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入阵曲失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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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传了,但也可能没有失传。

准确说来,其原貌已经失传了,现在流传下来的版本(日本雅乐版)原版出处不详、流传过程未有定论,且经过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多次传播,也早已与原版截然不同。

上面是给“长文不看”的朋友写的简单版答案,对此有兴趣的朋友请移步下文~

* 注1:此处只讨论《兰陵王入阵曲》之音乐部分,至于其戏剧、舞蹈、服饰、考古等方面,因本人知识所限,只做有限涉及,无法深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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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兰陵王的生平与本曲创作背景


1.1. 正史中的记载


要讲清《兰陵王入阵曲》的创作背景和历史传承,我们就需要先稍微了解一下本文的主人公——兰陵王。关于兰陵王最可靠的第一手史料均出自正史《北齐书》与《齐故假黄钺太师太尉公兰陵忠武王碑》,我们逐个介绍。

隋代李百药所撰《北齐书》中,对于兰陵王记述主要是这么三段,引文如下:

兰陵武王长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累迁并州刺史。突厥入晋阳,长恭尽力击之。芒山之败,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之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历司州牧、青瀛二州,颇受财货。后为太尉,与段韶讨柏谷,又攻定阳。韶病,长恭总其众。前后以战功别封巨鹿、长乐、乐平、高阳等郡公。
(第二段与本文无关,故略去)
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为将躬勤细事,每得甘美,虽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之。初在瀛州,行参军阳士深表列其赃,免官。及讨定阳,士深在军,恐祸及。长恭闻之曰:「吾本无此意。」乃求小失,杖士深二十以安之。尝入朝而仆从尽散,唯有一人,长恭独还,无所谴罚。武成赏其功,命贾护为买妾二十人,唯受其一。有千金责券,临死日,尽燔之 [1]。

《齐故假黄钺太师太尉公兰陵忠武王碑》是河北磁县兰陵王墓中的碑文,在清代末年才被当时的地方官员发掘出来。其碑身已高度风化,但大部分文字可读。全碑刻有二千逾字,这里节选一小部分:

王讳肃,字长恭,勃海蓨人,高祖神武皇帝之孙,世宗文襄皇帝之第三子也 (注:此处与《北齐书》的记载出入有相关考证,本文不做赘述)。神则龙首,元火师而成帝,兵称虎翼,拧水母而称雄。王命守巨宝,惟卿族均大。名而复始,逾盛德之后昆。抚天潢而焕落,临地轴而彪明,祝祭孔明,史词无愧。王应含宝之粹气,体连譬之英精,风调开爽,器彩韶澈,譬兹珎不跨,玄指而扬荣,若彼高鸿,摩天霄而远翥。天保八年,起家通直散骑侍郎。王满观兵,实惟绮岁,扶风待谓,兆复黄中,落甚不明,虽容顾问,戚兴恒贯,伦望允归。… [2]

《兰陵忠武王碑》部分


从这些史料中,我们可以得到这些相关信息:

- 高肃又名高孝瓘字长恭,即本文所述之兰陵王

- 兰陵王长相柔美、能征善战,且品行高贵,(这里是推测)可能很得人心

- 芒山之战,兰陵王率骑兵奔至金墉城下,被周军围困,城上友军未能认出其身份。兰陵王脱下头盔露出面容,于是城里派弩手救援,最后大胜。《兰陵王入阵曲》始自将士的歌谣,且主要描述了上述的征战。


1.2. 《教坊记》中的记载及相关考证


这个时候,我们再请出记载唐代音乐的重要史料,崔令钦所撰《教坊记》——这本文献非常关键,在本文后面还会再有论述,这里先卖个关子。《教坊记》对《兰陵王入阵曲》的描写主要是这么一段:

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若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着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3]

首先,我们知道这两个重要信息,在之后的信息搜索与史料考据的时候也用得到:

- “大面”(有时作“代面”)即《兰陵王入阵曲》的戏曲形式,其中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佩戴木刻假面,以呼应史料所述中带面具的兰陵王

- 正史里没有明说兰陵王带了假面,但“免胄示之面”,也能合理推知兰陵王应该佩戴了某种面具遮盖住了面容。正如任半塘 (名讷,字中敏,有笔名二北、半塘) 先生在其巨著《唐戏弄》所述:“但云免胄以示真面, 可知胄下所以蔽面者, 即面具也[4]”

但这里我们也能找到两个值得吐槽的地方,这些用词与记载方面的槽点,也间接说明了正史著者与一般的笔记作者姿势水平的天差地别。

首先据考证,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战争中佩戴面具确实常见,但主要为铁面具。其相关记载很多,如“夏口之战,伺用铁面自卫” [5]、“庾信见贼军皆著铁面” [6]等。崔令钦应该是将战争中使用的铁面具与舞乐中使用的木面具弄混淆了[7]。当然,铁面具沉重且不美观,戏曲中采用木面具,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

其次,正史里面只提到兰陵王长相柔美(貌柔心壮,音容皆美),但崔令钦脑补出了“貌若妇人”,兰陵王的心中估计是懵逼的。而且,在正史中,兰陵王的长相与他在战争中戴面具是两件单独的、没有因果关系的事情,但《教坊记》中强加了“因为长相柔美,担心不能震慑敌人,于是制作并佩戴了(也许长得很凶恶的)面具”这样的因果关系。这方面的记述,对于复原北齐历史来说也许可靠性欠缺,但这种“脑补”却恰好可以反映出唐代乐工对于兰陵王历史典故的认知从后世的兰陵王图像中,我们也许都能看出这种脑补的表征


不好意思图放错了

(日本宫岛的兰陵王像。兰陵王作为一个山东枣庄的市委……噢不,郡王,怎么就跑到日本去了呢?这个疑问我们留到下面的章节探讨。)


二、《兰陵王入阵曲》在中国的失传始末


2.1. 唐玄宗的禁断及相关考据


我们先放松一下,这一章节以另一个吐槽开始讲起。

我翻阅了许多研究《兰陵王入阵曲》的文献,发现它们许多都大致描绘了这样一个故事:唐代初年,李世民大败刘武周之后,将士以《兰陵王入阵曲》的旋律填上新词,便是后来著名的《秦王破阵乐》。《兰陵王入阵曲》在初唐依旧非常有名,唐玄宗幼年时还为武则天演奏过。但玄宗登基以后,为了保证《秦王破阵乐》的地位,于是下令禁演《兰陵王入阵曲》,该曲就此失传。这个总结有着一些不严谨的地方,列举如下:


- 《秦王破阵乐》曲调取自《兰陵王入阵曲》一说并非属实

我翻阅了所有我能找到的相关史料,都没有提到《秦王破阵乐》曲调取自《兰陵王入阵曲》这一说法,甚至连我下载到的所有研究《秦王破阵乐》的论文,都未曾提到此说。诚然,唐代的官修史书也许因为为尊者讳,而不愿承认《秦王破阵乐》取自其他音乐,但编撰于后晋时的《旧唐书》也没有提到此说,这并不合理。虽然这两者都是著名的战歌,且同类“入阵曲”并不多见[8],即使有所参照也是正常。但考虑奥卡姆剃刀原则,在没有找到可靠证据或合理推论之前,暂时不应采信此说


- 演奏过《兰陵王入阵曲》的是岐王李隆范,并非玄宗李隆基

相关记载在《全唐文》里可以找到:

初则天太后御明堂宴,圣上(注:这里指唐玄宗)年六岁,为楚王,舞长命(缺三字)年十二,为皇孙,作《安公子》;岐王年五岁,为卫王,弄《兰陵王》。[9]

很明显可以看出,演奏《兰陵王入阵曲》的是岐王李隆范,且没有更多史料说明玄宗演奏过此曲。因此,玄宗的演奏与后来的废止间的因果关系,应为后人脑补所得。


- 没有证据证明禁止《兰陵王破阵曲》是因为保证《秦王破阵乐》的地位

相关记述可以从《旧唐书》等古籍中找到:

歌舞戏,有大面、拨头、踏摇娘、窟垒子等戏。玄宗以其非正声,置教坊于禁中以处之。[10]

这里写得很明显,玄宗是因为《兰陵王入阵曲》不是“正声”而对此禁断。至于是否为了保证《秦王破阵乐》的地位,则无从得知,因此不持此说。

上面的段落纯属吐槽,不过也呼应了第一章中所述,很多时候民间史家的论述,严谨性远不如专业史家,从唐代至如今都是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从这些史料中可得知,唐玄宗禁演了《兰陵王入阵曲》一事,应无异议。


2.2. 后世演变与失传


傅芸子先生在《白川集》中有过相关考证:

…盖兰陵王初始于北齐,恐不过一颂扬之曲,其舞容构成,当后于乐曲,故与《凉州》、《绿腰》西域系诸舞,始出现于开元年代。自其时代的背景观之,其属于西域系的乐舞,因不待言。然降至天宝时代,则成为散乐,置于百戏之列矣。… [11]

按傅先生的说法,《兰陵王入阵曲》在北齐时是“颂扬之曲”,其舞蹈是“西域乐舞”,出自唐玄宗开元年代,而到天宝年间便成为了百戏中的“散乐”。此说可作为参考,但我在翻阅《旧唐书》中发现,里面同时记载了“散乐”与“歌舞戏”(前后段落),其中《兰陵王入阵曲》被归入“歌舞戏”中,在“散乐”中却没有任何记述,我个人对此抱有疑问,但先留住此说。

舞乐方面,《教坊记》也有一些相关记载:

凡欲出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不点者,即否,谓之「进点」。戏日,内伎出舞。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五天,重来叠去,不离此两曲,馀尽让内人也。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啭、半社渠、借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阿辽、柘枝、黄獐、拂林、大渭州、达摩支之属,谓之健舞。凡棚车上击鼓,非柘枝,即阿辽破也。[12]

可见“软舞”与“健舞”相对。在盛唐时期,《兰陵王入阵曲》这一描写战争相关的歌舞,可能已经演变成了“软舞”了。

这是非常不合理的情况。因此任半塘先生在著作《教坊记笺订》中质疑道:“此处列软舞、健舞十三曲名,除回波乐、春莺啭、兰陵王、拓枝外,余九名、均下文曲名或大曲名、或曲调本事中所未列者,兹略述之。其中有已由舞蹈进而为戏弄,且表现勇武雄健者,如兰陵王是,似不应列在软舞,姑存以俟考。[13]”若此说正确,则《教坊记》中的记载也许有误

也有学者认为,是因为唐代开元盛世,为了“迎合统治者”和“民间歌颂歌舞升平”,因而“武舞”版《兰陵王入阵曲》被进行“再加工”,最后演化成“软舞” [14]。这一说法并未给出任何可靠论据支撑,且解释也显牵强附会,故姑且存疑。

而顾朴光先生则认为,唐代的《兰陵王》有软舞和歌舞戏两种, 前者即称《兰陵王》, 其表演优美柔婉, 节奏徐级, 抒情性强, 但具体情况已不可考。后者正名为《兰陵王入阵曲》。[15]”此说未在其他文献中见过,故与上一说法一般,也作存疑。

到了宋朝时期,戏曲方面“未见有及此剧者” [16],音乐方面倒有“兰陵王”词牌。大家知道,宋时词牌是可以配上曲调演唱的,而南宋王灼的《碧鸡漫志》便有部分记载:

《兰陵王》,北齐史及《隋唐嘉话》称:齐文襄之子长恭封兰陵王,与周师战,尝着假面对敌,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武士共歌谣之,曰《兰陵王入阵曲》。今越调《兰陵王》,凡三段二十四拍或曰遗声也。此曲声犯正宫,管色用大凡字、大一字、勾字,故亦名大犯。又有大石调《兰陵王慢》殊非旧曲周齐之际,未有前后十六拍慢曲子耳。[17]

这里提到了词牌的《兰陵王》曲,其中有两个版本,第一种版本是“越调”的,王灼说得非常不确定:有人说这是“遗声”,也就是可能是古曲的曲调;但第二种版本“大石调”,批注是“殊非旧曲”并给出了解释:是因为“未有前后十六拍慢曲子耳”。

* 注2:我翻阅文献的时候,曾经看到日本古书里对传入日本的《陵王》(这个在下一节会有阐述)记为“沙陀调”、“壱越调”(壹越调)或中华调[18],其中“壱越调”可能是“沙陀调”的一种转调,也可能是不同时期的两种记法 [19]。我在乐律学方面知识比较欠缺,不知这里的“壱越调”与《碧鸡漫记》中所注“越调”是不是同一种调式,这里先开个坑,有需要再考据下去。但即使是同一种调式,也很难证明什么东西,正如两首曲子同为C大调,也远不足以证明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任半塘先生从词的方面也做了更多的考证,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宋之兰陵王,就传辞考之,无一咏调名本意者,更无入杂剧之说。秦观周邦彦等之兰陵王,作三篇长调,多咏物赋别而已,去金墉城下,呜咽叱咤之声,毕竟远矣!(或北齐史实,或唐代剧情,皆然。)[20]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链接见:《魏氏乐谱》的性质与所收录的“汉乐府音乐” - 知乎专栏)曾经对仿古明乐《魏氏乐谱》做过一些介绍,可作为一个参照。这里讲的宋代《兰陵王》词牌,与该文章的情况有些类似,正如杨荫浏先生所指出,南宋以来有伪造诗乐的风气[21],这给对《兰陵王》词牌的音乐存古度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样看来,《兰陵王入阵曲》在宋代时,便基本断定已经失传了

当代还有《兰陵王》电视剧,但我们没有必要花时间讨论了吧~

最后,在本段最开始,我们提到了《兰陵王入阵曲》可能被归为散乐,而在《唐会要》中,我们又找到了这样一段史料:

开元二年。上以天下无事。听政之暇。于梨园自教法曲。必尽其妙。谓之皇帝梨园弟子。
其年十月六日敕。散乐巡村。特宜禁断如有犯者。并容止主人及村正。决三十。所由官附考奏。其散乐人仍递送本贯入重役。[22]

这里也提到了唐玄宗对散乐的禁断。如《兰陵王入阵曲》被看做散乐,则对散乐的禁断不可能不对其波及。且这里也能看出,玄宗时期对于演奏禁断曲目的处罚较为严厉(“决三十”、“重役”等),所以可以推断,这般著名的乐舞最终在中国失传,与唐玄宗的禁演不可谓没有关系


三、日本舞乐《陵王》之起源与传承考证


学术界主流认为,《兰陵王入阵曲》在日本尚有完好保存,即现存日本舞乐《陵王》(りょうおう),但也有学者对这个命题进行了一定的质疑。而且,正如上文所述,《兰陵王入阵曲》在中国古代便出现了极大的演变,因此学术界对于这首曲子何时传入日本、传入的是哪种版本等,皆众说纷纭。在开始后面的讲述之前,我们先听一下日本现存的《陵王》,也就是我们所认为的《兰陵王入阵曲》究竟长什么样子:

舞乐 陵王http://v.youku.com/v_show/id_XMjc4OTYzNjE4MA==.html#paction


3.1. 东传日本之人物


源光圀(即德川光圀)主编的《大日本史》中,对《陵王》有着以下的明确记载:

陵王、(和名钞)一名罗陵王、又名兰陵王、(体源钞)即北齐兰陵王入陈(注3:通假字,通“阵”)曲也、(……)林邑僧佛哲传之、(教训钞、体源钞、)古乐、中曲、准大曲、(类筝治要、教训钞)、有啭、(……)有乱序嗔序各一帖、荒序八帖各一拍。入破四帖。后改为二帖、各十六拍、(仁智要錄、教训钞)舞者一人、(乐家錄)别装束、假面、帽子、执金桴、(教训钞、体源钞、乐家錄、)假面有二样、一者武部样黑者、左近司藏之、一者长恭假面样小面、伶官狛光家世传保之云、(……)答舞纳苏利、竞马相扑等节奏之、孝谦帝尤爱此曲、敕尾张滨主改早上调子、以案摩急吹为入曲舞之、(……)[23]

* 注4:括号内文字在影印书籍中皆为小字,为注释及引用书名等。部分地方引文过长且与本文无关,故标注省略号代替。

作为正史,其中记述也较为可取,值得我们作为参照。由此我们可以找到这些有用的信息:

- 《陵王》、《罗陵王》、《兰陵王》是同一样东西,即北齐时的兰陵王入阵曲

- 《陵王》由林邑僧人佛哲(一称佛澈)传至日本

- 《陵王》有歌词(啭),下面会加以交代(但现代雅乐演奏时一般省去演唱)

- 孝谦帝(即高野天皇、谦德天皇)喜爱此曲,命尾张滨主改编为“案摩急吹”

首先,林邑是什么地方?据《旧唐书》记载:“林邑国,汉日南象林之地,在交州南千余里。其国延袤数千里,北与皛州接。地气冬温,不识冰雪,常多雾雨[24]”,然后《新唐书》又有记载:“环王,本林邑也,一曰占不劳,亦曰占婆直交州南,海行三千里。地东西三百里而赢,南北千里…[25]”,这个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名词了:占婆(也称占城),这是位于如今越南南部的一个佛教国,后来为越南吞并。

如果大家到越南中南部旅游(比如美山圣地什么的),会看到那里的一些占城遗迹。这是一个印度化国家,使用南岛语系中的占语,所用文字来源于天城文(梵文)的衍生,印度教与大乘佛教互相争夺主导地位,跟今天的不丹有点像…为什么我在这里要用这么多废话介绍这个国家呢?我想说明的是,不要被如今的论文所述的“来自越南南部”所误导、从而过度脑补。虽然林邑位于如今越南南部,但跟传承中华文化的越南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其受中华文化影响很小,因此佛哲传入日本的“林邑八乐”(包括《陵王》)[26],其画风也有可能与唐乐存在出入,这里也是一个伏笔,后面也会讲到


3.2. 东传日本之时间


据日本佛教典籍《元亨释书》记载,佛哲在天平八年(公元736年)从中国东渡日本[27],又据傅芸子先生记载,奈良正仓院馆藏一个兰陵王接腰,上有“天平胜宝四年”题字(即752年)[28],因此如持佛哲传入一说,则《陵王》传入日本的时间应在这个时间段之间。

但尾张滨主的情况就扑朔迷离得多了。首先尾张在《陵王》的传播中担任何种角色?

日本古乐书《教训抄》中大致有以下记载:

羅陵王』は、沙門仏哲が伝え渡す
『羅陵王』を、高野姫(孝謙)は好ませ天平勝宝の頃、尾張浜主に、入曲の時に『案摩』急を勅定して用いさせた
『羅陵王』の古記を、天平勝宝の頃、高野天皇は勅定をもって改める。桴の事もその五箇の新制の一つである。[29]

* 注5:文段为现代日语之总结,并非原文

《教训抄》的记载与《大日本史》相同,且提到尾张在天平胜宝(749-757)年间受命将曲调改编为“案摩”,因此其主要担任角色为改编音乐,而非由唐东传。

但任半塘先生在《唐戏弄》中抄录了日本音乐典籍《体源钞》片段,里面提到“传渡者乃伶官尾张滨主,而沙门佛哲辅之”[30],认为该曲主要有尾张滨主东传。但“傅氏(傅芸子)谓滨主于承和二年(公元八三五年)入唐,六年(八三九年)归国” [31],因此任先生认为与奈良正仓馆藏接腰出现出入。但我翻阅《体源钞》时并未找到这些记载,由此怀疑傅先生与任先生之“尾张滨主与八三九年后传渡《陵王》”一说,出自传抄错误

关于尾张氏的生平,我能找到的唯一孤证出自《续日本后记》[32]。

卷十五承和十二年(八四五)正月乙卯【八】○ 乙卯。授无位順子女王。正五位下藤原朝臣潔子並從四位下。從五位上伴宿禰友子正五位下。從五位下安倍朝臣家子。无位橘朝臣潔子。田口朝臣繼子並從五位上。外從五位下飯高朝臣永刀自。從六位上甘南備眞人伊勢子。无位笠朝臣兄笠並從五位下。從八位下朝宗宿禰厨子外從五位下。》於大極殿修最勝會之初也。》是日。外從五位下尾張連濱主於龍尾道上舞和風長壽樂。觀者以千數。初謂。〓背之老。不能起居。及于垂袖赴曲。宛如少年。四座僉曰。近代未有如此者。濱主本是伶人也。時年一百十三。自作此舞。上表請舞長壽樂。表中載和歌。其詞曰。@那々都義乃。美與爾萬和倍留。毛々知萬利。止遠乃於支奈能。萬飛多天萬川流 ななつぎの、みよにまわへる、ももちまり、とをのおきなの、まひたてまつる

这就是更迷的地方了:尾张如在承和年间的836年作为遣唐使,839年归国,那么如任先生所述的在承和年间将《陵王》传入日本便是说得通的。但如果采信《大日本史》一说,尾张只是受命改编《陵王》,则在承和年间从唐回国后进行改编较为合理,但这样的话年代就无法吻合《教训抄》中“天平胜宝期间”的记载,高野天皇逝于770年,承和年间恐是尸体早都凉了。

而且根据《续日本后记》的说法,尾张生于732年,在承和十二年(845年)以113岁高龄在太极殿上跳舞震惊全场。众所周知,古代日本人口稀少、科技落后,恐怕难以支持如此大规模的生命众筹活动。由此尾张氏以百岁高龄渡唐,似乎不合常理,也可判断这些文献之间也许存在矛盾,因此暂且搁置争议,留待后人考证。

综上,《大日本史》不愧是幕府时代的官修史书,姿势水平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如采信其说法(佛哲传入、尾张氏日后加以改编),则可以避免大多数文献的出入之处,因此这里以此为据。


3.3. 东传日本之音乐风格


3.3.1. 传入之《陵王》为北齐音乐说


此说最为大胆,且论据很少,主要来源是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差异进行的推断。

日本《舞乐解说》一书,对《陵王》的舞装有着详细描写:

舞人冠顶伏龙形,锐鼻怒目,下有吊颚之面具,一手执金色之细桴而舞其服装为赤色“裲裆”装束。言其衣服花样,则差贯用赤地唐织品,其上有彩色丝绣之云纹。袍亦赤制短袖。裲裆与差贯之花样同,惟前后胸绣有大团龙花纹各二,边缘以凤毛。系此裲裆之腰带,系金属制品,雕有唐草花纹,因此舞属于左舞,顾为金黄色

这跟《乐府杂录》对《兰陵王入阵曲》的装束描写有着明显出入:

戏有代面,始自北齐神武弟,有胆勇,善斗战,以其颜貌无威,每入阵即着面具,后乃百战百胜。戏者衣紫,腰金,执鞭也…[34]

但据马忠理先生援引考古成果,说明北齐武士有许多确实穿着被认为是“西北胡服”的裲裆[35]。由此可以大胆推断,《兰陵王入阵曲》最开始的戏服为具有北齐特色的赤色裲裆,在唐时出现服装的改变,而日本《陵王》却无此变动,说明《陵王》传入日本比唐代服装改变更早,因此传入日本的《陵王》在这一方面相对更加存古,有可能便是北齐舞乐的遗存。

* 注6:此说也有不严谨之处,因为《乐府杂录》尚无提及“衣紫”并非裲裆。但即便如此,《陵王》采用裲裆作为戏服,确实增加了其传自中国一说的可信程度。

附上绘于平安初期(12世纪)的《信西古乐图》中“罗陵王”图:


3.3.2. 传入之《陵王》为唐乐说


这一说法是学术界数百年的主流,支持的史料很多,下文一一介绍。

源光圀《大日本史》除如上文提到的以外(认为《陵王》即《兰陵王入阵曲》),仍有以下记载:

本朝所传乐制、五音六律、清浊轻重之法、今不可得而详也、盖其始受之于隋唐、以为歌调、而后世歌调王宜、独存奏调、乐家相承、至今不失其传、顾其说尚有可考者、凡乐家所传五调、一曰壹越调、二曰平调、三曰双调、四曰黄钟调、五曰般涉调…… [36]

之前提到,《陵王》被记为中华调、壹越调、沙陀调,而既然其调式“受之于隋唐”,则《陵王》曲调应为唐乐[37]。

即便除了文献,也有一些服装、舞蹈、考古等给出同样推断的支撑材料,如上面所讲的共通之处:都用木刻面具、所用戏服是北齐风格、唐之“执鞭”与日本之“执桴”较为类似以外,仍有顾朴光先生从比较所用面具的角度推测其为唐代传入之面具,而非印度传入[38]、赵爱芳等对比现存傩戏与《陵王》一曲[39]、周华斌从北朝墓葬纹饰等作为对比[40]等,都先后得出《陵王》来自中国唐乐的观点。

不过,如果《陵王》源自唐乐,那是发展成怎样的唐乐呢?从佛哲抵达唐时的年份来看,很可能接触到的是其软舞版本[41]。但也有另一种推断,若佛哲接触到的是傩戏版本的话,则可能接触到的是武舞版本[42],如顾朴光先生上文所说“存在软舞与歌舞乐两种版本”[43]一说成立,也不能排除是歌舞戏版本东传日本。但上述几说都没有过硬证据。

但排除对传入日本版本的考据,许多文献与实物考证都指向“源自唐乐”一说的。而一直抱有此种观点的傅芸子先生也在其论文最后做出了比较乐观的总结:

兰陵王今亦幸存于日本舞乐中。经千百余年之传颂,虽不无若干变嬗、佚亡、或更易之处,然其音律、舞容,究为唐代遗范,可资考原。[44]


3.3.3. 传入之《陵王》为印度乐说


此说源于20世纪初,且日本数位汉学大师均持此说。

最早提出此说的是日本学者大槻如電。其《舞乐图说》虽抄录北齐书所记载的故事,但其认为《陵王》一曲来自印度宗教中的“罗龙王”,在日语中“罗”与“兰”,“陵”与“龙”读音相近,因而出现讹传[45]。傅芸子先生对此评价为“仅是言语学者之想象的推考,未有若何之确据也”[46]。

梵语学者高楠顺次郎亦作此论。高楠氏与法国人Sylvain Lévi, Paul Demiéville所合作之佛学辞书《法宝义林》中记载道,《罗陵王入阵曲》(Ra[n]ryôô-nyûjin-kyoku, le roi des Nâga Sâgara entre au camp)[47] 相传为兰陵王张恭(应为“长恭”之别字)之典故,但其名词的最原始形式应为印度“沙竭罗龙王”。该乐舞又称为“将夕阳带回子午线”(直译),演员佩戴着龙样式的面具与一根金棒,做出让太阳回来的姿势。原文为法文,鉴于本渣法文水平稀烂,下面附上原文以供比对:

Le Ra[n]ryôô passe pour être une allusion à l'histoire d'un prince chinois, Chô Kyô (Tchang Kong) 張恭 prince de Ranryô (Lan-ling) 蘭陵, des Sei (Ts'i) 齊 du Nord (550-577) ; mais la forme primitive du nom semble bien être Raryôô, abréviation de Sagararyôô 沙竭羅龍王 "Sâgara roi des Dragons"; comme le danseur porte dans les deux danses une tête de serpent comme masque, on les a confondues. Une tradition veut que cette danse ait été introduite au Japon par Owari Hamanushi au temps des Tô (T'ang) ; une autre, que Buttetsu l'ait importée du Rihyû. C'est la plus vraisemblable des deux, puisque le vrai sujet en est Sâgara dont la fille a obtenu l'Eveil dès l'âge de huit ans. On donne encore à cette danse le nom de Motsunichi-gengo-gaku "ramener au méridien le soleil couchant" ; en effet l'acteur, qui porte un masque de Dragon et une baguette dorée d'un pied de long, fait le geste de ramener le soleil en arrière. [48]

田边尚雄的《东洋音乐史》秉承此说,且从乐律学的方向也做了一些探究,田边氏认为《陵王》为“印度乐话。此舞实非中国传来, 乃林邑僧人佛哲传来者, 乃林邑八乐之一。而着胡服, 用印度面具, 其音阶为印度系之沙陀调。此舞一书龙王,余意其原名即为龙王。自其发音上误为陵王,卒至误成兰陵王破阵曲。此陵王若自龙王之名观之,则其面具所以用龙,可以了然。……毕竟戒日王(印度)所作之龙王之喜舞剧,当时大为流行。”[49]

* 注7:马忠理先生质疑此说,其认为沙陀为中国境内的少数民族,因而沙陀调更有可能来自唐乐[50],但此种论调未免过于想当然。周菁葆先生援引日本学者的说法(但未给出具体文献来源),称“沙陀”可能源自印度七音名中Sa, Dha, Ni之结合[51],而高楠氏的著作也提出了若干猜想,其中较为合理的是源自印度音阶“sadjagrâma”音译一说[52]。此处仅是顺带一提,我对此较有兴趣,如以后有时间精力,会尝试深挖一下。

任半塘先生的巨著《唐戏弄》试图从另一方面——也就是通过归纳与推理,从而证明《陵王》的一些细节与《兰陵王入阵曲》可能的细节不相符合,从而论证《陵王》更有可能来自印度。其相关文段逾万字,其中大部分考证在我上面的论述中也参考过思路,现在尚有几点遗漏,因而原文贴上作为补充:

下文判别日本罗陵王非我之兰陵王,其原因之一,正在前者采用唐代大曲乐制,而后者乃唐代之杂曲,根本不同耳。自来舞曲之舞容,必与乐称。踏谣娘近民间小曲,兰陵王近军中凯歌,其乐制皆异于大曲,其舞容必亦异于大曲之舞,是又属联带之关系,可得而定者。[53]
......
按罗陵王乐舞,据此所云,确系大曲体系。但我之兰陵王,则并非大曲,已如上文。且崔记三度叙录兰陵王,分在舞曲、杂曲、剧曲,而所列四十六大曲名内,独无之,亦可为非大曲之证。诚然,唐代舞曲多为大曲,但亦有绝非大曲者;何况兰陵王曲起于军歌,乐必近于鼓吹,去大曲多用管弦乐者益远乎!罗陵王可以简称陵王,因“罗”、“陵”、“龙”三字,日本读音亦甚近,而曲名原系龙王也。(下文另详。)我之兰陵王若简称陵王则不通!因兰陵乃地名耳。其舞服之冠饰与胸绣,全以龙为一种特殊象征,乃一不可掩之事实。我兰陵王乐舞之形式与意义,对于龙,可云风马牛不相及![54]

所以任先生认为“罗龙王”可以简称“龙王”,而“兰陵”为地名,“兰陵王”不能简称“陵王”,从而判断《陵王》并非中国《兰陵王入阵曲》。我对此说抱有异议,一是可能太抬举日本人的汉文水平了,日本人一直都习惯于简单粗暴地将名词掐断使用啊,你看他们引入的片假名外来词(笑);况且史书也记载了,日本也以“大面”称呼《陵王》,这与中国称呼《兰陵王入阵曲》的习惯一致,如是印度龙王乐舞,则“大面”这一称谓同样也说不通……

因此,可能存在一种更加折中、更加和稀泥的可能性,这会在下一节中讲到。


3.3.4. 今《陵王》为唐乐与印度乐之融合说


这种说法很好理解,大概就是鲁迅先生所言,中国人最喜欢的“折中之法”吧(继续笑),所以可能求同存异的情况便是:传入日本的《陵王》同时兼有唐乐与印度乐的影响。这样的话,情况就很复杂了,比如上一段所说的情况,可能的一种猜想是:唐乐《兰陵王入阵曲》与印度乐《沙竭罗龙王》先后传入日本,因为名称相近而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融合。

还记得我们在《大日本史》里讲到的“”吗?

在日本古乐书《龙鸣抄》里面能够查到“陵王啭”三个可能的版本,我们拿出来读一读:

- 吾罰胡人古見如来、我国守護、翻日為楽。…(尾張)浜主伝
- 我等胡人、許還城楽、石於踏泥ノ如[いしをふむ、でいのごとし]。第二度...(狛)光則説、当時用いる。
- 阿力胡児、吐気[きをはいて]如電。初度。我採頂雷[がさいちょうらい]、踏石如泥[いしをふんで、でいのごとし]...(狛)光近説。[55]

另一乐书《教训抄》给出了一个有所出入,但更加完整的版本:

我等胡児吐気如電我採頂雷踏石如泥。右得士力、左得鞭廻。日光西没、東西若月。舞楽打去、録々長曲。[56]

可能是因为多次誊抄错误,这些文字读上去很是扑朔迷离。而更迷的是,其中“吾罚胡人”、“踏石如泥”等部分文字,读起来像是描述兰陵王征讨北周(胡人)的战争场面,而“古见如来”、“吐气如电”等也像是佛教题材。因而这些文字与乐舞在传播过程中出现了怎样的改变?不得而知。

我们不妨脑补一下:也许唐乐与印度乐分别贡献了歌词、背景故事、乐律、舞蹈、着装等不同方面,并在日本本土“和化”的过程中逐渐融合起来了。但因为我在上文疯狂地吐槽过研究者喜欢脑补的情况,所以脑补什么的,大家适可而止就好

还有一种可能的融合现象,这种情况可以从史料中合理推断出来:传入日本的可能是唐化的林邑乐

杜佑《通典》中有这样的记载:

至炀帝,乃立清乐、龟兹、西凉、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礼毕为九部。平林邑国,获扶南工人及其匏瑟琴,陋不可用但以天竺乐传写其声,而不列乐部。[57]

可见,在隋代以降便可能出现林邑乐师与林邑乐传入中国的情况,其可能是来自当今柬埔寨的扶南乐,也可能是来自印度的天竺乐,而获得正在发展的“本土”林邑乐也是很有可能的[58]。

另一方面,高楠顺次郎在论文《奈良朝の音乐殊に“林邑八乐”に就いて》中,提及到:

罗陵王为八乐中第七,胡饮酒为末,曰:“七八可谓准林邑乐乃佛澈(即佛哲。)改作中乐者。”又曰:“总之:罗陵王与胡饮酒,为唐以前所行之胡乐——即印度乐,自唐传入我国注:指的是日本。”[59]

这一说认为传入日本的《陵王》为印度乐,但从唐传入。而佛哲可能对此印度乐进行了一定的“中国化”。转抄此说的任半塘先生虽然总体赞同“《陵王》来自印度说”,但也不能完全给出肯定结论,其在论述的最后也比较谨慎地概括道:“但望更多资料之发现,有以作最后之裁定耳”。[60]

这里附上《陵王》乐谱节选,乐谱完整版我没能找到,不然也可以试着从乐谱的角度分析一下...


四、写在最后


我想,看到本文最后的朋友,应该都不会把这一段当作本文“结论”的。因为本文并不能给出任何较为确切的结论,而仅能用一些总结性的文字去概括上面提到的文献,而且这样的概括不仅绕口而且十分讨人厌:

日本现存《陵王》,可能来自中国《兰陵王入阵曲》,也可能来自印度《沙竭罗龙王》,也可能两者兼有;中国的《兰陵王入阵曲》也许是散乐、也许是歌舞乐、也许是健舞、也许是软舞、也许像现在的傩戏;如日本《陵王》当真来自中国《兰陵王入阵曲》,其可能是北齐遗珍、可能是唐代软舞、也可能是散曲等;《陵王》可能由不知名乐师、遣唐使、林邑僧佛哲,或是尾张滨主传入;如果是佛哲传入,则也许是唐化印度乐、也许是唐化林邑/扶南乐、也许是林邑化唐乐…但可以确定的是,正如林谦三先生所言:

将唐乐调传至今日的我国(注:这里指日本)雅乐经过千年而徐徐变形,其不保有唐代原来调性者已有半数,此乃必然之事。[61]

即便传入日本的是如假包换的《兰陵王入阵曲》原曲,经历了在日本千余年的传承、发展,其现状必然早已和化。因此现在的《陵王》是否算作传承、是否算作失传,这更像是忒修斯之船 (Ship of Theseus) 这类哲学命题,恐已远超我的知识范围了。

在写作本文的过程中,我已尽力穷尽可以找到的所有文献。因为上面提到的错误解读、过度脑补等情况,我尽可能地翻阅文献的最原始版本。但可惜部分文献早已绝版且找不到电子版、部分文献阅读难度过高(如本帖所述的草书古日语抄本,链接见 -> 古日本文献中关于《兰陵王入阵曲》的记载(生肉慎入) - 知乎专栏)等,很多时候不得不采取这种手段,从其他文献当中转抄。但尽可能达到知识的界限不代表解决了问题,正如现在并无法得到肯定的结论一样。但总之,也算是尽力了。

最后的最后,还记得我在最开始抄录《北齐书》中,所省略掉的一段吗?

那一段是这样的:

芒山之捷,后主谓长恭曰:“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对曰:“家事亲切,不觉遂然。”帝嫌其称家事,遂忌之。及在定阳,其属尉相愿谓曰:“王既受朝寄,何得如此贪残?”长恭未答。相愿曰:“岂不由芒山大捷,恐以威武见忌,欲自秽乎?”长恭曰:“然。”相愿曰:“朝廷若忌王,于此犯便当行罚,求福反以速祸。” 长恭泣下,前膝请以安身术。相愿曰:“王前既有勋,今复告捷,威声太重,宜属疾在家,勿预事。”长恭然其言,未能退。及江淮寇扰,恐复为将,叹曰:“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自是有疾不疗。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范饮以毒药。长恭谓妃郑氏曰:“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妃曰:“何不求见天颜?”长恭曰:“天颜何由可见。”遂饮药薨。赠太尉。[62]

1992年,是《兰陵王入阵曲》问世1428周年,也是兰陵王逝世的1419周年,笠置侃一先生率奈良大学雅乐团赴河北磁县兰陵王墓参拜,且供奉演出《陵王》舞乐[63]。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乱点鸳鸯谱;但另一方面,这恰能说明兰陵王的故事尚为世人熟知。在《兰陵王入阵曲》失传千余年之后,舞乐《陵王》在中原大地首次奏响,对于这位在纷尘乱世含恨而终的可怜之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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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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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同[1].

[63]. 同[35].

另一位答主回答很详细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