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冬夜的刺骨寒涼,只有值班穿梭過病房走廊間的人最了解。
想到神經外科你會想到甚麼?出血性中風?突然爆炸的腦血管?突然撞得腦漿橫流的碎裂顱骨?
外科住院醫師時期,我們是要輪流於每科受訓的。那個冬季,我run神外。每天,天還沒亮,就站在捷運站入口處等柵欄開,搭第一班列車,趕7:00整的查房。日子累歸累,有同袍師兄弟一起衝闖、互相打氣,也總燃燒著濟世熱情。
那是一台下午4:00開始的腦瘤手術,我們幾個外科醫師分工合作,有人鋸頭骨、有人吸骨屑,長長的刀開得很開心,卻赫然發現腫瘤延伸得比預期深。執刀的學長分離著腦組織,越分心越毛,整整一個小時沒有進展。
對外科醫師而言,下不了刀檯是最可怕的事,忙了一晚,抬頭一看都8:00了啊!再麻下去病人風險高,但就這樣往前殺進腫瘤血泊裡,又怕不可收拾,進退維谷,大家決定向優秀的神外大學長求助。
「下不來嗎?我去救你們!」
大學長連續好幾天值班,沒日沒夜cover了好幾間開刀房,刀與刀空檔看他都在整理醫學會論文,今天才剛去學會報告完一定累翻了,想到把好幾天沒睡覺的他call來有點內疚。
學長蒼白疲倦的臉龐亮著銳利的目光,無影燈下,雙手一邊向我們指出危險所在、一邊小心嫻熟地分離糾纏腦組織的血管,直到取下血肉模糊的腫塊。
「呼!speciment下來了!」學長鬆了口氣,帥氣地將血糊糊的組織放上彎盆。
好了學長!太感謝你了!你看起來好累,快回去睡覺吧我好怕你過勞!!!
「你們傷口先關,我剛趕著騎車來,機車亂丟在醫院門口我去停好,」學長眼裡帶著笑意,「你們是不是都沒吃飯?等等我回來帶你們吃晚餐!」
晚上10:00多,走出醫院大門時,一陣寒風打在臉上,學長趕著一向明快的步伐,帶我們鑽入靜巷,一家小火鍋店仍熱鬧地開著。
「老闆娘!我帶學弟妹來吃飯!」幾個帶酒精塊的小鍋,熱騰騰上了桌,在寒風刺骨的冬夜,喚醒了幾個像餓死鬼一樣的外科醫師。噢媽呀我大概從早上7:00多晨會吞了幾口夾蛋饅頭後,就一路忙到剛剛,十分鐘左右的沉默之後,幾個外科醫師就整桌掃盤了。
「厚真的是你同科學弟妹喔!跟你吃飯一樣快!!還餓不餓?我再燙幾盤小菜給你們。」蒸騰的火鍋熱氣間,老闆娘紅著雙頰熱情招呼著我們。
老實說,我是個對食物不怎麼講究的人。在外科養成的過程中,我練就吃飯很快,東西只要沒壞,我餓了就很少挑嘴。但我們都能明白,有時食物很美味,但同桌的人不對了,怎樣的美食都不對味;而有時食物很平凡,我們享受的是那段與同桌人共享的時光。
忘了那一碗鍋裡有甚麼料。
只記得,那一夜,亮著暖燈的火鍋店,溫熱了我凍壞的臉頰雙手,幾個人擠在小小餐桌前,任暖暖蒸氣撲面,學長疲憊地笑望著我們幾個下刀後狼吞虎嚥的餓死鬼。
這一生若有幸,我們有不少機會享受美食。
帝王蟹鍋、石狩鍋、和牛鍋……
但在我心裡,那一鍋帶著兄長關懷和老闆娘溫暖的絕世美味,將無可取代。
*學長同梯好久不見了,最近都好嗎?
*我的外科訓練生涯,是在師長的愛中長大
*最近爲了防疫,暫不適合圍爐吃火鍋了。疫情過去後,大家來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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