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香港記憶？「珍寶海鮮舫」錯愕的南海沉沒記

2022/06/21 轉角24小時

【2022. 6. 21 香港】

誰的香港記憶？「珍寶海鮮舫」錯愕的南海沉沒記

「為什麼會流眼淚呢？有一種哀傷的感覺....？」香港著名的水上餐廳——珍寶海鮮舫——歷經將近半世紀的歷史，原本因為疫情停業而後無以為繼，在今年6月決定移離香港，昔日經典奇觀將不復存在。然而意外的是，6月20日餐廳所屬的香港仔飲食集團對外證實，珍寶海鮮舫在18日開到南中國海西沙群島附近水域時，「突然遇上風浪」，隔天竟全船入水翻轉沉沒。消息令外界極感錯愕，除了「香港記憶」的永遠消失之外，巨額的維持費用、以及偏偏又在港府領導換班準備7月「回歸中國25週年」的時刻，不免引起猜疑聯想。珍寶海鮮舫的沉沒固然引人惋惜感慨，但這艘水上「中華文化奇觀」，承載的到底是誰的香港記憶？

珍寶海鮮舫有「世界最大的海上食府」之稱，1976年開業營運，當時以耗資3,000萬港幣、仿照中國宮廷的誇張內部裝修設計，大張旗鼓的加入香港仔避風塘海上餐廳競爭市場，和同一港灣的「太白海鮮舫」、以及「海角皇宮」形成水上餐廳三強鼎立的局面。

對於許多人而言，珍寶海鮮舫的強烈印象除了親眼見到這艘水上「中華文化奇觀」之外，可能有更多人是透過電影和流行文化認識這座水上餐廳。諸如曾經風靡中文圈的周星馳電影《食神》決戰場景，就是取自珍寶海鮮舫和太白海鮮舫。李小龍的《龍爭虎鬥》、成龍的《威龍猛探》、或如1995年日本怪獸特攝電影《哥吉拉vs戴斯特洛伊亞》等，片中珍寶海鮮舫都是做為香港象徵的經典場景。

而香港熱潮在東亞最為流行的80、90年代，外國觀光客的必去景點之一通常也少不了珍寶海鮮舫——儘管眾人皆知真正道地的美食不在船裡，但享受一種東方神祕氣息、中華風格強烈的用餐氛圍，卻也成了珍寶海鮮舫「既香港又不那麼香港」的特殊象徵。

圖為食神中的「黯然銷魂飯」與「超級無敵海景佛跳牆」。在電影上映後，味公主寶座至今... — 圖為食神中的「黯然銷魂飯」與「超級無敵海景佛跳牆」。在電影上映後，味公主寶座至今仍是造訪珍寶海鮮舫的食客必拍照的場景之一。圖／食神劇照

不過自開業以來至今將近半世紀，珍寶海鮮舫每年都必須耗費數百萬港元來維修保養，1998年面臨金融風暴後一度暫停營運，儘管2003年以後裝潢翻新，仍難擋入不敷出的營業衰退，2013年左右餐廳持續虧損，而到了2020年疫情關閉之下只能被迫暫停營業。嚴重虧損加上巨額的保養費用，珍寶海鮮舫成了難以接手的負資產；原本港府在林鄭月娥任內，珍寶海鮮舫業主有意直接捐贈給香港海洋公園，由港府協助推動非營利的經營模式，讓海鮮舫做為歷史文化景點繼續保存。

不過最終以未能找到合適的第三方機構來接手營運，而林鄭月娥表示「不勉強介入」的消極態度，讓這個海鮮舫保存活化的方案落空。負責管理的香港仔飲食集團就在2022年6月表示，6月14日將把珍寶海鮮舫移離香港進行維修作業，同時會在合適的船塢停泊存放，等待未來有合適的業主接手。但直到正式離開香港的時候，都沒有透露泊位地點。

直到6月20日晚間，香港仔飲食集團突然發出令外界錯愕的消息——移離香港的珍寶海鮮舫，在6月18日下午，「當行駛至南海西沙群島附近水域時，遇上風浪，船身入水開始傾側」，

「負責航程的拖船公司經過嘗試救援後不果，海鮮舫最終於星期日（19日）全面入水翻轉。事件中未有任何船員受傷。」

新聞在20日晚間曝光後引起一片震驚，沒想到才剛駛離的珍寶海鮮舫，竟會是如此戲劇性的沉沒結局，然而集團官方沒有說明案情細節，僅表示由於沉船水深超過1,000公尺，打撈作業極為困難，全案也都還在調查當中。

魔幻的水上奇觀，最終以「意外沉船」的結局落幕，過於戲劇化的巧合情節，不免引發輿論的猜疑聯想。在香港相關新聞的討論中，有些人猜測是維修和保養費用太過龐大，無人可以接手之下不如直接毀掉，既省錢也省事。儘管都是毫無證據的臆測，但現今也確實形成了輿論中的算計想像，尤其在當前敏感的政治氛圍之下，不可言說、不對外透明的資訊屏蔽，反令人疑神疑鬼。

另一方面，港府才剛換上新的領導團隊，候任的特首李家超在19日公開港府團隊成員，準備在今年7月1日——也就是香港主權移交，所謂「香港回歸」的25週年正式就任。當前最重要的政治任務就是辦好25週年紀念，雖然和珍寶海鮮舫沒有直接關聯，但此時的政治敏感時刻，讓沉船事件多了一層香港回憶的感慨——昔日的香港終已不復存在，似乎也像是某一部分的香港跟著葬身大海。

但微妙的是，惋惜香港歷史永別之時，這艘珍寶海鮮舫所承載的，到底是「誰的香港記憶」？

對於許多香港人而言，珍寶海鮮舫本來就不是美食餐廳首選，而刻意造作的「中華文化奇觀」卻充滿著異國眼中的東洋神秘氣息，就連在地港人的記憶，也有不少人抱持著「觀光獵奇」的心態看待，甚至於是從各種電影的場景再現，來認識這個「香港符號」。

鄰近的日本在80年代極為著迷香港，珍寶海鮮舫的停業與沉沒同樣引起日本人的共鳴，專攻中港台新聞的資深記者中島惠就表示，對於去過香港的日本人而言，珍寶海鮮舫絕對是令人懷念的場景，「雖然知道在地人都揶揄是給觀光客去的，餐廳根本不好吃，但日本觀光客還是絡繹不絕」。這種海上餐廳意象的影響，在日本可以說是相當根深蒂固——無論是電影還是動漫畫作品的符號，珍寶海鮮舫這樣奇觀雄偉的建物深深烙印在日本人心中。

珍寶海鮮舫一開始的打造過程其實並不順利。時間回到1960年代末，當時太白海鮮舫是香港仔眾多海鮮舫中歷史最悠久者，而其業主、香港商人王老吉有意打造一座規模更大的海鮮舫，斥資1,400萬港幣委請九龍的中華造船廠建造。1971年工程幾近完成，工人將珍寶海鮮舫拖到香港仔做最後的內部裝修，原本預定同年11月6日正式開幕，不料在10月30日施工過程中物料著火，演變成4級大火，造成34死42傷、珍寶海鮮舫船身盡毀。

面對這般重大損失，王老吉沒有足夠財力繼續投資，之後澳門賭王何鴻燊和香港富商鄭裕彤在1972年7月出手，合資收購產權，後續投入3,000萬港幣重新打造，5年後才終於正式營運。接下來，有意發展海上餐廳事業的何鴻燊，又分別在1980年、1982年收購太白海鮮舫和海角皇宮，昔日的競爭對手變成同一集團；其中海角皇宮1998年因亞洲金融風暴衝擊而停止營運、隔年售往菲律賓，而珍寶海鮮舫和太白海鮮舫熬過金融風暴和SARS疫情後，在2003年下半年斥資千萬港幣重新裝修，並合稱「珍寶王國」。

無論是電影還是動漫畫作品的符號，珍寶海鮮舫這樣奇觀雄偉的建物深深烙印在日本人心中... — 無論是電影還是動漫畫作品的符號，珍寶海鮮舫這樣奇觀雄偉的建物深深烙印在日本人心中。圖為動畫《中華一番》中，樓麟艦與紹安的復仇。圖／《中華一番》劇照

圖為1995年日本怪獸特攝電影《哥吉拉vs戴斯特洛伊亞》劇照。圖／《哥吉拉vs... — 圖為1995年日本怪獸特攝電影《哥吉拉vs戴斯特洛伊亞》劇照。圖／《哥吉拉vs戴斯特洛伊亞》

珍寶海鮮舫曾經是何鴻燊引以為傲的事業，他經常在此處舉辦各式大小聚會，三房陳婉珍更多次在珍寶海鮮舫為他慶祝農曆生日。其後隨著賭王年事漸高，珍寶王國的母公司「香港仔飲食企業有限公司」交由何鴻燊二房兒子何猷龍打理。

不過，珍寶海鮮舫自2013年起逐漸入不敷出，2020年疫情爆發更迫使珍寶海鮮舫不得不在同年3月3日宣布暫停營運，當時的累積虧損已經高達1億港幣。

港媒報導，在珍寶海鮮舫宣布暫時停業前，營運狀況已經不佳，餐廳資源逐漸緊縮，除了裁員、調整營運時間之外，供應的菜色也大幅減少。至2020年11月，香港政府的年度施政報告提出「躍動港島南」計畫，希望推動珍寶海鮮舫成為香港仔的歷史文化景點，計畫讓其以自負盈虧的方式保存下來，香港仔飲食企業有限公司也同意將珍寶海鮮舫捐贈給海洋公園，但因遲遲未能找到合適的第三方營運機構，捐贈計畫落空。

香港仔飲食企業在2021年積極尋找接手業主希望無償捐贈珍寶海鮮舫，但也都因營運成本昂貴而未果，直到2022年5月，珍寶海鮮舫的海事牌照行將到期，母公司宣布將其移離香港，期間香港民主黨南區團隊曾敦請政府介入以保存珍寶海鮮舫，但林鄭月娥回應不打算投入公帑。

龐大的規模及豪華的裝修曾讓珍寶海鮮舫聲名大噪，如今卻成為它最大的負累。反觀同一集團的太白海鮮舫，因規模較小、維護費用較低，雖和珍寶海鮮舫一同停業，但已獲得香港海事處的閒置船隻允許書，並有願意接手的商家正在接洽中，有望能夠保留活化，珍寶海鮮舫則在6月14日被拖離香港。

最終，承載了無數港人回憶和中華文化想像、見證近半世紀香港興衰榮光的珍寶海鮮舫，在2022年6月19日帶著曾經的風光與落寞，告別世人、沉入南海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