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8月26日下午，中國美髮美容協會在官網釋出通知，表示要撤銷今年 7 月份剛剛成立不久的「美牙專業委員會」，停止該專委會的所有工作、原專委會人員不得以原專委會的名義開展一切活動、收回中國美髮美容協會美牙專委會批覆檔案。
根據這份通知，最開始成立專委會的時候，中國美髮美容協會「組織專家開會研討並查閱相關檔案，但由於並未查閱到相關美牙界定歸屬檔案，故成立了該專委會，也是希望依附在美業多年的美牙工作者能夠合法合規，健康發展。根據最新查閱到的衛生部頒發的《醫療美容專案管理目錄》等相關檔案規定……即日起撤銷。」
這個剛剛成立一個月的專委會怎麼就忽然夭折了？這件事，還得從一個月前的一場業內「扯皮」大事說起。
緣起
7 月 25 日，中國美髮美容協會宣佈成立美牙專業委員會。「美牙專業委員會的成立，是加快美業的精細化拆分，使美牙行業從業者的創新、創業更加規範化、專業化、持續化」，該協會黨支部書記、會長唐德高在「專委會成立大會」上如是說。
平地一聲雷。中華口腔醫學會、各大省市口腔醫學會火速發聲，言辭犀利聲討該行為。 8 月 1 日，中華口腔醫學會一紙《關於堅決抵制口腔醫療美容亂象的宣告》，直接將事件推向高潮。 中華口腔醫學會認定，中國美髮美容協會作為一個生活美容的社團組織，成立「美牙專業委員會」的做法，嚴重違反國家相關規定。 「強烈譴責沒有醫療資質的人員從事口腔醫療美容活動的行為，該組織擾亂了正常的醫療秩序，勢必造成口腔醫療美容亂象、危害百姓口腔健康的結果。」
隨後幾天，各大省市口腔醫學會也接連發文。
8 月 6 日，中華口腔醫學會再次發聲，號召全國口腔醫務工作者人員堅決抵制非法「美牙」亂象。
先看看引爆火芯的中國美髮美容協會，是什麼機構。 中國美髮美容協會（CHBA，China Hairdressing&Beauty Association），成立於上世紀 90 年代（實際成立登記日期為 1991 年），經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正式批准，註冊為行業內唯一一家全國性的社團法人機構。 從社會組織型別上看，它屬於合法民間社會組織，法定負責人正是發言「要使美牙行業從業者的創新、創業更加規範化、專業化、持續化」的唐德高先生。
這樣一個合法協會成立的新委員會，轉頭卻遭到另一個集體炮轟。事情要從「金剛鑽」能不能攬「瓷器活兒」說起。 2008 年，商務部商業改革發展司、中國美髮美容協會、全國工商聯美容化妝品業商會共同起草、釋出了一份《美容美髮行業經營管理技術規範（SB/T 10437-2007）》（下稱「規範」）。規範中除了對經營服務場所、設施、衛生等提出要求外，還對從業人員提出了職業要求，其中美容師、美髮師、美甲師、美體師和化妝師等技術人員應取得國家職業資格證書，持證上崗。
中國美髮美容協會主要的業務，除了美甲藝術、護膚保健、髮型藝術、美白祛斑等較低行業壁壘的技術工作，還包括舉辦各類技藝比賽、展覽會、培訓、講座，提供會員服務、維權、對外交流等等。 以美髮師為例，申請職業技能鑑定的人員，可向當地職業技能鑑定所（站）提出申請，填寫職業技能鑑定申請表，之後需要對美髮師的知識和技能水平進行考核，也就是理論+實操。 從任何角度來看，這個協會和協會內人員乾的都是正經活兒。這次爭端的關鍵在於，他們想攬的「瓷器活兒」，很明顯出現了另外的技術壁壘。 所謂「美牙」，即為在天然牙上實施物理或化學的人為干預，就目前提到的美牙貼片， 如果要做貼面，首先就要磨掉牙釉質。 某 985 高校口腔醫學專業執教老師周鑫（化名）透露，「貼面製作的過程中，也涉及很多專業度極高的技術，例如，牙體美學設計、熟練掌握牙備流程、掌握各種器械和試劑的使用、調整咬合、對口腔軟硬組織的保護，這些並不是社會機構成立一個美牙組織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即使是具備三五年口腔臨床專業經驗的醫生，也很少真正放開手去操作牙貼面。一來牙貼面的收費高昂，並不是所有患者都能接受花費大幾萬為原本健康的牙齒換一件「漂亮衣服」，二來牙貼面的適應徵本就不夠寬泛，不符合臨床操作的基本要求。
換句話說，即便工具在手，用不用、怎麼用都需要視具體情況來看。
臨床工作中會嚴格把握適應症，只有在牙齒外觀改善的效果明顯大於牙釉質磨損的傷害時，醫生才會建議患者選擇這種修復方法。
高技術壁壘的背後，美髮美容協分這杯羹，邏輯不難理解。 看牙貴，是很多人對牙科的第一印象。牙科材料相比其它一些臨床器械成本較低，但診療價格卻「遙遙領先」，被認為利潤極高。
美牙貼片的的計費標準屬於其中最高行列。以 5～6 顆牙的瓷貼面修復為例，單顆貼面的收費在 4000～5000 左右。 儘管以業內公認的計費標準來看，專案操作的背後，存在更多人力培養和教學耗材的人力成本。 「不談操作成本，甚至只談口腔醫學專業的培養，要求融入『仿頭模操作』的內容，成本主要涉及儀器日常維護和正畸絲、藻酸鹽、樹脂牙、橡皮障、根管銼等耗材採購」，某 211 高校口腔醫學院實驗教學負責人劉牆（化名）告訴丁香園，「據不完全統計，本科生培養過程中，從低至 1.2 元/頂的醫用無紡布帽，到 650 一把的光固化機，每年光是耗材採購就需要花費近 5 萬元。因此，一項簡單的技術操作，背後其實存在很多隱形成本。」 但如果一個機構可以跳過高昂人力培養和運營成本，直接聘請非相關資質人員進行非法醫療美容，則可以直接進入「低價材料+高價收費」的環節，一個患者的貼面淨利潤可能就在 2 萬左右。
與此同時，患者與口腔醫生之間的認知偏差，也為第三方機構見縫插針提供了機會。 在口腔領域，大部分患者對美容的預期往往大過治療，對口腔醫學的認知停留在「口腔治療風險很小」的層面上。 「有患者掛了最貴的專家號，指名道姓要把自己的門牙改成明星一樣的兔牙」，浙江省某醫院口腔修復科醫師李洪（化名）表示，「作為一名口腔修復科醫生，除了要考量修復體外形之外，還需要同時兼顧基牙條件、牙周健康狀況、咬合關係、顳下頜關節功能等等。」
「但其實，在很多患者眼裡，口腔裡的操作相比其他診療行為，都是小打小鬧，這一點容易被無良商家利用。」 美容牙科的界限在哪？ 對此的監管不是沒有。
針對國內層出不斷的美容服務亂象，去年 4 月，國家衛生健康委、中央網信辦、教育部、公安部、商務部、海關總署、市場監督總局、國家藥監局 8 部門聯合釋出了《關於進一步加強醫療美容綜合監管執法工作的通知》（國衛辦監督發【2020】4 號）。
檔案要求醫療美容服務應當在依法設定醫療美容相關科目的醫療機構內，按照備案的醫療美容服務專案，由主診醫師或者在主診醫師指導下的執業醫師負責實施。
其中，醫療美容科為一級診療科目，美容外科、美容牙科、美容面板科和美容中醫科為二級診療科目。 但問題出在，「美容牙科」的具體範疇目前還沒有定論，醫生群體對此也有不同意見。
長三角地區某三甲醫院口腔修復科一位有著二十餘年工作經驗的主任醫師張明（化名）對丁香園表示：「只要是和牙齒有關的處置都必須在有資質的醫療機構中由已獲得執業資格的醫師完成，這是一種純粹的醫療行為，不存在任何『非醫療』美牙的概念。」
他表示，儘管科室平日裡大部分業務也都和「美學」相關，但醫生們在進行修復體設計和醫療操作的時候，會優先考慮患者在牙齒修復後能否正常行使口腔功能，是否遵循了生物學和美學原則，能否有利於患者自我口腔衛生維護並長期維持口腔軟硬組織的健康。 但同院牙體牙髓科的副主任醫師尹圓圓（化名）卻對丁香園表示，「口腔醫學裡大部分治療專案都是與美學相關的，包括樹脂補牙、正畸治療等，這些專案都有可能在美容牙科的行列中，強行將某些治療專案與美容牙科分離開，並不是長久之計。」
目前來看，口腔醫學的「冷光美白」「牙貼面」等與外形美化有關的專案，很可能被納入美容牙科的範疇，「美容和美牙一字之差的背後，要做的不是一刀切，而是增加監管力度。」
今年 6 月，國家八部門也印發了《打擊非法醫療美容服務專項整治工作方案》（國衛辦監督函【2021】273 號），決定繼續聯合開展打擊非法醫療美容服務專項整治工作。
中華口腔醫學會負責人曾告訴丁香園：「中華口腔醫學會將組織專家通過各類媒體發表科普文章，讓民眾瞭解包括美牙在內的口腔醫療美容的適應證和需要注意的相關問題，瞭解美牙應當在醫療機構由有資質和經驗的醫務人員來進行。」
至此，故事也就回到本文開頭的那則通知，美牙專業委員會短暫而混亂的一生，正式走向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