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姐姐美若天仙”为开头写一篇小说?

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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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美若天仙,我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我俩是双生姐妹,不同的是,我是丞相府养在深闺的傻女,姐姐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001.

我和阿姐是双生姐妹,我俩长得十分相像,但从来没有人会把我俩认错。

不论是爹爹娘亲哥哥,还是街上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他们一看见我俩,就知道哪个是婉桐,哪个是婉筠。

婉桐是丞相府养在深闺的傻女,婉筠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我叫谢婉桐,是丞相家的幺女,我娘生我和阿姐的时候难产,刚把姐姐生出来就晕了过去,好几个稳婆费了很大劲才把还在肚子里的我弄出来,我出生时因为长时间闭气,伤了脑子,成了一个傻子。

六岁时,阿姐已经会背诗作文章了,我还只知道整天捧着糕点吃,说话也说不利索,还总爱流一身的口水。

家里的下人喜欢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欺负我,他们把我手里的糕点抢了扔出去,然后又让我去捡回来吃,来来回回,乐此不疲,这些人实在太讨厌啦,为什么要打扰我享用美味的糕点?可我最宝贝的就是我的糕点,我只能每次都去捡回来吃掉。

后来有一次,阿姐从街上捡回来一条小狗,脏兮兮的小狗洗了之后浑身雪白,十分可爱,哥哥们去厨房拿肉骨头和小狗玩,香喷喷的肉骨头扔出去,小狗很快就去叼了回来,然后哥哥们又扔一个肉骨头,小狗吐着舌头又去叼回来......

我坐在回廊下的小阶梯上看哥哥们逗小狗玩,无端端觉得十分委屈和难受,我把怀里的糕点全扔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大哥二哥和阿姐玩得正高兴,见我哭了连忙过来安慰我,我不理他们,只捡起地上的糕点去扔小狗,方方正正的绿豆糕打在小狗身上,小狗疼得嗷嗷直叫。

我指着小狗,嘴里不断地尖叫着:“丢掉,丢掉......”

阿姐哄着我说,小狗不咬人,小狗多可爱呀,婉桐不要怕......

我拉着阿姐的衣袖,满脸泪水地哭诉家里的下人是如何像逗弄小狗一样欺负我的,可我说话总是颠三倒四,吐字也像是“咿咿呀呀”一样,阿姐和哥哥们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他们也只是把小狗给送走了,而我大闹一场,哭得累了也就睡着了。

002.

后来,我变得沉默寡言,不似之前那样活泼,从前我虽傻,却也活泼开朗,喜欢拉着爹爹娘亲哥哥阿姐咿咿呀呀个不停,可后来,我只喜欢呆在我的梧桐小院里。

我的梧桐小院,静谧且幽深,春有新芽,夏有绿意,秋有落叶,冬有积雪,这样一院的好风景可比人好看。

奶娘给我披上鹿绒的小披风,我坐在我的梧桐小院里,看参天的梧桐树,大片的桐叶覆盖了我的小院上空,阳光晴好的天气里,细密的光线透过桐叶缝隙间洒在我的小院里,我觉得很温暖很喜悦。

爹爹有时过来看我,我不理爹爹,他上朝那样忙,我还是不要浪费他的时间和他说话了,我只看我的风景就好了。

爹爹来时,我的院里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墙根的小草叶子相撞,就像上元灯会时,湖边花船里的小姐姐唱出来的歌声,这样美妙的声音,我想叫爹爹和我一起聆听,可我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于是我只好对着爹爹笑,希望他能明白我这样开心是因为院子里有这样美妙的声音,我想将我的快乐同爹爹一起分享。

但爹爹听不见这样美妙的声音,他只是摸着我的头叹息,我亦觉得无比遗憾。

一晃七八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得我在小院里看过多少次的新芽和积雪,墙根的小草们奏出过多少种悦耳的歌声,我是这满院花草砖石们的知音,只有我懂得欣赏它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我愿意伴着我的小院度过一生。

可意外来得这样快。

003.

我第一见顾修,他正趴在我小院的墙头,他从院墙那边露出一个脑袋,看见我之后惊喜地向我招了招手。

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我的小院里看见陌生人,我有一种莫名的开心,就像前行在荒芜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忽然见到一朵明艳的小花,令人惊喜而新奇。

我向墙头的顾修露出笑容,以示我现在因见到他而愉悦的心情,而顾修亦愣了一下,叫出了我的名字。

“婉桐?”他问。

我很高兴,他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我向他笑得更加卖力了。

顾修跳到墙边的梧桐树上,顺着树干滑了下来,他向我走来,对披着小披风,坐在藤凳上的我说:“婉桐,你就是婉桐,果然和婉筠长得一模一样!”

我和阿姐是双生姐妹,当然长得一模一样,可你方才在墙头分明叫了我的名字,你为什么没有将我认成阿姐呢?

我想这样问他,可我知道自己表达不善,还是算了吧。

他是第一个来我小院的府外人,他认得我,又长得那样好看,我扯着他的衣袖,想将他留在我的小院里陪我。

他却问我:“婉桐,你知道婉筠住在哪里吗?”

我有些失望,原来他是专门来找阿姐的,于是我放开了他的袖子,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他再叫我,我也只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只专心看我满院的梧桐落叶。

他只好又顺着墙边那棵梧桐树爬上去,然后越过墙头消失了。

他走后的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我觉得当时不该不理他,他就那样走了,让我独自想念了好久好久,久到小院里又落了一轮积雪,梧桐又抽了一次新芽。

我当时应该想办法留住他的,比如哭一哭,就像我每次一哭,爹爹娘亲哥哥阿姐都会哄我很久,直到我不哭为止,如果我一直哭,想必他们会哄我哄到天荒地老吧!

004.

我满十五岁那年,阿姐和顾修订了亲,家里给阿姐和我办了及笄礼。

女子在许嫁之后出嫁之前都要行及笄礼,阿姐已经订了亲,可我还没有许人家,爹爹办了一个小宴,请了很多人来府中,都是和大哥二哥一般大的儿郎们,只是他们要么是寒门士子,要么是商贾之子,爹爹位高权重,自认为将我嫁给身份低几等的人家,他们便不敢有人薄待我。

娘亲和爹爹把我领在身后,他们俩商讨着要给我找一个夫婿,要找一个能照顾我的,不嫌弃我是傻子的人。

爹爹说,我的婉桐这样乖,这样好看,也是能有好儿郎喜欢的。

我傻笑着对爹爹点头,其实心里并不赞同,虽然我是个傻子,但我也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娶我的,就算是有人愿意,我也是不想嫁的,我希望相伴一生的,只有我的梧桐小院和某天院墙上的那个不速之客。

很快我就和我的不速之客重逢了,阿姐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回廊间言笑晏晏,杯酒嘈杂,而我的眼里只有才子佳人般的两个背影。

我无缘无故地觉得胸闷,心口好似堵着一口气。

爹爹见我一直紧盯着他和阿姐,笑着告诉我那是顾大将军的长子顾修,是阿姐未来的夫婿。

我又高兴起来,我知道夫婿是要陪伴阿姐一辈子的人,而幼时阿姐曾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那这样,我也能一辈子见到顾修了。

顾修是阿姐的夫君,我很满意。

005.

我捡了院子里新落的梧桐花去送给阿姐,果然在阿姐的筠风院里看见了顾修。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可我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呢,我就知道顾修会偷偷翻墙过来找阿姐。

“看来婉桐很喜欢你哦,自从知道你是我未婚夫之后,婉桐就常来我的筠风院,以前可只有我去看她的份!”阿姐剥了葡萄喂给我吃,还一边和顾修打趣。

阿姐捏了捏我的脸颊,“真让我伤心,我才是你阿姐,你怎么更喜欢一个外人!”

我红着脸低下头,觉得阿姐说得有道理,我怎么能喜欢一个外人比喜欢阿姐多呢?我觉得很羞愧!但我也没办法呀,我见到顾修就是觉得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顾修却反驳道:“咱们早晚是一家人,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阿姐也红了脸,娇嗔道:“呸,净瞎说。”

“咱俩可是订了亲的,哪有瞎说?婉桐你说是不是?”顾修冲我眨眨眼。

我连忙点头,想告诉阿姐你们快点成亲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顾修了,不用日日等他翻墙来。

006.

可我没有等到阿姐和顾修成亲。

因为阿姐在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中成了太子妃。

流言里传我阿姐为了勾引太子趁顾老夫人的寿宴爬上了太子的床,丢尽了丞相府的脸,也狠狠打了顾大将军府的脸,世人皆知,我阿姐和顾大将军的长子顾修是订了亲的,而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太子衣衫不整地躺在顾府待客的厢房里。

而促成这个悲剧的祸首,其中就有我一个。

我还记得那天是顾老夫人的寿辰,爹爹娘亲还有阿姐都去赴宴,唯独把我留在了家中。

我当然知道他们要去的是顾修的府里,我是那样想见到顾修,于是我在廊下拉着阿姐的手央求她带我一起去,她不带我去,我便紧紧抓住她不让她走。

爹爹让奶娘哄我回梧桐小院,但我很犟,就是不回去,傻子是这世上最犟的一种人。

阿姐轻轻一笑,看透了我的小心思:“我们婉桐肯定是想见顾修了罢?咱们就带婉桐一起去。”

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冲阿姐一笑,想掩饰我的尴尬,阿姐心下了然,拉着我的手和我一同去顾府。

我想我那天就不应该出府的,我十年没有踏出过府门一步,只在我的梧桐小院里看四时风光轮换,日子过得静谧且安详,只在顾修闯进我院子的那天生出过陌生的贪念。

我想,我最不应该的是喜欢顾修。

我因着想要见他而毁了我阿姐一生的幸福。

007.

顾老夫人的寿宴人多且热闹,乌泱泱的席间欢声笑语,我不喜欢这嘈杂的声音,不若我梧桐小院的风声美妙悦耳。

我同阿姐一直念叨顾修的名字,阿姐说她也想见顾修,她知道顾修在哪里,她带我去见他。

我很兴奋,阿姐带我悄悄离了席。

顾府很大,我和阿姐在后院缓步找着路,期间我惊喜地发现后院也有梧桐树,和我小院里的梧桐一般,开着淡紫色的花串。

我方才想起,去见喜欢的人都是要带礼物的,而我两手空空,于是我顿住脚步。

阿姐催促我快走,我愣愣地指着梧桐花不肯挪动脚步半分,阿姐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待在原地不要走动,她去给我摘梧桐花。

阿姐爬树不像顾修一样敏捷,我等得累了,觉得无聊起来,忽听见附近有极细的幼猫叫声。

我全然忘了阿姐叮嘱过我不要离开原地,我顺着一笼花丛找过去,没有找到小猫,却看见一个穿着杏黄缎袍的男子等在那里。

他和我打招呼,给了我一颗青梅果蜜饯,他说这是送给我阿姐的,叫我拿给阿姐吃,还不让我告诉阿姐是他给的,他又给我喂了一颗相同的蜜饯,我尝着酸甜可口,口齿生津,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我会帮他拿给阿姐吃的。

他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我的头,说了一句:“果然是个傻子!”

008.

我回到原地的时候,阿姐刚刚摘了花下来,她并未发现我中途离开过。

我从怀里摸出那颗极可口的的梅果蜜饯,递到阿姐的嘴边,阿姐笑我是小馋猫,随身藏着零嘴吃,她把梅果蜜饯推回给我,让我自己吃罢。

我固执地复又递给她,想要告诉她这梅果蜜饯真的很甜,我已经尝过了。

阿姐笑着就着我的手吃下来那颗蜜饯,我眼里心里都是喜悦,我无法将我梧桐小院的好风光同她分享,但我能同她一起分享一颗梅果蜜饯的温甜。

我想问阿姐蜜饯好不好吃,但阿姐说她头晕得厉害,然后阿姐扶着我的手蹲在地上。

那个穿杏黄缎袍的男子又出现了,他说阿姐可能是困了,他带阿姐去休息一下。

我看阿姐的样子的确是困了,我想见顾修可以下次再找机会,还是先让阿姐休息休息吧。

我看着那个男子将阿姐抱走了,直到进了后院一间厢房,那门“吱呀”一声关上,在平静的夜色中泛起波澜,前院宴客的宾客嘈杂声依稀传来,也抵不过这关门的声音让我莫名烦躁。

我恍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可我是个傻子,我抓不住那些从我心底一闪而过的蛛丝马迹。

我只能愣愣地待在原地等待。

我看着那间窸窣的厢房,微微的喘息声从无垠的夜里拂过我的耳畔,就像我梧桐小院里那灵动悦耳的风声,不同的是,这声音带给我的只有无边的不安和恐惧。

阿姐怎么还没有休息好?

009.

阿姐衣衫不整地和太子躺在一起,门外是顾府的家眷和爹爹娘亲。

我在人群中瞥见泪水涟涟的阿姐和满眼通红的顾修,阿姐和爹爹哭诉着什么,忽然看见人群中的我,她指着我,仿佛见着救命的稻草一般,说:“婉桐看见了,你们问婉桐,她可以作证的......”

我模模糊糊是明白阿姐的意思的,我扯着爹爹的袖子,急红了脸想要说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越急越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还能三三两两吐出几个字,后来又变成了咿咿呀呀。我急得哭了,因为我看见阿姐的神色越来越绝望,她一瞬间明白过来我是个傻子,我什么也说不清楚。

我哭着不断重复:“梅子,梅子......”

爹爹让奶娘把我带走去找梅子吃,我看见身后的阿姐擦干了眼泪,陡然沉默不语。

010.

顾修来我家提亲,他对爹爹说仍旧愿意娶阿姐。

我躲在回廊的柱子后,开心地想着顾修终于要和我们成为一家人了。

但阿姐把他轰了出去,她厉声吼着,让他滚。

我吓坏了,从回廊下跑去拉住阿姐,我对着阿姐笑,想安抚阿姐的情绪,阿姐一把推开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别笑了,别笑了,你这个傻子......”

我没有站稳,被阿姐一推就跌倒了地上,手掌在地上磨出血痕,火辣辣的疼。

我委屈地对阿姐摊开手掌:“疼......”

阿姐无力地蹲下身,绝望哽咽。

011.

过了好多天后,阿姐和爹爹说她要嫁给太子。

阿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来找我,给我带了一件银色的小披风,我的窗外有清香的梧桐花,花香萦绕我在鼻尖久久不散,我对阿姐笑,想告诉她我的小院里有如此清甜的味道,我想问阿姐能不能闻到,这清甜的味道我想邀请她同我一起享受。

阿姐无声地流泪:“如果你不是个傻子该有多好!如果你不是个傻子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默了片刻,阿姐又自言自语:“就算你不是个傻子,也许这一切还是会发生吧!”

阿姐一定是闻不到我这满院的梧桐花香,否者她怎么会哭?

阿姐说她要嫁给太子,要让太子生不如死!

阿姐说太子想娶她是因为想要笼络咱们丞相府,可她偏不让他如愿,她要让他后悔今日的行径。

我不懂,我只知这满院的桐花香只我一人能闻到,顿觉无边地寂寥。

012.

阿姐出嫁后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一同见不到的,还有我日思夜想的顾修。

我又只剩下满院的风光可以欣赏了,我坐在藤凳上,期盼一个会翻上墙头的少年,也期盼一个会给我送绣满梧桐花的披风的少女。

我犹记得六岁那年,我对着一只雪白小狗放声大哭,事后我坐在我的梧桐小院看风景,只有阿姐拿着一只小小的披风走进我的院子,将披风披在我身上,耐心哄着问我为什么要哭,连问带猜了将近一个时辰,阿姐才明白过来家里的下人竟敢欺负我,阿姐离开小院后,家里的下人被换了一半。

每隔一段时间,阿姐都会带一件新的绣满梧桐花的鹿绒小披风给我,她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婉桐的手好凉,披上阿姐的披风就不会生病了!”

“婉桐乖,阿姐会照顾你一辈子喔!”

梧桐花早就凋谢了,如今只剩满院的枯黄落叶和光秃秃的树枝,萧瑟的风儿穿过我的小院,我觉得满脸冰凉,一颗水珠滴落在我的衣袖上,洇湿了我青色的衣裙。

我是个傻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013.

再次见到阿姐的时候,我已不知道我到底在我的小院里度过了多少个春秋。

爹爹来问我:“婉桐,你想不想见阿姐?”

我兴奋地点点头,然后和娘亲一起进宫去见桐贵妃。

阿姐不是太子妃吗?为什么现在成了太子他父皇的贵妃?

从前明媚爱笑的阿姐如今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清泉一般的水眸现在凌厉生辉,我的阿姐变的好陌生。

“婉桐,到阿姐这里来!”阿姐唤我。

我有点害怕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姐,愣了半晌不敢过去。

阿姐晶亮的眸色忽然就黯淡下来,拂袖将桌上的茶杯打碎在地上,冷笑了一声。

娘亲欲言又止,叹息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最后只好带着我拜别桐贵妃。

我忽然记起我院里的桐花好像凋谢了三次,我不见阿姐已经三年,再见阿姐时,她通身的气派都让我胆寒畏惧。

014.

世人皆说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当世以丞相家的幺女谢婉桐为代表。

据说谢婉桐是丞相养在深闺的傻女,可这傻女却在一次皇家春猎的机会勾引了当今圣上,圣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一道旨意把她宣进宫成了桐淑仪,三年之间更是坐上了贵妃的位置。

这桐贵妃整日同皇上在后宫饮酒作乐,把皇上哄得五迷三道,不思朝政,太子有心劝谏,却被桐贵妃在皇上耳旁吹枕边风,把太子说成想谋权篡位,皇上禁了太子的足,还把与太子来往过密的大臣杀了个半,现在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与太子沾半点边。以往肃静严明的朝堂现在被这妖妃搅得乌烟瘴气。

世人皆叹,这谢婉桐哪里是傻女,分明是妖女,怕是谢丞相早知她会祸乱朝纲,才将她禁在深闺的吧!

但民间却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谢婉桐的确是傻女,到现在依然还养在丞相府中,那祸乱朝纲的妖妃乃是丞相长女谢婉筠。

世人不解,谢婉筠分明是太子妃,且嫁给太子后没过多久就病故了,怎么会又成了皇帝的妃嫔?

后世的说书先生神秘一笑,只问众人太子妃是在何时病故的,众人思索片刻后便恍然大悟,太子妃病故于那场皇家春猎后不久的日子里,也就是说谢婉筠身为太子妃,却在春猎时设计勾引了太子的父亲——皇上,最后李代桃僵,称自己病故,以其妹谢婉桐的身份进宫侍主。

众人唏嘘,直道那可怜的太子头上绿光泛滥,被自己的生父夺妻,没过几年又被废了东宫主位,贬为庶人,这太子当初娶谁不好,娶了这么个玉面罗刹。

当然,众人最为感叹的还是这一代妖妃果然大逆不道,罔顾人伦,天理难容。

015.

我仔细数着时间,我的梧桐小院又过了三个春秋。

有一日,娘亲来我的小院说阿姐有了身孕,问我还愿不愿意一同进宫去看阿姐。

我想着上次见阿姐时,我很怕她,还伤了她的心,她生气地拂落了桌上的茶杯,想必是极其生气的。

其实我后来回府后还是很后悔的,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阿姐了而已,人都是会变化的,我应该适应这种变化,就像我院里的梧桐树和小时候相比是长粗了一圈的,梧桐树长粗了一圈它还是一棵梧桐树,阿姐成了后宫位高权重的贵妃也还是我的阿姐。

我决定要去向阿姐道歉,我摘了院子里开得最美的一串梧桐花,准备送给阿姐。

我和娘亲去阿姐的桐云宫时,还见到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同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正挂着满脸的泪水,她求我阿姐放过太子,阿姐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满眼不屑,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彼时太子已经因为贪污赈灾银两的罪名被打入大牢。

连后宫之主都跪在我阿姐面前卑微乞求,阿姐笑得妖冶明媚,只是眼里的怨毒随着嘴里的话而溢出:“要怪就怪你儿子当初把心思动到了我身上,当年他让我在满府宾客面前丢光了我谢家和顾家的脸面,毁了我的清誉和终身幸福,以为靠那样下作的手段可以把我留在身边,掌控我爹爹的势力,真是太天真了,如今我要用同样的手段让他身败名裂,悔不当初,我谢家女可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拿来当棋子用的!”

016.

打发走了皇后,阿姐向躲在娘亲身后的我招手,我缓缓走过去,将手背在身后。

我把藏在身后的梧桐花献宝似的拿给阿姐,阿姐愣了愣,随即便皱了眉头。

娘亲替我解释说这是我在自己的院子里摘的,阿姐招来一旁的宫女,撇下一朵梧桐花,让她去太医院查查有没有被什么人动手脚。

娘亲说阿姐过于小心了,一朵花能被动什么手脚!

阿姐冷笑:“我已经见过太多腌臜事,这宫里什么物什不能被当做害人的利器?”

然后她又仔细和娘亲确认,我们进宫的路上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娘亲说没有,看向阿姐的眼神里盛满了心疼。大底,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过日子能过得像阿姐这般小心谨慎。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只知道多年前的那可梅果蜜饯成了阿姐心里永远忘不掉的教训,不然阿姐怎么会将我送给她的那串梧桐花给丢掉呢!

娘亲和我出桐云宫时,我看见那串我特意摘给阿姐的梧桐花被丢在宫门前的花丛旁,一个小宫女路过,踩碎了我的那串心意。

我当年应当永远待在我的梧桐小院里的,那个小院里,四时可以轮回,时光可以再来,错过了今年的梧桐花,还可以等到下一年的梧桐花,既能等来墙头的少年,又能等来给我送披风的少女。

可如今,我已经很多年不见我的少年,而当年温柔明媚的少女也已经死去。

017.

太子被贬为庶人后,阿姐顺利诞下了一个男婴,后宫成了我阿姐的天下,皇后之位形同虚设。

同年,爹爹也提出了辞官,想要带着娘亲和我回江南老家。

临走前,阿姐出宫来送我们。

其实我不想走的,我的梧桐小院还有一院的四时好风光带不走,我的卧房里还腌着一罐糖渍梅果没有成型,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还想邀请顾修和阿姐同我一起看满院的梧桐绿荫,还想请阿姐吃我和奶娘亲手腌制的梅果蜜饯,这回我可以告诉她,梅果蜜饯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别人给的,要她放心品尝。

即使我有这么多遗憾,我也必须听话地搬走,从前就是我不听话非要去顾老夫人的寿宴,我不听话忘了阿姐的嘱咐离开了原地......

我是个傻子,但我把这一生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不论是我小院里的风光,还是小院外的人和事。

018.

阿姐送我们离开京城,我和阿姐同乘一辆马车,阿姐给我剥栗子吃,我对着阿姐笑,这么多年的人和事都记在我的脑子里,我想同阿姐怀念一下过往时光,可我是个傻子,我不会表达我此刻的心绪,我只能反反复复地喊着“阿姐”,向她更加卖力地笑着,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情。

一只匕首忽然刺进马车,阿姐惊叫一声,赶着马儿的车夫忽然钻进了车厢里,他撕掉满脸的胡子,露出一张伤痕遍布的面孔。

我躲在阿姐的身后,看着这个长得有些熟悉的男人,他用匕首指着阿姐骂道:“贱人,你将我害成这样!”

阿姐轻轻笑着,脸上是不屑与嘲讽:“这是你罪有应得。”

我好像认出这个拿着匕首的男人了,当年他曾给了我一颗让阿姐头晕的梅果蜜饯。

他用怨毒的目光看着阿姐,再不说废话,直直地就拿着匕首刺向了阿姐。

阿姐当然没有受伤,因为我替她挡了这一匕首。

随行的侍卫已经围了上来,将曾经的废太子乱刀砍死。

019.

阿姐抱着我哭得满脸泪水,我想替她擦一擦眼泪,可是我很困,我想睡过去。

我知道我一闭眼可能就死了,我虽然是个傻子,可我还不想死,因为我还有那么多遗憾呢!

我最后一次见顾修是他来向我阿姐提亲,然后被阿姐狼狈轰走,春来暑往,眨眼时光就从指间流过,我好想再见顾修一次,告诉他少年时他翻过我的梧桐小院,我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我的卧房里还放置着一罐糖渍梅果,奶娘说放置一月后拿出来晾干就可以吃了,酸甜可口,那是我专程摘了青梅果,咿咿呀呀和奶娘说了半天,才让她知道我想做梅果蜜饯,然后和奶娘一起腌制的,我想那一定很好吃,把它送给阿姐,叫她忘了当年那颗淬了迷药的梅果蜜饯,活得开心一点。

还有我那一院的四时好风光,从来只有我一人懂得欣赏,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待在那里......

我最终还是闭了眼,我知道我睡过去后就不会再醒来,但是我不后悔!

若有来生,我不愿再做一个傻子。

我要做一个聪慧的女子!

完。

《戏刀》正文完结+番外《折黛》持续更新中

我姐姐美若天仙,骨子里凉薄冷血。

她对我向来心狠,我也曾尝试去恨。

可自从姐姐苦笑着对我说“项戎,你也该恨我”时,我便知道,这一辈子我都恨不了姐姐了。

我舍不得。

《戏刀》by连屿

正文两万六千字+番外《折黛》一万+持续更新中

『姐弟恋·相爱相杀·谋权——

姐弟俩一个心冷,一个面寒,携手共进(互相伤害)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故事』

【一】

姐姐向来心狠手辣。

六年前我眼睁睁看到她杀死陈管家,就好比如今,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杀死她爹爹。

金丝纱织就的榻幔下,男子了无生息的眼珠圆睁,唇角流溢出一条细薄的黑色血线,姐姐俯身在榻前,细细观摩着,忽地勾唇笑开。

她转过脸看我,秀致的面庞上绽露残虐的笑容,听曲儿似的好心情,“项戎,日后,再不会有人欺辱咱们了。”

我攥紧掌中的剑,喉头一阵发紧。

这个风华绝代的治国之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已最疼爱的女儿手中。

六年前我尚十岁,她在后院操刀杀陈管家的那夜,我偷偷摸去小厨房找吃的,回来的路上恰好撞见。

馒头从怀里掉落,我躲在大树后死死捂紧嘴,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我以为她走了时,她忽然幽灵般出现在我身边,我浑身狠狠一颤,一声“嗷”叫还未出声,她便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掐住我脖子,将我抵在大树上。

她俯身看我,笑容像盛开的花那般灿烂,眼底的光像条毒蛇,“七弟啊,活着也是受罪,姐姐送送你,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她的声音宛若天籁,攥住我脖子的手指越发收紧,我呼吸开始发紧,血液汹涌地冲撞太阳穴,我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且摇头,“姐姐,我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

可姐姐的笑容像魅鬼,理智在黑暗中破裂,艳美面庞的笑容杀戾狰狞。

我拍打她手臂的手逐渐脱力,眼泪流下脸颊,滴落到她手背上,“求求你……求求你,姐姐……阿戎不想死……阿戎不会害姐姐……”

她捏住我脖子的手一顿。

“以后姐姐要杀谁……阿戎帮姐姐杀……谁欺负姐姐……阿戎便要谁不好过……”

我知道她在府中站不住脚跟,大姨娘早早去了,她不被爹爹宠,二姨娘不给她好脸色,因此下人们便敢踩上一头,爹爹的置若罔闻助长了他们的胆量,府上的人没一个不欺负她。

除了我。

因为我也是挨欺负的。

她慢慢松开我,气息逐渐通流,视线逐渐清明,我四肢发软地跌跪在地,捂紧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窒息感久久回绕。

好险好险,命差点玩完。

她蹲在我面前,手中把玩着匕首,忽然在我胳膊上划了一刀,血瞬间冒出来。

我痛的一抽,硬是咬牙忍住一声不吭,因为姐姐手上锋利的匕首,已经对准了我的心脏。

只要我叫,我就会死。

我才十岁,小她五岁,力气没她大,腿没她长,逃不掉的。

姐姐盯着我笑,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笑的让人脊背发凉,不知是称赞还是审视,“七弟啊,你倒是个能忍的。”

我捂紧手臂,泪珠子成串成串地掉下来。

她沉默地盯着我,审视了片刻,笑道,“今夜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七弟你可得忘干净。”

我哽咽着说,“阿戎什么也没看到。”

姐姐冷笑了一声,拍拍我的头,起身离开,逐步融入夜色中。

我松了一口气,后背冷汗涔涔。

说了没人信的,府中人的印象里,姐姐软弱可欺,都不敢和人顶嘴,又怎会操刀杀人?

更何况,爹爹还那样烦恶我,怎会信我的话。

况且,陈管家也死有余辜。

一个男人再贪恋美色,也不该把眼睛放到不受宠的小姐身上。

仗人势的狗敢爬到主子的床上,真是活腻了。

翌日,陈管家的尸体被发现后,没找出真凶是谁,爹爹补偿给其家眷一些银两,这事就这样草草了了。

【二】

后来我才知道,姐姐那并不是第一次杀人。

后来我又知道,姐姐并不是爹爹的亲生骨血。

几个嘴里吐着官话的人找来了赣州项府,找到了爹爹,要带姐姐走。

临走时,一大家子装模作样地抹眼泪深情相送,姐姐沉着的眼神在一众子弟中游转,最终落到我身上。

我便跟姐姐走了。

去了京都。

我娘生下我就与爹爹和离了,和她心爱的男人远走高飞,留我一个人在项府受苦。

姐姐虽然手段阴狠心思难测,但至少不会不给我饭吃。

况且,待在地势偏远的赣州,我可能永远也翻不了身,去了京城,我至少还有机会。

入京后得知,姐姐的娘亲是摄政王幼时爱慕的贴身宫女,十五年前出宫嫁人后便与摄政王失了联系,如今,摄政王千里迢迢寻回初恋人的女儿,个中缘由不可深测。

总之,姐姐以摄政王义女的身份进了旭王府,冠姓改名为:钟闻灵。

而我,便做了姐姐的贴身侍卫。

初入王府的日子不好过,那些自小养尊处优的王室子弟瞧不起姐姐,看人轻蔑,在姐姐身前经过时,背起手,恨不得把鼻孔扬到天上去。

姐姐受的气不比在项府少,但我知道,姐姐明面温顺安静,但心里头,一笔一笔账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口头上逞逞威风,那些公子哥们不敢真正动姐姐,便拿我出气。

十一岁那年冬,一场大雪过后,五小王爷说他的宠猫被我吓着了,便将我强制罚跪在雪地里,我冻得浑身发抖,他们就在一旁看着,调教狗儿一样嘻嘻哈哈地哄笑。

我看到了姐姐,她一身雪色白裘,怀揣了个暖手炉,远远地站在雪树下,面色沉冷地望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挺希望她来为我解围的。

可是没有,她淡漠地看了我一眼,默许了他们对我的折辱,转身走了。

我一瞬间嗓子干涩,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那时迎面吹来的风那么冷,直叫我刺骨寒心。

他们乐子看够了便回了,我身子冻得僵硬,膝盖麻木跟没了一样。

那晚我是爬着回去的。

姐姐的院子门还挂着灯,听到我进屋的声响,姐姐掀帘入我的屋。

没人的时候我不会给她拜礼,我们都一样,骨子里的恶毒与倔强如出一辙。

摇曳烛光中,我沉默地注视她,她沉默地坐在我榻边为我冻伤的腿抹冻疮药。

姐姐的手很软,凉凉的,皮肤细嫩指节修长,杀人的手竟也能如此温柔,我感到讥讽。

姐姐却忽然笑了,笑容明灿,眼眸深邃,像沾满剧毒的花,“七弟啊,你还是那么能忍。”

没人的时候她便喊我七弟,不过她所言之忍,怪别有深意。

不过是暂时委屈自己,届时再一一讨要回来就是了。

【三】

后来姐姐去向摄政王讨了个情,找了个先生教我身家功夫。

五年来,姐姐把我培育成了最锋利的一把刀,锋利到姐姐的王弟们没一个不想把我置于死地。

我手上第一次沾人命,是十三岁时,姐姐说刘尚书之子贪图她的美貌,言语上对她几分轻佻,姐姐说他恶心,说以后不想再看到他。

我听懂了。

姐姐身份特殊行动不便,但我出入自由。

我就是姐姐的刽子手。

故而刘尚书之子深夜街头遇刺,不治身亡。

那段时间我惶惶不安,连着几夜做噩梦,梦中都是那一滩鲜红的血,黑暗中一副苍白的骨爪幽幽地向我伸来,要取我的命。

再见到姐姐时,她容光焕发,冲我露出少有的满意笑容。

“做的很好。”

我垂眸避开她的视线。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从第一次开刃开始,我手上的杀戮便未停过。

姐姐想要王府的实权,三年来我便在暗中为姐姐铲除异己,甚至还杀死了她的两个弟弟——

当年罚跪我的那两个公子哥。

姐姐睚眦必报,一点都不出我所料。

当年摄政王大怒,下令彻查找出真凶,姐姐暗中打点一切,最终都没查到我身上。

摄政王妻妾成群,共有十三位公子,四位小姐,最年长的未及弱冠,还没姐姐大。

旭王府有个公子和我年纪相仿,名唤钟无黎。

性子寡淡,不喜言语,其他公子哥玩乐斗蛐蛐时,他一个人坐在书房翻阅书卷,眉目如卷如画,整个人气质清淡,沉稳且安静。

姐姐亦常去书房,便常与他相遇。

钟无黎不似其他弟兄那般对姐姐的身份诸多质疑不屑,他会恭敬疏离地唤一声:“阿姐。”

我抱剑倚在书房外守着姐姐,亦曾多次遇见。

本以为他不问世事,一心浸泡在书卷之中,可在他的两个哥哥死去后没多久,他主动踏入了姐姐的小院。

彼时我在院中习武,见到他来便恭敬拜礼,他什么都没说,打量的怀疑目光将我死死笼罩,好似在猜测什么。

日落月升时,他才从姐姐房中出来,面上浮现鲜有的愉色,彼时我在门口守着,他在我身侧经过时,我明显感到,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向相送的姐姐告辞离开。

姐姐驻足在门前,眼神幽长深远,良久后才道,“钟无黎猜到了他们是谁杀的。”

我顿时想到他临走时经过我面前的那一顿,便低问,“可是要我将他解决?”

“他会是一个帮手。”姐姐遥望远方的夜色,笑容倾国倾城。

【四】10.30更——

“帮?”我感到好笑,“如何帮?”

姐姐怕不是忘了,死的可是他的哥哥们,饶是他凉薄无心,也不会容忍外人染指他王府的性命。

姐姐却不再言语,迎着夜风转身回房。

我别无他法。

姐姐不与我推心置腹,也属实正常。

我只是她的一把刀。

这么几年来,刀越磨越快,越磨越冷血,姐姐用的也越来越顺手。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十五岁时,我在一次刺杀中受了重伤,深夜里翻过墙头进入姐姐的院子,我便再撑不住,扶门跌跌撞撞地走,扑通一声摔进房。

前胸的鲜血渗透夜行衣,擦了一地的鲜红。

姐姐闻声赶来,亲自扶我上榻,揭开我的衣衫,为我清理伤口为我上药。

药粉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如同削肉般绞痛,我拿劲地靠在榻角,咬牙闷声忍着。

昏黄烛光下,我又一次近距离打量姐姐。

姐姐生的当真美,精致五官中带了丝冷冽气质,睫毛洒落一圈剪影,乌沉的眼眸里蕴藏令人后脊发凉的戾气,洁白柔嫩的手纤细修长,敲击药瓶的指甲莹白剔透。

我心下一动,蓦地攥住姐姐的指尖。

姐姐一愣,抬头露齿一笑,眼睛里倒映着我稚气未脱的俊俏脸庞,“七弟啊,”她还这样唤我,眼里的毒蛇窜出来,“有些东西,以你如今的身份,是永远也得不到的。”

我微怔,眼睑薄薄一敛,心思明了地撒开了手。

但我还是心想,我不该只是一把刀。

【五】

当今天子年幼,尚不及我的年龄大。

先皇驾崩后,摄政王开始辅佐朝政,治内患平战乱,殚精竭虑十余年,给了大汕朝百姓们建造了一个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以天下为己任,赤胆忠心,乃大汕朝不可多得的贤臣。

先皇也是看中了他这点,故而将天子托付给他。

如此聪明睿智的人,怎会被人耍于鼓掌之中。

更何况,当年死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真相在蛛丝马迹中找寻,逐渐水落石出,十五岁那年冬,摄政王派人围了姐姐的院子。

摄政王知道我天赋异禀功夫高强,所以有备而来。

墙外一排排弓箭手搭箭上弦,一片肃杀氛围中,姐姐紧绷起神经,故作镇定地出门见摄政王。

寒风呼啸,天阴阴沉沉的,又飘起了雪。

摄政王一脸阴沉地站在院中,钟无黎在一侧面无表情,姐姐故作不解地迎上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眼泛泪光地昂起脸,“女儿不知犯了何错?要爹爹如此相对。”

姐姐果真高明,装的这般无辜可怜,又因那张温婉漂亮的脸蛋,任谁见了都得心软。

摄政王果真心疼,蹙了蹙眉,侧眸刀子般地剜了我一眼,我匆忙下跪。

“睿儿,庆儿,死在谁手上?”低沉压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姐姐恍然大悟,无比受伤地捂住心口,“爹爹怀疑是灵儿?”

泪水在姐姐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坠落,一声爹爹又叫的辛酸,话说的冤枉又委屈,摄政王喉头一滚,眉头蹙得更紧了。

显然,摄政王心软了。

钟无黎趁热打铁地站出来,拱手掷地有声道:“父王,阿姐良善温和,怎会有那般歹毒心思?”

他不能动姐姐,因为二人互相抓着把柄,互相牵制抗衡。

但他可以动我。

故而钟无黎居高临下地扫了我一眼,声线攸冷,“定是这粗野小子,曾受过二哥三哥的惩罚,因此怀恨在心,这才痛下杀手!”

他的话音一落,姐姐无比震惊,失了支撑般往后瘫坐,难以置信地面向我,摇头道:“阿戎,可是真的?”

她的眼神是真切的哀求,她在求我。

我扯了扯嘴角,悲戚地注视她。

许是见我不答,姐姐面上清泪滑落,泣声控诉道,“阿戎,我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能……”

喉头蓦地一哽。

我忽然想起来,两年前,她也是这般心肠冷硬,自保为先,任由他们欺我辱我。

是我错了,她一直都这般凉薄,可笑我还曾幻想过她能为我改变一些。

【六】10.31更——

我被押入了大理寺的死牢。

人是我杀的,我认。

我日日受刑,多日以来身上尽是伤痕,没一块好肉。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要将我折磨致死,这可比一刀了结痛苦多了。

等死的日子是极难熬的,姐姐也不曾来看过我。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粗糙如雷响的鼾声从牢房四下传来,我便睡不着了。

是近几年养成的习惯,有点风吹草动都要警惕很久。

高高的牢墙上有个小孔,月光从中透过来,照到飞尘上形成洁白的光束,略动一下身上的伤都要疼好久,但我还是挪动身体伸手接住。

那时,即将十六岁的我,对着那束明亮的光,许了一个愿望。

许我命不绝此,许我平步青霄,许我一世荣华。

随后我无声笑了,不甘心也得作罢。

后来我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还能从死牢活着走出来。

尽管被折磨的骨瘦如柴,所幸还有半条命吊着。

远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墙,灰白长空下,姐姐一身白袍静站在马车旁,衣袂飘飞,长发飞扬,面带微笑地遥望我。

我脚步虚浮,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我个子比她高出一头,她只好微微仰望我。姐姐一如既往的稳重体面,连几分心疼的眼神都不肯施舍。

“受苦了。”她话说的轻飘飘。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我心口一堵,一腔怒火油然而生,我攥紧拳头微微颤抖。

姐姐就不怕我背叛你吗?

我死死咬住嘴唇,终还是未问出这句话。

巧舌如簧,随机应变,更何况,恃宠而骄。

她自然不怕。

一路沉默。

姐姐没让我回王府,而是将我安置在了京城中一处上好的宅子里,要我安心养伤。

修养的日子便较为平淡了,姐姐派人照顾我,并不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随意上街,做我以前从未做过的有趣事。

上京中富贵人家爱热闹,掷千金在武场举办比武擂台,我也去凑了个热闹,还顺手救了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人声鼎沸中,小姑娘被人追入武场,神态略慌,慌不择路地扎入百姓密集的观望台,追她的那几人面色暗沉,行动敏捷,一看就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我本没打算多管闲事,可那小姑娘挤着挤着,脚下不知怎的一绊,不偏不倚撞入我的胸膛。

我下意识托住她,而她的手恰巧触到了我别在腰间的刀,顿时抬头,乌黑发亮的眸尚处惊慌,却像看到了救星般,“小哥小哥,救救我。”

我微侧目,追她的那几人被挤在人群中,面色沉重地搜寻,显然跟丢了目标,正向我这个方向扫来。

我托住小姑娘胳膊的手臂一收,将她的脑袋按在我怀里,厚重的披风微微收拢,恰好将小姑娘纤瘦的身子包裹住。

小姑娘一瞬惊愣,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挣扎。

“别动,”许是意识到口气有些凶,我又缓声道:“他们过来了。”

小姑娘听罢便乖乖不动了,安静的像个小兔一样。

四周百姓也有所察觉,胆量大的男子也向我这边靠拢,挡严了这边的视线。

【七】

小姑娘最终没被发现,那些人离开武场后,我推了推她,“出来。”

小姑娘立马冒出头,憋的脸通红,深吸了一大口气,说,“你身上好大的味。”

“什么?”

她很认真地品味说,“血腥味。”

我脸色一变,侧开眸不耐道,“你快走吧。”

小姑娘无助地拉我的衣角,乌黑鹿眸闪烁,微微嘟嘴,可怜又讨好。

我与她一上一下对视,明显感觉自己耳朵烧起来。

说实话,我对这样可爱软糯的没有任何抵抗力。

故而我应允了护送她平安回府。

途中小姑娘说自己唤顾瑜,还说那些人因何抓她,不过是父辈的世家深仇,牵连了小姑娘。

就在她问我叫什么时,远远地看到一行黑衣人气势汹汹地向我们逼来,我下意识将顾瑜推到身后,摸住腰后的匕首,小姑娘却欣喜地叫出声,“二哥——”

我恍悟,顿时收回摸刀的手。

可为首少年一身华贵玄衣,满目阴鸷,凶狠地大步走来,拔剑便要砍我,顾瑜急忙上前拦下。

一番解释后,少年缓和了脸色,拱手向我相拜,“多谢阁下对小妹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我多看了一眼少年剑柄上的金丝挂穗,转身欲走,顾瑜却忽然叫住我,“你还没说叫什么?”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隐约几分渴望,我默了一瞬,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离开。

在这个京城里面,项戎已经是个死人了。

后来京都流传出小道消息,摄政王病倒了。

宫中御医一趟趟的去王府,为防乱了人心,天子已下令封锁摄政王的具体病况。

姐姐第一次踏足我那座院子,是在初秋。

她一身素裙,未施粉黛的脸略显憔悴,坐在我对面,却神定气闲地饮茶。

她告诉我,摄政王积劳成疾,中了内风,估计是再也醒不了了。

她考虑的总是如此周全,摄政王重病,她若打扮的花枝招展,反而会引人诟病。

姐姐挽了挽耳边的发,捏起茶盏道:“十日后乃皇家祭祖之日,皇家子弟皆会前去,钟无黎亦会离开,那日便是杀死爹爹的最好时机。”

她抬起眼眸,直直地看我,“我需要你帮我。”

“你要杀他?”我吃惊不已,“你疯了!届时钟无黎定会派重兵把守……”

她眼睫颤动,孤注一掷道:“你若怕死,自可不必前来。”

我咬紧嘴唇,被呛的一时说不出话。

她多么有恃无恐。

刀离开了主子,就会变成一块废铁。

她笃定了我会帮她。

但我还是不解,“为何非要杀他,他可是你亲生父亲。”

姐姐的眼瞳豁然放大,震惊于我为何知晓此事。

她总是小瞧我。

若非他的亲骨肉,怎会千里迢迢去赣州相寻,怎会那般疼爱,比待他本府的四个女儿还要好,怎会有那般深的愧疚心疼,那日又怎会毫不迟疑地相信她的清白。而在项府时,爹爹定知晓她非他的骨血,碍于颜面只好忍下,故而虽养着她,但无法发自内心的疼爱。

姐姐忽然侧开脸看向虚空,一字一句道:“他差点杀了你。”

那一瞬间我竟然想笑。

就为这一个原因,她怎会把自己置于险身之地。

摄政王定抓了她什么把柄,能将她苦苦谋算的一切毁于一旦,故而斩草除根。

这种苦情戏屡试不爽,我的姐姐啊,还以为我是以前那个被轻易打动的孩子呢。

会帮她,但不会再轻信。

【八】11.01更——

那一日,钟无黎果真不在,果真派了重兵把守旭王府。

姐姐所言要我帮她,不过是做个刺客,拿自己的命引开那些卫兵。

姐姐买的数十个死士,与我一同蒙面闯旭王府,与禁卫军交手,取了几条命将卫兵激怒。

他们成功被调虎离山,一切进展的极其顺利,顺利到我都有所怀疑,是不是又落入了谁的算计。

我将卫兵绕进一早撒了迷魂散的深巷胡同,后飞速赶回旭王府,冲进摄政王的房间,看到了坐在榻旁的姐姐。

而榻上的摄政王,瞪着眼珠子,转过脸看到了我。

我脑袋当即一翁,摄政王根本没有中风!

莫非是个局!

我倍感震惊,心中警铃大起,登时奔到姐姐身侧,握住剑柄,警惕四下动静,随时准备带姐姐拼死突围。

姐姐感到大惊小怪地笑了。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摄政王脸色胀得发黑,一双手死死攥住心口处,模样很是痛苦。

而姐姐掌中托的药碗空空,一滴不剩。

姐姐已给他喂了毒。

我怔怔看着,脚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无法走上前。

片刻后摄政王彻底毒发,仰面睁大眼,唇角流出一条细薄的黑色血线,没了生息。

姐姐俯身在榻前,细细观摩着,忽地勾唇笑开。

她转过脸看我,秀致的面庞上绽露残虐的笑容,听曲儿似的好心情,“项戎,日后,再不会有人欺辱咱们了。”

我攥紧掌中的剑,喉头一阵发紧。

这个风华绝代的治国之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所认为的最疼爱的女儿手中。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撞开,王妃衣冠不整,震惊地望过来。

“你们杀了他!你们果真杀了他!”

王妃育有二子二女,唯有的两个儿子死于我手,自那后她大受刺激,精神偶尔失常。

此刻王妃红了眼,跌跌撞撞地扑跪在榻边,一番嚎哭后,王妃蓦地起身,死死拽住姐姐的前襟:“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

下一刻王妃的眼眸猛地一睁,颤颤巍巍地再也说不出话,姐姐略略弯眸,松开捅进王妃心口的刀柄,盈盈笑地后退两步。

王妃扑通摔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血杳杳地流淌出来。

姐姐居高临下地说,“王妃本有失心疯,发病毒杀了爹爹,清醒后悲痛欲绝,自戕以死谢罪。”

在这旭王府,姐姐已经独大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了么?

我禁不得退后两步。

可是不对劲。

好多地方都不太对劲。

既然摄政王并非中风,钟无黎日日照顾,又怎会不知?更何况,宫中御医一遍遍的来诊治,怎会未发现端倪?

说不通。

可忽然间,我蓦地发现,我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小皇帝。

摄政王病重的消息是小皇帝封锁的,来为摄政王诊治的御医是小皇帝派来的,今日是小皇帝去祭祖的日子,所以没人会怀疑到小皇帝身上。

仔细一想,有什么答案顿时浮上心头。

不是姐姐非要杀摄政王,而是天子,容不下他。

摄政王权倾朝野功高震主,小皇帝羽翼丰满,不能再被掣肘,更是容不得权势被掌控在权臣手中。

若杯酒无法释兵权,那便暗中除之。

可守卫旭王府的人是钟无黎布置的,不干净的事小皇帝不敢惊动御林军,但我引出他们却那般顺利,像是提早有人安排。

我的心猛地一颤。

小皇帝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摄政王,要么避开钟无黎的猜疑,要么坦白一切,将利弊权衡给他,是要保父王的性命,还是要滔天权势无上尊荣。

以小皇帝的帝王之术,虽无法掣肘摄政王,但制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王爷,还是绰绰有余。

所有的困惑顿时迎刃而解。

姐姐甘愿做别人的一把刀,钟无黎表面寡淡,但足够的心狠手辣。

一切都被安排妥当,小皇帝杀个权臣,连血都不用沾。

我不禁感到可怕。

权利让人着迷甚至丧失人性,让他们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举。

杀一个股肱之臣,简直糊涂至极。

可怜摄政王为大汕朝鞠躬尽瘁十余年,最后养出了一窝冷薄无情的狼崽子。

【九】11.02更——

摄政王因病薨逝,一代贤臣陨落,朝堂百官无一不惋惜,叹英年早逝,全城缟素为其哀悼。小皇帝心痛不已,赐谥号为“贤”,入皇陵,以帝礼葬之。

那几日我心中惶惶寝食难安,此事乃是小皇帝在背后谋算全局,难保他不会对我和姐姐灭口。

可没多久后我便得知,姐姐要嫁人了,彭丞相长子,彭势之。

小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

听到这消息时的我冲动地闯进王府,直奔姐姐的院子。

“你自愿的?”我推门进房,几乎抑制不住我的怨怒。

姐姐坐在窗边调琴,稀疏的光洒在她精致的面庞上,凭空生出几分凄美之感。

我心中的怨怼消了一半。

姐姐拨了几声琴音,略垂眸,笑的不喜不忧,“钟无黎容不下我。”

我心口蓦地一堵。

旭王府容不下她,小皇帝便利用她拉拢丞相。

姐姐落入了他们的局,暂无翻身之地。

姐姐抬头遥望向窗外苍蓝的天空,单薄身影孤影凄怜,我喉头滚动,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侧,颤颤地抬起手想去安抚她,可就在落在她肩头时,姐姐忽然转过脸来仰视我,“项戎,帮我。”

姐姐乌黑眼眸中已无伤情,清醒冷冽的锋光刺得我心口直疼。

那一瞬间理智回归,我悬空的手掌紧攥成拳。

姐姐轻声道:“继续做我京中的暗人,我唯一可信的,也只有你了。”

她就是想榨干我。

可她所处的局势不妙,在棋盘中极为被动。

我终还是应允了她,继续选择做她的刀。

那一日姐姐盛装出嫁,红妆十里,排面盛大。

我坐在高阁檐角之上,胳膊搭在膝头,来来回回地拔刀出鞘,终还是压下了抢亲的冲动。

若马匹够快,我足可以带姐姐杀出皇城,逃离这座吃人的坟墓。

但姐姐定不会愿意。

我太了解她,她想要什么,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去抢,理智到近乎冷漠,什么都可割舍,不会栖于溪泽,不会倚于林树。

在她心里,感情算不得什么,我,更算不得什么。

大风吹散我的长发,那一街喜红慢慢走远,在视线中漾成刺痛的一抹红,我的心脏剜剜地疼。

心头漫上一丝决绝,我收刀起身,纵身一跃跳下房顶。

日后,我只会把她当姐姐,也不会见得多难割舍。

心中空落,我朝着喜轿相反的方向离开,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

忽然间,一声尖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侧过身,便看到两三个壮汉正在追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那丫头朝我的方向飞奔,快走近时恰巧脚下一绊,无措地张开双臂,就着受惊的表情,向我扑了过来。

【十】11.03更——

如此偶然,如此巧合。

我眼尾一沉,反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扶稳,回身出招横扫,落得一地哀嚎。

许是我身上绽出的戾气太盛,几个壮汉目露恐惧,踉跄爬起便逃,随后我头也不回地走。

“项戎!”

清脆的一声逼得我身形一顿,沉了脸回首:“你叫我什么?”

“项戎,”顾瑜坦然地摊手,嘻嘻一笑:“我去查了你。”

我瞬间逼至她身前,抓住她的纤细手腕扬起,还没等我开口,顾瑜便龇牙咧嘴地哀嚎,“轻点轻点,疼疼疼——”

我下意识松了松手劲,俯脸逼近,毫不客气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洁白面庞上的鹿眸弯了弯,有些讨好的意味,“长话短说,我缺个贴身护卫。”

我松开她,“我不缺主子。”

“方才多有得罪,”语罢我转身便走,可走了一步腰肢却被抱住,她贴在我后背嚷嚷,“不行,我就要你!”

空气默了一瞬,我低头看了一眼她抱在我腰前的细手,不由得想,被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当街搂抱,这可还行?

顾瑜很快反应过来,无比尴尬地快速松开。

“休要纠缠,”我心生烦闷,顿了顿,目视前方道:“别以为你是个姑娘我便不动你。”

“你……你……”被识破身份她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跟了几步,又绕到我面前挡我的路,插起双腰,昂起下巴,眼睛瞪得乌圆,“那你动我啊!”

我没想到这姑娘家这般难缠,若是姐姐……心底忽然漫上几分撕裂的疼,我一阵恍惚。

姐姐从来都是理智体面,从不会这般难缠。

“项戎?”顾瑜叫回了我的思绪,我深看了她一眼,大跨两步一个纵跃翻越墙头,身姿轻盈地落地。

墙那面传来顾瑜气急的叫喊:“项戎!”

不知怎的,看她这般气急,我竟感到几分有趣。

姐姐一连几日都没和我联系,待到联系时直接传信让我去杀个人。

吏部尚书。

夜里的袖招楼灯火通明,满楼洋溢着情欲蓬勃的春色,我任姑娘们热情招揽上楼,按照纸条所指寻到了那座厢房。

两指戳开窗纸,一室暧昧旖旎中,衣衫零落一地,床榻晃得吱呀响,被子随着节奏起起伏伏,时不时传出几声美人娇喘。

我喉头狠狠一滚,背过身去,不由得面红耳赤。

故又进入隔壁房间,等他们行完事后才将男人一刀封喉。

美人一声惊天尖叫,披了一条薄纱,跌跌撞撞地逃出房。

一片哗乱中,我足点窗,轻身跃入黑暗。

行至热闹街道时,一行官兵恰与我擦肩而过,匆匆前去袖招楼,我暗自一笑,没走几步,楼上清脆的一声将我叫住——

“项戎!”

我一惊,抬头便对上一双晶亮的鹿眸,灯火明亮的酒楼中,顾瑜伏在二楼窗子边,笑盈盈地举杯道:“上来喝一杯!”

我暗自松一口气,摇头拒绝,顾瑜不气馁,扬声道:“就当我向你报答救命之恩。”

我道:“不必。”

下一刻却听到她一声尖叫,抬头不见了她人影,几乎同时,楼上传来一道酒罐被摔碎的声音,我心下一紧,想也没想便冲上了楼。

【十一】

半透明的红帐帘中,地面一摊瓦罐碎片,顾瑜伏在酒桌上,单手托腮,正笑嘻嘻地看我,毫不掩饰自己得逞的小坏心思。

柔和的烛光在她脸上晃出光晕,落入在她乌黑圆润的眼眸中,变成星子溢出来,两颊的小酒窝更显娇俏。

如此令人舒心的笑容,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美好。

但她安然无恙便好,我沉默地转身离开,她却眼疾手快地拽住我衣角,小声央求道,“小哥!陪我一会好不好。”

她嘟起嘴,眼睛眨巴眨巴,一副软糯的讨好模样,手却拽的死死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了。

四周帘中酒客不明所以地向这边张望。

我顿时如芒在背,犹豫了下,终是坐到她对面。

陪她吃了几杯酒,应了她几句话,顾瑜便又趁热打铁道:“项戎,做我的贴身护卫吧。”

她一脸真挚地注视我,眼睛晶光闪亮。

我夹了一筷子菜,不动声色道:“你一个将军府的,还缺个贴身护卫?”

看她瞪圆眼睛的惊讶样子,我坦然相告,“我也查了你。”

那日见她二哥的佩剑剑柄上刻着玄武金纹,柄首坠挂金红丝穗,此乃大汕朝将军所专属,旁人可是不被允许篆刻佩戴。

对面洁白圆润的脸蛋上的羽眉一皱,下巴抵上手背,伏在桌面恹恹地说:“近几年边疆常遭胡人的小规模侵犯,一年前大哥被摄政王派去整治,至今未归,二哥坐守京城,爹爹早年战死,娘亲早逝,我就是个没人管的。”

我怔了怔,“他们不派护卫保护你?”

她嘟着嘴随口答道:“这不还没物色到合适的。”

见我一脸不信,她自知心虚地嘿嘿笑道:“都请辞了,说我是个不好护的。”

原来如此。

我暗自生笑,这姑娘得有多闹腾。

所以更不能应答,毕竟,我也不想惹麻烦。

那夜分别后,顾瑜再没出现再我的视线里。

直到半旬后,我给姐姐搜集密信回来,从房顶上踏入院子,稳稳站定后耳尖一动,警觉地向树上一望。

粗壮树干上垂下的青裙随风翩跹,顾瑜趴在上面,露出一寸雪白的手腕,歪着脑袋笑盈盈地望我。

我抱起剑,沉默地望着她。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太难缠的姑娘家。

顾瑜忽然爬起,张开双臂纵身跃下,“项戎,接住我——”

……你猜我接不接?

清脆的声音改为惨叫,顾瑜迎面摔进松土里,溅起一片土屑。

随后她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沾满泥的脸蛋一扭,昂起脸哇一声哭了,中气十足。

还有力气哭,看来没什么大碍。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哭。

她昂着脸,张着嘴巴,泪水糊住眼睛,淌的满脸都是。

哭的倒是恣意真实。

“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她呜呜咽咽,鼻涕流下来,她一把抓住我衣角,往鼻子上一蹭,擦干净后继续放声哭。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如石化般灰白僵住。

但见她越嚎越起劲,我无奈只好先哄,不然四周邻里还以为我怎么虐待小姑娘了。

“我错了,顾瑜,别哭了……”

她侧过身不理我,自顾自的嚎哭,我一头乱麻,只好用力抱起她,扶她站正,边说好话边给她拍身上的土。

许是哭累了,她抽抽噎噎地停下,拈起我的衣角又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汪汪地说:“烧水,我要沐浴。”

“好。”

“还有,给我去买两根糖葫芦。”

好,好,只要您不哭,怎样都好。

【十二】11.04更——

自那以后,顾瑜便常来我院子蹦跶,说了不听,赶了不走,我便出去避着,早出晚归,找个安静的地儿练剑习武。

直到有一晚,夜幕归家时,我遭遇了一场刺杀。

夜色沉重,月光朦胧,小巷上空无一人,黑衣人魅影般四下袭来,凛冽寒光倒映出一双双阴鸷的眼眸。

足尖点地,我迅敏地翻身避开致命一击,旋身抽出长剑,剑气四射间,兵刃相交磨砺出零碎火星,我应对的游刃有余。

可对方人多,个个功夫算顶尖,我甚是识相,瞅准一个间隙,纵身跃上房顶,向我住的院子的方向逃。

姐姐选的院子地段上好,离官府较近,他们若紧追不舍,那正好将他们引过去,届时便不关我事了。

他们似乎看出我的意图,可还追不上我,最终无果后便一一回撤。

凛凛夜风中,我跳下房顶,街舍灯火通明,灯笼在风中飘曳,折射出淡淡微光。

就在这寂静的夜里,一道熟悉的尖叫声让我的神经再度紧绷起。

我院子的方向。

顾瑜。

我赶到院子时,顾瑜正抓一柄长剑乱挥,大声尖叫着,被几个黑衣人慢慢逼向角落。

院子里躺了个黑衣人,喉咙上划了薄薄的一刀,但看样子已经死了。

但此刻顾不上他,我连忙拔剑冲上去,那些黑衣人仿佛认识我,急急避了几招便一一逃离。

追杀我的那一波人训练有素,却不敢招惹官兵,而这一波,明知官府便在附近,却还是有恃无恐。

如此看来,今夜定是两批人马,一波冲我,一波冲她。

顾瑜眼睛直勾勾地睁着,见人彻底走远,扔掉手中长剑,疾步奔来扑了我满怀。

“没事了没事了。”我拍抚她的背,后将她拉开,视查她的身体,“伤没伤着?”

她眼眶红红的,哆哆嗦嗦地摇头,“丞,丞相府的人。”

说完她又一把扑进我怀里,埋头在我胸膛前。

小丫头太不矜持,动不动便对男子搂搂抱抱,毫无礼数,一点也不像将军府上的深闺大小姐。

我不自在地再次拉开她,疑惑道:“为何是丞相府?”

她轻咬下唇,眼眶更红了,“人尽皆知,彭丞相与我顾家不睦。”

不睦?

可是没道理,丞相怎会无缘无故派人刺杀一个小丫头?

刹那间福至心灵,我隐约猜到一个人。

我回看了一眼地面的尸体,沉声道:“日后,别再来找我了。”

若她盯上了顾瑜,不得手是誓不罢休的。

可小姑娘是个不明形势的,还在继续执着:“既然怕我出危险,那你做我护卫!”

我深看她一眼,不与之辩驳,背身走过去处理院子里那人的尸体。

夜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顾瑜明显发毛,连忙快步跟来抓住我的手臂,声音都带了颤意:“小哥,夜深了,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去?”

她目光恳求,恐惧地打量四周,身子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

也罢,回去太晚的话,她二哥又得气势汹汹地杀出来。

我便亲自将她送到将军府,并再次嘱咐她不要再来找我。

待我折回院中后,我却惊奇地发现,院中死尸不见了。

我怔怔地看着地面的血迹。

看来,已经有人,盯上我了。

【十三】11.05更——

晨起时分,鸟雀啼鸣,天阴沉沉的。

我坐在院中石凳上,精心打磨铁质暗器。

敌在暗我在明,我只好做万全之策,等待他们主动出击。

院外忽然传来厚重的脚步声,我蹙眉看去,却见顾瑜叉腰而来,两个小厮抬着什么东西跟在其后。

我默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打磨暗器。

顾瑜一撩裙角,大喇喇地坐在我身侧,双手托着下巴凑过来,“小哥,教我功夫呗。”

我头也没抬,边磨刃边道:“你哥是将军,比我教的好。”

忽听咣当一声闷响,我抬了抬眼,便看到两个小厮脚下的箱子里的东西,白花花的银两,一大箱。

顾瑜看着我的表情,嘻嘻笑道:“这是酬金。”

我不为所动。

在一旁的小厮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公子,将军府银两本就亏空,这些可是小姐用首饰当换的,您可莫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顾瑜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小厮便噤口了。

我扫了箱子一眼,放下暗器和磨石,起身回屋。

“项戎!”顾瑜猛然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跺脚。

我拿剑出来时,顾瑜正坐在钱箱上抱臂生闷气,斜斜地扫了一眼,本不想理我,但一见我手中的剑,连忙瞪大眼,欣喜之色立即蔓延出来,“项戎你同意了!”

我侧过视线,不动声色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顾瑜喜不自胜,跳下箱子就要扑过来抱我,我快速横剑在身前,“学不学?”

顾瑜满眼的星星:“学学学!”

钱不能白收,我便教她些速成的防守剑招,顾瑜学得很慢,咬牙撑着也不喊累,我也只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她。

日落西山时,顾瑜累到虚脱,恹恹地伏在石桌上,我端着饭菜出屋,却听她道:“既然你都答应教我功夫了,何不通融一下,做我的护卫,也免得我受这些苦。”

我盛了饭将碗筷放在她面前,道:“我做你夫子,你当我主子,若你来选,你会选择什么?”

她一愣,悟过来后,嘿嘿笑了,“我以为你是讨厌我。”

看着她乐呵傻笑的样子,我摇摇头一笑,又向她碗里夹了几筷子炒肉,“快吃。”

与顾瑜相处的日子很是轻松,她日日来找我学艺,还每晚都撒娇要我送她回去,这丫头性子活泼可爱,也令我心情放松了不少。

期间没什么事端再发生,风平浪静地不切真实,姐姐也不再与我联系,我不由得揣测她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

直到,姐姐第二次踏足那座院子。

那时天还灰蒙蒙,她一身红袍,立在长风中,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一把刀不可以对主人以外的人生出感情。”

她竟以为我喜欢上了顾瑜。

但她已嫁做人妇,已得偿所愿,占有欲却还如此强烈,如此理所当然地掣肘我的行动,所以我沉声告诉她,“我是一把刀,也可以是自己的一把刀。”

我脊梁挺得笔直,努力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

【十四】

天边曦光浅浅泄下,斜斜地洒在院子里。

姐姐逆光而立,眼尾略沉,直直盯着我,脸色顿时差的可怕。

院中树梢被风刮得呜呜响,一波又一波地盖过外面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头一次见到姐姐这般反应,我不由得又自作多情,又在毫无希翼的感情里生出点点光亮来。

可姐姐却冷冷地将光掐灭,一刀一刀往我心上扎,还说得漫不经心极了,“项戎,你只是我养出来的杀手。”

“你别忘了,是谁救的你。”

迎面的冷风吹散我长发,脚底禁不住的寒,我垂眸,平静地回,“我也没忘,是谁置我于死地。”

“你不杀我,我还要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那一瞬间我看向她,眸光蓦地锋利。

姐姐袖中的手猛然攥紧,面不改色,伪装的体面无惧,声音却颤了下,“你是不是报复我?”

“想太多。”我背过身去,不敢再去看她的脸色,却硬了心道:“我在你面前,只有无条件的服从。”

“可顾瑜不同,她让我感受到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喜怒哀乐,而不是一个冷血的杀人工具。”

我抱着剑,手却攥得骨节发白,不敢仔细听姐姐的任何反应。

我怕我一心软,便又会万劫不复。

我说过的,我要把她当姐姐……我好不容易转移了注意,不能再功亏一篑。

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足以轻易瓦解我苦苦铸就的心墙。

她不知道,她初嫁人的那些个夜晚,我每夜都是在熬。

每每夜深人静后,无法割舍的难过会疯狂上涌,心口的刺痛感来的清晰且剧烈,像千万只蚂蚁在噬咬,注毒,流窜,逃不开,只得头脑清晰地受着。

知道自己想要,却又得不到。

她永远不会体会到那种绝望。

姐姐沉默了。

忽然间,院门外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吆喝,“师父!我来啦!”

心弦一紧,我连忙转身,顾瑜看到我二人,脚步不由得一顿,姐姐眼神狠狠一侧,刹那拔出腰间匕首,快步向顾瑜刺去。

顾瑜慌乱地懵在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我快步掠上前抱裹住顾瑜,还没来得及闪开,后肩撕裂般的剧痛袭来,锋刀割破血肉,我猛吸了口气。

“项戎!”顾瑜抱紧我,脸色一瞬煞白。

钟闻灵气急,持刀的手狠狠一颤,仍是对准我,“让开!”

我颤颤地转过身,绷直了唇,冷冷地与她对峙。

果然,那一夜就是她派人刺杀顾瑜。

我的眼神一定冷极了,因为看到她眼中也是决绝的冷色。

“钟闻灵,”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一字一字心如刀割:“我不欠你什么。”

我终于说出口。

【十五】11.06更——

世人都应该明白,物极必反否极泰来,锋刀也会伤了主人。

这是她更应该懂的道理。

她那时候说我是个能忍的,可她怕不是忘了。

太能忍的,更不该留着。

姐姐怔了片刻,眼尾晕红,忽然低头笑了,“项阿戎,你也该恨我。”

这声音说不上是可悲还是什么,叫我再不舍得硬气,心口难受不已。

那一刻如鲠在喉,我多想告诉她,我不恨她。

我从没恨过她。

我只是……太喜欢了。

又因着这卑微的喜欢而迫使自己昂起头,并偏执地抗拒。

背上的伤口无比刺痛,血沾湿了衣服,我肩膀打颤,侧过脸道,“她是将军府小姐,你不能动她。”

“她是将军府小姐,你便更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姐姐的声音毫无感情,说完她将匕首扔在我脚下,一步一步挺直脊梁地越过我。

我不敢再看她。

走了几步后姐姐的脚步一停,我神经又不由得紧紧一绷,密切听取她的任何动作,可是没有,她只是背对着我,低低地唤道,“项戎。”

我细听,姐姐却不再出声,快步走出去了。

那一刻像巨石压入心头,我昂起头,艰涩地大口喘息。

“项戎……项戎……”顾瑜扶紧我,慌张地要哭出来。

喉咙酸哽成一团,我说不出话来安慰她。

自那以后我再未与姐姐联系,因着我受伤,顾瑜也不缠我教她武艺了,每日都来照顾我,恨不得晚上住在我院子里,我一个能走能动的,被如此照顾也太娇惯了些,可顾瑜却强要我在榻上躺着。

顾瑜虽有逞强的心,却没过硬的本事,烧个饭还险些把小厨房烧掉。

那时她吓得嗷嗷叫,提着裙子一脸烟灰地跑进我屋,尴尬又结巴地指着外头,“着,着火了。”

我无奈叹气,又从榻上爬下来收拾残局。

好在后肩上伤的是肌肤,没伤到筋骨,养了小些日子便基本愈合。

自那以后顾瑜对我越发缠腻,倾慕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也患得患失,渴求着我做出点点回应。

看到她怀春的模样,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我也是这般每日每夜地守着姐姐,姐姐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姐姐偶尔被邀去赴宴,随行护卫不准入场,我便爬到高高的屋顶上,找个合适的地儿,从树影间隙中正好看到姐姐,我便抱一把剑,坐在那里守着,一守便是个把时辰,等到宴会散了,我便跳下去接姐姐回府。

风雨无阻,默默无闻,我一厢情愿。

也曾不甘心,也曾有过冲动,但一如既往地折于理智。

明白自己还需沉淀,在等待机遇中蛰伏。

姐姐想要的,我暂时给不了。

可后来我劫后余生,没等到所谓的机遇,姐姐便嫁了人。

匆匆且仓促,痛极,多是遗憾。

回想过去种种,觉得太过戏剧,也太遥不可及。

【十六】11.07更——

顾瑜丝毫不像我,她想要什么,有勇气也有底气去争取。

那一日晨起我在院中练剑,她兔子似的风风火火地奔过来,捧手在唇边冲我大声喊:“项戎!你不做我护卫,那做我夫君可好?”

中气十足,热切而轰烈,像是酝酿了一夜。

我剑招一乱,停下来回身注视她。

树影摇曳,柔和的微光洒在顾瑜侧颊,晕出秀致的轮廓,她一脸真诚,睫毛覆上浅光,眼神小心翼翼又无比渴盼。

我收剑负于后肩,一步一步走向她,故作不解地问:“我一没权势,二没钱财,图什么?”

“就图你啊。”顾瑜叉起腰,大言不惭地笑开,眼中的光灿烂明亮。

她身上多了些姐姐少有的鲜活与放荡,像一簇火,热烈明艳。

我眼眸闪烁了几番,欣然答应道,“好啊。”

话一出口,顾瑜便愣了,眼睛睁得乌圆,“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搓搓她的脑袋,“我像骗你的样子?”

顾瑜欣喜若狂,眼神变幻之精彩,直直地跳到我身上,我稳稳地托住她,她勾住我脖子,与我近在咫尺,“你答应了就不准再反悔了。”

“不反悔。”我慢慢地笑。

下一刻,顾瑜快速俯身,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触感温凉,我顿时像被雷击,侧过视线有点不敢看她,耳朵脸颊火烧火燎的发烫。

这姑娘,也太奔放了些。

顾瑜伏在我颈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顾瑜当即拉我去了将军府,一进门便放开嗓子喊:“二哥!我给你带妹夫来了!”

我被她拉着走,被满府的人瞧了个遍。

如此搞得将军府人尽皆知,有个长相俊俏身量颀长的小伙子,要娶他们家小姐了。

直到老管家颤巍巍地拦住顾瑜,一脸不安地说,“二将军在厅堂,让小姐带这位公子过去。”

顾瑜眉梢一挑,当即拉着我快步赶向厅堂,迫不及待地想让她二哥见见我。

可一脚踏入厅门,扑面而来的肃穆气氛令我下意识警觉,抬眼望去,二公子坐在主位之上,锦衣长袍,乌沉目光落在我身上,挑刺般上下打量。

客座上还有个人,一身鲜红的曳地罗裙,姿态优雅地呷茶,头也不抬一抬,一举一动流露出骨子里的矜傲与雍容。

熟悉的侧颜令我脑袋一翁,是姐姐。

【十七】

顾瑜噤了声,与我十指相扣的手越发收紧,一步一步向里走。

我们毕恭毕敬地作揖。

姐姐闻声,眼睫慵懒浅抬,眼底的冷芒落到我身上,打量半晌才将我认出的样子,“是你啊。”

顾瑜蹙眉。

上座的二公子不解地问姐姐:“这位是……”

姐姐勾了勾唇,没等她开口,我便拱手解释道,“回将军,在下之前是少夫人的下属。”

姐姐抚茶盏的手一顿。

顾瑜这才认出姐姐,后退一步,指着她道,“二哥,就是她!是她要杀我!”

姐姐从容不迫地起身福了一福,冲顾瑜莞尔一笑,“我当时并不知晓小姐的身份,一时心急,才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顾瑜白给她一眼,重重地哼了声,扬声道:“二哥,我要嫁给项戎了!”

姐姐的视线这才落在我和顾瑜十指交握的手上,我喉头一滚,姐姐却已漫不经心地扫过去,扬唇道:“项戎不过一介武夫,身份低微,怎能高攀了小姐。”

我顿时感到手心灼烫。

顾瑜厉声反驳:“谁说他低微了,他……”

“小妹,哥给你定了门亲事。”一直沉默的二公子忽然出声打断,顾瑜的脸色一瞬泛白。

“我为四弟钟无黎向将军府求亲。”姐姐适时接话,眉梢轻挑,顾盼生姿地恰到好处。

我沉沉地盯紧她,她不退不避,直直地同我对峙,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冷笑。

我气极反笑,如此不择手段,果真是她能干出来的。

“四公子一表人才,为人谦和,博学多识,才华横溢,你若嫁去,他定会无比疼爱你,让你一生富贵无忧。”二公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不要!”顾瑜厉声拒绝,死死抱在我身上,“我只要项戎一个!其他的再好我都不要!”

二公子脸色一变,猛然站起,“他能给你什么?”

随后字字句句都在咬牙磨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不会活着走出这座院子,他连自己都护不了,他拿什么保护你?”

顾瑜被唬住了,小声抽噎,想哭又不敢哭。

毕竟他们家事,姐姐一个外人不宜掺和,便携帕子遮唇,起身道告辞,侍女连忙上前虚扶起她。

姐姐目不斜视地与我擦肩而过时,我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钟闻灵,你够狠!”

“不有趣么?”姐姐感到无比好笑,眼神却是冷的。

是了,的确有趣。

各自心怀鬼胎,互相做戏蒙骗,怎能不有趣。

【十八】11.08更——

将军府交换了顾瑜的生辰贴,于两个月后准备大婚,旭王府欣然筹备,顾瑜被软禁在了府上。

直到有一晚,她偷跑出来找了我。

微光落下的房门前,她浑身微颤,发丝散乱,眼睛都还红肿着,慌乱之下鞋子跑丢了一只,一身的狼狈不堪。

四目相对,她瞬间又委屈地噘嘴想哭。

我目露不忍,携剑执住她手腕,“我带你走,离开皇城……”

她却将我拉住了。

“我不能走,我不能置将军府于不顾。”她眼中没光,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啊,将军府给她荣华,同样也牵制她。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我手上,泪眼婆娑地说:“你去边疆找大哥吧,建功立业,这样才能保得住你自己。”

我捏皱了信纸。

“你信我吗?”我问她。

她眼含泪光地重重点头,随后扑到我怀里放声痛哭,我用力抱了抱她,“等我回来。”

翌日一早,我拿了通关文牒,一身斗篷黑衣,驱马出了皇城。

一路南下,我快马加鞭走了四十余里,停歇在一处驿站。

天气转凉,在驿站歇脚的人却不少,我便上了二楼,坐在一处略隐蔽的桌旁。

没多久,便有一辆马车停在驿站门口,一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面如冠玉,虽着寻常人家的衣裳,但自上而下皆流露不凡气度。

男子进了驿站,敏锐地往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上了楼。

男子从容不迫,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目不斜视,自顾自斟茶。

男子越过我桌,与我相背而坐。

片刻,背后传来男子低沉的问话,“大汕朝京都繁华,阁下却是出城,此行何去?”

我不动声色地答:“南去。”

男子又问,“可否具体?”

我答:“赴边疆,守国土。”

那人低笑,“赴边疆守国土,不知是凌云壮志,还是勃勃野心。”

和姐姐传来暗信中交代的暗语一字不差。

是了,是他。

我便回:“将军拥兵自重,若怀了谋逆之心,大汕朝恐起战火,这勃勃野心,黎民百姓可吃受不住。”

男子顿时笑了,“跟我来。”

进入男子早先备好的房间,我看到了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少年。

那少年不苟言笑,脊背挺得笔直,向男子拱手揖拜,“公子。”

和我周身气质倒几分相似。

我亦抱拳道,“项戎,”

男子眼含笑意,亦回礼一拜,“彭势之。”

我愕然,原来是他。

姐姐的夫君,丞相之子,彭势之。

先前未细看,如今一打量,倒还很是丰神俊朗,气度沉稳,华贵雍容。

少年名唤付念白,乃彭势之自小培育的暗卫,武艺与我旗鼓相当。

他换上了我的衣服,接过顾瑜的亲笔信,准备代我奔赴边疆。

“念白,从现在起,你便是项戎,”彭势之郑重其事地交代,又语重心长道:“接下来,便靠你了。”

少年抱拳,掷地有声道,“属下一定不负使命。”

简单地交代后,付念白戴斗篷出门,出驿站后翻身上马,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我与彭势之并排立在楼上窗台前,目送他远离。

此去吉凶未卜,大局能否顺利扭转,就要看他能否借助手上的亲笔信,进入军营取得大将军的信任了。

一片沉寂中,彭势之忽然转过脸看我,“你姐姐便不舍得让你如此冒险。”

我敛眸沉默。

“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便与她和离。”

瞧我一脸讶异,他弯唇低笑:“她心里怎么想的,你还不清楚吗?”

……我不清楚。

【十九】

彭势之离开时告诉我,城郊有个进城的密道,可以直达皇城,夜半时分我便从密道里进了城。

再次见到姐姐时,是在丞相府。

她依旧一身红袍,发髻上簪一支红梅珠钗,五官精致艳丽动人。

我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后又相视一笑。

终于不用再那般深恶痛绝地在众人面前演戏,终于不必再备受煎熬。

自从姐姐嫁入丞相府,便总爱着一身红,不再刻意的压抑伪装,倒是恣意了些。

如同皑皑雪峰上一株红莲,孤烈桀骜,秀致明艳,举世无双,与姐姐漂亮的五官是极相衬的。

姐姐勾人心魄的倩影,便在脑海里越发挥之不去,那种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欲望又窜出来,伴随着得不到的痛,难以抑制无法消除。

自那以后,我便开始潜伏在旭王府四周,监视钟无黎的一举一动。

离钟无黎大婚尚有月余,自我离开后顾瑜便安分守己,再也没大闹过。

的确,她不会大闹,不过是做做戏,一场政治上的联姻,并非真的结娶,且本就是一场谋权的算局。

妹妹大婚,当哥哥的,怎么也得回京祝贺。

不知是不是要以江山为嫁礼,顺便取了当今天子那岌岌可危的皇位。

将军府的银两用来在暗中买马招兵,并悄然囤占溪州。

他们以为如此便可瞒过小皇帝的眼线,朝中摄政王虽薨,但治国之臣也大有人在。

彭丞相。

大汕朝不可内乱。

那时彭势之察觉顾瑜和我走的极近,便告诉姐姐防着。

姐姐那日一早踏足我的院子,还未将此消息告知我,便听到院了门口窸窣的脚步声。

姐姐只好改口伤我,随机应变无缝衔接,我尚不知情,只能懵懵受着。

姐姐走出去时唤我的那一声项戎,千言万语哽在嘴边,姐姐生生忍住,知自己不可再多说。

但好在我足够警敏,多年养成的性子令我不能够轻易相信他人。

顾瑜与我初遇时,说我身上有血腥味,怕是为了塑造天真直率的性子,但她却忘了,这话对一只猎鹰而言,便是疑点破绽。

一个姑娘家的鼻子不该那么灵,手劲不该那么大,摔倒的地点计算的精准,倒下的那瞬身形稳当,却还要装作不会功夫,怎么看怎么牵强。

当时只是疑惑不解,而且姐姐做事从不会如此意气用事,无人传消息给我,我便只好自己猜测。

如此后知后觉,顾瑜会功夫。

在姐姐来找我之前,姐姐曾派人刺杀顾瑜为我示警。

那夜我赶到时,院子里已经死了个人。

喉咙上划了薄薄的一刀。

但我去检查尸体时,顾瑜却将我拉住,没让我靠近,还借故引开我,等到我送她回来后,尸体便已不见了。

明显在遮掩什么。

多此一举,欲盖弥彰。

她低估了我的能力,我当然看得出来他是怎么死的。

一剑封喉,位置精准巧妙,尺寸拿捏有度,乃常年持剑才练就的手法。

她根本不需要护卫,但那时候缠着我要我做她护卫,还搪塞说请的护卫都请辞了,不明其谋,居心叵测,要我不得不防。

可此事牵扯到了姐姐,疑惑越多,便觉得阴谋越大,故而我冲动了一回与姐姐传信,姐姐才同我说出顾将要谋反之事,并要我取得顾瑜的信任。

而前些日子顾瑜抬了一箱银子给我,小厮说是她拿首饰当换的,那么恰好证实将军府银两亏空曾被调用。

我便对姐姐深信不疑,故而轻率地答应做顾瑜夫君的荒唐请求,并在将军府与姐姐演了一场反目成仇的好戏。

让将军府的人彻底相信,我与姐姐已恩断义绝。

果然,顾瑜信了我,要我去投奔她大哥。

小院的一举一动都被小皇帝派高手监视着,我的行踪他们了如指掌。

故而在城外驿站与暗人汇合。

但我始终不太明白,离间我和姐姐,对将军府有什么用处。

但对小皇帝百利而无一害,如此彭势之的下属直接潜入将军内部,掌控对方行踪,可让他们的逼宫计划更快崩坏。

【二十】11.09更——

小皇帝的计划提前了。

顾大将军带了几千骑兵回京,副将率领剩下的六万精兵向皇城围逼而来,剩余两万驻守边疆。

顾二将军在溪州屯兵两万。

小皇帝手中有七万禁军,彭势之麾下精兵数千。

不可与之硬碰,届时若让他们包围皇城,小皇帝不敢担保能够取胜。

是夜,城中火光四起,小皇帝派人制造动乱,我奉彭势之命令,带人包围了将军府。

此刻正需要人手时,姐姐信得过我,彭势之便用了我。

院中火把高扬,士兵们去搜查抓人,我在院中等候,两个士兵忽然被丢出来,一道凌厉嗓音应声而至,“我看谁敢在将军府撒野!”

我眯了眯眸。

那姑娘昂首阔步地走出来,气势汹汹叉腰而立,扫视到我的那瞬,不由得一怔。

顾瑜似乎没料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她此刻的装束利落干脆,长发高束在发顶,一身黑色长袍,手执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与之前可爱小巧的形象大相径庭。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顾瑜,乡野传闻中能骑马射猎,精通剑术,举手投足间皆是将门风范的将军府大小姐。

装了那么多天纯真可爱的懵懂少女,真是难为她了。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我抬剑指向她。

顾瑜的眼瞳颤了颤,终是转唇一笑,“项戎,你这是做什么?”

“顾行云带兵夜袭皇城,欲逼宫谋反,我等奉皇命将将军府上下一律捉拿归案。”

我眼神幽幽,“还劳烦顾小姐跟我走一趟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瑜一声大笑,笑罢重声道:“我二哥根本不在皇城!”

我直直地看她,接道:“而是去了溪州,携兵准备与大将军汇合,而后发兵京城。”

顾瑜的脸色变了,攥紧剑柄,死死盯住我,我继续道:“而且顾小姐明明会功夫,却还非要接近我拜我为师,玩一些离间人心的把戏,项戎人微权轻,着实惶恐。”

顾瑜眸中火苗渐燃,气的声音都在颤,“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在逢场作戏?为我挡刀是苦肉计,只是为取得我的信任?”

我面不改色地答:“是。”

谎言不攻自破,顾瑜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把我撕碎的神情。

【二十一】

“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我相对,你的胜算会是多少!”

利落冰冷的声线一落,她便已拔剑对准我直直刺来,携着滔天怒气,千钧一发之际,我两指拈翻即将入喉的利剑,旋身轻巧一避,衣袂翻飞间,我持剑迎上,旁人皆避之不及。

银白剑光厉厉交锋,火星迸溅,我二人从院中打到房顶,又一招招打到亭顶,她几乎是失了理智,剑式莽撞迅疾,剑刃相交的瞬间震得我虎口发麻,但她只攻不守,剑招的破绽一览无余。

我最终一招挑飞她的剑,将她逼落到房顶上,锋利剑刃横在她颈前。

剑镗嗡嗡静止,寒光沿着剑锋流到刃尖,晃白了顾瑜的脸,一切已成定局。

“你赢不了我的,更赢不了皇家,回头是岸及时止损,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徐徐夜风中,我听到顾瑜失望的低落声线,“你为何要这样做?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只是忠心我姐姐。

顾瑜转过脸,长发绕颊飞扬,她红着眼眶倔强地看我,“他杀了摄政王,罔顾朝纲,为所欲为……”

“他是皇帝。”我平静打断她。

“皇帝?”顾瑜感到讥讽地反问,“这样的人,何配称王!”

我不以为然,如实陈述道:“他是个聪明的皇帝。”

“更何况,”我想了想,一字一句道,“大汕外强中干,不可出内乱。”

顾瑜要驳我的话蓦地停在嘴边。

我读不懂她眼中的情绪。

一众士兵已经捉拿了将军府所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涌来,在底下围了一圈凛凛寒光。

冷光一闪,我收剑入鞘,侧身道:“如今顾大将军败局已定,此刻你去请罪,天子兴许对你从轻发落。”

“我大哥?”顾瑜蓦地后退,语气一紧,“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我望向远方城内夜色里的幽幽火红,道:“只不过是彭势之仿了你二哥的笔迹,召他快马回京逼宫。”

“此刻,估计有人已经招待上他了。”

听闻此话,顾瑜再也无法故作镇定,身体颤抖不止,可她又忽然凄厉一笑,“我大哥被抓,不会立即被处死,但你所谓的姐姐,有人可是一直惦记着她的性命,如今将军府有变,不妨你去丞相府看看,她还健不健在?”

心头一跳,我蓦地看向顾瑜,她眼角含泪,得意地大声笑,带着报复的快意,几乎笑弯了腰,那瞬间我的脑袋一翁,想也不想折身便往丞相府赶。

方才她是在拖延时间!

终于明白为什么非要离间我和姐姐,原来是钟无黎,他才是幕后主使,他要杀姐姐为父报仇,是他在暗中撺掇顾家谋反,他才是隐藏的最深的那个!

将军府一有事变,他必定会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钟无黎那样的人,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而此时彭势之带兵已出城去围堵顾将军,丞相府无人看守,姐姐的处境万分危险!

全身的神经都被狠狠挑起,胸膛的起伏越发剧烈,我疯了一样在房顶上飞奔,从未如此慌张过,夜风刮得脸生疼,几乎要把泪刮出来。

我的姐姐,可万不能有事啊!

【二十二】11.10更——

丞相府火光通明,遍地羽箭,尸骸横七竖八地躺着。

我紧张地跳下院子,几乎失了理智,边喊姐姐边一处处的找。

直到那道熟悉声线从背后飘来,一瞬如雷贯耳——

“项戎!”

我双眸豁然睁大,转身看去。

高悬的灯笼下,姐姐一身红袍为首,数十个护卫手持弓箭跟在其后,气势如虹地从门口走进来。

看到姐姐安然无恙的那瞬间,我一个男儿,竟湿了眼眶,冲她微笑着,却还抑制不住的想落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此故虚惊一场,我却犹如失而复得那般感到欢喜幸运。

是我一时心急,竟忘了姐姐极其聪慧,行事前总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并进行防范,今夜谁来闯府姐姐也定有预料,故而离开丞相府,派弓箭手隐在暗处,最终果然等来了一群豺狼。

我快步冲过去,停在姐姐面前几步远,忽就放慢了脚步,灼灼地注视姐姐,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还哽咽着不知要说什么。

姐姐同我对视,一个眼神便读懂我的担心,便冲我微微笑道,“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知性而优雅,沉稳而成熟。

喉头狠狠一滚,我眼中的深情再藏不住,姐姐总是令我欲罢不能。

下一刻眼神一侧,猛然看到姐姐斜后方黑暗中有一点寒光冷冷一闪,裹挟千斤破风而来,我呼吸一窒,一个箭步上前,转身将姐姐捞至身前。

下一瞬间,尖锐的剧痛贯穿胸膛,弓弩巨大的惯力迫使我前扑,胸膛前穿出的箭头直抵向姐姐的肩,我咬紧牙,堪堪撑在了姐姐前面。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跟姐姐而来的护卫刷刷拔出明晃晃的长剑。

时间一瞬静止。

“项戎……”姐姐一贯沉稳的体面破裂,颤抖的声线,带着空前绝后的不安。

一滴鲜血在箭头滴落。

我低头呆呆地看着那箭。

疼,连呼吸都在疼。

下一刻双膝蓦地一软,我重重地跪在地面,血从喉咙里呛出来,我艰难地唤,“姐……姐……”

“项戎!”姐姐慌了手脚,跪下抱住我,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姐姐回首厉声嘶喊:“来人!快来人!”

姐姐,是哭了吗?

别哭。

我身体打着颤,头靠在她颈前,想安慰她,可一张开嘴,鲜血便流出来,我痛的说不出话。

眼皮沉沉地阖,手臂无力地垂下,我上半身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姐姐身上,姐姐浑身都在抖,却依旧将我死死抱住,我心满意足地勾唇笑了笑。

“别睡!”姐姐抱住我的脸,泣声恳求,“项阿戎,别睡!”

好……听姐姐的,我不睡。

可意识却在抽丝剥茧似的消失,浑身都是痛,眩晕感来的十足,到最后脑海中一片嗡鸣,我连姐姐的温度都感受不到了。

最终陷入到一片混沌之中。

【二十三】

意识被困在无边黑暗中,想逃,不知何处逃。

我以为我会就此死掉。

直到混沌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有个声音透进来,远远近近,携着不安与渴望。

她在唤我回去。

意识逐渐收拢,在睁眼看到姐姐的那瞬间,我便知道,我挺过来了。

“项阿戎。”姐姐面容憔悴,伏在我榻前,握紧我的手,心疼地微笑,晶莹的眼泪落下来。

像做梦一样。

第一次看到姐姐为我哭的这般伤心,我感到讶异,甚至还有些开心,便大胆地回握住她,“我在,姐姐我在。”

可一用力,胸前的伤又被扯痛,剧烈而尖锐。

我咬了咬牙,又满足地笑出来,手被姐姐紧紧攥着,伤口再疼也不疼了。

后来得知那一夜,彭势之与付念白里应外合,将顾大将军瓮中捉鳖,群龙无首,副将带领的六万重兵皆被收复,顾家一家皆入了狱,而那夜放暗箭之人乃钟无黎下属,最终被姐姐抓住,被惩以凌迟酷刑,一刀一刀地刮,姐姐还用药吊着他的命,最终将他活活折磨至死。而钟无黎带兵欲逃出皇城,却被城外的禁军守株待兔,入狱月后问斩。

后来才晓得,是我误会了姐姐。

前因后果也终于捋清。

小皇帝的局,从我被摄政王抓入大理寺之前便已布下。

钟无黎爱权,对自己哥哥的死毫不在意,但小皇帝用权力来与他交易摄政王的性命,乃他意料之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手上没兵权,只好交出爹爹,先保住性命,此乃权宜之计。

那时候我已经入了大理寺,姐姐用尽代价保我出来。

姐姐在王府有些大量积蓄,而国库吃紧,姐姐便将银钱尽数奉上,求小皇帝私下放我一马。

小皇帝答应,不过另加两个条件,一是除掉摄政王,二是嫁入丞相府拉拢势力。

如此一来,摄政王之死无人会怀疑上小皇帝,还可拉拢彭丞相为己所用,另多了一颗姐姐这枚棋子。

圣旨一下,钟无黎自然不能在旭王府动姐姐,等姐姐嫁入丞相府后,钟无黎要手刃姐姐,为死去的爹爹报仇,所面临的阻挠,就只有我。

所以他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我。

所以那晚派人追杀我的,是钟无黎。

京衙官与彭丞相相近,皆乃天子忠臣,暗杀不可惊动衙门,那些刺客便无果而归。

钟无黎手上有个筹码,是顾家。

顾家乃摄政王提携,一直忠于摄政王。

当年摄政王将顾大将军调去边疆,蓄好兵力守卫国土,就是为防有朝一日皇城事变,虎视眈眈的外敌会趁危而入。

大汕朝外强中干,经不起什么折腾。

但钟无黎却说,小皇帝乱杀贤臣,罔顾朝纲,长此以往,大汕朝迟早会被毁在他手上。

顾家兵力强盛,二公子又坐守京都,整个大汕朝都在控制之中,如此顾家被说服,愿与王府联手,起兵谋逆,还给大汕朝一个贤明君王。

自那后,二公子便开始私屯兵马,养精蓄锐,为谋逆做万全之策。

顾瑜与我逢场作戏,试探权衡,想拉我为己用。

但我最终在这场博弈中胜出,获取了顾瑜的信任,获得了扳倒顾将的契机。

顾瑜没输给我,她只是输给了姐姐对我的感情。

一个小皇帝,一个钟无黎,城府算计简直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钟无黎最终败于无权。

而我,从一开始就被迫卷入这场局,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二十四】

我最终恳请彭势之上书,求小皇帝放顾瑜一马。

不知他用了什么代价交换,小皇帝爽快地答应了。

那一日,我牵了一匹马,给她收拾了些细软,并赠与一把剑,到城郊送她离开。

一路沉默无言。

将东西交给她时,顾瑜眼眸一厉,攸地拔剑而出指向我。

“项戎,哥哥们的两条命,是你欠我的!”

顾瑜红着眼说完这句话后,猛地举剑刺来,我没动,我的确是骗了她。

可她却只是削断了我一缕长发。

她字字狠绝,“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此生,再不复相见!”

话落,长剑一收,她翻身上马,扬鞭一驱,衣裙飞扬间,背影决绝地离去。

我低看着那缕幽幽坠地的发丝,慢慢地叹出一口气。

后来我知道彭势之用了什么代价。

彭势之带我去御书房拜见了小皇帝。

本以为小皇帝城府深重,形象也应当老成持重,深沉威严,不苟言笑,却不曾想,是个那般有活气的少年郎。

小皇帝天生笑面,唇红齿白,一双骇黑眼睛充满灵气,却能将人盯得脊背发凉。

那一日他放下帝王之尊同我二人畅谈,话语间多为考量试探,我时刻绷起神经应对,他又很适宜地放声大笑缓解氛围,漆黑漂亮的眼眸一弯,笑容沾满邪气,又纯真如幼童。

比不笑时候的威慑力还要足。

后来姐姐与彭势之和离了,回了没落的旭王府经营,又成了王府的长姑娘。

小皇帝说,他缺个忠心的武将,他说看我就不错,所以把我扔进了军营磨炼。

姐姐常来军营看我,一身红衣格外耀目,气度雍容地站在帐篷前,冲我绽露端雅明媚的笑容。

我挠着后脑勺,羞涩地小跑过去,兄弟们就在一边起哄。

年复一年,小皇帝坐稳了那把椅子,年少时为收拢皇权而杀害权臣,大汕朝也为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他在帝王之路上摸打滚爬,将来兴许会是个好皇帝。

犹记得大理寺入狱那年,即将十六岁的我,对着狱中一束明亮的光,许了一个愿望。

许我命不绝此,许我平步青霄,许我一世荣华。

后来这些一一实现,最后的最后,我还如愿以偿,抱得姐姐归。

红鸾账下,我怀拥姐姐躺下,肌肤相触如燎原热火,我在姐姐后肩的洁白肌肤上吻出红痕,情动不已还小心翼翼。

姐姐一声哼笑,翻身埋头在我怀里,指甲在我结实的胸膛上刮来刮去,像一条妩媚的毒蛇,“项阿戎……你小子,倒是不野了。”

情欲一勾,便如决堤洪水,再也止收不住。

一夜春宵,饶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更何,余生有姐姐相伴,便不枉此生来矣。

【正文完】

姐姐视角的番外篇《折黛》一二(2020.11.17更——)

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困苦与难处,会是一个不一样的钟闻灵。

番外【一】是写钟闻灵(项子箐)离开赣州项府之前的事,与《戏刀》有一点联系,也可以当成另外一个短篇来看

《戏刀》番外《折黛》【一】

番外【二】是钟闻灵进入上京城旭王府之后的故事,与《戏刀》相辅相成,是以姐姐的视角展开故事发展

《戏刀》番外《折黛》【二】

后期也可能会写小皇帝,彭势之的系列故事。

另评论区有知友问男主为什么会喜欢上女主。

答:

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独独对他有的偏爱。

离开项府时偏偏选中他,在旭王府专门给他讨情找师父,朝朝暮暮的相伴,让男主对她的态度逐渐转变,只对他一个有真正的关心,受伤时恰到好处的关爱,没人的时候喊他七弟,心狠手辣,不端架子,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激励他往上爬,理智果敢,不懦弱。

对旁人没有的偏爱,一点一滴的温暖,是男主一个缺爱的最缺乏的东西,有了好感,成功过度到喜欢,日日见着,想甩开便再也甩不开,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她为了权利往上爬,就义无反顾地想帮她一把,她伤害他,那么他会尝试去恨,这对一个深情的人是很痛苦的,因为她对他的伤害达不到MAX,所以他恨着爱着对自己都是一种折磨,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到最后越得不到便越想要。

后来女主出嫁,男主也说了,选择只把她当姐姐,一个喜欢的人是不能看到对方对自己好的,他需要借助对方足够的冷漠来让自己心死,他那么努力的去忘掉,可看到姐姐对自己也有那么点青睐,好不容易铸就的心墙顷刻被瓦解,然后死灰复燃,到最后面,男主得知姐姐也曾那般保护过自己,完犊子,他便知道自己彻底忘不掉了等等……这是男主的心理历程

至于顾瑜,她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如果男主一开始遇到的是她,她虽然不是男主喜欢的类型,但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可惜没有如果。

感谢各位的喜欢,笔芯~

插一篇虐文《自缚》

插一篇甜文《盛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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