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路祥:兩把火

陳果在一次訪問中說過:“創作一定要有火。”這裡的“火”有兩個意思:對創作的熱誠與激情(passion),和對作者身處的客觀環境、社會、建制等事物的不滿與憤怒。但從作品《香港製造》裡其實已做到過,並且做得相當漂亮的一件事情。《去年煙花特別多》(1998)到現在的《細路祥》,陳果似乎仍不明白,光有這兩把火,而沒有兩個“R”:refinement(提煉)與restraint(節制),作品很容易便會流於語不驚人死不休、放任、偏執、暴躁的地步,更接近的會是一種情緒式的宣泄,多於對某項題旨或人物處境的探討,以至感情的共鳴──他在第一齣作品《香港製造》裡其實已做到過, 並且做得相當漂亮的一件事情。

公平點說,比起內容和處理手法上都幾乎完全失控的《去年煙花特別多》,《細路祥》顯然要溫煦和可親(likeable)得多,最大的原因,當然是由於影片的兩個主角,都是尚算天真無邪、入世未深的孩子。陳果採納了二人的觀點來陳述故事。也因為這樣,影片的結構遂來得比較零碎,情節與情節之間,加進了很多紀實式的片段,但卻使影片多出了一份生動的生活感(這方面可說是重拾《香港製造》的強項),而沒有了《去》片刻意堆砌出來的戲劇性效果。一眾非職業 演員的表現,也比《去》片平均和可喜,其中最出色的,自是祥仔的祖母和菲傭Armi──事實上,影片最感人的,正是祖母離世和祥仔捨不得Armi返鄉的兩段戲。

不過,就整體而言,《細路祥》仍不能說是齣令人滿意的作品。

影片的構思,來自轟動一時的新馬師曾家族奪產醜聞,藉著這場“比肥皂劇還要奇情”(片中Armi語)的社會新聞,來反映出家庭觀念價值的崩潰。劇本一方面用了黑社會頭目大衛與弟弟爭產的副線,來平衡每天在電視上發生的真實事件,另一方面,則借祥仔一家人的狀況(父不擅教子、母嗜賭,致使大兒子出走、祥仔與菲傭的關係比與母親更親密),來暗喻上述的主題。但由於前者本身已是反派,加上他與父親、弟弟的衝突到了後來的不了了之,所以對加強主題的深刻並沒有太大幫助;後者又因為影片把觀點局限在祥仔的範圍內,遂使得無論是祥仔的父親或母親的刻劃,都變得十分片面和平面,再加上祥仔哥哥阿恆被逐出家門的來龍去脈,由始至終都被交代得語焉不詳(但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這段情節本身卻其實有著其不可取代的關鍵 ),結果是前景的劇情和背景的新聞一直不能有機地被結合起來,祥哥在電影中真正能發揮出作用的,反而是祖母口中那段似假還真的霧水情緣。

影片的另一項主題,是想寫祥仔的成長。但嚴格來說,雖然見證了生離(Armi返鄉、阿芬被捕)與死別(祖母病逝),甚至是生命中的荒謬(被大衛誤會他是最關心自己的人),但從影片所見,祥仔卻其實並沒有真正的領悟到什麼(能夠有所悟的反而是阿芬),所以那場他在雨中被父親脫掉褲子(一句題外話:從《香港製造》到本片,陳果都似乎十分愛脫人家的褲子)、大唱《萬惡淫為首》的戲裡,劇本要他表現出來的滿腔怒火,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感染力。其次,我實在不覺得飾演祥仔的小演員其實演得很好(阿芬比他淡定,但有時卻又多了點演的痕跡)。相反的,很多地方都看得出導演要利用剪接來避過他的一些靦覥的表情。
許是這個原因,所以影片要在後三分一,突然從他的視點轉為阿芬的視點把故事講下去,但很可惜地卻又沒能帶出另一個明顯的perspective,這些都可以看得出作者在構思上未夠周詳。

至於陳果一直為人咎病的品味問題,這裡也就不再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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