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進入《黑豹》的世界
廣袤的非洲土地上,隱藏著一個神秘的國度瓦干達,由於那裡有來自外太空隕石的極其稀有的汎合金(Vibranium, 亦稱振金)資源,使到瓦干達不僅是全球最富裕的國家,也是世上科技最先進的國家之一。主角T'Challa的祖輩為了保護此資源不外流出,以及國土的安寧,採取極端的孤立主義,讓瓦干達幾乎與世隔絕。這令人很容易就聯繫到現在的美國現況——它也是富強、先進的國家,但總統特朗普卻行「美國優先」之政策,既要築起有形的圍墻(與墨西哥接壤的邊境圍墻),又要築起無形的圍墻(移民限制、貿易壁壘),對「全球化」帶來了新挑戰。
電影《黑豹》內的主要矛盾,就是基於此來被醞釀。前國王T'Chaka主張把瓦干達及其資源「圍」起來,但被他調派到美國「潛伏」的親王,因為身處於同膚色的黑人群體被欺壓或被排擠的社會(電影開始時的年份1992年,正值洛杉磯暴動,親王在美國寓所內的電視機畫面,也有播著相關的新聞片段),更希望用自己國家厲害的汎合金資源,來解救他們。而親王的兒子Killmonger在父親被殺後,亦相承了親王的理念,他雖然是本片的反派角色,但Killmonger所堅持的觀點,絕對值得我們思考是否正確(大反派的這種具爭議性、會得到很多觀眾支持的行為、目的,在之後的《復仇者聯盟3:無限之戰》裏頭也得到延續,可《無限之戰》不及《黑豹》的一個地方,就是前者反派的理念並沒有像後者那樣,能推動正派角色對自己本身的立場、「三觀」進行積極的反思)。
《黑豹》於一系列Marvel電影內的其中之出彩點,正是塑造了Killmonger這個會使觀眾覺得「矛盾」的人物。此角色雖仍有傳統反派被「臉譜化」的缺陷,但若他能得到主角的「光環」,《黑豹》便是一部類似抗擊白人壓迫,拯救黑人於水深火熱中的電影(而從現在黑豹T'Challa的角度來看,這又是一部類似《Hamlet》或《獅子王》式的作品)。況且,Killmonger奪取王位的途徑,是通過公平決鬥來奪得,沒有耍什麼陰險的手段(仿佛影射了特朗普也是通過「正當」的選舉來得到總統寶座,但其理念亦遭到很多人的反對);他那從小在異鄉長大、經歷種種磨煉的恐怖又傷痛之身世(其身體上密集的圓點疤痕,是參考了埃塞俄比亞的習俗,每一個點代表著殺了一個人),比起一直養尊處優、看似很容易便獲得超能力的主角T'Challa來說,更能得到部分觀眾的同情(電影把原漫畫裏,黑豹的發明創造能力「分」給了她妹妹,更增加了主角,需要依賴別人的觀感)。
而黑豹T'Challa在登基後,「走」進入先祖之地的「儀式」過程中,他對「復活」的父王表達了自己還未接受到沒有父王的日子,然後父王卻像自責地說:「未能及早準備令孩子面臨自己逝去的父親,其實是個失敗的父親」;可當反派Killmonger奪位後,要同樣經歷這儀式,並同樣看到他逝去的父親之時,Killmonger則認為每個人都終有一死,這裡的生活就是如此!從黑豹T'Challa和Killmonger跟各自父親的對話中,你可發現到哪個父親會更加稱職,親王於此可以說得上是充滿溫馨的對話場景裏,其形象顯得善良非常,而這個場景,也間接地美化了他、或是大反派背後所堅持的解救黑人之觀念。至於親王被前國王所殺的一幕,亦是將主角T'Challa對父親所做錯事情之不認同感,甚或是其內心原來的信念之山的崩塌,以直觀的影像方式,展現了出來;主角T'Challa因此所產生的對自我之懷疑,也導致了他在面向Killmonger那爭奪王位的挑戰中,被打得落花流水。
在去年的電影《訪•嚇》(Get Out)之開頭,或《訪•嚇》主角在白人警察帶有歧視性地要求他出示身分證時會盡量配合的一幕,已經表現了那仍然藏在很多非裔美國人中的不想多生事端、怕惹禍上身的半「奴」性。黑豹T'Challa及其長輩,於瓦干達已是如此強大的情況下,仍不敢開放自己國家的大門,或可從這點上也能聯繫到現實裏頭,烙在了黑人內心的要對自我進行制約之潛意識。主角T'Challa由之前傾向繼續讓瓦干達閉關自守,到他逐漸開竅,這當中的轉變,如撕開約束的包裹,又如自己的飛船不用再隱藏於雲霧裏,有出櫃……不是,是其身份(國王的身份、或引申的黑人身份),被自我重新認同的意味在內(更ready好做國王、更有自信與外界接觸)。黑豹T'Challa以及反派Killmonger的經歷,可合於一起地來看,它也許是很多黑人受苦受難之歷程,與最後總會覺醒的一個縮影。
在2016年的《美國隊長3》內,黑豹從堅持要為父報仇,到後來領悟到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對白,已經為這集的他,不會擁有向外擴張或使瓦干達人、黑人稱霸全球的野心作出鋪墊(因為他知道對白人的復仇,只會繼續引來停息不了的大亂),而最後黑豹的折中做法,亦很能反映到,貫穿本片的「平衡」之精神(或可稱為政治正確性)。《黑豹》除了以黑人為主角外,還一改Marvel電影中對女性角色的不太重視,三位主要的女性角色,都幫了黑豹T'Challa很大的忙:女將軍勇猛強勢,如同主角的左右手;黑豹的妹妹擅於制造和利用各種高科技設備和武器,就像007電影中的Q先生一樣,令哥哥如虎添翼;而黑豹的前女友,更是在Killmonger把心形草都燒毀前偷了最後的一棵,讓消失了黑豹超能力的主角,能迅速復元(不過本片的一個bug是,已經處於危險境地又要趕著逃亡的她,為何這麼輕易就能偷到心形草)。《黑豹》的「平衡」性,還體現於那個已在《美國隊長3》中出現過的白人CIA特工,竟被救活下來!於一般的電影裏,這樣看似不太重要的角色重傷後,其實很快就會死去;但《黑豹》的導演/編劇不僅令他變為黑人世界中的少數族裔,更顛覆地在一部黑人主導的影片內,讓這白人角色成為拯救世界的一個主力,也讓本片不會顯得過於地「黑」(類似往時因要政治正確,而在很多荷里活電影中加入重要的黑人配角那般)。
看著《黑豹》如此充滿「計算」而呈現出的「平衡」性,我還是更喜歡它內裏被構建出來的,融合了部落圖騰、土著文化,與隱形技術、聲波軌道磁懸浮、全息模擬投影等高科技/「黑」科技的新「世界」。當瓦干達被揭開神秘面紗,第一次展現給觀眾眼前之時,那些高聳的建築,既具未來感,也被加入了非洲元素(例如Timbuktu風格),甚至是保留了像用茅草搭上去的屋頂!還有神似Grace Jones的女將軍及其部下的裝束,設計靈感源自Maasai人民的服飾(見上圖);而一位長老戴著的誇張唇盤,又是受到Suri和Mursi的部落土著之配飾所啟發……
《黑豹》從美術、造型、影像上,表現了非洲文化的魅力,亦通過人肉搏鬥——此古老的方式來決定王位誰屬等情節,令整部電影帶著原始與現代/未來的衝撞感。我覺得本片要特意強調「原始」的部分,正是表現了瓦干達人對自己文化傳承的重視,或是吸引黑人與全球其他人種對自己根源文化的重新重視(非洲是人類的搖籃);而在另一面來解讀,這原始與現代化的混合感,也象徵了文明世界裏頭,其實仍是基本遵循著叢林內的一些法則;科技再先進、社會再民主的國家,其實亦都會有著「野蠻」的一面。
在前面提過的1992年洛杉磯暴動,韓國裔群體亦被牽涉到當中,原因是暴動前的一年,非裔女孩在韓國人開的小店偷東西時被老闆娘開槍打死,她之後的被輕判卻引來非裔族群的極大不滿,令到當地的韓國城在1992年的暴亂中淪為重要的「戰場」。《黑豹》的導演特意選擇韓國作為拍攝地之一,就是要帶回這段歷史給大家知道;當片內的韓國大媽首先以不友善的嘴臉對著主角們的時候,或有可能是反映兩個族群之間早已結下的仇怨(但後來韓國大媽又露出了笑容,亦可能是代表了韓裔對非裔釋出的善意)。
而《黑豹》那發生於韓國街頭上的追車段落,雖是現在Marvel系列電影之所組成公式的一部分,但被拍得緊張、刺激、利落,是整部電影最精彩的動作場面!(本片的攝影指導有說過,這段追逐戲有參考過六〇年代的《渾身是膽》、七〇年代的《密探霹靂火》和前幾年《極速罪駕》內的「飛車」場面)它展現了主角T'Challa的敏捷性,也展現了瓦干達的遠程駕駛技術、或是能夠吸收對方所發射的武器能量並轉化為自己武器的戰袍等高科技產物。女將軍Okoye在看著對方用槍掃射,卻怎也打不穿自己用汎合金所製造之座駕的時候,她說了句,「還用這麼落後的武器」,成為整部《黑豹》最搞笑的台詞;可轉過頭來,她又使出了看上去是原始、落後,但因由汎合金所造而厲害非常的長矛,兩相對比,顯出了這part場面設計的用心與有趣。
值得一提是,《黑豹》採用了帶有非洲元素的配樂,以及冷酷、陰暗的Trap來分別代表正派與反派雙方。起源自黑人Hip Hop音樂的Trap,現在已攻陷全球很多地區的流行音樂市場,它象徵片內或現在黑人勢力的崛起、影響力的擴大,也跟反派Killmonger希望把瓦干達變為新的日不落帝國的野心頗為「相襯」(他登基的時候,就是用到了Trap來做配樂 )。Marvel的《黑豹》,既是為已讓人產生感官疲勞的英雄電影帶來新的色彩,更是為有關黑人種族議題的電影開拓了新的類型(舊年的創新作品是融合了驚慄風格的《訪•嚇》),它建構了一個絕對是很多黑人夢寐以求的烏托邦,儘管於現實中,這仍離他們很遙遠,但不能否認的是,黑人們正已向著類似這能令自己生活安穩、富足、不會受到別人歧視的地方,不停地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