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這種東西，不管表面上有多麼了不起的理由，結果還不都是人與人的互相殺害、不都是殺人嗎！」
今天白天打開電視就是俄羅斯對烏克蘭展開空襲，包含基輔的軍事設施在內，西部烏克蘭的數個城市受到攻擊至少有數百人死傷的新聞。看來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戰爭已無法避免，或說已經開始了。中午在去買午餐的路上時，不禁想到，雖然作為學習柄谷行人的學說的學徒，對於在帝國主義階段想要爭奪霸權的各國會展開激烈鬥爭這點有知識上的認識，但實際看到烏俄戰爭的新聞時，心中果然又不免一種「真的化為現實」之感。或許，即使我在知識上有所理解，但心中果然還是有一種認為「日常」－－雖然這日常某程度而言只是虛偽的和平，在世界沒那麼重視的地方與國度中，戰爭與軍事力所帶來的破壞從來不間斷－－將會一直持續下去、「下一場世界大戰」到來的日子是遙遠未來的，某方面而言，逃避現實與不切實際的想法。
當然，我不知道烏俄戰爭會不會直接成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或許會，或許不會，當然最好不要。不，烏俄戰爭本身就應該被阻止。連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都在第一時間譴責俄羅斯，要求俄羅斯撤兵，這次事情的嚴重性可見一班。古特雷斯說：「普丁總統，以人類之名，將你的軍隊帶回俄羅斯吧！以人類之名，絕對不能讓本世紀以來的歐洲最惡戰爭開始！」。
日前，普丁不僅僅只是承認頓內次克人民共和國以及盧甘斯克共和國為主權國家（※、※※、※※※），更和這兩國簽訂條約，允許俄羅斯在兩國境內設立軍事基地。此舉當然無疑是代表俄羅斯和這兩國簽訂軍事同盟，俄羅斯陣營的向西擴張。俄羅斯的向西擴張也帶有對於北約的向東擴張的「回應」色彩。結果主導世界政治的權力者們，果然沒有辦法，又或是絲毫沒有意願從軍事同盟的擴張只會招致軍事同盟之間的競爭更為激烈與緊張的歷史中學到什麼。而且，普丁的行動不止於讓俄羅斯軍隊進駐頓內次克和盧甘斯克，更直接對烏克蘭發動攻擊（※※※※），意圖以先行攻擊直接瓦解烏克蘭空軍戰力。
※國際法學者礒村英司指出俄國的國際法論述有前後矛盾。俄羅斯在科索沃從塞爾維亞獨立時主張應只有在該當人民的存在本身受威脅的極為危急之狀態時才承認其分離獨立。雖然俄羅斯主張如今的頓內次克和盧甘斯克該當該存在本身受威脅之危急狀態，但礒村指出當時科索沃處於同樣狀態時俄羅斯是採否定立場。
※※某些「台派」堅稱頓內次克和盧甘斯克只不過是「叛徒」，讓人再次意識到，在國族國家前提下所謂的「民族自決」從來就不是只有「獨立」的意涵，同時還有「統一」與「國民統合」的意義。或者說，本來在國族主義與主權國家的原理之下，「統一」與「獨立」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事情。被劃進同一民族內的就必須被「統一」－不僅止於政治體上的統一，「國民」的內心思想也必須被統一－－不是劃入同一民族的就必須分離。當然，在民族界線的劃分之中，被劃份的人們往往只是無法自己決定的客體。當然，不管是所謂的「正統政府」或是「叛亂匪徒」，如果都一樣是奉行軍國主義政策，把人民捲入政治人物與資本家們的爭權奪利之中為他們的利益而喪失權利、喪失生命，都不是好東西。
※※※普丁在前幾天極為冗長的電視直播演講中宣稱「烏克蘭乃列寧所創造」。托派組織「火花」指出普丁扭曲了列寧的原意，關於列寧當年對於烏克蘭和俄羅斯是否該結成同盟此一問題的看法，花火提供了列寧當時的書信。
當然，普丁不會大辣辣地說自己是「侵略」。現在已經不是19世紀了。普丁說，俄羅斯軍的軍事行動是為了「保護頓內次克和盧甘斯克的人民」而採取的「特殊軍事行動」（special military operation）。普丁宣稱，對於烏克蘭的攻擊是「為了制裁犯罪者」和基於頓內次克與盧甘斯克的條約所採取的「特別軍事行動」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以聯合國憲章為中心的現代國際法秩序最為重要與基本的原則之一就是「禁止侵略」。當然，戰後各軍事大國的侵略行動、軍事力海外投射從來沒停過，但那些權力者們在有關於戰爭的用語上可是「非常有創意」，如同國際法學者礒村英司所指出之，俄羅斯這次的「特殊軍事行動」、美國的「不法戰鬥員」、日本的「後方支援」，無一不是為了欺騙人們、混淆視聽而創造出了掩蓋自己軍事行動本質的用語。而被我們西方國家的住民視為「正義」的「集體自衛權」和「人道介入」，也是一種混淆視聽的概念。
如前所述，禁止侵略是現代國際法的基本原則，普丁當然也沒有傻到稱俄國就是在「侵略」。普丁說，對於烏克蘭的軍事行動是為了保護頓內次克和盧甘斯克的住民。目前還不知道俄羅斯對於此次軍事攻擊正式的國際法主張是什麽，但「保護烏東住民論」毋寧讓人聯想到「集體自衛權」和「人道介入」。
「集體自衛權」雖然是聯合國憲章所明定的國際法上權利，但「即使本國未受直接攻擊，只要與我國有密切關係的盟國受攻擊時亦可『反擊』」的集體自衛權和傳統的自衛權（今日的單獨自衛權）是不同的東西，毋寧說是一種「攻擊權」。集體自衛權雖最初是因中南美洲國家的要求而加入聯合國憲章，但在歷史上美、蘇、英等軍事大國卻屢次主張集體自衛權試圖正當化自己的侵略。安倍晉三之前在推動集體自衛權解禁時將集體自衛權比喻成「幫鄰居救火」的說詞，在如今普丁的「保護盟國住民」論下其荒謬盡顯無疑。
「人道介入」則是冷戰結束以後西方國家常使用的軍事介入藉口。如北約轟炸南斯拉夫即是一例。「人道介入」論是主張「為了保護當地人們的人權，故需以軍事手段介入」。然而，用對於人權破壞最深的軍事力與戰爭來「守護人權」本身就是一種自我矛盾。簡言之，人道介入論就是「為了守護人權，要往他們頭上丟炸彈」。日本在「7.1.閣議決定」解釋改憲和修訂為行使（有限的）集體自衛權的新安保法制後，自衛隊參加的「維和行動」不限於聯合國體制下的PKO與PKF，也可以非聯合國的「維和行動」，比如說上述的「人道介入」了。
總之，重點不在於「西方國家壞，俄羅斯好」或是「西方國家好，俄羅斯壞」。說「兩者都壞」不是鄉愿，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核心何在而被意識形態（日本憲法學所說的「意識形態」係指用於粉飾真實的虛假說詞）蒙蔽雙眼而（不止要自己，還強迫別人）選邊站只會讓已經深陷泥濘的世界加速往毀滅的終點狂奔。真正該做的是，要正視軍事力與戰爭本身就是對於人權的最大破壞者這一事實，以及要意識到採取「正戰論」的現行國際法和現代立憲主義的缺陷。北約的向東擴張不構成俄羅斯發動軍事攻擊殺人的理由，但北約的擴大也無助於阻止軍事力與戰爭對於人民的威脅。反之，北約的擴張和俄羅斯勢力擴張只會互相刺激（一方軍事同盟的擴大只會加速軍備競賽與軍事同盟之間的競爭激化），然後讓人權更加處於被軍事力所毀滅的陰影之中。重點不是在兩個軍事同盟、兩個帝國主義陣營中選邊站，而是要否定國家的戰爭與軍事權力本身以及「所有」的帝國主義。
另外，普丁還加碼威脅凡是攻擊俄羅斯有可能遭俄羅斯以核武報復。普丁的言行再次證明核武存在本身就是對於全世界人民的威脅，以及美中俄法英五NPT核保有國都反對的禁止核武條約的必要性。
另一方面，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宣布全國進入戰時體制，而且還向國民宣稱「全部都已妥當，我們終將勝利」。到頭來，在這些為政者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展開的戰爭之中，人民真的有可能「勝利」嗎？澤連斯基可能會勝利，普丁可能會勝利，但被捲入戰爭甚至被迫為了國家而失去生命的那些被為政者們操控的烏克蘭人民和俄羅斯人民而言，在被捲入戰爭的那一刻、在被迫進入戰時體制的那一刻時，就已經輸了吧。別的不說，我國的行政院長蘇貞昌已經好好利用烏俄戰爭這個「好素材」要強化言論統制了（烏俄開戰...政院憂認知作戰 蘇貞昌：強化假訊息防制 | 政治 | 要聞 | 聯合新聞網）。再次強調，我們必須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民主之敵」、「人權破壞者」。要做的不是在帝國主義者互相爭鬥中選邊站，選擇一方的軍事與資本同盟加入，而是認清他們都是民主與人權的破壞者，要做的是超克國家的戰爭與軍事權力本身。
「一般皆言自古以來許多國家都亡於外敵。但是，這裡要注意的是，有更多的國家是因為對於侵略的反擊、財富分配不均、權力機構的腐敗、鎮壓思想與言論自由所造成的國民之不滿等內部因素而滅亡此一事實。對於社會的不公正不加以理會，只知道無益地強化軍備，並將其力量對內用於鎮壓國民對外用於侵略之時，這個國家已經正在走向滅亡。」
－－楊文里，《銀河英雄傳說 雌伏篇》第五章〈查問會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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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24日晚間更新－
俄羅斯聯合國大使Vasily Nebenzya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緊急會議上宣稱俄國的「特殊軍事行動」是基於聯合國憲章第51條在行使自衛權。聯合國憲章第51條的自衛權分為單獨自衛權和集體自衛權兩種，目前我沒看到俄羅斯主張自己是要行使哪一種。因為俄羅斯宣稱自己是頓內次克和盧甘斯克的條約並且要保護烏東住民而採取行動，故確實有可能是想要主張集體自衛權。但恐怕不論是要走單獨自衛權或是集體自衛權都站不住腳。
要注意的是，軍事大國為了自己方便而恣意解釋自衛權定義與適用範圍的現象並不是首見，如同前文所言，聯合國憲章成立之後美蘇等軍事大國都為了自己的方便而引用自衛權作為自己軍事侵攻的藉口，歷史上美蘇數次以行使集體自衛權為藉口而侵略他國，諸如蘇聯入侵阿富汗、蘇聯鎮壓布拉格之春、美國介入越戰、美國入侵尼加拉瓜等皆是主張集體自衛權。其中美國入侵尼加拉瓜的尼加拉瓜訴美國案中的美國更被國際法院判斷為乃不該當集體自衛權的違法武力行使行為。另外，美國在反恐戰爭時也很賣力推銷所謂的「先制自衛權」論。
然而，不論是俄羅斯或以前的蘇聯還是美國以行使自衛權之名發動軍事行動，面對這些軍事大國恣意解釋自衛權發動軍事侵攻，救濟根本上就是緩不濟急的。面對軍事力所帶來的破壞、人命的損失，難道又是賠錢就能復原的嗎？而且，像是尼加拉瓜訴美國案中國際法院最後判斷違法，但當事國（美國）雖被賠償但就直接擺爛抵制不理到底。要有效阻止這些軍事大國妄稱行使自衛權，只能事先阻止。聯合國憲章第51條必須被徹底檢討，才能讓聯合國憲章的武力行使禁止原則能夠進一步落實。
順帶一提，果不其然果然「如果烏克蘭有核武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田地了！」的論述又冒了出來。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有一個叫「核不擴散條約」（NPT）的國際法？如果烏克蘭繼續保有蘇聯時代留下來的核武就會成為明目張膽違反NPT的國家，那恐怕在好久以前就因為國際制裁和為反國際壓力而形成的國內威權政體而變成第二北韓了。又或是因為因為「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而在更早之前就成為被軍事介入開刀的對象了。更別提無持核武庫與投射載具在內的龐大軍備對烏克蘭而言是過重的經濟負擔（蘇聯的垮台也和其過度的軍事支出有關），有可能在被外國軍事介入前自己就先經濟崩毀了。不論如何，對烏克蘭人民而言都不是好事。而且，烏克蘭擁有核武只會激化與世界的核緊張，世界上的核軍備競賽可能會比今天還要更加嚴重。不論如何，如果烏克蘭沒放棄核武，不論是烏克蘭本身還是世界，大概都會比現在還糟糕。
不過那些對於軍事硬體有著莫名崇拜的核武拜物教信徒們或許真的只在乎國家本身、主權本身能否被維持住而已，即使身為對於軍事硬體盲信之極致的核武拜物教本身也會帶來國家的毀滅。覺得只要有核武就幹什麼都可以、國際社會不存在任何除了核武裝以外的秩序，這種幼稚的思考方式顯然不只有害於他們自己的國家，也有害於全世界的人民。
再順帶一提，在日本推特上日本國憲法第9條又成為話題。總之，就是有些意圖國防軍化、進一步擴張日本軍事力海外投射權限和所謂軍事公共性適用範圍的改憲論者拿烏克蘭被入侵當素材說「9條無法抵抗俄羅斯入侵」云云。對此我實在有些懶得解釋（如果真的有興趣，煩請看我在《憲政時代》雜誌45卷第2期與第3期合併號上刊載的論文，看封面標題應該就知道是哪一篇），在此就引用一個在推特上很常見的反駁說法：「沒有想到『如果俄羅斯有9條』正是那些人想像力匱乏的象徵。如果俄羅斯有9條，即使有像普丁那樣的人當上政府首腦，也能阻止其對外發動戰爭」。像是第9條這樣的非軍事和平主義憲法條項當然有助於國際和平和保護外國人權的機能，但非軍事和平主義條項的直接功能，毋寧是約束自國的權力者，藉由剝奪國家軍事與戰爭權力的正當性，讓自己國家的權力者即使想要發動戰爭或以所謂的軍事公共性迫害國內外的人權，也都做不到。
－2022年2月26日更新－
居住於俄羅斯聯邦烏德穆爾特共和國的繪師與銀河英雄傳說愛好者Autumn Sacura於今日稍早在自己的推特上公開了這張楊文里向帝國主義說不的反戰圖（原捏他是蘇聯時代有名的禁酒廣告）。同時Autumn Sacura也透露其與其家人也投入了反對普丁戰爭的反戰抗議。
在普丁揮軍入侵後俄羅斯境內各地也有不少人發動反戰示威，如莫斯科的普希金廣場就曾聚集了約2000人。然而，俄羅斯當局對於反戰活動展開鎮壓，獨立監視團體OVD-Info就已經確認到俄國境內50城市至少有約1700人遭到逮捕。俄羅斯聯邦偵查委員會還恐嚇國民說參加未經許可的反戰活動將惹上法律上的麻煩。
另外根據最新消息，今天中午日本澀谷車站前也有大規模的反戰活動抗議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光是警視廳的統計資料就有至少500人到場。除了日本人外，也有外國人的身影。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