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女主是公主的,好看的古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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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我自小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不过,这不妨碍我搭上邻国太子。
宫中人人都骂我扮猪吃老虎,硬生生抢了本该属于其他公主的殊荣。
不过我不在乎,毕竟作为一个整整十五年来都沦为笑柄的人,要真那么脆弱,早就找面不那么平整的宫墙一头撞上去了结自己了。
骂吧,随你们骂。毕竟在此之前,宫中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以为会被父皇随意指配给哪位小官,然后在冷落和漠视中度过余生。
拜高踩低才是常态,不是吗?
这可不是臆想,照看我的嬷嬷和宫女平日里嚼舌根,就是这样说的。毕竟,她们毫不避讳让我听到这些。
所以,为了不被人永远踩着,我必须自寻出路。
这些道理我不是自己悟通的。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有一日淑妃娘娘笑吟吟地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母亲。
「可是我半个月前才去拜见过皇后娘娘」我说。
「不是皇后,是你的生母」
我的生母?那位被打入冷宫的瑶贵妃?其实我不是很想,毕竟我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她了,而且我还听说她成了疯子。
但我还是点头了。淑妃娘娘向来对我冷淡,她如今竟这样好心待我,我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心意。
冷宫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我看见淑妃娘娘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而下一刻,这份嫌恶就被不加掩饰的得意取代了。
因为那个潦倒的女人转过身来,用死鱼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们,随后嘿嘿地笑出声来。
说实话,我很害怕她,我想马上转身离开。
可是猝不及防地,有双手将我往前一推,而后关门声响起了。
只剩下我和她了。
就在这时,那个让我铭记了一生的场景出现了——她的眼神就在片刻间变得清明,表情也温和了许多。
「你过来。」朝我招招手。
我仍是恐惧得很,可脚步却忍不住挪动。
「长这么大了,越发像我了。」她嘴角慢慢勾起。
我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不得不说,即使堕落成这样,她也依旧有几分风韵,难怪当年宠绝六宫。
我身子微微发颤,不敢说话。
「唉,像我不好」她自顾自地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听闻父皇冷落我的原因之一,就是我长得像她,看了让他厌烦。
「过得不好吧?」她摸了摸我的头,「可惜了,那么辛苦地把你生下来,却没听你喊过一句母妃。」
苍天作证,我不是故意表现得那么冷漠的,只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眼神里有些许失望,可是声音却热切了一些「儿啊,你记着,一定要爬上去,你才能好好活着,乖啊。」
她好温柔,我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一些。
可是下一刻,她扬起了尖锐的指甲,往我脖子上狠狠一刮。
我不知道出血了没有,可我痛得号叫出声「母妃!」
外面守着的宫人闻声赶来,将她拉开。
她大喊大叫,乱打乱踢,与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淑妃看着痛得直掉泪的我,幸灾乐祸地说:「不知道那疯女人日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连亲女儿都打,会是什么滋味呢?」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她必须疯掉,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我。
又比如那句「爬上去」。
所以当听到苏国太子会亲自驾临齐国皇宫进行邦交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毕竟,人人皆知,这次亦是和亲的好时机。
但是我前头还有三位姐姐,她们有才有貌,还有父皇的宠爱。这苏国太子妃之位,按常理来说是她们之一。
我只能自己争取了,可是连接风宴我都去不了,她们说大殿的位置不够,就不给我安排了。
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一夜,我独自站在角楼上,遥遥地看着大殿上的宫灯接连亮起,里面还隐隐传出相和的琴瑟和绵绵的词曲声。
当缱绻的乐音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是我的姐姐在跳舞。
我知道没有人看,可我还是忍不住翩跹起舞。
在淡淡的月色中转着转着,我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月光洒落一地的清辉。
不过,这可不是出神的时候。
我看着那个头戴藤蔓花纹冠,身着白色缠金华服,一派矜贵的男子,很肯定他就是那位苏国太子。
毕竟,今晚有资格到这里来的齐国伯侯们我都见过,不可能是他们。
「好一个月下美人」他的声音如流水溅玉。
我耳根悄悄地红了些许,但仍镇定地看着对方,「我好歹也是七公主,你这样未免太无礼了。」
我并非故作清高,只是找个由头把名号报上去而已。
他徐徐走了过来,我这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这时我却不争气地愣了一下,抛开苏国太子的光环,他也仍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
他纸扇一张,漫不经心地说:「七公主。」
我正在寻思着怎样让他对我印象深刻些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句,「美人难得,不如你当我的太子妃吧?」
语气颇为认真。
我震惊了,这潦草的程度真是出乎我意料。
莫不是我刚才跳得果真那么好?
然而,我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的他,不过也是乐得和我做戏。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俩绝配。
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刻意沉下脸色,望入他深邃的眼眸,想找出一丝戏谑的意味。
可是没有,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别有所图,可他图什么呀?
图我不受宠?图我可怜?
苏国皇帝若是知道本国太子如此潦草地选妃,会不会气吐血?
「七公主?」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虽是景元太子,但这里毕竟是齐国皇宫,戏弄我很有意思吗?」我其实是心虚的,连责问都说得毫无底气。
景元不知道何时站到了连月华都洒不到的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看我。
我心里怵怵的,害怕他一怒之下将我推下角楼。
这黑漆漆的,连第三个看见的人都不会有。
看见了又如何,难不成父皇还会替我这个最不受宠的女儿做主吗?
我转眼俯视着同样黑暗的下方,突然后悔来了这里。
凉凉的夜风突然袭来,我身子微微一颤,总算清醒了过来。
突然,一块更加冰凉的东西被放到我手中。
是一块玉佩。
「此物为证,我没有戏弄你。」景元的声音随风入耳,当我抬眼时,他已经走远了。
我以为是我对他耍心机,没想到被他抢先一步,弄懵了我自己。
宫里美人扎堆,我当然不会自信到认为他觊觎我的美色,如此一来,事出反常,必有鬼。
不过我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我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
离开角楼的时候,我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穆景元,你说话算数。
今晚的月色很亮,夜窗如昼。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我在等那一卷圣旨。
可惜,直到我眼睛熬不住终于睡过去了,大殿那边还是没有传来信息。
第二天我在院子里吃葡萄的时候,听到洒扫的宫女在聊天。
「听说昨夜陛下有意让三公主嫁过去,但苏国那位太子回绝了。」
「真的?莫非看上的是五公主。」
「真不懂你们,嫁过去就是远离故国,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国又怎样,将来就是皇后了。」
……
我觉得手上的葡萄都不甜了。
这苏国太子吊人的功夫,真是够可以的。
临到午膳时间的时候,我这向来冷清的宫殿竟来了一位贵客。
穆贵妃,苏国皇帝的亲妹妹。
我听说她向来清冷,少在各宫走动,和我更加没有交集。
没想到她竟然会来,而且见到我时笑意盈盈,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难对付。
更加没想到的是她会帮我描眉点唇。
如此亲近,我很是不习惯,竟下意识地回缩了一下,「穆贵妃这是何意?」
「日后该改口了。」
我心下一惊,突然想起她不仅是穆贵妃,更是穆景元的亲姑姑。
「娘娘这是要干什么?」
「打扮得好看些,我带你去今晚的茶宴。」
他动了真格。
待穆贵妃摆出一副满意的表情时,我看见镜中人红唇玉面,满头的珠翠步摇左右摇摆,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夜幕降临时,我被带到大殿上的一个角落的位置里。
应是穆贵妃临时安排的。
我没有与人搭话,只是用发热的掌心握紧了玉佩。
待大家都入席时,我看见了那个人坐在殿前,一派端正凤仪。
穆景元拿出聘书的时候,满殿哗然。
我离得远,看不清父皇的表情,只听到他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七公主年纪尚小,怕是不适合远嫁苏国。」
看着穆景元一本正经地解释如何对我一见倾心的时候,我突然笑了出来。
旁边的人以为我是太过欢喜,怎料我是真的想笑。
昨晚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出了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朦胧无心。
但那又怎样呢?各取所需。
「派人把七公主唤来吧。」父皇说。
「陛下,她在。」穆景元回过头来精确地捕捉到了我的位置。
我差点来不及将我的笑容收回。
走近到穆景元身畔时,我看到他的目光在我腰间停留了一瞬。
我抬眼的时候,看见父皇的神情凝滞了一下。
应是他许久没有见过我的缘故。
或者又应是我长得越发像母妃了。
我知道此时该做戏的,便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父皇,看清楚了吗?我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好。
穆景元又开口了,「七公主佩戴的玉玦是外臣的贴身之物,既然已两心相许,还请陛下成全,这亦是两国结秦晋之好的机会。」
在父皇摇摆不定的时候,穆贵妃果然出来帮穆景元说话了。
他最终还是应允了,尽管看上去很不情愿。
我姗姗地走回座位时,大殿上的目光都快要将我扎成筛子了。
我坐下的时候,对上了其中一个摄住我的目光。
是三皇兄李明琮。
这宫里唯一待我亲厚些许的人了。
他极重情,我不过小时候在他被父皇罚跪的时候给他拿去些吃剩的小点心,他后来便有意护着我些。
在道贺的人一个个到殿前抒发感想的时候,我这个主人公却偷偷溜了出来。
果然,没多久一个清冽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
「明乐,你认真的吗?」
「这玉佩总不能是它自己跑到我身上的吧?」我笑了笑。
「他说得那般情真意切,可过才来一天。不觉得假惺惺吗?」李明琮语气十分不善。
「三哥是怕什么呢?」
「他若把你骗了过去,天高山远,你受了委屈便是哭诉无门了。」
「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我眼睛有些发酸,这是今晚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的时候。
李明琮沉默了一会。
「礼部尚书家,京都守备家和刘御史的儿子都到了婚龄,若你能嫁过去,我肃王府多少能照看些。」
「三哥,」我认真地看着他,「我愿意嫁到苏国。」
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万一日后连你也不顾我了,我又该被踩到地底了。
李明琮叹了口气。
良久,他才说:「父皇若不愿风光大办,我肃王府会为你备一份足够厚的嫁礼。」
「三哥还要娶妻呢。」
李明琮没有回答我,径直地走了。
我突然被惊了一下——假山后有人。
在看到露在外面的衣袂的时候,我便松了口气。
「穆太子喜欢偷听吗?」
穆景元气定神闲地走出来,「出来醒酒,撞见你们兄妹情深的一面,总觉得不大适合出来。」
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
「你还是收下了。」他看着那块玉佩,唇边慢慢扬起微笑。
「因为思慕太子啊。」我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看谁比谁会演。
「是吗?」他幽幽地看着我,「你昨晚不是还觉得我在轻慢你吗?」
「穆太子,你——」我的语气里故意掺了些慌乱,装作不堪调情地快步走开。
走出好远,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不了解他,要如何自然地与他周旋还是个大问题。
回到公主殿的时候,我看见了沐在月光下的一袭华服。
「五姐。」我淡淡地唤了一声。
五公主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
我以为五公主要指责我抢了了她的东西,没想到她却是连声音都不屑出,直接扬起玉手甩了我一巴掌。
冷风刮过,让脸庞刺刺地疼。
「你有病啊。」我后退了一步。
五公主明月眼里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我平时不声不响,实际上却这般无礼。
「还没出齐国皇宫呢,,就敢目中无人了?姐姐我在教训你,也不想受是吗?」明月浅浅地笑。
「不是不想受,是觉得五姐姐教训得不够,姐姐若是再打狠一些,我就能顶着掌痕到父皇和穆太子面前招摇,能惹来一些怜惜也是好的。」虽然话说得欠揍,可我仍是一副无辜模样。
好累,她什么时候能走。
「你——」她有些生气,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冷笑着说,「我会和父皇禀报,七妹素来低调,不爱张扬,若此次送亲铺张大办,定会让你难受。」
想扣我嫁妆?不过,这打的怕是穆景元的脸了吧。
那就不关我事了。
况且,还有肃王府的一份。
「对了,姐姐说教训我,教训什么呀?」我转开话锋。
「七妹没有去洗尘宴,却能勾上苏国太子,这还不算不守规矩吗?」
「这件事,我也想问景元太子,日后我若知晓了,一定写信告知姐姐。」
明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今天和五公主说的话都快赶上平时两个月的了吧。毕竟宫里的兄弟姐妹,除了李明琮,其他人都不爱搭理我,父皇不知道,他们全看他的表现行事。
我福了一下身,就跟五公主擦身而过。
今天算是把我本来的面目显露出来了。
今晚的月色特别亮,夜窗如昼,我许久都睡不着。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嫁过去后又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可能苏国人会打听到我在齐国不受宠的状况,但毕竟有了太子妃的名衔。
只是,关键还是要看穆景元。
如果他在人前不能表现出宠爱我的迹象,我的境况可能还不如当个七公主。
真是头疼。
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昨夜飘了初雪,除了红墙黄瓦,那白茫茫的一片几近要将天地网住。
有宫人来禀报父皇要见我。
我还挺开心的,不是为他要见我,而是因为我很喜欢在雪天里出去走走,我觉得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的沙沙声很好听。
我进入殿内的时候带来一身寒气,惹得父皇连咳了好几声。
我对他是没什么感情的,可是却看见他眼角处有些红。
人年纪大了都喜欢编织些假象来欺骗自己吗?为何要塑造一番看似有情的模样?
「明乐,你走近些,」父皇招了招手,「关于嫁礼,你怎么想?的确是不愿大办吗?」
看来五公主找过他了。
「不敢劳父皇费心,以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既然这样,那礼数就同长公主的一样。」
长公主?噢对了,我姑姑也嫁到了苏国。
「父皇还有别的事吗?」我有些惊讶自己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出门的时候,李公公会给你一封信,原封不动地交给长公主。」
「是。」
「退下吧。」
这般折腾了一番,终于到了穆景元离开的日子,也就是我要随他出宫的日子。
我穿上了礼服,戴了四凤冠,不过这珠瑶翘落,真是十分的重。
穆景元披着雪白的狐裘,显得温润无害。
他笑着站在马车旁等我,见我走近,徐徐伸出手来接我。
我用余光看见来送我的李明琮翻了个白眼。
送亲的依仗将要出城门的时候,我在犹豫着是否要掀开车帘感怀一番,以免显得我太薄情。然而我抬眼一看,却发现穆景元在闭目养神,压根就没看我。
「坐过来。」穆景元突然睁开眼,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并肩而坐也好,毕竟看着他的脸我还有些紧张。
「太子妃很紧张吗?」穆景元似笑非笑。
听到这称呼我倏地惊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太子何等英姿,让明乐好生景仰。」
「你我已是夫妻,说话不必这么客气。」
怎么可能?只要你一天高于我之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放肆。
「我给你的玉佩怎么不带着了?」见我未说话,穆景元又问。
「正因为是太子所赠,才要好好收起来,若是磕着碰着了便该心疼了。」
「那我就再送。」穆景元声音里有着微微笑意。
我亦笑,而后眯上眼睛。
我其实不困,只是我不想和他这样一推一拉地说话,好费心神。
后来到驿站的时候,遇到过的失火、打劫就不足一提了,毕竟我很相信堂堂一个太子身边的护卫,而且我们的确毫发无损。
直到进入苏国国境的时候。
穆景元遇到了刺杀。
说来真是好笑,穆景元在齐国招摇了那么久都没事,刚一回到苏国就被人盯上了,果然还是自己人最危险。
我胆子小,他们在马车外打的时候我便捂着耳朵。
剑刃撞击声,厮杀声逐渐变得不真切。
不过穆景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让我安心了不少。
然而,习惯性地放松警惕真不是什么好事。
一柄长剑在毫无防备之下刺过车帘直指穆景元。
我侧过身为他挡住了。
鲜血汩汩地流出,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子也愈发地软。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穆景元眼里的愕然。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我会笑出来。
这会是我日后得到宠爱的筹码。
我相信他会救活我,不然太丢脸。
我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微微摇曳着的层层幔帐。
我咳了一声,便有候着的宫娥立刻上前来跪着递水,并且恭敬地说着「奴婢这就谴人通知太子」。
我想坐起来,却不料扯着了伤口一阵疼,宫娥连忙将我扶起来。
「我躺了几天?」
「回太子妃,三天了。」
「太子来看过我吗?」
「回太子妃,殿下因出使齐国,落下了许多公务,这几日回来便一直关在书房里。」
我顿时觉得有点头晕。
我正捧着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穆景元的声音。
「月华,你先下去。」
先前伺候我的小宫娥福了福身,徐徐退下了。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又或是有想吃的、想看的,都可与月华说一声。」
「我知道了。」
「为什么替我挡剑?」
他果然问了出来。
我此时没什么力气,可仍弱弱地扯住他的衣袖,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太子若出事,我便难辞其咎。」
穆景元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不管太子心里怎么想,只盼日后在人前都不能轻慢我,免得遭人低看。」
穆景元突然笑了。
我被他看得心里怵怵的。
一阵淡淡的檀香席卷而来……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穆景元已经搂住了我,「太子妃这话让我听得不大舒服,岂止是人前?」
我有些不习惯这陌生的男性气息,可是又不能把他推开。
「太子喜欢就好。」
我在他怀中温存了一番后,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穆景元已经不见踪影,我便央人将我带去觐见皇后。
她亦是我的姑母,齐国长公主。
姑母皇后还是那样的美丽得体,只是我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风雨中飘落的花瓣,给人恹恹的感觉。
她没有孩子,也不能有孩子。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很孤独。
「我们明乐也来了。」
「明乐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她示意我上前去,「景元那孩子心思深,却能对你一见倾心,你们也是有缘的。」
「明乐有好多话想对姑母说。」我用眼神示意她屏退宫人。
皇后的眼里只闪过一瞬的疑惑,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都退下,我要与明乐好好说说话。」
我把父皇给我的信交了出来。
皇后看完后,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扔进了香炉,随后轻声和我说了一段话。
那段话很长,我几乎记不住。
我临走时,皇后又叫住我,温柔地说:「日后册封了,勤些来看我可好?」
我答应了,心里却突然生起一阵彷徨。
我特意去书房找了穆景元,问他可否让我出东宫。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出去。」
「我没说要你陪我啊。」
穆景元看了我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我连忙改口道:「你若是能陪我是最好的,只是你不得空我才不想扰着你。」
「出去做什么?」
「听闻苏国京都里有许多齐国来的商人,日常会卖许多玩意,我想去看看。」
「我谴人去给你买。」
「姑母跟我说,如果册封出宫就更难了,不比现在。」我把语气放软了些。
穆景元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悠悠地磨着墨。
「我帮你。」穆景元顺从地让我把他的手拿起。
我一边磨墨一边磨他,终于让他点了头。
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果然难缠。
我上了马车后,侍卫恭敬地教我若遇险该如何使用马车上的机关。
那机关的位置好熟悉。
不就是那日从齐国回来时穆景元坐的地方吗?
我佯装随意地问:「这马车上的机关很常见吗?」
「回娘娘,是的。」
「太子的车上也会有吗?」
「太子贵体,马车上的防御自然是极好的。」
我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极好的,为何那剑能从车帘处一穿而过?又为何穆景元毫无按动机关的表现?穆景元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想不透我便不再想下去了。
目前对我而言,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已完结,请放心食用】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年长五岁的五姐正是看准了这一势头,动辄打骂我,像对待宫女一样责罚我。
后来这位娇蛮任性的姐姐——对清冷俊俏的状元动情了。
从知道他会娶我姐姐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这个人,我一定要得到他,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
1
我叫盛七,是大康天命阁的国脉护灵使,我们受皇家香火供奉,主要职责就是维护大康的国运命脉。
上到九五至尊,下到黎民百姓,只要有违大康国运命脉,立杀无赦。天命阁的人的血脉中流着曾和皇权立下的血誓:“如有异心,不得好死”。
建熙三年,大康七公主李般若因和其兄——当今的圣上李御“关系过密”被判有违国运,只不过天命阁还未动手时,她就死在了当朝中宫的一杯鸩酒下,当今圣上悲痛胞妹的早逝,欲将她的尸体葬在皇陵,等百年后两人合陵。
这个决定遭到大臣们的疯狂弹劾,可能因为太过悲痛,李御在喋喋不休的弹劾声中硬生生地吐出一口血,圣上年轻,膝下无子,这些大臣面面相觑,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李御却突然像是遗忘了这件事一样。
他不再执着于将李般若葬在皇陵,这位因胞妹去世悲痛欲绝的圣上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最后李般若的葬礼他甚至都没过问,是直接交由内阁草草了事结束的。
我之所以知道的这样清楚,是因为李般若临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她介绍了一单生意给我,说是她的十妹李幼澄愿意将身上的“鸾”格给我,而作为报酬,我答应李般若将李御对她的感情抽取出来。
我需要“鸾”格,是的,我不仅在维护大康的国运命脉,还在收集大康皇室血液中的命格,因为我们现任的天命阁阁主,想解除我们和大康皇室血脉中的血誓。
龙、凤、凰、鸾、蛟、狼、狻猊,其中鸾代表的命格,就是大康的公主。
要知道命格无法强取,一旦奉出就相当于自杀,而作为大康的皇室,他们凌驾于万民之上,锦衣玉食一生,想让他们甘愿奉上命格,这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所以我想不通,这位十公主,为什么愿意将“鸾”格给我。毕竟这位十公主的名声在传闻中可不怎么样。
而这其中最著名的,应当就是她挖了她姐姐李听筠的墙脚,抢了自己的未来姐夫。
李幼澄和我约在了李般若的陵墓旁,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她穿着素白的华服,披着一顶狐裘大氅,浑身透露着低调的奢华,听见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只是和我说:“后世史书上几行看不见的评价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你说这个女人傻不傻?”
说着她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然后嗤笑出来,和我说,“毕竟人生苦短,须得尽兴才好不是吗?”
我不对她的这番话做任何评价,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再者我也没忘记这位说着“人生苦短,须得尽兴”的人找我是干嘛的,她就是来自杀的。
果然,她淡淡收敛起笑意,和我说:“我愿意将鸾气给你,但是给你之前,我需要你将我剩下的寿命渡给我的孩子。”
我有些诧异,倒不知道她和沈长宴还有个孩子。
沈长宴——大康最年轻的一位金科状元,如传闻所言,他本来被先皇指婚给他最宠爱的女儿五公主李听筠的,成亲前这位金科状元跪在午门前请求先皇撤回皇命,这样的侮辱皇家颜面,圣颜大怒,差点将他就地在午门问斩,不过不知怎么的,最后兜兜转转,沈长宴也没死,还娶了李幼澄——和她的姐姐李听筠。
对的,这是大康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两位公主下嫁同一个人,皇室引以为耻,沈长宴由朝堂新贵变成一个笑话,直到李御登基,因为爱惜他的才华,才重新重用起来。
而据我所知,沈府只有一位小公子——是沈长宴和李听筠的。
李幼澄像是看出我心里的疑惑,所以笑了笑,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一件事,她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我从小就很想抢一抢我皇姐的东西。”
或许是临终前想找个倾诉的人,就在凛冽的寒风中,她突然和我说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
2
李幼澄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人眼色,没办法,她母亲早逝,她被过继养在中宫膝下,寄人篱下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更何况中宫儿女双全,也顾不上她头上,在宫里人人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去,她只能紧紧抱着年长她三岁的五姐李听筠的大腿。
可惜李听筠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动辄打骂,兴致来了将她像宫女一样责罚惩戒也是有的。
比如冬天顶着一盆水站在雪地里,比如要站在她的旁边等她用完膳李幼澄才能吃饭,夏天她午睡时李幼澄要在旁边给她掌扇等等,堂堂一个公主还不如宫中最下等的宫女,所以李幼澄在回忆这些事的时候,嘴角挂着深深的冰冷的笑意:“你有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我一日又一日的隐忍,忍到最后,终于从血液中滋生出对她深深的恶意。”
这种恶意在最初初见端倪,是因为一只鸟。她十多岁的时候在御花园里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不知道品种,仔细喂养了三天,不幸被李听筠看见,直接抢了过去,后来小鸟痊愈了,但是一直没有飞走,宫里的人都奉承一句“这是小鸟感念李听筠心慈,所以不愿飞走”。
后来在李听筠不注意的时候,李幼澄握住了那只小鸟的脖子,任它柔软纤细的脖颈在自己的手中挣扎,小小的心脏在她的掌心中急促地跳动,两只小爪子拼命地挠她的掌心,可惜没有用,直到那只小鸟在她的掌心毫无动静,她也没有松开手。
后来她将那只小鸟埋在御花园的一株牡丹花下,让它成了那株艳丽无比的花朵的养料。
当然这一切都无人知晓,她似乎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做坏事是要静悄悄的,让所有人都疑心不到自己身上来才好。
而这种顺利无异于也得益于她的外表,李幼澄的外表很有欺骗性,尤其是一双眼睛,幼时的李幼澄有一双大大的杏眼,瞳仁大且黑,眼角下垂,显得极其无辜,话还少,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像一个乖巧的瓷器娃娃。
李听筠因为这只鸟泫然欲泣,她宫殿里的人找了很久,最后还是先皇为了哄她,让内务府逮了几十只同种品类的鸟,然后从里面选了最像的一只出来,送到李听筠面前,告诉她说找到了。
所有宫人围在李听筠身边或真或假的恭贺时,李幼澄就静静地站着旁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幽深地静默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时间晃晃悠悠,就这样到了嘉德二十一年,李幼澄突然发现,她找到了一个能让李听筠痛苦万分的法子,因为她的这位眼高于顶,娇蛮任性的姐姐——动情了。
嘉德二十一年的时候,二十三岁的沈长宴成为大康历来最年轻的金科状元,如此年少有为,可以想象其以后波澜壮阔的仕途,文帝殿试完之后邀请他去逛御花园,因为他答应自己的女儿李听筠要在御花园为她和沈长宴制造一场偶遇。
为了避免给这位新科状元留下唐突的印象,李听筠理所当然的带上了她的小跟班——李幼澄。
她们初次见到沈长宴是在仲秋,天气将寒未冷的时候,文帝和沈长宴在谈论旧朝政事见解时,李听筠带着李幼澄恍若无意地闯入他们谈论的御花园。文帝故作严肃地呵斥左右的侍从,佯装问:“何人在此喧哗?”李听筠就拎着裙角奔过去,天真烂漫地唤:“父皇——”
李幼澄慢悠悠地跟在她的皇姐身后,在李听筠躲在文帝怀里偷偷娇羞着打量这位新科状元的时候,她就在后面毫无避讳地看着他。
从两位公主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位新科状元就极快地偏过视线,等李听筠在文帝怀里唤出声,他已经站起低头请辞了。
他很懂宫中的礼仪,不管这种看似偶然的相遇是不是文帝默认的,他都很懂宫中的规矩。一个很识时务的人,而更难得的是,和沈长宴出类拔萃的才学相并肩的,是他与之同样出色的相貌,他的身姿颀长挺拔,俊秀的面容沉稳冷静,所以李听筠在文帝的怀里,悄然地红了脸。
李幼澄的视线从她皇姐微红的脸颊上漫不经心地移开,等沈长宴转身退下的时候,她抬头视线直直地和他对上,沈长宴猝不及防地和李幼澄四目相对,很明显的微微一愣。
而李幼澄弯起唇角,天真无邪地朝他笑弯了眼睛。
当然,这逾矩的一幕并没有人发现。
3
沈长宴算得上天之骄子了,难得的是不浮不燥,办事妥帖稳重,这样符合文帝心意的人,又未婚配嫁娶,文帝当然是为自己最宠爱的李听筠打算,赐婚的圣旨是在嘉德二十四年春颁布的,不过三年,沈长宴已经位列大理寺卿,如今又要迎娶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前途当真是一片光明。
赐婚的那天李听筠拉着李幼澄去午门的阁楼上等沈长宴出宫,远远的一群官员往这里簇拥着沈长宴过来,隐隐可以听见对他的恭贺声。
李听筠的侍女在午门口含笑拦住沈长宴的路,客气地说:“沈大人留步,我家主子有请。”
那群大臣个个都是人精,如此显眼的宫闱女子的衣服,立马走得干干净净,只有沈长宴在原地驻足,李听筠很快就拎着裙角欢悦地从阁楼上直奔下去,站在沈长宴面前,李幼澄独自站在楼上往下看,正巧看见李听筠低着头羞答答地递过去一张绣帕。
沈长宴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如同立在风中的劲竹,只是并没有去接绣帕,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大多数是李听筠在说,沈长宴偶尔淡淡回应两句,亦是进退得体,举止有礼,带着淡淡的疏离,他没有停留太久,离开前似乎略一踌躇,然后就抬头往二楼望过去,就像是知道那里有个人似的,视线正好和站在二楼一直垂眸看着他们的李幼澄对上,两人静静地凝望对视片刻,直到李幼澄如同初见一样,勾起唇角对他笑弯了眼睛。
他走后不久李听筠就上楼来气鼓鼓地说一句:“我亲手绣了半天,他竟然说宫中禁私相授受!”李幼澄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楼下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漫不经心地随口附和她:“是呀,真是不识好歹,白白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心。”只是一道笑意不经意间浮上嘴角,又慢慢消弭了,像是人不小心看花了眼一样。
她和沈长宴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当年的花节。大康的花节与其说是赏花,不如说是未婚定亲男女可以正大光明一起赏玩游街的借口,姑娘家矜持,再加上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李幼澄是李听筠的影子,所以那天照旧是三人行,不过李幼澄比较识趣,不远不近地落在两人后面。
小插曲倒是也有,上山时有个陡坡,李听筠搭着沈长宴的手先上去,李幼澄将手搭在他手上时,恍若无意似的,纤长的指腹从他的手心一路慢慢下滑到他的手腕上,还要往下时被沈长宴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腕,才学过人的金科状元面色沉静,一双眸子静静地,望着李幼澄一言不发,李幼澄恍若不知地对他笑笑,然后慢慢地靠近,远远望过来,就像靠在他怀里一样。
沈长宴身体绷紧,两个人一同看着前面一无所知的李听筠的背影,李幼澄吐气如兰,声音带着和她外表不符的蛊惑,她问:“沈长宴,你真的喜欢她吗?一位任性、骄纵、浅薄的被宠坏的公主,你真的愿意娶她吗?”
沈长宴握着她手腕的手用上了点力,他低下头上下打量李幼澄,目光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过了半晌才笑出来,说:“那也总归不会娶你这样背着说自己姐姐坏话的姑娘。”顿了顿,他的语气重上三分,说:“十公主,请自重。”
大约这话是真的很重,李幼澄有些怔愣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脸色苍白地甩开他的手,然后提起裙摆自己上了陡坡。沈长宴望着自己空掉的手心,神色难得的愣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幼澄一直离他们很远。
沈长宴和李听筠隔着得体的距离,并排走着,似乎没什么共同话题,李听筠有些尴尬的装模作样地唤:“咦,李幼澄呢,真是的,一眼不见就没影子了,太懒了。”
所以两个人一起回头找人,李幼澄正站在一个小摊贩的面前,挑着面前琳琅的面具,似乎将不久前的一场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她站在原地将面具放在自己的脸上比划,李听筠站在那里喊了一声,李幼澄摘下面具望过来,面具后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眼睫飞扬,笑容明媚动人,像个小孩子一样。
所以李听筠嘀咕了一声:“不就是块面具,真没见过世面。”她没看见身边的沈长宴,当然也忽视了他一闪而过的怔然。
我想李幼澄之于沈长宴,大概就像一尾鱼,你本来以为她是这样的,可她又有另外一个样子,摆尾在水中摇曳,猜不透心思,摸不准意图,又抓不住。
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沈长宴是个聪明的人,大好的前程唾手可得,按照他这种隐忍克制的性格来说,我想在他发觉自己对李幼澄不同寻常的关注之前,就应当已经克制住了。
可是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谓之为情了。
嘉德二十四年,整个皇室出行去宝华寺烧香,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因为连绵数日的大雪将歇,陡峭壁滑,也不知道是不是马夫犯困不注意,李幼澄和李听筠坐的那辆马车翻车顺着旁边的陡坡滑下去,巧的是,那次沈长宴随行,是护卫军的负责人,所以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沈长宴立刻吩咐下令搜救。
可惜随行的人本就不多,还有一部分在之前护卫圣上、中宫和其他皇子公主回宫,剩下的侍卫分开行动,等沈长宴找到李幼澄和李听筠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那样冷的夜,漆黑的山谷下哑然无声,又起了大雾,手中火把的火光赢弱,根本透不出去多远,这个地方找人实在太过艰难,而谷下的枯枝都被雪水沁得潮湿,沈长宴将所有易燃的东西都搬下来燃着,袅袅的火光透过雾层映射出去很远,有人小声地嘀咕一句:“万一两位公主重伤,看见火把也没法过来呢?”
不管能不能过来总归也是多一条路,过了子时的时候,守在火堆前的沈长宴看见一瘸一拐的李幼澄,她很狼狈,身上的外袍被刮破得一缕一缕的,头发也很乱,手里拄着个根棍子,背艰难地弯着,沈长宴离近了,才看见她背的是昏迷中的李听筠。
她在篝火旁仰起脸去看沈长宴,一张脸上划得都是血道子,可是那样明亮漆黑的一双眼,倒映着身后的火光,像是在眼中放着漫天的大火,看着他冷静地唤:“沈长宴。”因为离得太近,恍惚中沈长宴觉得自己似乎被她眼中的光灼伤了,圣上面前对奏如流面不改色的沈大人,竟然怔忪了片刻。
李听筠是被吓昏迷的,冬天穿得厚,山谷积雪未化,所以她没受什么伤。伤势比较严重的是李幼澄,沈长宴为她检查伤势的时候,都有点不忍心注视她身上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她腿上一道一掌长的口子,大概背着李听筠一直用力,所以血一直流,粘住里衣,他低低说一句得罪了,然后将她半揽进怀里,低声说:“疼就咬住我的肩。”
李幼澄还记着仇,所以说:“沈大人不知道男女大防吗?竟然让我咬你,”顿了顿,学着之前沈长宴的语气补充一句,“沈大人,请自重。”沈长宴没理她,手下握着布条一用力,李幼澄惨叫一声,立马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上去,几乎同时,沈长宴快速地撕开了她被鲜血濡湿粘在伤口上的衣料。
李幼澄就在他的肩颈中发出细小的呜咽声,肩膀被咬得生疼,可就在疼痛中,有灼热的水滴落在他的颈间,大概瞬间就被衣服吸收了,可他像是能感觉那滴泪顺着里襟往下落,一直落在了他的心口上,他犹豫了很久,然后抬手克制地摸着她的后脑,低声说:“好了不痛了,等下就不痛了……”
过了片刻,李幼澄声音闷闷地说:“你把我当小姑娘哄呢。”
不知道为什么,沈长宴很想笑,所以他就笑了,说:“小姑娘可没你这么勇敢,你为什么不自己先来这里叫人,然后再去找五公主,你这腿,再晚一点,只怕要落个终身残疾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李幼澄低不可闻的声音:“我怕有狼。”所以宁愿撑着伤腿也要将李听筠一起背过来。
他以为李幼澄恨透了自己的姐姐,可是好像又不是。
沈长宴听见自己心口叹气的声音,他大概是完了,他这样想。
4
沈长宴托小黄门送过些伤药给李幼澄,是治伤秘方,对伤口愈合很有用,他其实本来想问一问小黄门她的伤口怎么样了,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半个月转瞬即逝,再次见面已经是年底国宴了,沈长宴作为权重宠臣列坐首席,后宫公主皇子次列拜见文帝时,他端起面前的酒盏遮住大半张脸,眼神从酒盏下递出,找到了排在最末位的李幼澄,她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公主皇子一起行礼,眉眼低垂,只是行动间左腿还有些微瘸,他看着看着,一双眉就忍不住狠狠地蹙起来了。
大概是太过专注,所以连他这样警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李听筠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最末位的李幼澄,而后一双眼眯起来,将手中的丝帕绞得皱巴巴的。
沈长宴是出去醒酒的时候撞见这场争执的,在假山的后头,李听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你什么时候勾引上的沈长宴?”李幼澄的声音有些讶异,问她:“姐姐你在说什么?”
李听筠就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前段时间沈长宴一直给你送东西,不过是几瓶药而已,我让小黄门扔了都不会给你用,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送他手帕他说宫闱之中禁止私相授受,难道给你送药就不是私相授受了?”
李幼澄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像是带着怒意:“他什么时候给我送的……“话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所以问,”你动我的东西?”
“啪——”一道巨大的巴掌声,李听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和得意,她带着笑声说:“什么是你的东西?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都是我施舍的知道吗?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沈长宴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最好给我实相点。”
“敢问五公主,我是谁的东西?”沈长宴转过假山,站在那里,看着仓皇望过来的李听筠,脸色冷凝地静静问。李幼澄捂着半边脸也朝他望过去,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然后朝她伸出手,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一样,那样可靠和安心,就像那天晚上,她背着李听筠,一步一步往火光的地方去,然后看见他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站着就让人安心,可是现在他说:“过来。”
于是李幼澄就过去了。
或许当年两个人都没有考虑那样多,李幼澄和我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笑意静静地噙在嘴边,她跟我说:“其实我早看见他站在假山后了,我现在仍记得那时候,当着李听筠的面,他抬手想碰又怕我脸疼的样子。”说完笑意又深了一点,“李听筠那时候的表情,我想我大概能记一辈子。”
她脸上的笑意实在是太过畅快,可是眼神望向远方,怅然抑郁,实在是不太像快乐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我突然问出一句:“你只是想让李听筠不痛快吗?”
她只是望着远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最后也没有回答我。
李听筠哭着跑去文帝那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沈长宴正在帮李幼澄上药,除了腿上的那处伤,她身上还有许多斑驳青紫的陈年旧伤,不过沈长宴没问,他只是眼睫低垂,眸光专注地望着她的腿,表情严肃地给她上药,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李幼澄看了半天,突然问:“你不怕吗?”
沈长宴一直等将她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才抬头,表情像是无可奈何,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浮上一抹笑,他专注地盯着李幼澄,只是看着她,问:“你呢,你怕吗?”
她偏过脸,视线盯着不远处在青石板缝隙中挣扎着长出的青草,脸上一抹红晕却慢慢地蔓延,她嘴硬地回:“唐突的是你,得罪李听筠的也是你,和我无关,我怕什么。”
“幼澄——”他突然唤她的名字,语气踌躇犹疑,带着需要被确认的不确定,那个意气风华仿佛万事皆胸有成竹的金科状元,终于也有了他不确定的事,李幼澄瞪大双眼望着他,只不过沈长宴最后那一番踌躇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揉揉她的发顶,说:“后面再说。”
如同传闻所言,后面就是沈长宴跪在文帝面前,请求收回圣旨,这样不体面的事,皇室震怒,文帝只当他是忌惮李听筠性格骄纵,沈长宴只字不提李幼澄,文帝爱才,他在午门跪着的第二天,文帝想着要不算了的时候李听筠跑过去,站在沈长宴的面前对文帝说:“这桩婚事可以毁,我也不见得只能嫁他一人,但我要沈大人发誓,此生此世不能娶李幼澄。”
这样莫名其妙且无厘头的要求,文帝疑惑地看着沈长宴,他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听见这话却笑了,说:“这个誓请恕沈某不能答应,后事不可知,我不能断自己的路。”
文帝恍然大悟,悟了之后就是勃然大怒,沈长宴滴水不漏地护着李幼澄:“一切都是臣一厢情愿,和十公主无关,臣只是希望有资格,去追求臣喜欢的姑娘。”
文帝这一代注重文学,文人思想碰撞的结果就是极度追求自由,这一自由首先体现在极度歌颂爱情,到了这一朝,民风其实已经非常开放了,嘉熙年间,出现过一位大臣和一位秀女一见钟情的事,当时文帝大手一挥成全了两人,还在民间博得了贤名。可是这次的对象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文帝震怒,直接拉下去砍了又舍不得良才,所以盛怒拂袖而去,任由沈长宴在午门跪着。
到了晚上的时候一场大雨滂沱而下,雨幕像是断了线的珠串,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李幼澄执着伞站在沈长宴旁边为他撑着伞,沈长宴还笑得出来,他问:“不是和你无关吗?你过来干嘛?”两个嘴硬的人,哗啦啦的风雨声中,李幼澄说:“我怕有人撑不过去,不然我担了这个名声最后还没得到人,那我多亏。”
沈长宴哦了一声,慢慢重复她的话,说:“担了名声最后还没得到人?你也是想得到我的吗?”他抬头看向李幼澄,眯着眼睛笑起来,“我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要。”
李幼澄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问:“你知道的,即使父皇最后心软同意了,你的才学你的抱负,他是不可能再重用你了。”
沈长宴就笑,遇见李幼澄之后他好像就开始很经常的在她的面前笑,无奈的、镇定的、心疼的,无一列外都带着专属于她的宠溺:“没办法,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姑娘,毫无道理可言,就像是你突然撞进来,”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我毫无办法,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怎么才能得到你了。”
李幼澄站在他旁边,低头望着他,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往下落,可她却笑起来,说:“头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沈长宴,你要记得。”
“你要永永远远的记得。”
5
文帝到底是心软,一边是重用的大臣和女儿,另一边是最宠爱的女儿,两者的分量加起来似乎也没差多少,更何况还有两个人在雨里跪着呢,当父亲的心偏成了这样,再怎么不疼爱,到底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他无可奈何松口的那天,连绵的大雨将将放晴。
这边两个人刚回去,那边李听筠就割了腕。
文帝被搞得硬生生地白了两根头发,大概是做个样子,其实划得不深,但李听筠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还是刺激到了文帝,李听筠不甘心地开口:“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父皇你要是成全他们,就踏着我的尸体去成全。”
文帝被搞得心力交瘁,最后彻底撒手不管,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沈长宴雨后病了一场,病好后进宫去见了李听筠一面,李听筠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沈长宴只是说:“她身上的那些陈年伤口我没问过是怎么弄的,但是那天,你和幼澄一起坠落山谷的那天,她腿上的伤口已经见骨了,就那样还一直背着你,单凭这么一件事,你也不应该那样对她。”
也不知道李听筠听没听进去,大概是没有听进去,没有任何东西是她得不到的,所以她说:“我就想让你不痛快,让你们不痛快,你想娶她?可以啊,你娶我,就可以得到她,我要让她知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她能得到而我不能的东西,她永远是我的附属品,包括你,沈长宴,”她恶狠狠的有些偏执的笑出来,“包括你。”
沈长宴站在她床边的神情依旧是冷漠的,他对爱和不爱的人的态度如此的鲜明,挑了挑眉,他语气冷漠地回:“你知道的五公主,我们不是在意名分的人,你嫁给我,不过只是守着正妻的头衔,除了这个,你得不到别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你这是何苦。”
“我只想让你们不痛快。”李听筠盯着沈长宴,一字一句地说。
她最后还是成功了,皇室第一次将自己的脸面和体统放在脚底下摩擦,两位公主是同一天嫁进沈府的,一正一妾,大喜的当天晚上,正房的屋内灯火通明,如沈长宴说的那样,他们都不是介意名分的人,从娶妻的那一刻起,他就没进过李听筠的院子。
成亲前沈长宴就被卸了官职,新婚夜沈长宴挑开李幼澄的盖头时,她抬起盛妆的一张脸,第一句问的是:“你以后会不会后悔?”沈长宴还没回答,李幼澄又自顾自地说开了:“即使后来有一天,你感到后悔了,那也不要告诉我。”
沈长宴叹息一声,抬手摸上她的脸,又说了一遍:“怎么是这样没有自信的姑娘,人生苦短,须得尽兴不是吗?毕竟一生能做的事太多,可是爱的姑娘只有一个。”
“我不会后悔如今做的一切,如果会后悔,可能是后悔自己以前什么都没做。”
喜烛的光寥寥的照过来,照进李幼澄盈着水光的一双眼,他们离得那样近,她专注地盯着他,眼睛中只有他一个人,欢喜从眼中溢出来,她第一次这样柔情似水,含着泪笑出来,说:“你可不要忘记今天的话。”
不得不说,沈长宴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和李幼澄,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生活。
我其实有点心疼李幼澄,她从小就没怎么享过来自旁人的疼爱,过得甚至可以说有点凄惨了,可是沈长宴是真真实实的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的,仿佛能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捧上去。
事情若就只是这样的话,倒还算是皆大欢喜,可事事往往不尽人意,当用情至深的人,在受到背叛的时候,也会格外不能原谅。
嘉德二十七年,他们成亲的一年后,被遗忘在北苑独守了整整一年空房的李听筠终于忍不住了,当年凭着一股愤怒硬要嫁给沈长宴时,她唯独想着自己不快活,也要让别人不快活,可是那些寂静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只有独守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尤其是对面的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一样。
嫉妒撕扯着内心,她愤怒的不顾形象的去找李幼澄,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还要打第二巴掌的时候被李幼澄握住了手腕,然后李幼澄反手回了一个巴掌过去,李听筠何时被人打过,震惊地瞪大双眼,李幼澄已经慢慢笑了出来,她说:“还当是在宫里呢?还当我是那个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李幼澄呢?”
她上下打量李听筠两眼,笑意又加深了点:“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只怕寻常家的农妇都比你体面。”
“当年你和沈长宴被赐婚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勾引他,从知道他要娶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这个人,我一定要得到他。”她抬手捏着李听筠的下巴,说,“你看如今,我可不是得到了吗?”
李听筠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满脸不甘心地问:“你嫁给沈长宴,只是为了报复我?”
李幼澄顿了顿,然后说:“当然,你看也有一样你最想得到的东西,你渴望而不能得的东西,我却嗤之以鼻,你连见都见不到的人,每天都对我温情脉脉,嘘寒问暖,他的每一次亲吻和拥抱都令我感到不适,可是只要想到这是你想求都求不来的,我就能畅快地笑出来——“
我相信李幼澄并不是个心狠的姑娘,她如果真的恨李听筠的话,上次在山谷中,那样好的机会,她可以有一百种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李听筠且将自己摘出去的好办法,可她一步一步,背着李听筠走向那簇火光。这是个嘴再硬也掩饰不了心软的姑娘啊。
她如今说的这些狠话,不过是为当年那个艰难的在李听筠手底下讨生活的李幼澄出一口气罢了,可是世事皆是如此,再聪明的人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李幼澄转身的时候,沈长宴脸色苍白的就站在她的身后,仿佛是笑了笑,又像是没有,他静静地望着李幼澄,抬手摸着她脸上鲜红的指印,问她:“疼吗?”说完又自顾自地收回手,说,“对了,我忘记了,不知道这样摸你会不会让你感到不适。”
“你在心里,就是这样看我的吗?一件报复你姐姐的工具?”
李幼澄笑意凝在唇角,脸色苍白,嘴蠕动了一下,解释的话太无力,她没有说出口。
心高气傲的沈长宴,头一次爱一个姑娘,为她倾尽一切,自以为得到的是绝无仅有的爱情,最后发现只是报复别人的工具,那些柔情蜜意的付出全成了赤裸裸的笑话,所以一时想不开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李幼澄坐下来,好好的跟他解释,这些矛盾不是不能解决。
可惜文帝没给她机会。
我头一次觉得,父母之爱,夫妻之情这些都不是公平的,明明都是他的血脉,可是心能偏成文帝这样的也绝无仅有了,他在嘉德二十七年冬薨的,去世之前还在操心自己嫁到沈府不得夫君喜爱的女儿怎么办,所以一纸遗嘱,特地嘱咐十公主李幼澄守陵两年,随棺柩出行,未满两年不得归。
他忘了另外一个也是他的女儿。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李幼澄甚至没有见到沈长宴,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被宫人簇拥着送到皇陵去了。
6
李幼澄在皇陵守了两年,和她一起守陵的还有她的七姐李般若,是新帝将她发配过来的,为此还取消了她的婚约,李幼澄当时还笑了笑,说:“没想到,当年我最羡慕的就是你,明明和我一样,可有三哥肯那样用心地护着你,可没想到,竟然狠心让你来守陵。“
李般若冷冷地不说话,后来李幼澄才知道缘由。
不知道是不是文帝特地嘱托过,守陵的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曾经试图回去过,可每次都是半路被守陵的侍卫抓回去,后面她就放弃了,只能试图寄过几封信,但是寥寥并没有回音,不知道信件是被截下来了,还是看的人不想理会她。
后来第二年初宫中来给李般若送补品的宫人带来一个消息,沈府添了一件喜事,据说沈大人和其正妻李听筠生了个长子,满朝的大臣都去喝了喜酒,因为沈大人重新得到了新帝的重用。
李幼澄差点没死在那晚,她拿把刀横在自己的脖颈间,骑上马对着拦住她的侍卫说:“今天要么让我回去,要么我就死在这里。”
侍卫面面相觑,最后是她七姐李般若出来,淡淡地望着她,说:让她去。
她跑死了两匹马,站在沈府门外的时候,门廊上的红灯笼和喜联还没有撤,她推开门走进去,一寸一土都是熟悉的样子,但又陌生的可怕,沈长宴在内室,影子透出来,正抱着个襁褓来回走,隐隐有温软私语声,大概是孩子的奶娘,说:“这孩子真折磨人,非要人抱着才能睡,沈大人抱了一个多时辰了,累了吧。”
沈长宴的声音似乎是温和的,说:“无妨。”
然后就是李听筠带着笑意的声音:“终归是他的孩子,他不累谁累。”
李幼澄的脚就停在那里,没办法再往前一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长宴推开门出来,不妨看见李幼澄,所以愣在原地,他其实也瘦了很多,脸色倦怠,檐下的两只灯笼随风摇晃。李幼澄看着他,没有说话两行泪就已经落下来了,可她倔强地睁大双眼,说:“我小时候过得很苦,在李听筠身边,我活得像个最末等的宫女,所以我每天都在想,终有一天,我一定要报复她,让她尝尝我的痛苦,哪怕万分之一也行。”
“我一直说我很坏,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唯一的一次是我逞口舌之快报复李听筠,可没道理你不听我的解释就给我下死刑。”
“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李听筠可以拿走我所有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连你,你我都留不住?”
她哭得那样的凄凉绝望,眼泪不间断地顺着眼角一直流一直流,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可是沈长宴站在原地看着她,过了半晌开口问她:“你这样,是因为你觉得我在你姐姐身边,你报复不了她了吗?”
李幼澄震惊地望着他,沈长宴偏过眼,低低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在你去皇陵的第二个月,我去找过你幼澄,我不眠不休地跑了三天三夜,当天晚上到的时候,我看见你靠在一个男人的肩上,在喂他喝酒……”
李幼澄用力地回忆,然后极快地解释:“那是父皇派来看守我的侍卫,我只想灌醉他,然后回来和你解释——”
“那又怎么样?”沈长宴打断她的话,他像是累极了,开口说,“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你的话了李幼澄。”
“那天回来之后我喝醉了,不管怎么说,我和李听筠确实有孩子了,就当是我负了你吧。”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两个人中间像是有个深深的天堑,他说,“就当是我负了你,原来那些话,都忘了吧。”
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皇陵的。
李般若是在文帝的皇陵外找到李幼澄的,若是再晚一点,她大概就将自己喝死了,她狼狈地靠在皇陵外的石狮子前,痛苦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皇陵中根本不会给她回答的死人——她的父皇,亲生父亲。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李听筠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吗?”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就只有沈长宴,就只有他,李听筠拥有那样多的东西,为什么最后一样,你也要帮她夺走。”
说到最后就只剩下痛苦的呜咽:“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在最后只会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地叫沈长宴的名字。
只是那个朝她伸手说“过来”的人,再也没有出现了。
李幼澄睡了两天才醒过来,醒来看见李般若的第一眼,是恹恹的遮住眼,嗓音嘶哑地说:“为什么要救我?我这一生,是真的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
守在她床边的李般若沉默良久,而后说:“如果我给你一个理由呢?”
李幼澄是两年后回去的沈府,物是人非事事休,府中所有的人、事都是陌生的,不过才两年而已,沈长宴刚好从外面回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李听筠抱着孩子走过来,她似乎也成熟了不少,至少和两年前那个怨妇形象相差甚远,她抱着孩子,头发挽起,嘴角带着笑,竟然也有几分温婉的样子了,她说:“夫君,你回来了。”说完又看向李幼澄,说:“妹妹,要来看看我和夫君的孩子吗?”
两年而已,她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像个入侵者。
大概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又倦怠,李幼澄性格实在是有偏激的地方,大约是想报复吧,她硬生生咽下涌上喉咙的心头血,再张开口时已经笑了出来,像是没有人能伤到她一样,她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襁褓,浅笑嫣然地望着站在上方的沈长宴和李听筠,说:“怎么会,不过就是孩子,谁生不出来吗?”
李幼澄站在我面前畅快地笑出声,笑得痛快,一句一句的又像是泣血,她说:“你没看见沈长宴当时的表情,我想他手中若是有剑的话,应该会毫不犹疑地刺过来,怎么会有人有那样的表情,“她笑出了泪来,看着我,”那种表情就像是他还爱着我一样,不过我不会信了,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不会信了。”
我很快地反应过来,所以问她:“那个孩子是李般若的?”
她没回答我,不过应当就是这样了,李般若当年和李御违禁,将自己的孩子交付给李幼澄,似乎也说得过去,因为她的这个孩子,本就不能见光,我被李幼澄弄糊涂了,所以迟疑地问:“你为什么不和他解释?为什么要这样……”
“我小时候养了一只鸟,我真的很喜欢,最后被李听筠夺走了,”她突然和我说起一件不相干的事,“后来我发现李听筠为了不让小鸟飞走,折断了它的翅膀,所以我将它握在掌心里捏死了,我想它应当也是不想在李听筠身边的。”
她继续笑:“可是沈长宴不是那只鸟,有时候爱得太痛苦了,我就想,当年我听到他有孩子时,当我站在他面前看他和别人阖家欢乐时,我就想,我的痛苦,我的感受,他若是能这样体会到一分一毫也是好的。”
都是倔强到极点的两个人,所以在本就可避免的误会中,将彼此越推越远。
“有时候,我会在想,我当年和沈长宴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个梦?”
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沈长宴只是她做的一场梦,那个新婚之夜摸着她的脸说“一生能做的事太多,可是爱的姑娘只有一个”“我不会后悔如今做的一切,如果会后悔,可能是后悔自己以前什么都没做”的沈长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后来的故事就千篇一律了,沈长宴喝醉的时候去过一次李幼澄的小院,用脚踹开门撕心裂肺、双目通红地掐着她的脖子问那个孩子是谁的,李幼澄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当他醉糊涂了铺天盖地朝她吻过去的时候,李幼澄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毫不留情地从他背后刺了下去,疼痛令人找回了一点理智,双目间的癫狂慢慢退去,沈长宴站在那里任由血流得满身都是,脸色苍白地问她:“你宁愿帮别人生孩子?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李幼澄死死地攥紧他的前襟,她这一生的眼泪都在知道他和李听筠有孩子的那天流干净了,所以此时痉挛心痛到极点,也只是半滴泪未流,她捶着他的心口,喃喃地说:“我说过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只是你不信。”
沈长宴一边笑一边往后退,然后生生吐口血来,说:“我真宁愿,这辈子都没遇见过你。”
可是李幼澄望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在说假话:“可是遇见你,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这样的故事配着寒风,当真让人想怅然的落两滴泪,从李般若到李幼澄,我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姑娘,两段不同的爱情,第一段太遗憾,第二段太惨烈。
李幼澄和我提起她的孩子,她说:“阿幸是一场风寒没撑过去,我出门上香没法带着他,他烧了整整三天,可是沈长宴不给大夫进院子,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烧得没有呼吸了。”我想沈长宴大概是对这个孩子恨之入骨,所以才能这样的决绝。
“我将阿幸抱回去的时候他才一岁六个月,我将他养的这样好,这两年若是没有他,我想我应该撑不了这么久,这样好的孩子,可是我陪不了他多久了。”
“是我对不起他,也当是报答七姐当年将我从皇陵门口捡回去的恩情吧,我赔她一条命。”
除了想弥补和报恩,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这世间应当是没有能令她眷恋的东西了,最后动手前,她突然问我:“你可以让我再看一看当年的沈长宴吗?”
当然可以,那是红墙金瓦的午门前,鎏金的墙瓦在雨幕中熠熠流光,跪在午门前的沈长宴眉眼温柔,望着执伞站在他旁边的李幼澄,笑得宠溺又无可奈何,他说:“没办法,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姑娘,毫无道理可言,就像是你突然撞进来,“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我毫无办法,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怎么才能得到你了。”
此时还会流泪的李幼澄站在他旁边,低头望着他,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往下落,可她却笑起来,说:“头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沈长宴,你要记得。”
“你要永永远远的记得。”
就像故事永远断在这里,那个苦了半生的姑娘,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她的良人站在那里,只望着她,还没来得及辜负她。
7
“鸾”格到手的比想象中容易,李幼澄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她身边的小孩子很快迷迷瞪瞪的醒过来,大概还没有生死的概念,酷似李御的一张脸还带着懵懂,他张着手去摸李幼澄的脸,软软地唤:“阿娘阿娘——”
然而她再也不用醒过来了,她沉睡在当年的那场雨幕中,只有彼此,那样美好的往昔,我想她应当是快乐的,沈长宴很快闻讯赶过来,怔怔地看着床榻上活蹦乱跳的李幸,嘴角恶狠狠地沉下去,问:“他究竟是谁的孩子,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换?”
我其实最不耐这种戏码,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解开他们的这个心结,我叹口气:“如果我告诉你,这孩子不是李幼澄的呢?她只是拿他来气你的呢?”
沈长宴看着我,根本不信我的话,嗤笑一声,说:“天命阁的人也会拿人当傻子哄吗?”
我点到即止:“你应当知道,当年去守陵的,除了她还有一位七公主。”他这样聪明,我想真相他是会调查出来的。这些年不查,可能只是因为不信。
不相信她是真的爱他,不相信她那些装腔作势的话下也怀一颗赤诚之心,我摇摇头就走,身后“噗通”一声,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我没有回头看,世人皆如此,不珍往昔,不重誓约,那么失去后,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毕竟。
这是你自己当年的选择啊。
作者:纸醉金靡
标题:《天命阁:幼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