎實米飯之中的魚肉餡料和著特製醬汁，在嘴裡迸發出鮮甜的滋味。
「嗯，扯平了。」他捏下沾在臉頰的飯粒微笑道。
19
晚間六點，魈提著安全帽推開家門，第一眼就發現玄關多了雙不屬於他們家四口的寬大球鞋，他盯著那雙鞋踟躕半晌，背過身，將抱著的東西往懷裡藏了藏。
「唷，小子，終於肯回來啦。」粗獷的聲音果不其然響起，正在看電視的浮舍朝他抬手打招呼，大搖大擺坐在沙發上的模樣彷彿這裡是他家。「聽甘雨說你一大早就出門了，這可真稀奇，我以為你除了自己家外就只會去學校和樓下超商呢。」
「你怎麼來了。」魈艱難地伸出腳將室內拖鞋給搆過來，聲音有些隱晦不清。
「鍾叔說晚上煮醃篤鮮，剛才喊了我一塊過來吃飯。」浮舍答道，目不轉睛盯著螢幕上的警匪追逐戰。「所以你去哪了？竟然鬼混到那麼晚？」
「去......去八重堂百貨，今天有《原X神》的線下活動。」
「哦，你說有夢之樹造景可以打卡，還有蘭那羅雞蛋糕的那個？真意外，你竟然對那個有興趣。」
「啊、嗯，反正假日沒事，就去看看。」
經過一番努力，魈終於成功將兩隻腳都踩進拖鞋裡，他用肩膀把門壓上，見浮舍的注意力全放在電視，便小心翼翼轉向樓梯，朝自己位在二樓的房間前進，只是才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了疑問。
「嗯？老弟，你為什麼帶著兩頂安全帽？」
聽到問句的瞬間，魈的雙肩很明顯地抖了一下，接著忽然加快腳步裝作沒聽見，浮舍一愣，當即從沙發跳起來，衝上樓梯，在表弟像隻盜寶鼬一樣溜進房間前一把揪住對方的斜肩包把人拎出來，指著他懷裡的另一顆安全帽大吼。
「——死小子你今天跟誰一起去的線下活動！？」
「.................」
魈一言不發，雙頰卻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他低下頭想掩飾，奈何露出來的耳根早已洩露一切。
浮舍看著那頂安全帽，上頭貼著表妹甘雨最喜歡的麒麟插畫貼紙，明顯是她的東西，但甘雨此刻就在廚房裡幫鍾叔的忙，加上魈在《原X神》裡的朋友也就只有一個，那麼這頂安全帽的來由便不言而喻了。
「好啊，臭小子。」他咬牙切齒地將表弟拐過來。「一段時間沒關心，這就和小姑娘約會去了？還專車接送人家？」
聞言，魈抬起頭。「......不是約會。」他悶聲反駁。「而且我沒接送她，是回去時發現Lumine搭的那條捷運路線出了狀況，要九點才恢復行駛，這時間車潮又多，公車至少要四十分鐘後才來，所以我就......」
「就跑回來跟你姊借了安全帽，載小姑娘回家？」
「......反正我家到八重堂百貨來回不用十分鐘。」魈嘟噥著，抱緊安全帽，兩隻眼睛又一次盯回地板。
——不對勁。
浮舍低頭看著表弟，八卦雷達瘋狂響叫，他不過就是這陣子工作忙碌、好一段時間沒去關心這兩小隻，怎麼、怎麼就突然進展飛速，不只線下約會還騎車送人家小姑娘回家了呢！
而且如果只是單純的出去玩也就算了，畢竟異性一塊出門老實說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但早期拿Lumine調侃魈的時候，他眉毛動都不動一下，只讓自己別老是想那些有的沒的，可現在呢？別說眉毛了，那張臉簡直已經紅成一顆熟透的大番茄了！
浮舍大手一揮，把人推進房裡，隨手抓過書桌的檯燈照在那顆番茄上。
「從實招來！今天這趟是誰的主意？」
「......Lumine。」
「你們去了哪兒？」
「就說了《原X神》的線下活——」
「少來，白天氣溫30度，八重堂百貨那廣場最好能讓你倆待上一整天。」
「......去了木漏茶室吃飯。」
「然後呢？」
「逛了百貨......」
「還有？」
「順便看了部電影......」
「逛街吃飯看電影，最後送女孩子回家，你跟我說這不是約會？」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魈推開檯燈，義正嚴詞。
「行，異性朋友確實也能相約一起去逛街吃飯看電影。」浮舍交叉起雙臂。「前提是你沒有在遊戲裡成天和小姑娘膩在一塊，甚至在遊戲外也時時刻刻捧著手機等她的訊息——歸終阿姨今天都告訴我了，說你最近經常跟女孩子通電話。」
「和朋友聊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而且照顧隊友也是理所當然的責任。」
魈理直氣壯，他實在不明白這些事情有什麼好奇怪的，朋友之間本來就會聊天、隊友之間也會互相照顧，就算今天和熒待在一起時總會感到心跳加速，但那也只是因為第一次和女孩子出門所以在緊張吧？
「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
忽然，浮舍輕飄飄的問句像是巴掌甩在臉上，魈愣了一會，茫然抬頭，剛才的底氣彷彿一瞬間全被拍散，他抱緊安全帽，感覺某種擾亂心緒的陌生情感正在胸口深處鼓噪。
「魈，普通朋友是不會像你這樣上心的。」浮舍嘆了一口氣，拉過身後的電腦椅坐下。「普通朋友不會像你這樣對小姑娘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誰傷了她就像惡鬼一樣追著人家打，還為了她淘汰一整座城的玩家——你曉得這叫什麼？叫明目張膽又不自知的偏愛！」他直直指向表弟的鼻尖。「我問你，為什麼答應了今天的邀約？是不是想見小姑娘一面？」
「......是。」
「看見沒？這就是你對她有好感的證明。」浮舍打了個響指。「你想見她，想要認識真正的她，與她建立真實的情感連結。假如你對小姑娘沒有好感，以你的I人個性根本不可能答應跟誰出門。」
「可是我根本不曉得有好感是怎樣的。」魈皺起眉頭。「在我本人都沒有自覺的前提下，你又如何能斷定我對她有異性之間的好感？」
「如果你真的單純把小姑娘當作好朋友，剛才回來時又為何要遮遮掩掩，對我說話吞吞吐吐的？」
「我......」
「這說明你本人雖然還沒有自覺，但你的潛意識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並下意識地感到害羞了。」浮舍抬起手敲了敲表弟的腦袋。「好好想一想吧，魈，你對Lumine的那些關心與照顧真的只是出於對朋友、或者隊友的責任嗎？」
面對這語重心長的一席話，魈沉默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那位只相識了一個下午的鹿野奈奈，她大概是自己除去熒以外唯一組過隊的玩家，可當時的自己卻完全沒有想要照顧這名隊友的意思，甚至不滿於她打擾了自己與熒相處的時光。
——但熒不一樣，魈從很久以前就有這個意識，只是他一直以為那是由於熒乖巧又有潛力，所以自己才願意花時間照顧她，也因此他從未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或者說，社交經驗匱乏又不喜交際的他壓根就不會朝感情的方向去作聯想，而眼下浮舍的話像是醍醐灌頂，使得某種被他忽略至今的東西正逐漸開始萌芽。
見表弟的眼神似乎有些變化，浮舍決定再推一把。
「這樣吧，老弟，如果你還是無法確認自己的心意，不妨試著想像一下，假如你發現小姑娘有一個很親密的異性朋友，你的心情會是怎麼樣的？」
浮舍尾音落下的那一刻，魈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有關派蒙的那場誤會。
「......我曾經誤會過Lumine有對象。」他說。「當時......我感覺心臟繃得很緊、腹部不斷抽搐，胸口很脹，心裡面也酸酸的......」他焦慮地摳起安全帽的邊緣，指甲在帽殼上敲出突兀又清脆的聲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很難受，而在誤會解開後，我馬上就鬆了一口氣，身體也很快就恢復正常。但我不懂，我們只是朋友，就算Lumine真的有對象，我又為何會產生這種心情？」
聽到這裡，浮舍泛起苦笑，答案呼之欲出，只差臨門一腳，他決定不再彎彎繞繞。
「魈，這就叫作吃醋。」他笑道。「你啊，已經不知不覺喜歡上小姑娘了。」
......
......什麼？魈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表哥，他下意識想反駁，但一股龐大的情感霎時如潮水般席捲而來，將他整顆心都給拖進了紊亂的資訊漩渦，他張開嘴巴，卻發現聲音被堵在喉頭，只能吐出一個又一個慌亂的泡泡，而每一顆水泡的表面倒映出來的都是侷促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不時瀰漫在自己與熒之間的微妙氣氛，以及那些他總是摸不清頭緒的心情——比如她哭泣時自己的鈍痛、她忙碌時自己的低落，還有她說想要了解自己時，內心深處難以言喻的那股悸動；再比如坐在她身旁時的彆扭、被她捉弄時的無措，以及在聽到捷運停駛、公車延誤後，自己提議「要不要載妳回家」時那份不知名的衝動。
曾經他給過那些怦然心動的瞬間很多不一樣的解答，可能是高興、可能是緊張，但無論哪一個都像是弄錯了的拼圖，即使硬塞進空格裡，整張圖畫看起來也有一種說不明白的違和感。而此刻，隨著一幕又一幕的過往被洶湧的浪潮掀起，曾經被忽視的絲絲縷縷都在此刻被串連起來，編織成他無法反駁的證明，魈嘗試在空格裡填入這份朦朧的心意，一瞬間，所有的疑問都有了方向，心跳的痕跡完整了最後的圖畫。
砰咚、砰咚、砰咚。
初戀的種子終於破土而出，魈瞪圓了眼睛，嘴巴半張半闔，一張俊臉頓時被他自個兒整得呆懵又傻逼，他像是第一次嚐到肉泥的奶貓，眉毛高高揚起，眼裡閃爍著驚喜的光。
「原來我喜歡Lumine嗎？」
浮舍欣慰一笑。
「恭喜啊，木頭終於開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