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白到色彩

儘管吉士雲信幾乎百分百依足希治閣原作的分鏡頭劇本去拍攝,他的《觸目驚心》還是永不可能回復緊張大師經典的原貌,我想,導演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點。除了不可避免的商業計算外,他一定還有別的創作動機,起碼他在三個最重要的場面裏都不避嫌地加上了個人的筆觸。

浴室謀殺節,他插入了戶外烏雲密布和類似瞳孔渙散的鏡頭。私家偵探樓梯受害一段,加插了半卧裸女和荒涼的公路上一頭迷路的狗兩個奇怪的鏡頭,畫面一閃而過,印象中那女子有點像濕了頭髮,全身被透明塑料包裹着的女主角。當然,還有結尾時女主角妹妹在地牢發現男主角「母親」一段,導演爲原來簡單的場景添了一個巨型鳥籠,「母親」背着觀眾坐在鳥籠前,籠中鳥啪啪亂飛,除了將插翼難飛的宿命主題更明顯地表達出來,也遙向希治閣另一部名作《鳥》致敬。

希治閣的《觸目驚心》拍於一九六〇年,他早已踏入了彩色時期,卻選擇用黑白攝影强調黑白光影的對比。影片開始時,攝影機從大白天的室外潛進幽喑的酒店房間,女主角與男友午間小敘後,在雪白的內衣外套上白色衣裙,她說以後不想再偷偷摸摸。其後,她侵吞公款,逃走時換上了黑色內衣和灰色衣裙,希治閣以黑白兩色暗喻了女主角從純潔走向淪落的道德狀態。小旅店會客室裏吃晚餐一場戲的光影運用,也很形象地將二人的處境表現出來—男主角在暗,女主角在明,一如荒野裏伺機捕食的大麻鷹和無所遁形的小灰兔。

新版本以墨綠色爲基調盼彩色攝影,爲影片塗上了一層懷舊的味道,卻大大削弱了黑白攝影裏光影對比所帶來的特殊效果。導演與美術安排女主角開場時穿粉紅色套裙和逃走時穿鮮橙色連衣裙,便少了點希治閣式的道德判斷,而注入了九十年代黑白是非混淆不清的曖昧感。

假若沒有記錯,《觸目驚心》應該是希治閣作品中對性的描寫最直接大膽的一部。片中安東尼柏堅的男主角偷窺女主角更衣的一場戲,處理得相當簡潔,女主角淋浴時顯得非常輕鬆,有如享受着情人的愛撫,因而接着下來兇手以短刀狂插女主角的那一段戲,便充滿變態的性侵犯意味。
吉士雲信在自己的版本裏,明顯爲男主角在倫窺那場戲裏加了自瀆的小節,到底已接近二千年了,不能不在信封面蓋上時代的印章。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女主角淋浴時也沒有了原作的那份愉悅,是性愛變得理所當然了?

無論如何,我們是怎樣也返回不了那天眞的五、六十年代。相隔差不多四十年,比起希治閣的《觸目驚心》,吉士雲信臨摹本裏的人物,都少了一點體面,多了一份玩世不恭,大抵唯一不變的,就是那位戴墨鏡的警察,絕對權威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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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