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因為音樂而墜入愛河。
凱西總是說,你只需聆聽一個人的音樂清單就可以了解他的個性。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想她是對的。
我和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們最棒的約會都發生在演唱會和音樂節。
雖然彼此的品味不盡相同,但我們可以討論自己最愛的專輯、歌手,甚至音樂錄影帶好幾個小時。
也許就是這份對音樂的熱愛帶給她「回聲蟲」的靈感。
凱西在科技公司上班。
那種著眼於尋找最新、最熱門和最具創意點子的公司。
她算是公司裡的紅人,這代表著大量時間的出差需求。
我還記得當她第一次告訴我「回聲蟲」時,她的雙眼是那麼的明亮。
「回聲蟲」基本上就是個植入耳朵的小裝置。
一組兩個,一個裝在自己身上,另一個則給你愛的人。
當你腦中響起揮之不去的音樂時,另一個人也會聽到。
如果要我說,我覺得腦中卡了一首歌很煩,所以我不是很懂為何她對這東西這麼興奮。
「顯然音樂只是我們的第一步。但你難道不覺得光是能做到這樣就已經超瘋狂了嗎?」
隨著這樣說道,她的眼睛也睜得更大。
「那也可以讀取思考想法嗎?」我問。
「幹嘛?難道你害怕我會聽到你那些骯髒的小祕密嗎?」凱西笑著說,「不,當然不會。但隨著科技的進步,未來也許可以做到」她抬起一邊眉毛。
我並不是非常贊同她的工作和她日益模糊的道德界線。
凱西是個好人,但我認為有時她會因為對各種創新過度興奮,而忽略了負面影響。
但話又說回來,智慧型手機剛出來時,人們也對這東西戒慎恐懼,甚至有些人到現在還是。
我們都習慣了被追蹤紀錄,很快得,大概也會對能讀取思考想法的裝置感到無所謂了吧。
但現在,只有音樂。
我和我愛的人之間分享的音樂。
惱人的*耳蟲現象,和當我們想到對方時腦中響起的歌曲。
而當凱西必須出國兩個月向合作公司介紹「回聲蟲」時,這也成為我們能與彼此分享樂趣的方法。
「我必須花大量的時間工作,不會有多少空檔可以做其他事。我只是希望我們可以盡可能地保持聯繫……同時你也能幫助我測試這個裝置。」她笑嘻嘻地說。
「好啦。但不能播音樂劇!」
------------------------------------------
在她出境那天,我們在耳朵裡植入了裝置。
雖然不會痛,不過感覺起來還是有點怪,好像它不應該在那似的。
一開始,什麼都沒有。
大概是因為載女友去機場的路上,我的腦袋幾乎一片空白。
我猜她也一樣。
我們保持了蠻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快到機場時,我才了解到科技的進步到底代表了什麼。
【是,不是,或許,我不知道……】
「你可以再說一遍嗎嗎嗎嗎嗎」凱西突然唱道。
一開始,我甚至沒發現自己想著那首歌。
那個早晨我看了《左右做人難》,我猜它的片頭曲就這樣闖進了我的腦袋。
「這真的太扯了!」我笑著說。
「也很酷,對吧?」她問道。
「大概?這完全是另一種全新體驗。」
「等我回來我們就把它取出…如果你想的話」她說。
「這就要看你會不會用你恐怖的音樂品味折磨我了。」我開玩笑說道,同時把她的行李箱拿出車外。
我擁抱她,親吻對方說再見,就這樣。
接著是好幾個小時的安靜,直到她傳訊息告知平安抵達。
【我今天讀了新聞,天啊】
【有個幸運的男人上了頭版】
她在聽音樂了。
這端聽起來非常模糊,就像電影的背景音樂那樣。
我躺在床上,聽著凱西在遙遠的距離之外所聽的音樂。
【他出了嚴重的車禍】
【他沒注意到號誌燈已經變換】
----------------------------------------------
之後幾天我們幾乎沒有聯絡。
彼此腦中的音樂成為我們主要的聯繫,這簡直是有史以來最酷的互動方式了。
有時我只是在做些平凡到不行的事,像採買雜貨,卻忽然聽到一首小時候很喜歡但現在已經忘了的歌曲。
凱西會聽一些熱門金曲以吸引我的注意並干擾我,讓我得克制不在公共場合笑得像個怪人。
我們會玩一個小遊戲,看誰可以找到最不有名但卻在彼此腦袋都揮之不去的歌曲。
尤其當我們同時都在聽音樂時,那才叫真正的好玩!
只有一首歌會逗留在腦中,也有時候她會聽見我的,而我會聽見她的。
這一切都非常有趣,直到不再有趣。
就像人們快速熟悉任何一項科技後,要嘛瘋狂上癮,要嘛開始覺得無聊。
而對我來說,這功能開始變得極度惱人。
一整天中大部分的時間凱西都在聽音樂,而當她停止時,還是會有某些旋律卡在她的腦中。
通常是一些惱人但我會一次又一次聽到的歌曲。
因為身處不同時區,有時即使夜深了還是會聽到音樂。
我的睡眠作息也因此徹底被打亂。
我只是想要片刻的寧靜,能好好地與自己獨處。
我簡直無法置信這輩子竟然會有厭倦音樂的一天。
凱西懇求我再多戴幾天。
她和她的團隊即將參與一個大型會議,他們需要透過我們倆的試用搜集資料。
「那你可以至少少聽一點音樂嗎?或把你的思想關起一些……」我透過電話詢問她。
凱西沉默了一會。
「好,我會試試,正好我一直想嘗試冥想」凱西開玩笑道,「而如果你那邊已經深夜,我也不會再聽音樂。」她也對我保證。
連續幾天她都遵守承諾。
我們仍會聽到對方腦中迴響的歌曲,但整體情況已經回到像一開始那樣有趣了。
而在我生日那天,她用我最喜歡的歌曲叫醒我,為此她必須凌晨3點就起床。
【在你身旁逝去】
【是何其美好的死法】
【在你身旁逝去】
【何等殊榮,盡歸於我】
無論如何,我還是很高興能這樣和凱西聯繫著。
尤其是透過我們都鍾愛的音樂。
---------------------------------------------
距離凱西回國只剩幾天了,但昨晚的音樂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還要大聲。
當她開始播放音樂時我已經睡了。
她一定是在聽音樂,因為這比之前那些揮之不去的旋律都還要大聲得多。
我已經學會如何分辨兩種的不同。
這首歌絕對是從音響裡大聲播出。
【我一直在等待一個人過來,牽我的手,帶我離開】
凱西並不喜歡歡樂分隊,也許她有訪客?
我試著把腦中的音樂關掉並重新入睡。
但歌曲不斷重複播放,而且越來越大聲。
【燈光閃爍,車輛衝撞】
【越來越習以為常】
終於,我受夠了並傳訊息給她。
《凱,可以把音量關小聲點嗎?我明天還有工作……》
這感覺還是很怪,我竟然要叫她把我腦中的音樂調小聲點。
不知道我會不會有習慣的一天。
她沒有回我訊息,歌曲又一次重複播放。
【我在看著你,看著-】
【不會接受任何你朋友給的同情】
耳朵幾乎都要流血了,這讓我非常惱怒。
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也許我忘了天知道是什麼的很重要的事,所以她想要懲罰我。
我可以感覺得到偏頭痛準備發作,真心要瘋。
就在只差一點就要把植入的裝置從耳朵裡扯出來時,突然之間,我聽到些別的什麼。
歡樂分隊還在播放,但現在有別的曲調混雜其中。
【當你靠近我時,親愛的,你是否聽見我的求救訊號】
【除了你給我的愛,再沒有其他可以拯救我,救救我】
阿巴,認真?
我再度傳訊息給她。
《凱,你是不是又在看媽媽咪呀?你答應我不看音樂劇的!》
還是沒有回應。
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她同時播放兩首歌,此時阿巴的歌聲慢慢消失。
我已經很累了,畢竟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
但把一切連結起來時,我馬上跳下了床。
她想試著告訴我什麼嗎?
我一遍又一遍的打給她,沒有人接。
突然之間,音樂停了。
但緊接而來的並非無聲。
音樂被一種我此生聽過最可怕的聲音給取代。
聽起來就像純粹的痛苦。
某些我不認識的嗓音在尖叫、哭嚎。
它不像任何我曾經聽過的聲音,難以形容。
而有某種東西藏於其中,讓我寒毛直豎,手腳彎曲。
讓我最深處的靈魂都感到疼痛。
終於,我再也承受不了,一把將植入物扯出我早已在流血的耳朵。
凱西還是沒有任何回覆,於是我打給她的同事,一位同是「回聲蟲」團隊的成員。
他向我保證他已經測試了好幾個禮拜,從來不曾有任何類似的情況。
但這已經不只關於裝置了,我可以感覺得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花了一些時間,但我終於說服他凱西可能出事了。
我非常肯定植入的裝置在傷害她,也許回聲蟲進入更深處的大腦,讓她無法自行取出。
他打給團隊其他成員,但沒人有一絲頭緒。
此時當地已是深夜,成員們開始感到擔憂。
而當他們終於報警,請警察去她住的民宿查看時,一切早已無法挽回。
傷害她的不是回聲蟲。
凱西被某個警察至今仍未逮捕的禽獸殘忍的殺害了。
警察破門而入時,歡樂分隊的歌仍不斷重播。
那為了蓋過她的尖叫聲而播放的歌曲。
自從失去了心愛的凱西,我再也沒聽過任何音樂。
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再次享受音樂。
現在的我只聽得到那個聲音,在我破壞裝置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它會持續跟隨著我,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而這或許也不足以讓它消散。
我相信,我聽到了,死亡的聲音。
*耳蟲現象earworm:指某段音樂在腦中不斷重複的現象。通常迴響在人們腦中的音樂以流
行樂為主,每個人的歌曲甚少相同,但通常是自己比較熟悉的音樂。(來源:維基百科)
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