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淺析《熱帶雨》之人物形象與母性空間
“本片精煉地展現了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與情感悸動,具有穿越地域限制和文化隔閡的魅力。”這是第三屆平遙電影展給《熱帶雨》的評價。作為陳哲藝時隔六年後的第二部電影,沿用了上一部扮演母子的楊雁雁和許家樂,在南國雨季之中,師生之間氤氳出一段禁忌的感情。本文試圖從人物形象和女性主義表達方面來分析這部影片。
女人四十:失語者
影片一開場就是阿玲在大雨盤陀的車中,給自己注射生產激素的景象,這樣的場景在片中多次出現,交待了他們夫妻兩人多年未能成功生育這個重要的故事前提,也暗示著阿玲在故事裡始終作為一個失語者的形象。
阿玲面對的主要是三方面的失語。一是在語言層面表意的“失語”,阿玲在學校所教授的國文不受同學的重視,甚至校長也認為國文成績無足輕重。特別是當她第一次送偉倫回家時,無論她說什麼,偶遇的女教師都只用英文回答她。在家裡則這種“失語”更加明顯,丈夫常年的早出晚歸,加上還要照顧癱瘓在床的岳父,生活的重擔讓他更加寡言少語。從第一次送偉倫回家之前的劇情我們可以看出,阿玲的生活只有家—學校匆忙的兩點一線,每日如此。
二是人際關係的“失語”,除了飽受丈夫的冷落之外,岳父只是每日醉心於看武俠片,親屬嫌棄她抱孩子沒有經驗,在學校難得到學生真正的尊敬...導演有意用複調的鏡頭放大了她的這種空虛,也暗示了她在新加坡“異鄉人”的身份。
三是情感維度的“失語”,特別是和丈夫關係的破裂,本想用懷胎來挽留丈夫的感情,沒想到多次嘗試之後還是配對失敗,這讓崩潰的她只能開著車載音樂,偷偷地躲在車里哭泣,身旁只有補習後的“陌生人”偉倫試圖安慰她。阿玲在這個試圖生子過程中被不斷異化,最終成為承載男性慾望的客體。一直抱有希望態度的阿玲在親眼目睹丈夫出軌後,終於隨著德勒茲的“逃逸線”沖框而出,被迫(或者說部分主動)接受了學生偉倫熾熱又年少的愛戀。
男孩十七:闖入者
男孩偉倫對於阿玲來說,可謂是生活的闖入者,在醫院偶遇之後,兩人生活開始有了交際。阿玲一開始是給全班設置的補習計劃,但最後留下來的只有男孩,雖然男孩的理由是父母要他以後可以在中國大陸做生意,這看起來有點無厘頭。但從偉倫偷拍阿玲,課桌上一起吃榴蓮,可以看出偉倫對阿玲暗生情愫,不僅僅是父母不在身邊的俄狄浦斯情節,還有一種年少不顧一切,完全投入的烈愛。這和十年婚姻的丈夫不溫不火,顧慮,冷漠的態度是大相徑庭的。
偉倫和阿玲關係的轉變在影片裡主要也有三次,一是阿玲第一次帶偉倫回到家裡,練武好動的他目睹了老師的家庭日常,還和阿玲的岳父有了動作上的溝通,這讓原本大部分時間裡的“陰性空間”頓時充滿了男性的力量。從阿玲之前偷看偉倫操練也可以看看出她對於此的嚮往,兩人到此的關係從單一老師—學生轉換成了朋友。
第二次則是偉倫目睹阿玲在車里痛苦後,主動邀約老師來看自己的武術比賽。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邀約阿玲進入自己的生活的部分,既是想促進兩人關係的進一步發展,也是對於自己男性力量的一次展示。而開心的阿玲並不知道他的這種心理轉變,在比賽結束後和偉倫一起慶祝,更多是出於一種老師的母性關懷,也感謝偉倫讓她可以走出單調的婚姻生活。兩人此時的關係更像是母子。
第三次則是全片的一場重頭戲,又是一次爸媽不在家,阿玲為了照顧突然流鼻血的偉倫來到他家,偉倫在阿玲幫他冰敷時感受到了她的女性溫度。於是便和她發生了關係,半推半就之間阿玲接受了偉倫的身體,也感受到了自己主體的存在,女性主體意識從萎靡至復甦。雖然激情之後,迫於倫理壓力,阿玲拒絕了偉倫的牽手以及之後在公交上的接近,但兩人大雨之中“分手”的擁抱,足以證明兩人的關係已經水乳交融,是阿玲釋放內心情感的一次雨中狂歡,沒有了學校和家庭的束縛,偉倫給阿玲提供了年輕的心跳,阿玲也把他納入了克裡斯蒂娃所說的母性空間,這是充滿力量,富與滋養的空間,空間作為母體,始終是流動的,溫柔而無形的載物之域。
總結:南國的雨季與女性主義
導演還在全片中加入了很多女性主義的視角,與劳拉 ·穆尔维所提出的“男性凝視”不同,全片出現的多是“女性凝視”,阿玲在車里打針時看著目鏡是對自我的凝視,看著像雨中霧氣一般難以琢磨的家庭生活。窺視偉倫練武是對美好情感的想象,在車窗前看見丈夫與其他女人的親暱,以及最後在陰雲中看見太陽的出現,則是過去死亡後的一次死而復生。與男性凝視的窺淫,權利建構不同,阿玲的凝視主要是自我意識的覺醒。特別是在阿玲批改偉倫作業的一場戲里,看到學生對自己的描寫,內心感到喜悅的她無法動彈,手下的筆水都凝聚成了一個紅點,這種內心的外化與結尾呼之欲出的紅日遙相呼應,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這個相對禁忌的題材中,其實導演的處理是比較克制的,很多時候都是隔著門框遠觀的視角,阿玲所擔心的這段戀情一直到離婚也不為他人所知,唯一知道的校長只是擔心自己的升遷。這樣家庭日常小品的處理,有致敬台灣新電影的意味,也有導演本身獨特的考量。就像導演自己說的“《熱帶雨》就像是一幅女性的精緻畫像,描繪了一位在事業和婚姻上不被認可的女性如何在路途中發現自己、定義自己。”
與其說阿玲對於偉倫,對於懷胎是一種“何日君再來”的等待,不如說她在這場南國春夢中逐漸找到了自己作為女性個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