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瘋癲向對這個早已病入膏肓世界宣戰——關於《小丑》與《黑暗騎士》
用瘋癲向對這個早已病入膏肓世界宣戰——關於《小丑》與《黑暗騎士》
《小丑》讓我們看到一個瘋子的陷落和癲狂,道出每個邊緣人群內心的孤獨和嘶吼,沒有人傾聽的辛酸,就算死去也無人問津。而這個世界的惡意多麼刺骨,人類的激情多麼荒謬,用妄想填滿現實已不足夠支撐努力活下去的意願,只有出格地活成一出喜劇才能帶來奪目光耀。
或許人類的苦難從未互通,人們欺負弱者和攻擊弱點建立起優越感,用戲謔的態度居高臨下地期待精神病患表現出他不會做的那一面,像在看待笑話那般打量著「裝出來」的喜劇效果。然而人性的自私最會求得全然自保,冷眼旁觀是不想涉入麻煩瑣事的冷漠,出身優沃的上層階級以為底層就像會狗一樣坐在那裡任聽指令,直到小丑將一切墮入無限黑暗後的全然失序,將後果赤裸裸地呈現在此——若不重視苦難,最後殃及的,一個都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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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關注小丑帶來的符號和社會意義之前,必須聚焦在Arthur這個人身上。導演選擇用現實主義解釋小丑的誕生,他的瘋狂首先來源於自身的精神疾病,滲人的笑病摸不清究竟是真正的發笑亦或是恐懼的偽裝,妄想症中想像與真實的交織也讓故事的敘述在虛實交錯中飄忽不定,家族病史使身世之謎在迷霧中等待觸碰和釐清,卻又呼應著未來《黑暗騎士》中小丑真假難辨的角色形象。在一步步通往「神壇」的道路上,Arthur沿著階梯曼舞下行,愈發愈執意地沉浸在自己建立的幻想世界,和這個世界為他搭建的絕佳舞台。
在大數據和大數法則外的角落,城市開始失去控制。身居高位的安逸者決定是非對錯,信誓旦旦的衣冠禽獸隨心所欲地把玩政治遊戲,換位思考和缺乏強度的同理心給這座城市的僵化埋下了地雷。抗議、遊行、槍擊不斷上演,公權力的完全失效已經證明了人們對體制的不信任,又趁著混亂藉機嗜血作惡。社會運動風起雲湧的現代,在每一個社會面臨轉型的邊緣,距離崩潰不過咫尺之遙。小丑只不過是點燃這一切的導火索,而後的道路則會是人類所踏下的歷史。電影的結尾和《黑暗騎士》暗合,告訴我們哥譚的故事不過剛剛開始——我們目睹暴亂和荒謬,見證虛偽和假裝,虛無浪子和投機者投入無止休的破壞,改革者卻始終期待奇蹟的誕生和社會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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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最後的放肆大笑是送給這個荒謬世界的疑問,為何只有隨著世界一起陷落,才會被矚目?為何哥譚市如此輕而易舉地陷落,只不過稍加煽風點火,人內心的醜惡便被展現得觸目驚心而張牙舞爪?而《黑暗騎士》在這點上可能走得更遠——那是小丑符號已經象徵化之後,以最極致的瘋狂道出對於人類社會的解答。他對哥譚的報復是放棄和毀滅一切道德,最終選擇以旁觀者的輕鬆態度去看這個世間如何發展。諾蘭《黑暗騎士》的張力與平衡在兩位主角的對抗中完滿自洽,儘管站在正義和邪惡的絕對兩極,蝙蝠俠和小丑實則是一體兩面的——既是毀滅者,也是救世主——正如小丑對蝙蝠俠所說,「你完整了我」,然後在廢墟上重建道德。如果沒有蝙蝠俠,哥譚仍舊陷於暴動的水深火熱;如果沒有小丑,永遠無人聽見社會邊緣的無聲嘶喊。不過,或許這兩部片子根本不應該被拿來比較,也不應當被分開看待。作為前傳,我們試圖從《小丑》的Arthur身上瞭解這世間反社會行徑的誕生,卻也在年幼的Bruce身上找尋如何在這種廢墟中萌生出希望的可能。一個社會既能因失序無比醜惡,卻總也有力量對抗人性深層的破壞慾,重回秩序與建設。一如榮格所說,「沒有樹能夠長去天堂,除非其紮根於地獄。(No tree, it is said, can grow to heaven, unless its roots reach down to hell)」。而那些力量,儘管並非在建制中的穩定存在,但只有在這種動態平衡的抗爭和重新下,社會才會在辯證中前行。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小丑,也需要蝙蝠俠。
而同樣是在一片渾沌的哥譚中成長起來的兩人,是什麼造成了Arthur和Bruce完全相異的人生軌跡?懸殊的貧富差距和權力的話語權似乎是將人倒向至善和至惡的關鍵因素。幼小的Bruce在目睹父母被暴徒殺死之後,還能維持過著充足優沃的生活,並在管家和女友不離不棄的陪伴和鼓舞下找到正義的復仇道路。而Arthur從小到大只有母親陪伴,隨著貧苦生活而來的是人們的嘲笑與不屑,還有因疾病而疏遠的恐懼與質疑。政府縮減的社會救濟割斷了Arthur維持正常的精神藥物來源,面對工作和親情的喪失、來自Wayne對母親的羞辱、心上人的碎裂、諧星偶像的譏笑,一步步將他推向絕望的境地——正是在社會惡意的推動下,一個邪惡英雄誕生,其中的必然性不言而喻。
最終Arthur想到一個笑話,但是他拒絕張口,因為「正常人」是不會懂得的。世界早已病入膏肓,片中對「不正常」人群的嘲諷意味不僅是Arthur對身為邊緣人群的一種自嘲,也將觀眾的神經推到了政治正確敏感度的邊緣惴惴不安。而就當Arthur要徹底一路走到黑,也會在對曾經對他抱有善意的侏儒留下慈悲。而這種差異也給對滿篇人性的虛無主義留下了迴旋餘地。當電影帶你走入小人物的精神世界,去了解你可能從未關注的人群,它的社會意義便以藝術的方式產生了。在下一個救世主降臨前,或許這個世界不需要那麼多政治家、理論家,而只需要多一些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