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朝灭亡前的局势是怎样的?具体灭亡的过程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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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邀自来

本答案主体观点来自于李峰先生著作《西周的灭亡》

开宗明义,西周的灭亡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深层原因是西周在地缘和政治两方面存在结构性缺陷,这些缺陷在西周的三百余年时间中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最终在西周末年的天灾和政治失误中崩溃。

好了,下面长篇大论来了

西周从建立时代起,就存在结构性的地缘缺陷,这样的地缘缺陷是西周政治体制设计的重要原因,也是后来我们要谈到的结构性政治缺陷的重要原因。这两个缺陷是相辅相成的,并成为促成西周灭亡的根本原因。

这是西周初年的政治格局(其实已经是成康年间了),局势很明显,整个周王朝分为两个部分:以关中平原为中心的周王畿和三门峡以东的广大东部地区。

两个部分以三门峡为界限,三门峡以西是周的传统核心区域,三门峡以东是殷商曾经经营的区域。而这条通道本身又遥远狭长,通常情况下,以步兵为核心的周王朝军队要通过这条通道需要40~50日。

所以,西周初建时期,周王朝就面临了地缘危机——东西不相救、首尾不相顾,这样的危机在灭商不久的三监之乱中险些要了年轻的周王朝的命。

为了缓解地缘危机带来的威胁,周王朝进行了以下的政治设计:

1.建立严格齐整的宗法制度,通过大宗-小宗关系和异性联姻建立牢固的血缘联盟和秩序;
2.大建分封,通过姬姓宗室、姜姓盟友整合殷商遗民向外扩张,并建立册命制度维系和封国之间的臣属关系;
3.建立东部军事据点洛邑,整合部分殷民,建立殷八师,通过原有的西六师控制周王畿、东八师保证在两大地理单元中的绝对军事统治力。
4.更新了殷代的政治制度,形成后代周礼的雏形。(值得注意的是,周礼的建立并非如历史惯常认识的在周公旦一代快速建立的。从考古学证据上来看,商末周初的礼制改革力度主要是将殷代以酒和巫术为核心(核心器物尊、觚、爵)转向以宴飨祭祀为核心(核心器物鼎、簋),而我们熟知的用器制度直到西周晚期甚至春秋早期才得到确立。

这样的政治设计在西周初期的成康之际是非常有效的,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因统治能力孱弱带来的危机,并创造了西周初期的成康之治,周文化向东部的山东、北部河北和南部的江汉地区快速扩张,一派繁荣。

但是这样的政治设计中则存在结构性的缺陷:

1.血缘会稀释,宗法关系会疏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在五世或更晚之后,大宗和小宗之间臣属关系已经由血缘性向结构性转变。简单地说,已经从服务你大伯变成了服务你大BOSS,后者的臣属关系稳定性已经远不如前者;
2.分封是一次性的,创造封国换取忠诚在早期行之有效,而在这之后,空间被诸侯国填满之后,周天子再想将无主之地封给臣属就不再可能;
3.这套政治体制的根本保证是周天子压倒性的军事实力,这样的军事实力既能保证天子能征服更多的敌人并将敌人的土地用作赏赐,还能保证天子可以惩罚任何不听话的诸侯。

这些缺陷慢慢地在西周中期暴露出来,周昭王计划了一次野心勃勃的南征,目标是汉水以南的荆楚:

玄普邵昭王,广能支楚荆,帷奥南行。——史墙盘铭文

但是这一次南征显然并不像史墙盘上说的这样圆满,周昭王死在了南征之中: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史记·周本纪》
周昭王十九年,天大曀,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竹书纪年》
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管仲

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六师丧于汉水,我们并不知道这六师是西六师还是东八师的一部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周王室强大的军事实力在这场灾难中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在穆王世,周天子向东扩张的势头突然收敛,并将目光放到了西边,但是并没有得到好结果: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史记·周本纪》

周穆王将矛头对准长期睦邻友好的犬戎,但是并没有得到太多甜头,反而在西边增添了一个新的敌人——犬戎。

而在帝国东方,怀夷徐国作乱则差点让周陷入危机。

在穆王之子共王之后,西周的核心体制宗法制也陷入危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史记·周本纪》

孝王死后,践天子位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弟弟孝王,孝王死后,懿王太子夷王复位。史书对此语焉不详,但是这样的权力交接显然破坏了父子相继的宗法制,其中爆发了多少血腥斗争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对于周天子的威信显然是巨大的破坏。

夷王时,夷王听信纪侯的谗言烹杀了齐哀侯,立哀侯之弟为胡公,这简直就是周天子自己在破坏宗法制。不久,齐国国人击杀胡公,立哀侯之子为齐献公,显然,这对周天子的威信造成了挑战。周天子对传统盟友齐国干戈相向,这段历史并没有被收入史书,但是记载在了青铜器铭文上:

唯王五年九月既生霸壬午,王曰:师史,令女羞追于齐。侪女甲伍昜登盾生皇画内,戈琱O,玄柲,彤纱,敬勿败绩。——五年师史簋

显然,周夷王的战略目的没有达到,献公在齐侯位置上坐了九年,然后死亡传位,说明周王的军事行动并没有惩罚到齐侯。

周王朝进入中期之后,军事上的失利也带来了政治上的变化:

1.代表周王室和其他地区诸侯国之间政治关系的册命金文减少,而诸侯国自铸自铭的青铜器比例增多,象征着周王室对诸侯控制力的下降;
2.以裘卫四器为代表的青铜铭文记录了土地交易的信息,说明名义上属于周王的诸侯卿大夫土地已经被作为私有财产进行交易;
3.周王赏赐给臣子的土地已经从“XX土”变成了“XX田N、OO田N”,说明周天子赏赐的土地面积已经变小,并且常常不连在一起,进一步说明周天子为了换取忠诚,已经开始赏赐王畿内属于周王室自己的土地。

厉王世,一次地方诸侯的反叛成为周王室衰微的重要证据,这次反叛被记录在禹鼎上:

禹曰:“不(丕)顯(桓桓)皇且(祖)穆公,克夾(紹)先王,(奠四)方,(肆)武公亦弗叚朢?(遐忘朕)聖且(祖)考幽大弔(叔)、弔(懿叔),命禹仦?(肖朕)聖且(祖)考政于丼(邢)邦。?(肆)禹亦弗(敢惷),睗(錫)共?(朕)辟之命。”烏虖(嗚呼)哀哉!用天降大喪于下或(國),亦唯噩??(鄂侯馭)方,?(率)南淮尸(夷)、東尸(夷)廣伐南或(國)、東或(國),至于歷内。王廼命西六(師)、殷八(師),曰:“(撲)伐噩(鄂侯馭)方,勿遺(壽)幼。”(肆師)彌?匌?(怵會恇),弗克伐噩(鄂)。?(肆)武公廼遣禹?(率)公戎車百乘、斯?(厮馭)二百、徒千,曰:“于??(匡朕)肅慕,叀(唯)西六(師)、殷八(師)伐噩(鄂侯馭)方,勿遺(壽)幼。”(雩)禹(以)武公徒?(馭)至于噩(鄂),?(敦)伐噩(鄂),休,隻氒(獲厥)君?(馭)方。(肆)禹又(有)成。(敢)對(揚)武公不(丕)顯耿光。用乍(作)大寶鼎。禹其萬年子子孫寶用。

在位于南阳盆地的噩侯作乱时,周厉王调遣西六师和殷八师(可能是重建的)作战,却并没有达到战略目的(弗克伐噩),最后不得不依赖武公的军事力量才扑灭噩侯。(吐槽一下,这里周天子的命令中出现“勿遗寿幼”,就是扑灭噩方的时候要老人孩子一个不留,真是急眼了。)

厉王专利,将原属于周国人共享的山泽产生的收入收归国有,这可能是无奈之举,实际上,随着不断地将王室土地赏赐给臣子换取忠诚,西周王室此时可能已经陷入了财政危机。作为旁证,厉王世的青铜器中甚至出现了厉王将原属于一个臣子的土地赏赐给另一个臣子,显然这伴随着无奈,并将最终激怒周的臣子。

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於彘。——《史记·周本纪》

厉王出奔之后,周进入了共伯和执政的共和行政时期,这象征着周天子统治秩序的彻底崩解。

隹(唯)王元年正月初吉丁亥,白(伯)龢父若曰:師毀,乃且(祖)考又(有)勛于我家,女(汝)有隹(雖)小子,余令(命)女(汝)死(尸)我家,司我西扁(偏)、東扁(偏),僕馭百工、牧臣妾,東(董)裁内外,毋敢否(不)譱(善),易(錫)女(汝)戈琱똆、[딧(緱)]必(柲)、彤紗(沙、綏)、干五鍚、鐘一肆、五金,敬乃夙夜,用事。再拜뻪(稽)首,敢對揚皇君休,用乍(作)朕文考乙中(仲)肆簋,毀其萬年,子(子子)孫(孫孫),永寶用亯(享)。——师毁簋(伯龢父若曰中的“若曰”此前只出现在天子的册命文中,这里出现说明伯龢父已经取得了和周天子相若的地位)

宣王世,宣王短暂复兴了周,却丧六师于千亩之战

宣王不脩籍於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王弗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史记·周本纪》

我们可以看到,在周前期,周的兵锋直指汉水之南,而在穆王之后,周王对于南方的军事作战都基本以防御为主,显然,周在南部的扩张在周中期之后已经停止。而另一方面,周穆王之后,西方鄂尔多斯地区的犬戎严重威胁到了周王畿。尤其在宣王世,居住在犬丘的周人盟友大骆被犬戎消灭,周和犬戎之间的屏障再也不见了。

(这里再强调一遍,犬戎不是游牧民族,西周晚期典型的游牧人群还没有出现在中国西部和北部,考古发掘证实犬戎是畜牧业发达的农业社会)

与东部不同,东部还有封建屏藩可以保护周不受蛮夷攻击,在西边,周王只能独自面对来自西方的攻击,来自犬戎的一波又一波攻击威胁着王畿腹地,多友鼎记载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入侵:

唯十月,用严狁放兴,广伐京〈追去辶〉告追于王。命武公遣乃元士羞追于京〈追去辶〉,武公命多友率〈率加辶〉公车羞追于京〈追去辶〉,癸末,戎伐笱衣孚。多友西追,甲申之晨,〈干加尃〉于厀,多友右折首、执讯廿又三人,孚戎车百乘一十又七乘,衣复笋人孚。或〈干加尃〉于共,折首卅又六人,执讯二人,孚车十乘。从至,追〈干加尃〉于世,多友或右折首、执讯。乃口追至于杨冢。公车折首百又十又五人,执讯三人,唯孚车补克以,有焚,唯马驱口复口京〈追去辶〉之孚。多友乃献孚〈上或下爪〉讯于公。武父乃献于王,乃曰武公曰:“女既静京〈追去辶〉,釐女,易女土田。”丁酉,武公在献宫,乃命向父佋多友,乃徙于献宫,公亲曰多友曰:“余肇事女,休不逆,又成事,多禽,女静京〈追去辶〉。易女圭瓒一、汤钟一口、〈繑换成钅字旁〉鍪百匀。”多友敢对扬公休,用乍尊鼎,用倗用〈上友下甘〉,其子子孙孙永宝用。——多友鼎铭文
多友鼎载犬戎入侵路线和周军追击路线

幽王世,西周腹地关中地区经历了一次可怕的地震: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史记·周本纪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诗经·十月之交

同样在幽王世,幽王废黜来自于传统盟友申国的申后,驱逐太子宜臼,立褒国(姒姓)的褒姒为后,以伯服为继承人。为了彻底铲除逃亡申国的太子,幽王征申国,而申国则求助于犬戎,毫无防备的幽王被犬戎所败,被一路追击到骊山附近杀死。(烽火戏诸侯不可信,具体的论述汗牛充栋)

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西周再也没有在接踵而至的危机中缓过来,西周就此灭亡。

在这之后,周王室东迁,关中陷于戎狄。高高在上的周天子成为仅拥有洛邑附近土地的吉祥物,大争之世春秋拉开帷幕。

对于周王朝的灭亡司马光认为是因为周天子加封三晋为诸侯使得礼教崩坏而无法延续统治他在资治通鉴中阐述了礼教与等级名分的重要性然而周王朝的灭亡真的仅仅只是因为礼教崩坏么我认为非也

我们先看一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是怎么论述礼乐崩坏导致国家灭亡的我将原文翻译如下

自从周幽王周厉王失德以来周朝的运道日益衰退政治纲纪散乱崩坏处下位者反过来欺凌处上位者处上位者的权威被处下位者取代诸侯不经周天子同意就恣意征讨他国卿大夫则擅自干预国内的朝政

从大体来看礼教十成中已有七八成遭到沦丧然而周文王周武王开创的基业之所以还能够延绵不绝正是因为周朝的后裔仍然能够坚守名分的缘故当年晋文公曾对周王室建有大功为此他请求周襄王准许他死后使用天子才可以用的隧葬的礼仪对此周襄王没有同意回复他说这是天子的礼仪既然没有改朝换代就不可以允许有两个天子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叔父您也是会极力反对的否则的话叔父您有的是土地大可以自行举办隧葬之礼又何必来请示我呢于是晋文公因畏惧而终究没有敢违反礼教

因此周王室逐渐衰微却仍然能在这数百年间充当天下共主即便是强国也不敢有所欺凌这是为什么呢

只不过是因为周天子还保有天子名分的缘故罢了至于鲁国的季氏齐国的田常楚国的白公晋国的智伯他们之所以终究不敢以他们自身的权势驱逐国君而自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恐惧超越本分侵犯名分而招致天下人的一致讨伐罢了

现在晋国的三家大夫欺凌蔑视国君将晋国就这样瓜分周天子不但不能派兵征讨反而对他们进行提拔加封让他们得以位于诸侯的行列这就使得周天子最后仅存的一点天子名分都无法守住而彻底放弃了于是先王流传下来的礼教到此就算是丧失干净了

三晋的势力虽强可他们如果胆敢不顾天下人讨伐而违背道义侵犯礼教自立为诸侯那就是叛逆之臣天下如果有像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诸侯就必定会尊奉礼义而去征讨在三晋已经向天子请封而天子又批准了那就是奉天子之命而成为诸侯的谁还能去征讨他们所以三晋被列于诸侯不是三晋破坏礼教而是周天子自己破坏了礼教

君臣之间的礼教既然已经崩坏于是天下人便开始以智谋和武力争雄这就导致当年受周朝先王分封而成为诸侯的圣贤的后裔江山社稷相继沦亡百姓也遭到涂炭而几乎灭绝这岂不是太令人哀痛了

对此姚尧认为

在这段文字中司马光提到的周襄王对晋文公的答复前半段出自左传后半段节选自国语司马光把这两段拼在一起给读者的感觉是周襄王义正辞严地拒绝晋文公因畏惧而不敢违逆

可事实却并不完全如此这段回复的前两句出自左传是全文摘录而后一句反问出自国语只是摘取了襄王长篇大论中的最后一句如果读到国语中的答复全文我们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