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壁》:幻由人作

《畫皮》(2008)之後,陳嘉上推出《畫壁》,兩者除了都是改編自蒲松齡《聊齋誌異》故事,文本上兩部電影說不上有很深的關係。《畫壁》教我想起的,倒是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2006)和徐克的《狄仁傑之通天帝國》(2010),前者關於造反與壓制,後者關於叛亂與上諫,這些都是《畫壁》的重點。

《畫壁》一開初,就有一個很荒誕的處境:僕人滿身行李,書生卻拿著刀,山賊在最前,手被綁了,一個追著一個在山上跑。我立刻附會上三個電影脈絡,僕人是喜劇電影的象徵,書生是文藝、愛情電影的象徵或代表士人傳統,山賊是武俠電影的象徵或代表武人傳統。然而,他們有種種限制與負荷,應拿的不拿,沒有發揮的自由,三人都走得累了。終於他們走到一個寺廟裡。那真是寺廟嗎?説不成可能是電影院呢。

書生本來要上京赴考,卻跑到寺廟來,起先看到壁上的仙境,及後看到另一邊的地獄圖。中間的發展很繁複,兜兜轉轉,書生與仙女牡丹一見傾心,但牡丹受罰,為了要救關在地府裡受苦的失蹤女子牡丹,書生與另一仙女翠竹假結婚,以便留在當地,再圖謀拯救行動,但仙女頭目芍藥對書生又有好感。齊人之福,豈不是書生的幻想?山賊一夫多妻,從今人的角度看就更是明目張膽了。當中的欲望構想,我們可以推託到蒲松齡的原著小説《畫壁》去,吸引閲讀的目光或觀影的眼球,都為了説明人心動了。

情與義,值千金,刀山去,地獄去有何憾——可否以這句歌詞總結大半部《畫壁》?電影的重點其實是結尾,之前的情愛爭逐、齊人之福、因憐生愛終於都有一個頭緒了。一切歸結到現實政治,電影的意義才逐步浮現出來。《畫壁》最後就是一場政治角力,姑姑儼如女皇(想起《狄仁傑之通天帝园》的武則天),以高壓的手法管治一切唯有法、沒有半點情的國度,她製造出表面幸福美滿,實則沒有將來的女兒國幻境,在她股掌之間一切都可以灰飛煙滅,沒有人是女皇的敵手,所有人加起來也反抗不了。一場叛變,也許令人附會《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政治,説到底,抗爭也是贏不了,朕不給的你不能搶,只有等姑姑自己懺悔己過,放棄強權,甘願傳位給下一代的芍藥。

蒲松齡在原著小説結尾,又以《異史氏曰」之語點化世人:「幻由人作,人有淫心,是生褻境;人有褻心,是生怖境。菩薩點化愚蒙,千幻並作,皆人心所自動耳。老婆心切,惜不聞其言下大悟,披髮入山也。」蒲松齡以此語反省到故事以至人世的虛幻,筆下帶有釋家佛理,想教人大徹大悟,不要執著。陳嘉上在電影中反其道而行,他十分入世,故事與人世其實互為表裡,假即是真,真即是假,只要看懂當中的微妙意義,他希望的大悟,不是心裡的感悟,而是領悟到百姓對自由的追求,在有法度的自由體制裡,人們可以表達真正的感情;披髮入山,不是田園的退隱,是希望還政於民。

千變萬化,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虚則實之,實則虚之。《晝壁》表面上稀奇古怪的混雜空間(古典的世界、西域的佈景、西方的守術),其實就是現實的世界,原來,電影本身也是一份呈上去旳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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